耍猴人
2017-05-10北方
北方
天阴得像涂满了铅粉,沉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已是傍晚的天气了,天又刮起了丝丝的凉风,空气干冷干冷的。老邱停住脚将肩上扛着的耍猴家什又朝肩上使劲颠了颠,因为用力过猛,他不住地咳嗽起来。猛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老邱皱了下眉头,本能地用手按住了胸口。自从上次被城管搡了个跟头之后,一个多月了老邱总感觉胸口隐隐作痛,有时半夜里还会经常被疼醒!哎,到底是上岁数了,年纪不饶人呐!老邱思谋着已经进腊月了,再跑两个地方就该回老家过年了。想到这,他低下头看了眼身的猴子阿赖。或许是心有灵犀吧,猴子这会儿也正回头瞅老邱,老邱便轻轻地摇了一下手里的绳子,阿赖便顽皮地跳起身,吱地一声朝前蹿去。
背后的中北镇已经陷进阴霾的暮色之中了,天空像是块被用旧的灰布床单罩在天空中。没有一丝的光亮,沉闷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一排排土红色的砖房,青灰色瓦片的屋顶,密密麻麻的电视杆,还有镇外环乡河边上枯干的老柳树,都被一同装进了深冬寒冷的天气中。一切都好像被冻住了,村外所有的田地此刻都被重新翻耕了一遍,深褐色的泥土像大海中的波浪一样向四下里层层推去,直到天的尽头。几台挖掘机、推土机,还有大型的卡车在镇外空旷的工地上成了搁浅在浅滩上的鱼蚌,静静地卧在那里。镇子成了一座孤岛了!只有炊烟是生动的,袅袅扬荡着四处流溢。更生动的是一辆辆崭新的小汽车急匆匆地从外面奔回来一头扎进镇子里。老邱自言自语地说:“这里人这会儿有钱呐!”
或许是炊烟的味道刺激了老邱,老邱的肚子咕咕地开始叫个不停,这下倒减缓了他胸口的疼痛。猴子因为冻、饿、累,显得有些疲惫,垂头默默地在前面走着。远远的可以看到看稻场的房子了,那是几间灰色的土坯房孤独地坐落在镇子外面。这会儿房子四周的稻地已经和镇子外的其它土地一样都被平整成了一整块,旧日田中的地垅、树木、农田设施都被生生地抹掉了,像是一张重新翻新的旧纸准备描画新的图画。跑了许多地方,这两年对于老邱和阿赖来说早已是斯空见惯了,走到哪里都在大干特干,一座座村子正像热铁板上的冰块一样迅速地融化、蒸发。一个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啊?老邱脑子里没这个印象,可他却莫名的有种孤独感,也许是自己一辈子生在庄稼地里的原因吧!因为天气太冷了,老邱本不算在这里久呆的,可中北镇的人们刚分完占地款,生意好做,并且在野外竟然还找到了这一间房子可以住,这对于老邱与阿赖来说真是老天眷顾,比起常年住在涵洞与桥洞中那可以说是进了天堂了!所以老邱决定在这里多住几天,多挣些钱回去过年。
这座小屋也成了孤岛,孤零零的三间房子坐落在田野里,大白天往屋里看都是黑咕隆冬的,甚至有些吓人!电已经早被掐了,所以挂在屋顶的灯都是摆设。西屋里堆满了打水稻用的机器,门是用一把8号铁丝绑着的,屋子靠东墙有一口灶,可锅早已经被扒走了。东屋是看场人住的,有一面土炕,一面小窗子上还有两块玻璃,老邱来了之后用纸给破玻璃都糊上了。进了外屋,一股阴森森的寒气迎面扑来,激得老邱连打了几个寒战。猴子阿赖的毛更是一根根倒立起来,本来都已是疲惫不堪的神色,这会被这一剌激倒变得精神起来。老邱撂下肩上的大包,刚要往东屋走,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锦软无力的声音——“谁?”猴子和老邱都是一激灵:“你是谁?”老邱这会儿定住神往仔细一看,原来里屋的地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满脸泥垢,衣服已经褴褛得成了一条子一条子的,可看得出那是一身高档的衣服。少年此时一双深陷而无神的大眼也在吃惊地瞪着屋外的老邱和阿赖。猴子被剌激了,吱吱叫了两声就想往前蹿,老邱拉了一把绳子将猴子拉住了。
“你是从哪儿来的?”老邱翁声翁气地问。
“河南。”少年说话很无力。
