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颠覆与束缚
2017-05-09李睿
摘 要:莱辛在《野草在歌唱》中真实再现了殖民统治下南部非洲的社会图景,对白人群体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进行批判,并通过塑造黑人摩西完成了对殖民话语的颠覆。然而,作为白人殖民者后代的莱辛最终未能摆脱殖民话语的束缚。《野草在歌唱》对于殖民话语的批判、颠覆,但却最终受制于殖民话语。
关键词:批判;颠覆;束缚;野草在歌唱
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的长篇处女作《野草在歌唱》(The Grass Is Singing)以一桩黑人男仆谋杀农场女主人的案件报道为开端,采用倒叙的手法重述了南部非洲白人女性玛丽的凄凉人生。小说侧重心理刻画,在反映南部非洲“穷苦白人”潦倒的生活困境的同时,着重表现了非洲殖民地的种族压迫与种族矛盾。
由于莱辛本人女性代表作家的崇高地位以及诺奖的推动作用,莱辛的作品一直是国内文学批评界着重关注的对象。国内针对这部作品的文学批评视角多样,涉及众多批评方法,主要包括如下几个方面:心理分析、女性主义批评、后殖民主义批评。赵纪萍认为:作为反殖民书写的典范之作,《野草在唱歌》未能超越殖民话语的限制,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与之形成共谋关系,呈现出殖民话语的隐性书写。本文试图从后殖民主义出发,运用文化帝国主义的相关理论,通过对黑人摩西颠覆但又保守的形象进行分析,对莱辛反殖民话语中的殖民话语进行探究。
一、莱辛对于殖民话语的批判
萨伊德在《东方主义》中提出,东方主义服务于西方的霸权统治的主要方式就是,通过二元对立的表述系统使东方成为西方属下的他者。在小说《野草在歌唱》中,莱辛通过女主人公玛丽的视角向读者重现了南部非洲种族隔离制度下白人与有色人种(其中尤以黑人为甚)间极端对立的社会现实。通过玛丽的成长经历再现了殖民话语影响下人性扭曲的过程。
作为英国殖民者的后裔,玛丽及其父母将英国视为自己的祖国,玛丽的父母将其他种族都视为异类。而非洲原住民则是相对其他有色人种更为恶劣、地下的种族。自幼时起,她就被母亲教导要远离原住民。彼时,“凡是在南部非洲长大的女人,从小就被叫养成这种样子”;大人们会“悄悄地低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声音告诉她(她一想到这种声音,就联想到她的母亲),原住民是怎样地下流,会对她做出恶劣的事情来”。
种族主义思想的种子被植入了玛丽的头脑,但是由于当时玛丽并未与“原住民”有很多接触,种族和阶级意识并未完全的显露出来。种族与阶级对玛丽来说只是相当模糊的概念,以致她在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原住民时,还为迪克称呼家里的男仆为“老畜生”而感到不快。不过,短暂的不适之后,种族主义思想在玛丽的头脑中隐隐显现出来,“她有看出这只不过是一个形式问题,便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
在与拉斯金的谈话中,莱辛曾谈到:“最使我感兴趣的是我们的思想是如何变化的,我们认识现实的方式是如何变化的。”莱辛笔下的玛丽·特纳也同样经受着这样一种思想变化的过程,殖民主义思想在她的世界观中由幕后走向前台。在与家中男仆、农场工人的接触中,玛丽思维中隐藏的殖民主义思想逐渐显露,幼年时父母灌输的原住民形象被强加到了她所面对的每一名原住民身上。在玛丽的眼中,这些“他者”无一不是丑陋、狡猾而又懒惰的。据此,玛丽对待原住民的态度极度严苛;面对迪克,她“几乎带着母性的关怀,可是他对待原住民,简直就是个泼妇”。
