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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河子陪伴羲和绢蝶的一月

2017-05-08王瑞王影

森林与人类 2017年1期
关键词:竹节虫景天螳螂

王瑞+王影

2010年6月,我和好友在登山途中,意外发现一只极其美丽的蝴蝶。它从我们头顶上空缓缓飞过,洁白的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荧光,翅膀上黑色和红色的斑点也很清晰,跟我以往见过的蝴蝶截然不同。回到家后,我对那只蝴蝶念念不忘,于是在好友的鉴定下,我知道了它的名字——羲和绢蝶。

羲和绢蝶Parnassius apollonius (Evers-

mann,1847)的中文名是由中国昆虫学的殿堂级人物、号称“蝶神”的周尧先生命名的。羲和绢蝶学名中的种加词“apollonius”与阿波罗绢蝶Parnassius apollo的种加词“apollo”都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由于Parnassius apollo的中文名已经被命名为“阿波罗绢蝶”,于是周尧先生将Parnassius apollonius 命名为“羲和绢蝶”。“羲和”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太阳女神,这样命名既符合拉丁名原意,又富有中国意境,实在是物种命名的经典。

羲和绢蝶是我在野外见到的第一种绢蝶,它在分类学上属于凤蝶科绢蝶亚科的蝶类,而整个绢蝶亚科的蝶类都是非常珍稀的高海拔物种。新疆独特的地理环境孕育了20余种绢蝶,占绢蝶种数的1/2。而我见到的羲和绢蝶,在绢蝶亚科中也是相对特殊的种类,它们生活在干旱的低海拔山区,发生时期也相对较早。通过查阅资料我了解到,羲和绢蝶的模式产地在新疆温泉县的阿拉套山,而我在家乡石河子同样发现了羲和绢蝶,这让我非常兴奋。从此之后,我和好友每年都会来到发现羲和绢蝶的山坡,观察记录这个鲜为人知的小种群。几年来的相伴让我们对羲和绢蝶情有独钟,而它们分布的这座山坡,也被我们亲切地称为“传奇地”。2016年,我们更是有幸目睹了它们从幼虫到育蛹,再到羽化成蝶的全过程,这期间也发生了许多有趣和刺激的故事,可谓一段传奇的经历。

早春时节,美丽的开端

早春时节,冰雪消融,生机盎然,包括传奇地在内的这片低山荒漠地带,迎来了一年当中物种最繁盛的季节,数十种早春短命开花植物竞相绽放,将这片山谷装扮得美不胜收,顶冰花、老鹳草、长距元胡、鸢尾蒜、伊犁郁金香、鳞果海罂粟、伊犁秃疮花,应有尽有。这其中,就包括了羲和绢蝶的寄主植物——合景天。合景天是一种美丽的多肉植物,每年3月下旬,它们的新芽就冒出地面,在冰雪融水的滋润下茁壮成长。到了4月中旬,传奇地的合景天就长得密密麻麻了,这时羲和绢蝶的卵也开始孵化,幼虫出现。

2016年4月11日,我和任杉杉首次造访传奇地。在茂密的合景天丛中,我们仔细搜索着,时刻注意着脚下,生怕失足踩到羲和绢蝶的幼虫,或是破坏合景天植被。不到一会儿工夫,我们就顺利找到了羲和绢蝶的幼虫,数量将近20条,与往年相比,一切正常。此时的幼虫个体十分娇小,体长不超过15毫米,它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静静地趴在合景天上,享受着食物,大快朵颐。合景天肥美多汁的茎和叶为幼虫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来源和营养物质,也是这个种群的羲和绢蝶能够在此生存的重要条件。羲和绢蝶幼虫通体黑色,身体两侧各有一排红色斑点,体表布满了细小的绒毛,这样鲜艳的体表颜色,让它们在翠绿的合景天丛中格外显眼,仿佛更容易被捕食者发现。其实不然,羲和绢蝶幼虫黑红搭配的体色,正是它的一大防御手段——警戒色,通过艳丽的体表来警告鸟类或是其他动物“我有毒” “我味道很差” “离我远点”等信息,让捕食者们望而却步。因此,羲和绢蝶的幼虫能够高枕无忧地在合景天丛中活动,大口咀嚼着鲜嫩的茎叶,奋力生长。观察期间,我不小心惊扰到一株合景天上面的幼虫,只见它立刻停止进食,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掉落到地面之后,它们便开始进入假死模式的状态,一动不动,等了好一会儿,它才慢慢“苏醒”,再次爬向合景天,这样的障眼法虽然骗不了我,但可以帮助它们脱离被捕食的危险。