“哦,咱还是老乡呢!”老邱这会放松了戒备已经坐到里屋的炕上,并从兜里掏出一袋烟叶慢慢地卷起来。少年不说话只是失神地瞅着脚下的地。“河南啥地儿的?”少年仍不答。“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出来讨饭的,是离家出走的吧!”少年翻了下眼,微微翘了下下颌。屋里的光线更暗了,老邱站起身捻灭了烟说到:“饿了吧,咱做点饭吃!”说着走到外屋拿出自带的一个小铝盆,下面是个煤油灶,倒上水煮了些挂面。猴子大概是饿坏了,不停地围着灶吱吱乱叫乱跳。老邱喊了声去——别把锅弄倒了。猴子便听话地跳到了墙角。老邱也转到了墙角,猫着腰择起菜来。少年这才看清,那里堆了一堆大概是市场上卖剩不要的烂菜,有芹菜和油菜、白菜,还有半根胡萝卜。老邱择了几绺菠菜,拉过旁边的水壶小心冀冀地往菜上冲了冲,随后使劲地甩了甩便一把扔进了锅里,自己却自言自语到:“这地方人的生活就是好,三九天里还能吃到青菜。俺们这些人天天在外跑,本来喝水就少,再不吃点青菜,人受不了啊!”面煮好了,老邱盛好了一碗,少年以为是给他的,欠了身伸手就要去接,可老邱一转手却把面递给了一边的猴子。猴子低下头急不可奈地伸手抓起来,因为烫不停地抖着送进嘴里。少年冷冷地嘲笑到:“这猴子可够娇贵的。”老邱边盛着第二碗面边笑着说:“你不知道,俺是靠这家伙挣饭吃的,所以得敬着他咧。另外这东西可性气了,你不给它第一口吃,它拿块砖会把你锅砸了,要不然就抓把土给你扔锅里。”老邱说着嘿嘿嘿地笑起来。
吃过饭,屋里稍稍有了些许的热气。外面好像是起风了,糊在窗户上的报纸呼哒呼哒地直响,老邱站起身:“俺出去弄块木头,烧烧炕暖和暖和,看这天夜里八成要下雪!”由于站得有些猛,老邱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仍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邱推门走了出去,夜已经姗姗而来了,空旷的四野黑得像锅底。寒风一阵阵地抽来,风里已经有了雪星子,刚刚在屋里积聚起来的那点热气兒,这会儿被风一打全都干净了。老邱站在场房外辨了一下方向,只有北边能看到一些星星点点的灯光,那就是中北镇了。而稻场房子则完全成了大海中的一块隐没在寒夜里的礁岩。他记起在场房子西边不远的地方,有平整土地时铲掉的一堆树枝还没有弄走。他摸黑找到那里,果然还有一些,但都是整棵的老树。老邱找了几根比较干的,回身往回捩。可刚走了几步,又因为用力过猛咳嗽起来,老邱这会儿不敢玩命了,只得慢慢地拉着往回走。
进到屋,少年大概也是冻够呛了,竟也起身帮着老邱掰起树枝来。火点起来了,就在里屋的地上,小屋一下子被映得红通通的,火舌乱舞在墙上留下一条条耀动的影子。少年将身子贴近火堆不住地搓着手,小猴转着火堆竟然兴奋地跳个不停。暖和的差不多了,少年又一仰身无力地靠到了东墙上,那双深陷无神的大眼茫然地瞅着房顶。老邱连找了几次话,少年好像不大爱理老邱了,自己闭了眼想事。老邱知趣地闭了嘴,自己靠向炕里挪了下身子,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摸出一大把零钱来,一块一块地数起来。少年斜眼瞅着老邱问了句:“这是今天挣的?”老邱一边点着头一边继续数着钱。忽然他的手一停,眼睛瞪起来,迅速地从那把钱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反复看了几次,又凑近了火堆。“日。”老邱一拍大腿:“他奶奶个球的,咋这样害人呐!”说着一把将钱拍到了炕上。少年伸手从炕边抄起来,借着火光里看了一眼,却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老邱从进屋后第一次看到少年的笑,竟是那么开心灿烂。“这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咋那蠢!”少年说着一抖手将钱扔进了火里,老邱叫了一声伸手要去抢,可那钱在火堆中瞬间便烧化了。“咋的,你还想把它花出去?”老邱点了下头却又痛苦地摇了摇头。少年这会儿似乎才来了精神:“还剩多少钱?”