玛丽与原住民间的冲突在她接管农场上的工作时达到一个高潮。在白人农场主看来,这些原住民“不过是些野蛮人”,他们身上满是“短处和缺陷”。白人农场主用暴力控制着农场的黑人劳工,同时试图向这些黑人劳工灌输白人的价值观念。在一次面对黑人的宣讲中,玛丽手持象征着暴力的皮鞭,大肆宣扬着白人的价值观念,她说:“白人之所以成为白人,就在于他们是以这种态度对待工作的。白人之所以要干活,只因为他们觉得干活好,因为没有酬劳的劳动才足以证明一个人的品质。”这些深植于玛丽意识中的论调源自于幼时她的父亲对土著佣人的训斥,她在幼时听得够多,“因此它们很自然地从她最早的记忆里涌现了出来”。
东方主义影响下的西方文化成为了英国殖民者巩固自身殖民统治的帮凶,统治者向黑人宣扬白人的价值观念,试图以此掩盖自身残酷、无情的殖民掠夺的实质。小说中的白人形象无一能够摆脱这种文化对他们的影响,种族、肤色成为了判定一个人的唯一标准。西方文化成为了与殖民主义共谋、合作的帮凶。在这套殖民话语体系下,白人对于黑人的统治、压迫被视为是理所当然,黑人被去人格化,成为了白人统治者满足自身利益的人力工具。小说中,玛丽以及其他殖民者心中残存的人性被彻底抹杀,她挥动手中的皮鞭,鞭打了不服从命令的原住民而内心却毫无愧疚。相反,“她觉得自己好像打了一场胜仗。这一场胜仗战胜了土人,战胜了她自己,战胜了她自己对土人的厌恶。”
二、莱辛对黑人形象的颠覆
然而,假如莱辛的《野草在歌唱》仅仅流于对殖民话语的批判则显然无法支撑这部作品成为一部反殖民主义力作。《野草在歌唱》之所以能够从众多以殖民为主题的作品中脱颖而出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莱辛所创造的颠覆性的黑人摩西的形象。
黑人摩西是农场上一名黑人雇工,他的首次出场正是在玛丽打理农场事务的时候。在繁重的劳动间,摩西用英语向玛丽讨一杯水喝,这在力图证明自身控制力并且视英语为白人特权的玛丽看来绝对是无法容忍的,她鞭笞了摩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摩西并未进行反击,相反他选择了沉默。宽容的摩西选择了对暴行逆来顺受,用沉默来对抗暴力,相比之下小说中的白人形象大多滥用武力,用暴力维护自己的威權。
其后,迪克安排摩西到家里做佣人。玛丽试图用恶劣的态度逼迫摩西主动离职,但摩西却始终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工作。他甚至会去浏览报纸,从宗教的视角对战争的合理性提出质疑,相比之下玛丽则是一个对农场以外的生活都漠不关心的人,而小说中的其他白人男性也只对与农场相关的事务感兴趣。摩西用真诚的态度,包容的心胸,善良的心性逐渐打破了玛丽心中种族主义的藩篱。
在摩西主动提出离职时,玛丽坚决反对,这一方面是由于担心迪克批评她,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对善良的摩西已经产生了依赖的情感,她已经离不开摩西了。至此玛丽和摩西之间的关系超越了传统的主仆关系,过去人们避而不谈的白人女性与黑人男性间的暧昧关系被完完全全地摆上了台面。此后,玛丽和摩西的关系进一步加深了,摩西开始主动的关心玛丽,他对玛丽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对自己同种族的女人说话”,有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安详,几乎可以说很亲切,很愉快,好像在逗一个孩子一样”。)摩西和玛丽之间的关系颠覆了殖民统治下,殖民者对白人和黑人身份、关系的严格界定。与此同时,玛丽则在种族主义和摩西男性魅力的包围下显得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样和他相处下去”。
