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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锁记》到《怨女》看张爱玲女性悲剧的再书写

2017-05-03尹携携

现代交际 2017年3期
关键词:金锁记张爱玲

尹携携

摘要:张爱玲作为战火纷飞时代一名异类作家,其作品与当时革命文学创作不同,着重展现社会地层人物的心理状态和“传奇”故事。作者习惯用日常琐碎小事的描写来反映女性生存境地的艰难,并通过男性形象的畸形化来衬托女性悲剧的本源。《金锁记》与《怨女》是作者对同义素材进行不同创作的两部小说,虽然两部作品写作手法不同、艺术技巧不同,然而小说主人公七巧和银娣的悲剧命运却又异曲同工,本文主要对《金锁记》《怨女》进行分析,从而分析张爱玲小说创作的女性悲剧色彩。

关键词:张爱玲 《金锁记》 《怨女》 女性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5349(2017)03-0086-02

张爱玲原名张煐,为我国现代著名女作家,其作品即使在当代社会依然被多数读者推崇,代表作主要有《流言》《张看》《倾城之恋》《金锁记》《半生缘》《怨女》等。无论是短篇、中篇小说的创作,张爱玲的审美倾向都是悲剧性的,其文笔细腻悲凉,形成了独特的审美观。虽然现存小说中,《半生缘》《倾城之恋》名气较大,然而学者普遍认为中篇小说《金锁记》是其创作的高峰,在这部作品中,作家独特的才情和蓬勃的创造力得到了充分展现,作品充分展示了封建制度枷锁下,女性情欲和人性被压抑的悲惨命运。出于对作品的偏爱,张爱玲在时隔多年后,将其改编为《怨女》这一长篇小说。

一、《金锁记》之后《怨女》创作动机

《怨女》并非张爱玲在一时兴起状态下创作,而是出于对《金锁记》的热爱,经过多年的酝酿和沉淀的结果。张爱玲创作《怨女》并非对《金锁记》故事简单的删除或扩充,而是在用更加集中的手法来对女主人公银娣故事进行经营,七巧女儿长安的故事明显少得多。在创作风格上,《金锁记》更加炽热猛烈,而《怨女》则更加沉稳理性。

(一)自我审视,对艺术标准更高的追求

张爱玲的创作受到中国古典文学较大的影响,《红楼梦》对张爱玲创作的影响几乎是一生的,其在晚年投入《红楼梦》的研究批评中。曹雪芹在《红楼梦》的创作中,多次修改与删减,精益求精的精神也在极大程度上感染着张爱玲,张爱玲在创作中也时常自我审视,经常自我挑剔,而《怨女》如何在《金锁记》的基础上,实现文学审美态度与创作心境的突破,保留作品“苍凉”的底色,成为张爱玲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张爱玲曾公开承认最喜欢的一部小说为《金锁记》,文章里曹七巧被金钱做成的枷锁困了一生,并用这枷锁捆绑了自己女儿一生,在此基础上,张爱玲重新创作《怨女》,她说:“我就喜欢那被经济与情欲扭曲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怨女的苍凉,我觉得在那里面,我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1]

(二)面向海外阅读市场的创作自觉

接受美学认为,文本在创作出来后,在没有接受读者参与阅读前,只能算作半成品,只有当读者与作者形成内心潜在的交流后,创作过程才算完成。张爱玲将这一创作意识作为《怨女》创作的指导。《金锁记》叙事节奏紧凑集中,象征意象层叠丰富,同时人物刻画入木三分,通过苍凉的笔触来深度刻画了封建制度下女性深入骨髓的悲哀,使这种悲凉直达人心,因此在小说面世后,国内学界好评一片,在这一背景下,张爱玲再创作热情被激发。在19世纪50年代后,张爱玲在美国定居,并开始准备《金锁记》的改写,她期望作品在出版后能够像在国内一样,具有广大的阅读市场。然而《金锁记》的出版并非像她预想的那么顺利,美国人更加期望看到如《赤地之恋》类的作品,而对于《金锁记》热情并不高。经多方辗转,最终《金锁记》的译本《北地胭脂》在英国伦敦出版,之后被翻译为《怨女》,然而反响不如国内,张爱玲最终期待的美国市场并未打通。