“剩个熊啊!今天生意算不错,一共挣了六十多块钱。谁知有个三十多岁戴墨镜的人给了俺五十块钱,干俺们这行的规矩是除非人家张口说给多少,不然一律就是一人一块钱,俺就又找了那个人四十九块钱,俺记得挺清的,就是那个家伙!戴墨镜。”老邱低着头痛苦地回忆着。
“算了,不就是五十块钱吗。就当丢了。”少年说着深深地打了几个哈欠,鼻涕和眼泪就都下来了,他伸手指着老邱问:“有烟吗?给俺一支。”老邱摸向口袋掏出个黑色的皮烟荷包来,“烟叶啊?”少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伸手示意老邱快点,一支超大型的卷烟卷好了,点上烟后少年狠狠地吸了两口,像是恶狼一下连吞了几次才将烟吐出来。那一刻,老邱嘴里突然冒出一句:“你吸毒吧?”少年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轻地点了一下,老邱有些紧张。少年悠悠地说:“五十块钱看就把你心疼的!你知道俺一年糟蹋了多少吗?一百六十万——”少年说那话时,狠狠地甩出手做了个一和六的动作,老邱不敢说话静静地听着。“那会儿啥叫钱,对于俺来说没概念。买啥?只要俺愿意就是一句话。最后,他娘的俺和俺老子吵翻了,他一出手二十万的一颗钻戒给他的姘头买了,俺知道了也没声张,俺只要一辆一百五十万的法拉力跑车,你说他咋地,一巴掌好玄没把俺牙抽掉了。行,他够狠,可少爷俺也不是吃素的。俺把他支票偷了出来,一次就提了一百多万——”
老邱睁着眼,“后来呢?你爹——”
“花了,一干二净。你看俺这样子,扎玛菲全都进去了,你算吧!他后来四处找俺,哪找去。中国那么大!”
“你这样做,不是把你爹坑了吗?”
“谁坑谁呀,你以为他那钱来的干净?俺不替他花,还不知会便宜谁?”
“那你现在这样子,咋不想法回去。回去好好认个错,怎么还是父子。”
“回个屁,啥父子。你没看李世民为了当皇上连他亲哥哥都杀了吗?俺娘和他受了半辈子苦了,到最后还不是让他给活活气死了。”少年说着狠狠地朝火里啐了口唾沫,“算了别光说俺了,你家里还有啥人?出来多长时间了?”
老邱此刻好像还没从少年那一百多万的羡慕中走出来,嘴里叨咕着:“一百万,够俺挣几辈子的喽!”听到少年的这一问,忙收回神来,“家里还有个老伴,在家里种着五亩多地,一年两千多块钱。家里还供着个大学生,没办法俺忙完家里那点地就出来领个猴子耍一下,挣点钱回去!”
“就一个人出来?”
“哎,前年个俺们四个人六只猴子。那年刚从家里扒火车出来,就出了事。因为从那年开始铁路开始逮扒车的。俺们在出了新野第三站时就赶上了,没办法,逮住不光是罚钱还要判拘留。车没等停俺们就往下跳,先跳下去的几个都没事,等最后俺的一个远房侄子跳时,孩子也是毛头,没看下面就跳下去了。正跳到了站台灯上,车的惯性将俺侄子的一条小腿齐刷刷地被灯罩切了下去。他爹已经跑出站台去了,看了急了叫着就往回跑。斜对面来辆进站的车一下人就撞飞了。哎一家两口就这样去了一口半。去年,出来只有老贾了。可人家闺女新嫁了个大款,女婿在外地进了十几只小猴,在家养起猴来卖。老贾就帮着闺女干这个了,所以俺就带着它,还有一只老猴出来了。”老邱说到这脸上露出一脸的憧憬。“一只猴买来时一两千,可养大了训出来卖时多的能卖到八九千。俺想等俺把儿子的大学供出来,俺攒点钱就在家里干这个。”少年听着老邱的叙述好像并不是太感兴趣,到底是半大孩子,早早的肚子就饿了,他问老邱:“还有吃的吗?”
老邱想了想,从外屋的包里摸出个干馒头来,“今天在中北镇演出时中午吃剩的,在火上烤烤吧!”小猴一看,本来在炕里都要睡着了,这会吱地一声跳过来,就去抢。被老邱一巴掌打开了。谁知猴子竟然跳向炕里从铺被卷的后面拉出一个布袋来,从里面一把掏出一个已经发了霉的馒头来,老邱一把上去抢过馒头丢进了提袋里,“这个能吃吗?”又是一把将小猴打得吱吱叫着跑掉了。火光之中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诡笑,瞬间即消逝了。
夜已经很深了,地上的篝火已快燃烧殆尽。外面的雪下得簌簌直响。老邱往炕里挪了挪身子说:“你也上炕来睡吧,不早了!”少年跳上了炕,老邱甩过一条被子来,自己则拉出一件棉袄躺下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老邱躺在那里睡不着,他在心疼今天收到的那五十块钱假钱。哎,整整一天白忙活了!这里每家都刚刚分完占地款,所以每家花钱都大方。于是老邱想在这里多呆两天,多挣点钱。谁知道第一天就碰到这么倒霉的事……今天晚上偏偏天又下起了雪,明天估计肯定是出不了摊儿了。想到这儿他又愁起来,儿子明年一开学又要六千块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到现在还没凑出来,自己老两口加上闺女的上半年的生活费也还没着落。这次出来,这半年刚刚挣了四千多块钱,这点钱自己那是怎么省下来的啊!平时从不舍得住一宿旅馆,就是找个涵洞或立交桥下一住就是一宿。吃的呢,一天就是两顿饭,从不舍得买点肉吃,菜都是人家市场散摊时不要的烂菜自己都捡回来……想到这儿他看了眼睡在炕里窗子下的猴子阿赖,脸上不觉露出欠意。这小家伙跟着俺也是受了不少的罪!炕梢传来了少年均匀的呼吸声,老邱躺平了身子,可胸口一陣闷疼袭来,老邱挺身一张嘴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血吐出来了,老邱感觉心里痛快了许多。他抹了下嘴,心里惊恐地瞪着手上挂着的鲜血,脑子里一片的空白,“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不停地在心里问。“天亮了,就回家!不在这玩命了。”