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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夜晚,我们能看到繁星

2017-04-26书玉

书城 2017年4期
关键词:繁星生活

书玉

去年夏天在日本,有两件事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一是京都的寺院。七月的炎夏中,那丰枯有致的各式庭院带给我视觉与心灵上的阴凉静穆,已是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它带给我的震撼不亚于二十多年前在羅马看到那些落日中的废墟所产生的震惊。二是日本人的读书。在东京的大型连锁店三省堂书店和书店一条街Jimbocho Booksellers District,我惊讶于人们对文艺书籍的兴趣。据统计,日本人均阅读量是亚洲第一。二○一五年日本人均阅读二十本书,一半以上日本国民月阅读量在两本以上。从种类上说,最流行的种类是推理小说、散文和实用类书籍, 其他还包括历史小说、恋爱小说和人文思想等。如果和中国人的阅读作一个比较,就可以看出两国国民趣味与实用、修养和谋生的不同。当然,这固然与两国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有关,但跟出版界、媒体和学校共同促进的“全民运动”也有关。比如已经有八九十个年头的日本两大文学奖芥川奖和直木奖,就在日本当代文学的阅读与写作上功不可没。这两个创始于一九三五年的文学奖,虽然一雅一俗,但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唱和关系—它们最初都是与文学杂志《文艺春秋》和出版人菊池宽联系在一起,而且至今两个评审团队共用同一个大楼。这种关系也许可以用来解释日本当代文学的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高雅与通俗的融合,艺术形式的探索与大众娱乐的满足之间的某种平衡。当代日本文学大家村上春树、东野圭吾,甚至渡边淳一,都是在畅销小说和类型小说的框架中写出严肃文学所具有的人性深度和哲理形式。而那些得到大众读者尤其女性读者喜爱的女性作家,如吉本芭娜娜、宫部美幸、江国香织,更是能让我们在享受故事的快乐之余,思索一些煽情的和戏剧性推理情节以外的东西,比如人究竟是在怎样的瞬间变老变丑的? 或者在什么样的夜晚,我们可以看到繁星?

二○一三年是女作家樱木紫乃的幸运年。她不仅以《无爱》获得了第十九届岛清恋爱文学奖,而且终于以《皇家酒店》拿下了第一四九回直木奖。二○一四年她一鼓作气出版了《繁星》。这三部作品不仅为我们展现了日本女性写作传统的现代传承,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探索日本当代文学魅力的机会。

樱木紫乃是以一个特殊的标签“新官能派”在日本文坛上亮相的,奠定她在文坛地位的《玻璃芦苇》和《皇家酒店》都是以色情旅馆和情人酒店为场景,因此被想当然地称为“性爱作家”,与渡边淳一相提并论。加上有着悬疑故事结构的《玻璃芦苇》被改编成电视剧,里面的乱伦畸恋情节被那些只看断章取义的剧情简介的人想象放大,变成“日本人真是不正常的民族”的又一证据。他们在津津乐道日本人“又黄又暴力”的时候,却忽略了樱木原作中最美好也最坚硬的内核,那些在无爱无序和情欲泛滥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她们如何自救,她们还能否相信“活着是美好的”。

虽然常常被误指为“女性渡边淳一”,樱木笔下的性爱与渡边淳一的性爱其实很不相同。在男性作家的想象中,中年女性因为男性爱人的引导,发现了性爱是如此美好,它是体验亲密、欢愉和享受身体感官的秘密通道,也是女性成长发现自我的必经之途。但在这种男性作为施恩者的俯视角度中,女性和她们的身体是情欲的载体,与理性和道德注定水火不容,一旦激发,她们自己也无法控制,于是离人世越来越远,最后以同归于尽的方式与自己的爱人相拥着走向毁灭,像《失乐园》中的松原凛子。樱木小说中的性爱却地地道道的是从女性的角度写女性的身体感受,她们的性爱体验更为复杂多维,并且与女性在现实中的整体生存状况密切相关。有很多时候是被男性剥削和利用,因此留下了人性黑暗和环境戕害下的累累伤痕,“女人空虚的身体就像芦苇,割开芦苇流出来的只有沙子和溢出心灵的黑暗”。但是她们的身体也往往成为“慈悲的身体”(李维菁),成为普度众生,也拯救自己的那条船。从本质上说,樱木笔下的性爱写的是人性面对真实的生活所能感到的忧伤与抗争。“性爱在疏解内心无法倾诉的疼痛时,成为黑暗中闪烁的微光。”这应该就是《皇家酒店》的主题。