二、七巧与银娣的主人公悲剧分析

《金锁记》与《怨女》均是反映了情欲、物欲压抑下的主人公内心焦灼与变态的人性,然而银娣的形象与七巧比较,却显得有些平庸。张爱玲曾经说过:“在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由此可见,作者对于曹七巧的人物创作最为满意,在那个封建时代,七巧的疯癫与时代与环境有所脱离,即使是放在现代社会看,也是近乎癫狂,虽然银娣的言行也有所出格,但是与七巧比较却又收敛得多,更多的是为了在整个时代中生存而更加圆滑,主人公从心理变态的疯子变成了小奸小坏的庸常之辈。

(一)二者的相同点

七巧与银娣二者相似处较多,首先是出身均来自社会底层卑微家庭,在家庭环境中生存均受人制约,身不由己,在婚姻上均受到哥嫂的支配,都被媒人所欺骗。其次在嫁到夫家之后,虽然有名分,但是却被所有人轻视,受尽排挤与冷眼。最后,论爱情,七巧将季泽当作唯一的希望,可是季泽却只是为了七巧北方的田地,欺骗与利用七巧;银娣将姚家三少爷作为精神支柱,在深夜为他唱《十二月花》,在浴佛寺差点以身相许,可是三少爷却只是为了她的钱,没有钱就向银娣要,因此二者对爱情怀有一线希望与幻想,却总是被欺骗和利用所伤害,最终为了获得安全感,以自己的亲情和青春为代价获得金钱,却在孤独与失败中过完一生。

(二)人物的不同

虽然七巧与银娣的命运大致相同,但是二者却又有许多的不同之处。待人待物上,七巧为人心直口快,对钱的欲望表现得更加明显,而银娣则更加圆滑世故,说话均离不开一个礼字,在这一点,七巧是张扬的,而银娣则更加收敛。在对待娘家人上,七巧与银娣区别更加明显。七巧与银娣都有曾经替哥哥背黑锅的经历,然而七巧是明着责怪哥哥的不是,银娣未怪罪哥哥,却是在嫂子面前将姚家人骂了个遍。七巧虽然对哥嫂态度不好,却没少给东西[2],而銀娣则明显不同,她虽然在面子上做足了全套,却不愿意给哥嫂一点东西,在坐月子时,银娣将床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在嫂子面前炫耀,大有解当年恨的做法。哥哥在送满月礼时,她典自身的头面,看似无可奈何,却需要哥哥赎回还她。银娣由于出身较为卑微,因此不被姚家人所看得起,可是她却也看不起娘家人,嫂子曾经暗示想将侄女许配给玉熹,她却是用大爷家儿子还没有娶妻作为理由搪塞,其实却是认为嫂子家女儿配不上玉熹。[3]结果七巧虽然东西没少给却没在嫂子那里没落得一点好名声,银娣的嫂子却有苦难言,被银娣周全的礼数堵了嘴。对待至亲至爱的子女,七巧与银娣占有欲都极强却又十分变态,虽然她们都有母性的关怀却都被变态的占有欲所掩盖。七巧对女儿铜臭味更加明显,强迫女儿与其一样压抑情感与欲望,而银娣却是通过心理战术来占有儿子,先讨得儿子的欢心,之后对儿子的夫妻关系进行离间,与儿子讨论戏子,并允许儿子纳妾。在对待小叔子上,七巧几乎没有近身的机会,仅有的一次机会也由于其对金钱的爱好而冲散,银娣却是近身不成之后就处处设防,为了获得清白的名声甚至不惜上吊,结果七巧最终众叛亲离,银娣却在强烈的优越感中看尽姚家的风云变幻。从七巧到银娣,人物由不知礼数、变态、不可理喻变得平庸,有了点为了生活而必须为之的可爱。

三、叙事风格与方式由繁华转为平淡

张爱玲并不提倡模仿自己早期的成名作,因此在《金锁记》题材基本相同的基础上去创作《怨女》,作者完全规避了早期作品的写作迹象,通过完全异同的创作手法来表达。而作品完全不同的叙事风格和方式也可以窥见一斑。

