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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城中的昼与夜
——阎安诗歌版图的四个精神坐标

2017-05-10丁小龙

中国诗歌 2017年2期
关键词:长安城诗学动物

□丁小龙

玩具城中的昼与夜
——阎安诗歌版图的四个精神坐标

□丁小龙

我是梦的孩子

我是世界的孩子

我居住在我的玩具城里

——阎安《玩具城》

被誉为“中国最隐秘的精神贵族”的阎安如今生活在长安城:这座孕育了唐代顶级诗歌文化与传统的历史古都。如果你身处于他写作的现场空间,便有可能找到一条通向其诗歌象征空间的隐形之路。他的写作空间是其诗歌空间的某种象征界,里面布满了相异甚至相抵的物件:东方文学书与西方哲学书、展翅的石雕与拙朴的石狮、茶与咖啡、有限的现实空间与无限的想象王国。位于象征空间最核心位置的便是诗人与诗歌的本体。

阎安的代表诗集《与蜘蛛同在的大地》、《玩具城》、《整理石头》等等,便是在这座玩具城中与世界和自我无休止纠缠与打磨的结果。阎安说:“我的诗歌创作从始至终都是深度投入的。我几十年如一日地把自己彻底卷入其中,全心全意地付出,一丝都不剩,不给自己留下余地……”这几本诗集的风格迥异,语言相异:他创作的前期更倾向于西方的表现主义诗作,但却带有强烈的私人书之感;而在进入新千年、新纪元之后,他的创作更接近于东方的神秘玄思诗作,但却散发出历史场域的寓言气味。这几本诗集的所有诗歌从不同甚至相反的角度塑造诗人的完整形象,而试图拼凑与粘合的努力注定迎来的只是现代诗学策略的凸显和强硬而傲慢的个人风格的启幕:诗人没有完整的形象,诗人所有的形象位于诗歌的空白之处。另一种说法便是:不是诗人写下了诗歌,而是诗歌写下了诗人。优秀的诗人写诗,是为了写出那首无法用语言书写的诗歌。实际上,这是一首无法显现的无词诗,其根植于所有诗歌圣徒的心地。阎安便是这样一位对诗歌抱有赤子之心的艺术圣徒。

这座城与阎安最本质的关联在于何处?

简单地说,阎安及其诗歌作品参与了这座城美学叙事的进程。众所周知的是,陕西省特别是长安城的文学空间长久以来被小说的叙事美学所占据。一方面,路遥、陈忠实与贾平凹等著名作家以小说构建或者正在构建各自空间的叙述与解构。另一方面,诗歌与诗人处于被边缘化的稀薄位置。阎安选择在长安城生活之后,正在逐渐改变这种状况与境遇。这种参与城市美学气候的改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方面,作为省作协副主席,阎安组织、规划和参与了多起诗歌活动,这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更多诗歌写作者的热情与决心;第二方面,作为《延河》杂志的执行主编,阎安改变了杂志的旧貌,提出了崭新的多元化的办刊理念,注重并挖掘了很多文学新人;第三方面,阎安始终坚持纯文学创作,赢得了包括鲁迅文学奖在内的多项荣誉奖项,为陕西文学献出了自己的力量。所有的这些都为这座城增添了更多可能性上的文学路标。

奥尔罕·帕慕克曾说:“对于作家而言,你身处何地,世界的中心便位于何地。”对于身处长安城的阎安而言,诗歌便是其心城的中心:这既是对这座城池的诗歌解构,又是对诗人诗歌的城市诉语。这便是诗人与城市的悖论式的双重宿命:互为镜像,又互相溶解。阎安诗歌与长安城的关联便是此种镜像的典型代表。在阎安的精神疆域与长安城的空间领域之间,我认为至少有四个不可忽略的精神坐标,而这些坐标不仅仅是理解阎安诗歌的秘符与灯塔,更是从诗人的角度解构这座城市密码的心灵简史。

坐标一:故乡与异乡

阎安童年时期与少年时代生活在青海西宁与陕北乡村等落差迥异的地域,后来考入延安大学中文系,几经周转,最后选择定居于长安城。位于这座古都中心,他开始用异乡人与陌生人的方式来审视自己的童年与故乡。这种对于往日之地与之时的断想与思索酝酿成某种类似于乡愁却不是乡愁的味道,这种味道弥散在其很多诗句的体肤之间。在其代表诗作《异乡人》中,阎安如此写道:

