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缓冲期

完美青春

经济适用房样板间的婚姻现状

中午一点，公司餐厅里人头攒动，各种诱人的美食味道混搭在一起再慢慢飘散开来，同事们嘻嘻哈哈边聊边吃。唯有王英波不合群地静静坐在角落，打开妻子陈安琪为他准备的索然无味的饭盒，饭盒里的内容天天如此：米饭，肉片炒青菜。妻子说家里的食物卖相不好但养胃，外面的饭菜不是重油重盐就是味精过量，食品安全问题也是心病，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王英波吃了几口饭菜就撂下筷子，他连自己想吃什么都做不了主，这样的婚姻要它何用？

王英波跟陈安琪的婚姻打个比方就是一个经济适用房的样板间：夫妻二人工作稳定、收入中等，两室一厅的小家，上下班代步的是一辆日系经济型汽车，5岁的儿子在幼儿园中班是大班长，因为幼儿园离陈安琪父母家很近，所以从周一到周五，儿子都住在爷爷奶奶家。雖然小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王英波到底意难平，他心目中的理想婚姻模板是一个古香古色的中式宅院：事业名利双收的他在外意气风发打拼，贤良淑德的陈安琪全职在家里做厨房里的俏厨娘，卧室里的色女郎，围着儿子转的慈母。他们为此沟通过好几次，都是不欢而散。

单看陈安琪的衣着外貌，她时尚得像个没结婚的熟女，论工作业绩她是个太能干要强的超女。有了这些为前提，他们家的餐桌王英波的饭盒和繁重的家务自然就差强人意了，有时候，王英波是家务事最好的后援主力军，洗衣、做饭、打扫家务、接儿子、修马桶他十项全能，王英波越来越觉得委屈，自己不是娶了个老婆，而是一不留神把自己嫁了。

这天傍晚，王英波第一个进家门，他淘米焖饭、洗菜、蒸鱼一气呵成，陈安琪姗姗进门。她兴高采烈圈住王英波的脖颈向他汇报：“本来都下班了又临时开个会，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涨工资了，每个月多八百块，你老婆是不是特能干？当我老公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啦！”王英波言不由衷地敷衍道：“好事，当然是好事。”心里却想，她原本就比他工资高，再涨八百多，他一个大男人面子往哪儿放？这家庭煮男地位他是别想翻身了！

饭菜上桌，今晚的饭菜倒是丰盛：番茄炒蛋，蒜蓉炒油麦菜，肉片蘑菇，外加一条清蒸鱼。可王英波的心情还是灿烂不起来。陈安琪满脸阳光，丝毫没有注意到王英波的失落，自顾自地唠叨着涨工资后的可观收益。

一个让他惺惺相惜的小女子

一周后。王英波带着助理去一家客户公司谈业务，业务主管态度很傲慢，满口打官腔的推诿之词。商场经验丰富的王英波知道这笔业务肯定没戏，正准备起身告辞，助理瞟了一眼桌子上的报纸说：“呀，这是安琪嫂子写得纪实报道，我得好好看看。”那主管赶紧低头浏览了一下陈安琪写的报纸文章，再抬起头时脸上就堆满了平易近人的笑容，别有深意地说：“敢情鼎鼎大名的日报名记陈安琪就是你夫人啊，你怎么不早说？这茶都凉了，我让小刘重新给你泡杯今年的碧螺春。”王英波“横”了助理一眼：“呵呵，她就一个码字的小记者，您过誉了。”接下来的洽谈非常顺利，顺利得让王英波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沮丧地扪心自问，自己堂堂一个外企的项目经理，怎么就沦落到靠打着老婆名号招揽业务的凄凉地步了？

王英波没有像往常那样下班准时进家，他进了家门口的小酒馆，要一瓶牛栏山点两个小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闷酒来。他以为陈安琪会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甚至暗暗期待她会小心眼地盘问几句身边是不是有女人啊之类半真半假的醋话，可是，他口袋里的手机像坏掉一样不曾响过。