在玛丽所接受的殖民主义教育中,白人和黑人始终处于对立的状态,但是摩西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稳定的关系。莱辛笔下的摩西待人宽容,为人体贴、细心,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身上具备迪克所缺失的男性气质。农场的男主人迪克固执、懦弱,自始自终怀抱着“田园牧歌”式的幻想,做事半途而废,与农场的经营原则背道而驰。农场惨淡的经营现状使特纳夫妇的生活始终处于贫穷的阴影之下。“贫穷将他变成了‘一部没有灵魂的机器。他们两人的情感犹如荒漠,只有相互怜悯。”在迪克第二次生病时,玛丽因为照料迪克而焦头烂额,摩西主动提出为玛丽承担重担;此時,玛丽心中种族主义的高墙彻底崩塌,摩西成为了玛丽的“保护人”,白人男主人迪克在家中的地位被黑人摩西所取代,莱辛以此完成了对殖民话语的颠覆。
三、殖民话语的束缚
莱辛在小说中通过塑造一个勤勉、善良、沉稳,同时又极具男性气质的黑人摩西形象,并让其取代白人男主人迪克的家庭地位而完成了对殖民话语的颠覆。以往帝国文学中野蛮、古怪、尚未开化的刻板的黑人形象被彻底打破。然而,作为西方文化传统影响下的白人作家,莱辛在对摩西的刻画中并未完全摆脱殖民话语的束缚。在对殖民话语进行颠覆的同时,莱辛也受到了殖民话语的束缚,无法摆脱文化帝国主义的潜在影响。
莱辛在对摩西身份建构中运用大量的西方文化要素,这在摩西登场伊始便显露无疑。黑人摩西是特殊的,他的独特之处最先表现在他能够运用英语---这一殖民者的语言与农场主进行交流,而这一能力是农场上的其他黑人所通通不具备的(玛丽在此时并不知道摩西的姓名)。在后文中,莱辛为读者揭开了摩西的“身份之谜”:“‘他在教会当过差。他[迪克]回答说,‘我碰到过的唯一一个正派的人。”
显然,在教堂工作的经历使摩西成为了一名与其他黑人截然不同的人。白人为非洲这片“原始大地”带来的基督教文明在黑人摩西身上产生了巨大影响。“摩西”这个基督教中先知的名字被安插在了这名非洲土著人的身上,而他的本名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一名黑人,摩西被赋予了其他黑人所不具有的“白人特质”,但他的独特人格看似是其自我的真实展现,实则是西方文化影响、教化的结果。在基督教文明“洗礼”下的摩西摆脱了白人统治者所不齿的野蛮特征,在精神上向白人殖民者靠拢。他学会了用英语进行交流,阅读报纸,进行独立思考。他质疑战争,甚至逼问玛丽:“难道耶稣认为人类互相残杀是正当的吗?”而这一切都是其他未受西方教化的土著黑人所做不到的。
正如《圣经·出埃及记》中先知摩西带领被奴役的希伯来人逃离古埃及,小说中黑人摩西也试图带领精神上饱受折磨的玛丽走出精神困境。小说中黑人摩西的出现拯救了极度压抑的玛丽,然而他所带来的救赎毋宁说是一名黑人男性对一名白人女性的救赎,不如说是基督教文明试图挽救一只“迷途的羔羊”。
作为一名在英国殖民文化影响下成长的作家,莱辛在批判、颠覆殖民话语的同时,最终无法抹去殖民话语施加在她身上的印记,摆脱殖民话语对她的束缚。
四、结语
在《野草在歌唱》中,莱辛以全景式的笔触真实再现了殖民统治下南部非洲的社会图景。莱辛将南非的非洲殖民地的种族压迫与种族矛盾作为小说主体,通过对种族主义思想压迫下黑人悲惨生活现状细致入微的刻画,塑造黑人摩西形象,以此对殖民话语进行了批判与颠覆。然而,作为西方文化传统影响下的白人作家,莱辛在对摩西的刻画中并未完全摆脱殖民话语的束缚。小说中摩西被赋予了温和、善良、勤勉等其他黑人所不具有的“白人特质”。摩西的出现颠覆了以往殖民文学、后殖民文学中刻板的黑人形象。黑人摩西的独特人格并不是是其自我的真实展现,而是是西方文化影响、教化的结果。莱辛在对殖民话语进行批评、颠覆的同时,也受到了殖民话语的束缚,从而使作品的批判力度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
作者简介:
李睿(1990.11~),男,湖北潜江人。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跨文化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