《皇家酒店》是由七个小故事组成的长篇小说或短篇故事集。称之为短篇故事集是因为这七个短篇各自独立,有不同的人物和主题,这些人物并没有什么交集,把这些故事和人物串联在一起的是那个已经成为北海道湿地间高岗上的一片废墟的“皇家酒店”。《最佳镜头》一篇,美幸被男友贵史撺掇着,来到已经被遗弃的酒店,在充满了死亡和欲望的三号房间里为他充当情色艺术摄影的裸体模特;《今日开业》是讲寺院住持西教的妻子干子为了帮助丈夫维持寺院运转,为供养寺院的檀家提供特殊服务,施主之一带来了酒店原主人田中大吉的骨灰,却因无人收留被放置于寺院中;《情趣店》中,酒店的经营者也就是田中的女儿雅代在酒店关门那一天,试图放纵一下自己,与来酒店接收存货的情趣店员宫川来一段一夜情,她选择了那个因一对年轻婚外情侣自杀而给酒店带来不祥的三号房间;《泡泡浴》中,被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惠与真一来到酒店,寻找他们在没有隐私的家里无法安享的夫妻鱼水之乐。这样倒溯时间的河流,我们在最后一篇《礼物》中看到了酒店筹建之初,创办者田中如何为即将分娩的情人琉璃子规划着一个美好的礼物—情人酒店。这个卑微的画招贴的师傅,刚与妻子离婚,被岳父羞辱。于是他怀着满腔的希望和爱,押上所有家业和后半生的幸福:“琉璃子,这景色很棒吧!要是在这儿建个情人酒店,你不觉得大家都会排着队来吗?我啊,想有朝一日成为大公司的老板,让你享享福。”

正是因为这个匠心独具的线索,一个贫困遥远地区的情人酒店的兴衰,这七篇独立的短篇小说也可以读成一个寓意深远的有关生活哲理的完整的长篇小说:关于众生交集,关于生死相续,关于时间流逝,关于沧海桑田。我们从最接近现实的废墟之地出发,借助各自走在通往欲望酒店上下坡路上的芸芸众生,抵达最初的希望和梦想,爱与温柔。从情感色调上说,小说从第一篇美幸的孤独空洞和怀疑开始,因为她的身体和欲望被男人利用和出卖,结束于《礼物》的田中的憧憬与梦想,和第六篇《看星星》御子的爱之坚定与信念。御子是个卑微平凡努力工作的酒店清洁工,经年累月低头清扫着别人寻欢作乐后的房间,一直逆来顺受地微笑地对待生活。贫穷但稳定的家和二儿子的孝敬是她活着的希望。但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御子听到儿子竟然是杀人嫌疑犯,在下夜班回家的路上,她实在走不动了:“她总是沿着没有灯光的坡路上上下下,这是条伸手不见五指,连错车都困难的狭窄山路……御子一边小心着不要在砂石上滑倒,一边下了坡。刚要爬上没有灯光的坡路,却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树叶都掉了,天空更加辽阔。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的闪烁却清晰地跃入她的眼底。上了这个坡再下坡, 便到了她出生和长大的家,那里有等待着她的正太郎, 还有今早看的报纸以及电视新闻……然而看着星星,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十分遥远。”就在御子快被冻死的绝望时刻,“孩子他爸”正太郎寻找过来,一步步把昏迷的她背回家。“他每一次摇晃都让御子沉入睡眠中。缓缓地下着坡,努力不让自己摔倒的正太郎,也比昨天更温柔了些。”