1.主人公出场方式的不同:由外视侧叙转为内视角直叙

与其他作品不同,七巧的出场主要是通过别人的叙述来完成,通过姜公馆丫鬟凤箫和小双之间的对话使七巧卑微的身世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妯娌之间谈话时透漏出的对七巧的不屑又使七巧在夫家卑微尴尬的境地被点明,在赵嬷嬷呵斥丫鬟们“你们懂的什么”和大奶奶玳珍的一句“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要抽这个解闷儿”,完成了作者对七巧的侧面描写,读者的探求欲望被解开,七巧人物描写也完成。而银娣的叙述则为全知式的内视角,在故事一开始,作者就将银娣推到了读者的面前,通过在与木匠的叫骂、拉扯过程中,使银娣尖酸泼辣、心直口快、心高气盛的任务性格呈现出来,从而为下文银娣的抗争做铺垫。

2.叙事风格由热烈激亢趋向沉稳理性

时隔多年,张爱玲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其创作历程也有所变化,无论是创作心态还是情感积淀均明显改变。在《金锁记》中,作者多次运用西方现代小说技巧来叙述,如七巧在将哥嫂送走之后,开始回忆出嫁之前,接着情节就如蒙太奇时空转换一样,倏忽跳转到了十年之后。张爱玲在前期创作中习惯用快而短促的叙述节奏来表述故事,从而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的传奇故事,而在《怨女》中,作者则开始用平淡自如、缓慢的节奏来描述,回顾了传统古典小说的创作。在原故事情节的基础上,作者进行了大量的细节描写,对行将没落的封建大家族日常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和还原,从而使身处大家族人际交往圈内的主人公银娣的处境更加清晰地呈现。尤其是在表述银娣的内心活动时,作者通过用大量细致绵长的视角来表达故事,以主人公的内心来引导读者对故事的感知和理解。如在写银娣被媒人欺骗、哥嫂安排嫁入姚家时的描写。银娣长期由于物质的缺乏而没有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的缺失使其最终选择放弃内心的真实情感,而选择了一条看似更加稳妥奢华的婚姻道路,也注定了其悲剧的一生。

四、《金锁记》与《怨女》反映的女性观

在对七巧和银娣命运进行处理时明显体现了张爱玲的女性观,张爱玲女性立场极为鲜明,无论是七巧还是银娣,作者持有的女性立场与视点是相同的。正如在《谈女人》一文中提到的“超人是男性的,神却带有女性的成分。超人与神不同。超人是进取的,是一种生存的目标。神是广大的同情,慈悲,了解,安息。像大部分所谓知识分子一样,我也是很愿意相信宗教而不能够相信。如果有这么一天我获得了信仰,大约信的就是奥涅尔‘大神勃朗一剧中的地母娘娘”。她提到的神性、安稳、永恒、妇人性等词语的意义是相同的,对其作品进行分类,则可以将七巧、许小寒、薇龙归为一类,她们在强烈的情欲撞击下无法自我控制,最终对抗命运失败,而另一类则是银娣、敦凤、霓喜等,她们平凡、务实、理性,对生活中有利于自己生存的条件,无论是钱还是男人,都尽力去抓握,最终获得了某种女性意义的“成功”。[4]在《怨女》中,张爱玲将焦点放在了银娣一身身上,将素材定位于最平常、琐碎的无聊生活,揭示出主人公在这一环境背景下的无奈、心机、压力,使作品呈现出一种一般人看来毫无“灵魂”“诗意”和“神性”的作品。

五、结语

无论是《金锁记》的七巧还是《怨女》的银娣,她們无疑都是受困于情欲、物质枷锁的悲剧角色,在封建制度下,她们对爱情、亲情失去信心,希望用金钱来对抗世间的荒谬与人情的悲凉,却使自身作为女性的正常欲望被压制,亲情也沦陷,只能在人生暮年感慨曾经的美好,低吟一首悲凉的哀歌。

参考文献:

[1]张爱玲.流言·自己的文章[M].北京:北京文艺出版社,2009: 92.

[2]张爱玲.张爱玲典藏全集·金锁记[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

[3]张爱玲.张爱玲典藏全集·怨女[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

[4]殷允芃.华丽与苍凉——张爱玲纪念文集:访张爱玲女士[M].台北:皇冠出版社,1996: 159.

责任编辑:孙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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