老邱自己不停地絮叨着,这会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虚脱了,轻飘飘的像一根鸡毛。他在躺倒的一瞬,他看到炕稍的少年正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自己,可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说话了,只是轻轻地挥了下手便一头倒了下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已是日悬半空了,老邱才在阿赖的吱吱乱叫声中醒过来。醒来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猴子阿赖顽皮的笑,老邱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得就要裂开。他想起来,可动了几下,身子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他感觉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胸口像压了块磨盘一般,压得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将身子稍微垫高了一点,这才感觉稍好了些。忽然他一眼瞟到昨晚住在炕梢的那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的心里稍有些紧张,感觉有点不对劲。猛然间,他注意到昨晚自己扔到炕里的那个盛馒头的布袋不见了。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口袋!”他疯了一样一边吼着一边四处翻找,被底下,炕下面,甚至是昨晚烧完的木灰里都找了,可哪里有。他绝望了,一脚踢在脚边的小猴身上,“都怨你!”猴子嗷地一声被踢出了一米多远,一张嘴老邱喷出了一口血,他的眼前一黑又摔倒在地上。
老邱这次醒来已经又是晚上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上炕,身体已完全成了一摊泥。倚倒在被上,不知什么时候猴子阿赖已经将那个布袋从外面叼了回来,上面满是泥水,几个干馒头都掰开了,还扔在袋里。老邱看着眼泪禁不住扑簌扑簌地流下来,五十多岁的人了,竟然捧着一个布袋唔唔地哭起来。小猴凑到了老邱的身旁,乖顺地偎依在老邱的腿旁。“这个该死畜牲,该死的畜牲啊,干啥非偷俺们这点钱。”老邱一行浑浊的老泪就这样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漫漫地流淌了下来,他摩挲着一块块掰得粉碎的馒头,泣不成声,终于他一阵昏厥,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雪静静地下了三天四夜,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雪差不多将看场小屋埋了起来。雪后的天空晴朗无风,几只喜鹊在小屋上空盘旋着,叽喳叫着想找点食物,可转了几圈看到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又只得无奈地叫了几声飞走了。小屋的东屋窗子忽然颤了几下,接着噗的一声响,窗子上一片糊着纸的地方一只棕红色的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那东西刚落地,身子还没等陷到雪里便又是一弹,已然蹿出去了兩三米,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猴子。
就这样,那猴子三纵两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雪地上只留下了一片杂沓的足迹。中午时分,猴子回来了,两手抱着两颗水果,老邱大概是被窗子外吹进来的凉风冻醒了,他无力地睁开眼,一束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眼睛上,剌得他只好又闭上了眼。“吱,吱——”那是阿赖的叫声,他太熟悉了。他努力地再次睁开眼,看到了他那熟悉的伙伴,此刻正吱吱叫着,跳着,快活得像个孩子。老邱慢慢地伸出手,阿赖停止了叫声,伸出一双小爪子举过了一个大大的苹果。老邱苦笑着摇摇头。阿赖伏下身将头埋到了老邱的脸旁,老邱轻轻地摩挲着。“俺想是……回不去了!”老邱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后便慢慢地喘着气,“你,可你得回去。懂吗!”老邱说着将嘴递到猴子的耳边又重复着,“你答应俺,一定要回去……走小道……别进村防着狗……向西走……新野县吉北村……知道吗?你是俺从刘五东家借出来的……压了七千块钱……七千,七千……回去……一定回去……”
老邱的手垂了下来,可那指向西方的一根手指头却一直翘翘地直立着。中午的日头刚好照到老邱的脸上,那是一张期盼与焦虑扭曲了的表情。场房外的雪地上零乱成一片,那都是猴子留下的。几趟雪迹都是从窗下伸出十几米后便又折转了回来,在小屋的窗下停住,然后又折转了回去,于是小屋窗前的雪地上被涂得一片狼籍,最后只有一条足迹是最长的,远远地伸向了远方。依稀在太阳落山的地方,我们看到有只猴子正在没命地向前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