惊现毒蛇中介蝮

4月16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我和王影再访传奇地。很高兴,我们还在山里遇见了同样来这里观测羲和绢蝶幼虫生活情况的王少山老师。王少山老师是石河子大学昆虫协会的负责人,从2014年开始关注这个种群的羲和绢蝶。我们3个人一起行动,相比起几天前,此时传奇地的合景天更加茂密,为幼虫们提供了绝佳的庇护所。而这个时间的羲和绢蝶幼蟲,体型都有明显增长,数量也比之前要多,依旧在不停地取食合景天。

看到幼虫们的状态如此良好,我们就不担心了。做完记录后,时间还早,我们先目送了王少山老师返回市区,然后准备出发去别处观鸟,好好享受周末。就在我们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我察觉到不远处的地方有些异样,走近细看,竟然有一条蛇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合景天丛中,这让我瞬间兴奋了起来。对爬虫类狂热痴迷的我,一眼就辨认出那是一条中介蝮,在石河子地区生活的唯一一种剧毒蛇类。这条中介蝮的体长超过40厘米,是成年个体,它正惬意地伸展着身体,享受着日光浴。中介蝮属于蝰科亚洲蝮属的毒蛇,它们的毒牙是蝰科毒蛇特有的管牙,很尖很长,平时会专门收在一种叫作牙鞘的肉质器官内予以保护,毒液是混合型毒素,以鸟类和小型啮齿动物为食。中介蝮背部灰褐色的体表和地面的颜色极其相近,还有白色的花纹,这些构成绝佳的保护色,使它们很难被人类或者其他捕食者发现。早春时节正是中介蝮活动的高峰期,它们就生活在传奇地这样的低山地带。而到了夏季,气候炎热,地表温度高,它们偶尔只会晨昏出来活动,再加上传奇地极少会有游人涉足,所以没有发生过中介蝮伤人的事件。恍惚间,这条中介蝮感应到了我们的存在,它迅速将身体蜷缩起来,头部高高扬起,颈部扭曲成“S”形,像蓄势待发的弹簧,警惕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出击。我赶忙拿出相机,开始记录中介蝮威武的防御姿态。只见这条中介蝮不停地吐出棕色的小舌头,尾巴在地上来回摆动,试图吸引我的注意力,可我始终留意着它的脑袋,连脑袋两侧的热感颊窝都看得清清楚楚。拍摄过程中,几次大的动静导致中介蝮数次扑咬,虽然是惰性蛇类,但它的攻击速度非常之快,好在我们一直处在安全距离之外。不一会儿,我们拍摄完成,不再打扰这个怕生的冷血杀手,中介蝮则就近钻进了一个老鼠洞中。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们觉得无比刺激,同时也心有余悸。

巧遇竹节虫和螳螂宝宝

4月21日,我和康文熙三顾传奇地。我们一边观测记录,一边提防着是否有毒蛇出没。这个时候的合景天全都含苞待放,而羲和绢蝶幼虫的体型也都生长到了最大限度,接近4厘米,半个月的时间,它们的体型就增长了三倍。忽然间,我的目光停留在脚下的一堆枯草上面,有一只竹节虫正在中间缓缓爬行,这个细小的举动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它修长的身体,纤细的大长腿,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我赶紧叫来康文熙,一起欣赏这个拥有完美拟态本领的昆虫。分布在新疆的竹节虫叫做荒漠竹节虫,是中亚地区的特有物种,它们不像我国内地竹节虫拥有华丽的色彩,以及能够飞行的翅膀,荒漠竹节虫的翅膀完全退化,身体颜色也更接近新疆大荒野的黯淡灰色调。这只荒漠竹节虫的体长超过6厘米,因为它们以若虫的状态度过冬天,所以早春时节它们的身长就已经接近于成年个体。一般情况下,它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动不动呆在草丛中,就可以完美的消失,躲过捕食者的眼睛。很有趣的是,在我们观察的过程中起风了,草丛被吹得轻轻摇动,而隐藏在其中的荒漠竹节虫竟然也会随着微风一起摇摆,简直将拟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4月26日,我和孙会来做这个月的最后一次野外观测。刚刚抵达山下,我们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此刻的传奇地变成了一片粉红色的花海,合景天开花了,整个山谷被装扮成了童话世界里的色彩。而羲和绢蝶的幼虫们已经所剩无几,花丛中零星散落的几只也都无精打采。幼虫的大部队已经潜入地下准备育蛹,土缝里、洞穴中、石头下,都是它们育蛹的场所,相比起其他种类的蝴蝶将蛹倒挂在树枝或者岩石上,羲和绢蝶则选择在地下育蛹,能够有效地减少寄生蜂类对蛹的侵害。