王英波很晚才到家，陈安琪已经活色生香地一袭秋香色真丝睡裙偎在床上了，要在平时王英波会很配合地上演缠绵，可这次他借着酒意滋生出一股拧劲，直接去洗澡。洗头时，他故意挤了很多洗发露，往身上打香皂时也不关水，而且叫阵似的鬼哭狼嚎着跑调的歌，这么做了，他才觉得心里那点不忿那点郁闷渐渐找到排遣流淌的出口。

星期一的午饭时间，王英波又是最后一个到的公司餐厅。他刚把热好的饭往嘴里扒拉一口，就看到了徐婷婷。徐婷婷在文秘室工作，电眼如丝、腰细腿长。生性淡泊的王英波与她也就是迎头碰上打个招呼的交情，倒是徐婷婷坐在他对面先开了口：“这么晚才吃饭啊。”王英波赶紧答：“呵呵，天热没什么胃口。”然后就无话了。徐婷婷饭盒里的内容和王英波的惊人相似，米饭，肉片炒椰菜。

以后的午餐时间，王英波和徐婷婷总是不早不晚地在公司餐厅碰到，然后不远不近地隔着半张桌子边吃边说，一顿饭能吃上一个小时。

女人大概都有倾诉的欲望，王英波只用当一个耐心听众就知道了徐婷婷很多私事。徐婷婷的老公是个工作狂，经常加班出差。老公出差时，徐婷婷总是不踏实地起来一趟趟检查房门锁好没；周末例会上，副总点名批评徐婷婷有迟到现象，她偷偷躲到走廊僻静拐角哭鼻子；徐婷婷喜欢看韩剧，爱吃九宫格火锅，一不开心就去逛街，掌握很多家务诀窍。王英波觉得这样的小女人才是他一直渴望而不得的妻子类型，柔弱无助，需要男人的呵护。一想到此，他从心底升腾起无限惺惺相惜之意。

晚上躺在床上，王英波眼前总是显现出两个女人的影子，一个是干练独立的陈安琪，一个是小鸟依人的徐婷婷，重叠交错间，越来越明晰的是徐婷婷。

被一场停电终止的离婚协议

周二，王英波下班进家门，陈安琪还没回来，他一如既往打开冰箱取肉拿菜，忽然想起徐婷婷的话，她说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天天在家给老公做吃的，她早就想跟她男人商量辞了工作，做个全职主妇。他的心突然有些空荡荡的，然后就带了两分力道甩上冰箱门，径直歪在沙发里，等陈安琪回家。

一个小时后，陈安琪进门看到沙发里的王英波，纳闷道：“今天怎么回事，优质长工当起甩手大掌柜了。”本是句有口无心的玩笑话，却让王英波心里腾地一下跳起几簇小火苗：“那么多有老婆的男人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凭什么我就得低眉顺眼地给你扛一辈子长工！”门铃响了，王英波纹丝没动。可能是厨房里抽油烟机声太大，陈安琪没听到。门铃响个不停，他这才起身开了门。来访者是王英波的助理，他火烧火燎地前来求援，他爸心梗入院治疗，当惯月光族的他是来向王经理借一笔住院费的。王英波翻遍钱包，拿出一千多元，不好意思对助理说：“我才换了台笔记本，手里就剩这么多……”闻声而来的陈安琪掏出一叠钱递过来：“我给你凑个五千块，你爸住院是大事，关键时刻你一定得尽心尽力。”助理接过钱冲陈安琪感激涕零：“关键时刻还是嫂子给力，嫂子大恩大德容我以后再报！”