当我们读完这些卑微挣扎却不失温柔与希望的故事,我们发现我们最初对情人旅馆的想象是多么浅薄,就像某中文版的封面,暗红床笫帷幕轻垂而组成淫靡堕落,充满感官的刺激诱惑。但是櫻木紫乃却用她平实细致的语言,尤其是她那充满同情和悲悯的目光,引领我们看到了欲望众生活着的真相。通过描写日常生活中的毁灭与重建,欲望与爱,轨迹与逃离之间的关系,樱木紫乃深入我们关于“情人旅馆”“欲望酒店”的想象,剔出那些虚张声势的部分,让我们辨认人性中最厚实顽固的底子:虽然悲凉残酷,但依然有美和温柔。正如日文原版封面的风格,有冰冷的线条和充满阴影的空间,色彩灰色凝重,如意大利超现实主义画家契里柯(Giorgio de Chirico)的画。偌大的空洞的床上独坐着一个俯身抱臂的裸体女子。这个远距离的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裸体无意于刺激感官,而是让我们去关注人物整体的姿态,或许她的灵魂:她似乎在低头哭泣,还像从悲哀中抬起头来。这无疑是一个孤独悲哀的世界,但旁边还是有一扇敞开的窗。从那窗进入的外面的光亮落在床上,落在女人坐着的地方。也许正是这种沉重灰暗的底色,使得这唯一的女体和那束光亮重合,如此柔软,如此明亮。

在《皇家酒店》第六篇出现的“看星星”的意象后来扩展成为樱木紫乃新的作品《繁星》的母题,也是中心隐喻。《繁星》讲述一个叫千春的女人,她出生在北海道的道央,是母亲咲子未婚先孕的孩子,因此从小被在夜店谋生的母亲遗弃给外婆,在偏僻贫穷的老家长大。后来千春重蹈母亲覆辙,也在舞场和夜店谋生。先后嫁人两次却没法找到自己满意的生活,于是一次次离开家庭,遗弃年幼的女儿,自己到处漂流。小说从她十三岁第一次被母亲带出来看世界讲起,结束于她四十几岁时惨遭车祸,伤残后独自回乡。从世俗的角度看,这个主人公远非成功或幸福的女性,甚至连普通的贤妻良母都算不上。那么为什么作者选取她的生活作为小说的内容,她的遭遇究竟象征着什么?

与《皇家酒店》一样,《繁星》的结构是匠心独特也是深思熟虑的。全书共九章,每一章都是某一个与千春有过交集的人的故事。比如第一章“一个人的华尔兹”就是千春的母亲咲子的生活截片。她在夜店的生活, 她对黑道中人山先生的暗恋, 以及这段萍水相逢的恋情的结束。与之平行的是女儿千春暑假来札幌度假, 母女短暂的同居生活。这里,我们看到刚刚开始发育的千春, 她对自己的身体浑然不觉,以及这个小地方出来的少女与陌生的母亲和外面的世界相遇时的那种懵懂无知和拘谨不安。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母亲咲子的眼睛看到的,同时也就加入了一个历经情爱挫折的人对如花少女的怜惜与担忧。第二章“岸边人”则是道央一家主妇育子的生活。她是十六岁的千春所寄身的外婆家的邻居,靠打零工贴补家用,并把所有希望放在上医学院的儿子圭一身上。所以当她发现圭一与千春有了私情而且后者怀上了孩子,她毅然又残酷地出手,逼着无依无靠的千春去医院打掉了孩子。从千春的故事线索看,这是千春作为一个女人的重要的生命成长阶段,第一次性生活以及怀孕流产。本来美好的人生体验却被伤害和羞辱所代替。而这段经历又是通过另一个与她有利害关系的女人来讲述的,充满了育子个人的观察和盘算。通过育子,我们看到这个没有父母照顾教育的女孩如何“迟钝”,毫无防范,也常常被鄙视,“有其母必有其子”,甚至被利用和欺负,“绝不能让这样一个女孩子耽误了圭一的一生”。从育子对千春又恨又爱的细腻的心理描写中, 我们看到了女性复杂的情感世界以及她们之间含混错综的关系,尤其故事结尾育子的梦境,充满负疚:“小千春,别再过来了,是我对不起你。”