观测完毕后,我们准备返回市区。临行前,地面上出现了一只小虫子,它身体轻盈,奔跑着爬上了一株枯草,原来是一只小螳螂。再仔细看,它头部有着明显的凸起,竟然是一只羽角锥头螳螂的若虫,真是意外的收获!羽角锥头螳螂又名淡色锥螳,是新疆最有特色的昆虫之一,国外分布于中亚地区,因为成年雄性头上长有一对羽毛状的触角而得名。以前有幸拍摄过成年雌性的羽角锥头螳螂,而它们的若虫,还是第一次在野外见到。我细细端详着这只羽角锥头螳螂的若虫,它身体纤细,行动迅速,娇小可爱,腹部因为翅膀还未发育而高高卷起,很有意思。它浅灰色的外表,配上白色的斑纹,为它提供了极好的伪装色。同荒漠竹节虫一样,羽角锥头螳螂也是以若虫形态越冬,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它们将在地下度过。面对我们的来访它丝毫不介意,只见它纵身一跃,从枯草上跳下,停在一个小土坡顶端,开始清洁自己的捕捉足。我用相机记录下这个镜头,也期待它几个月后长大成为一只顶尖的捕食者。就这样,我们告别了那只羽角锥头螳螂的若虫宝宝,也结束了这一轮对羲和绢蝶幼虫的观测,此刻的我们,心中只盼望着幼虫们破茧而出,飞上蓝天的那一刻!

邂逅凶猛的避日蛛

转眼到了5月10日,这是我们往年记录羲和绢蝶的羽化日期。一大早,我便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前往传奇地的班车,然而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密布,又阴又冷,这让我难免有些担忧。果然,到达传奇地之后,一切都是那么死气沉沉,我没有见到羲和绢蝶的身影。就这样一直等到临近正午始终无果,我失望地坐在半山腰上休息。突然,一头巨大的避日蛛从我身旁的土缝中钻了出来,没想到我就这样和一位残暴的掠食者迎面相遇。避日蛛是这种干旱荒漠环境中常见的节肢动物,成年个体的足展有人类手掌般大小。它们行动迅速,长满绒毛的触肢能够准确感应周边的事物,弥补了它们在视力上的缺陷。避日蛛多在夜晚外出游猎,阴天偶尔也会外出活动,虽然没有毒,但它们却是极其凶猛的肉食动物,食物包括各种昆虫、蝎子、蜥蜴,甚至是同类。

