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走的村庄
2017-05-10辰水
辰水
飞走的村庄
辰水
1
要乘坐一张怎样的魔毯,才能
把整个村庄带到空中。
编织魔毯的人,手执卷尺。
他们横七竖八,一道道地
在大地上画上规矩的方块,寂寞的圆环……
有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
她带着一只瘦弱的黄狗,用脚来回地搓掉地上的石灰线。
她说:村庄要飞走了,真的要飞走了。
可没有人听她的,
“这个老疯子,她满嘴里跑火车。”
2
池塘,池塘
村庄的一面镜子。
我们照一照自己,我们的内心有多黑,池塘就有多黑;
我们的内心多狰狞,池塘的底部就有多少沼气在升腾。
于是,我们把黑色的镜子摔碎,只留
一滴净化过的水藏在口中。
打碎的镜片,要被巨大的挖掘机运走,
挖掘机的臂,铁鸟的嘴,
衔走,衔走……
这些黑色的波浪,黑色的淤泥,黑色的镜片。
外乡人带来巨大的镜子,安在房顶上,
企图用它来代替消失的池塘。
它的一面是天空,
另一面是村庄。
3
青黄不接的时候,
饥饿的老鼠,甚至会偷走锄头。
有一年,我挖掘到一个老鼠的家,
幼小的鼠崽们胆怯地打着哆嗦,
还无法逃走。
总要给它们一个死法,
关闭上一双双惊怵的鼠眼。
黑暗中,打桩机依然还在打桩,
老鼠的地下城市,正经历着一次地震。
这一次紧急逃离,
从一个荒原到另一个荒原。
水泥的地面上,
它们都有着四只干净的爪子。
4
我午后做了一个梦,麦田消失了,留下一个的坑。
塌陷要一刻钟,
而落下陨石则只需一秒。
我奔跑着来到田野里,
可我却突然感到陌生,像掉进迷宫里。
麦田被围墙隔离起来,
像一个个犯人。
我诧异地用手摸了摸高墙上的画,
沾了一手的绿色。
我要找到一个出口,告诉逝去的父亲,
你整夜诅咒的田地,
突然没有了。
5
某天下午,我还要乘着斗笠巡视整个村庄。
鱼肚子一样的村庄,
里面藏着密密麻麻的小崽子。
带着身孕的女人,
她们藏在蚌壳里。
可仍有人撬开她们,捉走她们
杀死一个个的卵。
这些被杀死的卵,足可以构成另一个村庄,
但一场大风足可以把它们吹走,
它们干瘪,没有一点重量。
可我的胃已足够重,
逼迫着不得不停止飞行,落地休息。
6
被追赶的蝴蝶也是村庄的一部分。
没有了油菜,它们到何处产卵?
如同产褥的女人,
找不到一束稻草。
我也曾是捕杀蝴蝶的帮凶,操作着一桶的农药,
杀死了一只只蝴蝶的前生。
被驱赶的蝴蝶要逃往何处?
它的身躯再轻盈,
也要栖落在菜叶的上面,
产下来世的自己。
而从一个村庄逃到另一个村庄,
好像也并非难事。
只要它们振翅扇动着空气,
远处的田野里就升腾起了微小的飓风。
7
被拆倒的老屋在我的梦里又重新站立起来。
对于一只只巨大的机械手,
将一座房子拆开、合上,再移走
如同盖积木的游戏一样简单。
驾驶室里的操纵者,
追溯着童年的梦。
我的弟弟,一个新鲜的拆迁工人,
他戴着红色的头盔,
在废墟里寻找着钢和铁。
他拖着巨大的磁石,在村庄里游走,
无数的钢铁像鱼一样跟在后面。
直到最后,整个村庄里再也没有了一块铁,
泥土重新回归到大地,
沙子也再次回到河流。
8
天黑之后,有巨大的风吹来。
残损的房屋被高高地抛在天上,
连牲畜也被抛在天上。
地上只剩下了机械的轰鸣声,马达的嘶叫声,
它们在地面上来回厮杀。
逝去多年的祖宗,他们也被惊醒了,
列队从墓地里回到村庄。
他们全都迷了路,
像刚出生的孩子,带着天真的眼光。
辨认着视野中的白鹤与天鹅,
石狮与貔貅。
9
这个村庄的影像被收藏在书页里,
被牢牢地粘贴上,
再也无法飞走。
一百年后,会有人抖掉它上面的尘埃,
从里面寻找一个人,
他戴着高高的帽子,身上的天线直插云霄。
在资料里,
他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轻,
直到成为村庄上面的一朵白云。
对于一座村庄的突然飞逝,
依然有人在不断地传说,或者是以讹传讹
夸大了一股风的力量。
甚至有人看到了
那只搬运着沙石、泥土和钢铁的怪兽。
以上均原载 《诗刊》 2016 年 12 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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