一章接一章,作者耐心地为我们展示了千春的生活轨迹,以及她之所以长成最后那个样子的原因和环境。但千春的故事只是《繁星》的一部分,也不能完全说明小说的主题。那九个叙述者,也就是把千春故事为我们拼凑出来的人, 他们的故事和人生同样重要。除了咲子、育子,我们还看到丽香旭,札幌的舞女,十九岁的千春将接替她成为陪舞女,而丽香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欢场,开始正常的家庭生活,十几年前因哥哥弑父而被打碎的家庭生活,“只有哥哥和自己两个人了, 愿望若小,便可实现”(“隐匿的生活”);我们还看到木村晴彦,四十岁仍然与挑剔刻薄的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单身汉,“生活的本质就是细碎如尘埃的不满一点点堆积”。在简易法院窗口,他接待了二十二岁的超市配送员千春的咨询,并且轻易地几乎是在趁人之危的情况下娶了千春,千春美好的肉体使他第一次沉溺于世俗的快乐,甚至差点以杀死母亲来维持这种快乐(“月见坡”);我们还看到桐子,住在根室的女理发师,千春第二个丈夫高雄的母亲,也是千春出走后代替不成器的儿子照顾稚子的人。在冷漠多疑的丈夫和命运的嘲笑报复面前,她不得不反省自己早年与师傅的任性出轨和目前混乱的生活之间的关系:“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过错而陷入如此这般的囚笼。”(“红白蓝”)就这样,从对千春故事的再现和解释中,我们看到了这些讲千春故事的人,同时也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 以及他们的现实与心灵世界。这些人的生活与千春一样,卑微平凡,有时甚至沉沦,充满琐碎的磨难和无法追悔的错误;他们的挣扎和抗争也并不比千春更有力,更高尚,同样充满着人性的软弱和坚韧。所以,《繁星》讲述的也可以说是关于由于千春集合到一起的一群北海道人的故事,一群日本人的故事。小说的结尾,通过千春的女儿稚子的话,交代出这些普通人的生存意义,以及他们与千春的关系: “在稚子的心中, 每一颗星星都是平等的,在属于自己的角落熠熠生辉。”而正是他们发出的光,不管多么微弱、遥远,都照亮了彼此,照亮了千春。“当她在脑海里用一条条线将每一颗气泡一般孤零零的星星连在一起时,一个女人的头像赫然浮现。所有人不分彼此,都是有生命的星星,闪烁在夜空里的无名之星。”

那么千春为什么能成为“繁星”所勾连出的那个“女人头像”?换句话说,什么品质让一个卑微的生命成为故事或者传奇,发出光亮?

小说的最后四章,樱木紫乃探讨了一个关于文学如何拯救人生的话题。

在第六章“一路逃来”,退休后开诗歌讲习班的巴五郎注意到了一向独来独往的千春,这个三十八岁的女人“没怎么读过书,文字功底近乎为零”,但是她说“我一直想着要写点什么”。在大家的眼里,“她平常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可是到这里后却仿佛一下子脱胎换骨了”。虽然不被老师巴五郎和其他同学看好,千春还是坚持用手写自制的诗集“女体”参加了文学奖并获奖。巴五郎虽然几乎预料到了这一结果却又不愿承认,甚至有些嫉妒,因为“女体”是女性的“告白和忏悔”, 它如此诚实,如此直抒胸臆,却又不自悲自怜,“起到对情绪的净化和宣泄的作用”—

一个生命从身体里花落而出

头 肩膀 手 还有双腿

这一切 居然出自我的身体

天呐 我是成不了母亲的

我曾经 这样以为

所以我逃到了这里

一个未知的地方

第七章“冬日的向日葵”写老年咲子和在逃罪犯忠治在海邊小城隐姓埋名,相依为命,静候生命的结束。为了让重病的咲子放下惦念,忠治动身去寻找千春。在寒冷的夜晚,在另一个小城的酒店看到了在那里打工的四十四岁的千春。他还看到这个被母亲抛弃的一无所有的女人因为拥有了爱好和梦想,“想成为职业作家”,已经能镇静而微笑地应付平庸的人生。在得到她馈赠的手写本《繁星》后,忠治的奔波得到了回报,他终于可以安慰即将离去的咲子,“你闺女有朝一日会当上大作家的”。怀揣着千春的书,他也陪着爱人安心而去,“等到了春天,雪融化了—我究竟会变成谁呢?”