送走助理，王英波黑着脸冲陈安琪发飚：“你刚才给钱那架势够威风的，你是真想救急还是故意当着我手下面前给我难堪啊？”陈安琪不屑道：“你狗咬吕洞宾啊！我这分明是帮你树立威信，你倒反咬我一口！”王英波嚷嚷：“我挣得比你少，名头没你响，当然没资格问你，你要名有名要利有利，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陈安琪皱起眉头：“你脑子进水了吧？”王英波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现在才发现我是白痴啊，既不会挣钱又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成全你，大不了離婚！”陈安琪的脸顿时刷白：“既然你要离，我成全你。” 王英波当即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起离婚协议书。房子怎么分，存折怎么分，孩子归谁……

突然，漆黑一片，停电了。他这才想起早上出门，小区门口贴着今晚八点起停电三天的告示。半晌沉默后，陈安琪起身去卧室：“我先睡了，明早还要去外地采访，要分也不急在这一时。”王英波闷不做声。

这一晚，夜那么长。

一场让他心生愧疚的哭诉

陈安琪出差不在家，王英波报复性地一天三顿在外面吃馆子，才吃了一个多星期，脸上就开始爆痘、嘴角长疱，多年没犯的胃病卷土重来。

公司餐厅里，徐婷婷的脸色失了以往桃红粉嫩的颜色，微肿的眼皮下是两个大大的眼袋。王英波关切问她怎么了。徐婷婷红了眼圈：“他买的股票开头是赚了些，上个月大幅跳水，他把我们家老本儿全搭进去，现在赔得七七八八，他工作上一分心又出了错，我辞职做全职太太的梦想彻底泡汤了，昨晚我们夫妻俩大吵一架，这日子没法往下过了。”王英波开解安慰她：“两个人一起努力都会好起来的。”徐婷婷鼻子一酸：“我现在信了女怕嫁错郎这话，嫁他还不是为了让他疼，图着能跟他过好日子，可我现在得到什么了？”王英波像吃到米饭里的沙砾被咯住了，他不知道陈安琪跟别人诉没诉过苦，她想没想过让自己疼，指不指望自己给她好日子过，图不图依赖他安身立命谋幸福。

徐婷婷还在喋喋不休的诉苦，她同学嫁个大款，身上穿的是Gucci，手指上戴着卡地亚钻戒；她表姐嫁的是高干，出门有人奉承，进门有保姆伺候。可她有什么呀，她不过是想跟着老公过上不用朝九晚五、不用看人脸色的自在日子都办不到……

王英波把手盖在徐婷婷细腻润泽的手上，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缓一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就转身出去了，他心里那个玫瑰色泡沫还没来得及璀璨就“噗”一声破灭了。王英波能想出徐婷婷老公应该是一个被压力和疲惫撑到极限的拼搏男人，而他过惯了随性淡定的日子，家里所有重担一定有陈安琪替他分担去一半，甚至更多，他是鱼在水中而浑然不觉了，第一次有了丝丝缕缕的愧疚。

当晚，王英波坐在电脑前，看着没打完的离婚协议，像是看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字里行间充满了竭力要追赶幸福而不得的赌气和偏执，他笑了，幸亏那天晚上的停电，让他可以被动地停下来，停下来一点点看到自己险些放手的幸福！

王英波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移动鼠标，他要继续拟定这份未完成的协议。

陈安琪出差归来，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打开行李，一件件往外掏东西，茶叶、手串和檀木笔筒，这些都是王英波的心头好，她再忙都记得。

王英波收下礼物，一脸郑重递过几页A4纸：“你签个字吧。”陈安琪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咬牙接过协议一目十行看下去，原来是一份《爱妻守则》！写了满满十条，最后写到此协议生效期：即日起到一生一世。甲方：王英波，乙方，还是空白。陈安琪签上自己的名字，拥上去给了王英波深深一吻。

王英波把陈安琪搂得紧紧的，原来，幸福不是只有他心里认定的唯一模板，幸福还可以有更动人的版本，比如陈安琪的给予和分担，比如两个人一直以来的互相支持、互相依赖。幸福更多时候不是追逐来的，停一停，看一看，想一想，给自己一个缓冲期，就会发现握在手心里的，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