很多年中 我像失踪了一样

很多年中 我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很多年中 我好像死了一样

我离开了故乡

我也成了一个异乡人在诗人的眼中,故乡与异乡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对立关系,而是呈现出彼此关联又相互排斥的犬牙相错式的结合。这种结合是诗人本身矛盾而又复杂的情感对峙。诗人离开了故乡,成为了他乡的异乡人。

其实,这种异乡人的感受发生在每个远离故土,奔波于城市中间的现代人的心里。这不仅仅是对远离故土,甚至失去故土的人的当代内心写照,更是一种心灵上的焦灼:对于丧失身份属性的焦灼。即使对于生长于城市,从未离开过城市的现代人而言,我们也有某种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孤绝感:我们都是没有故乡的人,我们是所有地方的异乡人。这种虚无感是绝大多数城市人的精神症候,而诗人阎安敏锐地捕捉到了现代人的这种缺失感,其存在于诗歌与人的破碎之处。类似的情境是,我们每个个体都是城市海洋中的孤岛,连接我们的则是苍茫无尽的海水。

坐标二:动物寓言集

在漫长的地球演变史和人类演变史中,人类逐渐成为万物的灵长,宇宙的智慧结晶。人类抛弃了很多兽性的部分,而逐渐构筑了文明的世界。在城市化现代化的今天,动物已经与人类的距离越来越远,有些城市孩子没有见过燕子与喜鹊。同时,人类与动物的关系也趋于紧张甚至惨绝:屠杀,猎杀,濒临灭绝等等关于动物的报道也常常见于报端。人类越发成为孤独的族类。因此,动物寓言的主题也是作家们常常表达的重要主题之一。诗人阎安也用诗歌来表达对动物族群的尊重与珍视,同时这也是诗歌用以打开现代性视境和进行现代性、人性探寻可以直达本质的终极性觉悟。因为注视动物的本身就是注视人类的本身。对动物隐喻的解读也是对人类自我的解读。

在《玩具城》与《整理石头》这两本诗集当中,充满了各色各样的动物寓言。或荒诞,或神秘,或浪漫,或现实。每一种动物所承担的诗学功能是不同的,即使是同一种动物在不同的诗篇中所承担的诗学功能也是不同的。阎安敏锐地洞察到动物群像的诗学能指,其文本中层出不穷的动物镜像也映射出了整座城市的孤独面庞。于是鲸鱼、蜘蛛、花纹猎豹、老虎、孔雀、鳄鱼、白天鹅与黑鹰等动物清单的丰富性从诗学的角度上衬托了现代城市文明的单调性与城市人的孤绝性。

阎安洞悉动物背后所指涉的整个寓言体系,更加明白位于城市中的我们如何用所谓的现代行为的焦灼完成雅斯贝尔斯所言的现代交流与交换的哲学命题。从这个层面而言,动物寓言集的反面便是我们城市文明的横截面。

坐标三:空间的诗学

在 《整理石头》 这本诗集中,其实每一首诗都有一定的空间范畴,例如实体的空间、梦幻的空间等等。其中有一部分是对某个具体空间的最为详尽的说明与阐释,其尝试着在地理和地质意义上寻找到自我的位置与坐标,从而获得美学与诗学上的价值。在这本诗集的前言中,诗人阎安这样阐述着自己美学思想的来源:“远至河套的贺兰山、大青山沿线以南,由西向东绵亘一千六百余公里的秦岭以北,涉及陕甘宁蒙晋多省区的这一块中国大地,近三千年中一直是中华民族和中国历史命运敏感而激烈的表现区和反应区,拥有着怎么讨论都不为过的独特的地质地理和文化。我出生在这个区域的最中心的地方,我在这个地方工作、生活,同时像着了魔似的在这里进行着地理的、历史的和精神的游历,我刻骨铭心地把这整个区域视为自己的故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美学上的来源与追求,阎安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述自己生活的这个空间。于是很多熟悉的地理空间成为了他所要去萃取诗意的地方,而他则成为了海德格尔意义上真正诗意地栖居大地的人。在《整理石头》中,这样的地理空间也是一组我们城市人所很熟悉的词语:北方,南方,南极,北极,森林,城市,峡谷,枯井,关中平原,西安,灯塔,秦岭,华山,沙漠,怪物,天空空虚的蓝等等。这些地理空间既包括着诗学的空间概念,例如灯塔、枯井和城市,也包含着具体的地理空间,例如西安、秦岭和关中平原。这两种层面上的空间有着不同的诗学诉求与功能,因此带来的是不同的美学效果。