他和她都会变成小说《繁星》中的一部分,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这个从现实到艺术的转换过程在第八章“稻草人”中得以呈现。遁世的中年人保德在十胜的山里一边种田,一边为一个畅销作家代写散文。这个从东京退下来的文字编辑,与他成功的前妻相比,更像一个被生活打败的失败者。在一个积雪融化的早春,他偶然带回家一个迷路的满身伤残的女人。她就是在车祸中失去一条腿,脸上留有很多玻璃碎片的千春。这个神秘的女人,以及他们的彻夜交谈唤醒了保德常年压抑的灵感和想象,借助这个不断“从脸上摸出碎玻璃,放在指尖上凝视的女人”,保德,一个隐身作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声音。“他觉得,那一块块从皮肤里钻出来的碎玻璃就像是这女人所拥有的钻石原石。他有了一种模糊的冲动,想记录下这女人搜集的玻璃碎片。”他只有通过书写,通过虚构的秩序,才能给予千春的生活以意义,也同时把自己从虚无中拯救出来。

小说的最后一章“稚子”是千春的女儿,在图书馆工作的田上稚子读到保德新出版的小说《繁星》。这个从小没有父母新近也失去了爷爷奶奶的年轻女人在淡定的外表下是一颗孤独漂泊的心,她担心自己卑微的身世会使得恋情无疾而终,因此显得格外骄傲和薄情,不愿意谈婚论嫁,也不喜欢家庭生活。在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并拿到父亲培育出的良种大米后,她第一次在家里为自己做饭。“平底锅做出的米饭使她醒悟到,自己也曾有过母亲,她不愿意称之为感伤。”“一种熟悉的香甜在嘴里扩散出来。不可思议的是,稚子的心里并没有洋溢起对父亲的怜悯怀念或爱戴之情。然而此刻,她对父亲的一生产生了切实的认同感。”她终于决定与男友同居,分享这甘美的味道。在父亲种植的大米和以母亲为主人公的小说之间,稚子找到了一个她可以安身立命的平衡点。与过去、与她死去的亲人们和解了,她理解了这一个个“离经叛道的薄情之人”,理解了他们“彼此善待又彼此抛弃,不愿意接受爱的咒语的束缚”。她知道,“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好,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选择走完了一生”。而她自己,也会最终成为一颗小小的星星,照亮别人。

《繁星》对女性生命经验和写作阅读经验的描写无疑是作家樱木紫乃的夫子自况,她既是千春,也是保德,而《繁星》是让这双重身份合为一体的方法,如小说中暗示的那样。这个在北海道驯路附近自家开的情人旅馆中长大的女人,并不想用哗众取宠的方式写情人酒店,也不利用性爱为卖点来成为畅销作家。相反,她用淡然而冷静的笔调,深入人们逃避的想象后面的真实,直面人生,对女性世界的关注也更为深切并且完整。她的小说讲述日常生活的磨难与艰辛,以及普通女性的命运与反抗。这种艰辛是因为贫困、疾病和暴力,也是因为我们的漠然、隔绝和缺乏爱。寒冷、落后与艰难的北海道的环境成为她所有女性人物的背景,也是她们要通过自觉的反抗来摆脱的命运。正如《无爱》所描绘的,生长在道东一个压抑无爱酗酒成性的矿工家庭里,百合江和理实这对姐妹,要想生存下来,只能互相照顾,给予对方温暖,自己创造爱。姐姐备受挫折,但无怨无悔,并且以在开拓团唱歌来表达她对生活的渴望,这与《繁星》中把自己的磨难写成文学作品的千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家园废弃,当原来充满记忆的日常空间变为废墟时,所有的脚步都已经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这种于悲凉绝望处开始的爱,也许正是樱木紫乃作品给日本读者的启示。也正是这些坚韧美好充满生命力的女性,让我们重新相信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光和它们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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