忽然间我发现,这只避日蛛的嘴里好像叼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隐耳漠虎。节肢动物捕食爬行动物啊!有意思,我赶紧架好相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记录这个难得一见的场景。我推测一定是土缝里的空间狭小,避日蛛施展不开,才会冒险带着猎物来到地面。此时此刻,隐耳漠虎还活着,疯狂地挣扎,但是避日蛛锋利的口器死死的咬住它的后腿部位,任凭它怎么扭动身体都无济于事。我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整个过程,生怕发出任何动静惊扰到避日蛛。突然间,隐耳漠虎的尾巴断了,断裂的尾巴在地上来回晃动,隐耳漠虎想要用断尾吸引避日蛛的注意,然而未能成功。断尾的疼痛感也让隐耳漠虎的挣扎愈发剧烈,还试图张口反身攻击,但是它弱小的嘴巴怎么敌得过避日蛛的力量和铁甲钢盔呢?霎时间,避日蛛竟然将隐耳漠虎高高举起,不给它任何反击的机会,气焰嚣张,浑身透露出“传奇地之王”的气势,我被这个举动惊讶得目瞪口呆,深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力量。不一会儿,隐耳漠虎终于停止了反抗,避日蛛开始了恐怖的进食过程,它来回摩擦着双螯,大口咀嚼隐耳漠虎的躯体,皮开肉绽,血腥刺激。不一会儿,避日蛛就将隐耳漠虎的体液全部榨干,地上只剩下一堆残骸,就像人类食用完毕的甘蔗。虽然很早之前,避日蛛的大名就如雷贯耳,但真正领略了它的捕食过程后,依旧会心生敬畏——敬畏生命,敬畏自然万物。虽然没有等到羽化的羲和绢蝶,但是有幸亲临了这样的场景,也就不再遗憾了。

迟到的约定,依旧美丽

接下来的日子,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连着两天都在降雨,但我和小伙伴们一直守候在传奇地,希望能在羲和绢蝶羽化的第一时间见到它们。然而羲和绢蝶却迟迟不肯现身,这让我们难免有些失落。终于,5月13日,天放晴了,传奇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吸引力。我们早早出发,跟着旭日一起踏上行程。刚刚抵达山脚下,好运便降临了,眼尖的我看到一只白色的大蝴蝶正从半山腰缓缓飞过。我们激动万分,大步追上前去,那正是我们牵挂已久的羲和绢蝶,迟到了3天,它们终于飞上天空!由于时间尚早,温度未能达到它们的飞行标准,此外还伴有阵阵微风,这第一只羲和绢蝶奋力地怕打着翅膀,飞出去10余米后就停落在一株合景天的花朵上,伸展翅膀,沐浴阳光。它刚刚羽化展开的翅膀在朝阳的映射下洁白透亮,这让我不禁联想到了6年前,我们首次相遇的画面,如此美丽无瑕。羽化后的羲和绢蝶翼展超过7厘米,长于它所在绢蝶亚科的大部分种类,属于一种大型绢蝶。它们的身体粗壮,长有黑色的绒毛,前后翅上有着许多黑色与红色的斑点,黑色斑点面积较小,有规律地排列在翅膀边缘;而红色斑点带有黑框,大小不一,零星分布在翅膀中央,这些斑点的形状像一只只眼睛,起到了迷惑和恐吓捕食者的作用。

过了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山间的温度变得越来越温暖,羲和绢蝶陆陆续续飞了起来。在地下蛰伏了半个月,此刻它们要好好舒展一下筋骨。成虫后的羲和绢蝶活动范围也有所扩大,延伸至整个山区,而这段时间处于花期的簇枝补血草、野葱等植物,为羲和绢蝶成蟲提供了食物来源。看到十几只羲和绢蝶在我们身边翩翩起舞,我们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近一个月的守护,终于迎来了这一美好时刻,时间仿佛在此停止,美不胜收。有几只羲和绢蝶在我们的注视下飞向远方,渐渐消失在天际。但无论飞得多远,它们都会再回到传奇地,在这里繁殖交配,繁育后代。

时至6月初,羲和绢蝶的繁殖季节已经进入尾声,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完成了繁育后代的使命,悄然消逝,少部分个体仍然顽强地生存。20多个日日夜夜,让它们的翅膀残缺破损,黯淡无光,但是美丽却依旧如初。羲和绢蝶短暂的生命即将终结,但是它们的存在,惊艳了山谷,也惊艳了我们。大千世界,生命轮回,感谢羲和绢蝶为我们演奏了一段壮美恢弘的乐章!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陪伴羲和绢蝶度过了幼虫阶段,看着它们破茧羽化成蝶,飞向天空,这是一次奇妙又充实的体验。而它们发生期的结束,意味着北疆地区高温炎热的夏季即将来临,传奇地的各种早春短命开花植物,也将渐渐地衰败凋零,这片山谷将又一次回归平静。我们共同期待,来自地底下的希望,一起相约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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