阎安正是在这些空间——无论是乡土还是城市,无论是想象界还是实在界——找到了诗歌隐而不显的活水源头。

坐标四:象征者的迷途

在诗歌领域,现代派诗歌经历过很多次的嬗变与迷途,但向灵魂幽暗之处挖掘,展示现代社会对于人性压抑与扭曲的总体倾向却没有变化。现代诗人也看到了诗歌的新美学功能:将人的恐惧与社会的荒诞进行艺术表现与文学诉讼。在奥地利诗人里尔克那里,他这样展示人类的孤独的困境:“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将永远孤独。”在德国诗人保罗·策兰那里,他是这样展示人的囚笼之感的:“手抓囚笼的栅栏:把你自己献给黑暗,说出我的名字,把我领向他。”而诗人 T.S.艾略特将这种荒诞感与虚无感推向了极致,无论是在《荒原》与《空心人》中,还是在巅峰之作《四个四重奏》中,诗人都将这种对于整个现代与城市文明的担忧推向了极致。在这些诗人们的眼中,人已经成为漂泊无助的影子,而所谓的文明也病入膏肓,等待着救赎。

在诗人阎安那里,同样也呈现出了大量人物主题的作品,这些作品有的是陌生人的匆匆一瞥,有的是对变形人的抽象表现,而很多作品更是对处于深渊中的自己的审视与凝视:凝视深渊太久,我们便会成为深渊的本身。其中有一部分诗歌是以孩子的形象出现的,诗人以孩子的角度打量着旧世界与新世界,打量着日渐式微的乡村文明的落幕与城市文明在开启中的凶险与激越。有时候,这个孩子甚至会在梦境中出现。这个孩子与处于中年时期的诗人相遇,形成一种时空错落之感。也许,这也是某种象征符号的碰撞与融合:位于旧乡村文明时代的“蓝孩子”与位于新城市时期的诗人的相遇与相融,所有新旧时代的象征符号以诗歌的形式凝练为逾越时间的艺术幻影。

我们以匆忙的眼光掠过阎安诗歌版图的四个精神坐标,就像我们坐着大巴,透过车窗览过城市的浮光掠影:所有这些阐释的努力都是对诗歌带有偏见的个人注脚。因此,为了更加了解一个身处长安城的现代诗人,我们最好的方式便是仔细阅读其诗歌构成的美学空间中的各个物件与景致:驻留、品味与思索是我们进入其诗歌空间应有的虔诚态度。这种态度特别像是我们需要深刻理解一座城市比如长安城的时候,我们不能仅仅被眼前的表象世界所迷惑,而是要理解这座城精细繁复的各处细节,从历史、文化、哲学、建筑与艺术等各个角度对其进行不同向度的分析与把握,理解现代性对它的可能性的触摸与疏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更加理解这座城市的宽广与深邃。

最大限度地理解了一座城,我们才能够更强烈地理解生活于这座城中的我们与我们的孤独。

那么,问题回到了开始:诗人与城市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我向阎安提出了自己的这个问题。

“诗歌是关于时间的艺术,诗人是捕捉时间的巫师。对于诗人而言,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诗歌的配料与注脚。”他说,“城市便是一首正在完成但却没有截止日期的诗歌。”

是的,城市是一首巨大却无言的诗歌,而我们所有个体的孤独共同构筑出城市的孤独,诗人便是孤独书的传播者与收获者。

在玩具城的昼与夜,这位“梦的孩子”与“世界的孩子”因为诗歌的写作而不断接近孤独的核心与真理的本源。

外国诗歌

永无穷尽的,惟有天空蓝色的浪花

和上苍对我们的怜悯

——《哦,有一些话不该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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