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图
2017-04-19格致
格致
伴君如伴虎,她考进国营单位,每日伴的不是君,也不是真正的虎,而是畫中的一只虎。这只虎监视着每位员工,包括体重外貌变化。她最珍贵的一头长发,也被老虎发现了。她该抗争还是把头发剪了?
一下江堤,白银就挣脱了绳子,几秒就跑到了水边。它不能这么跑,它这么跑我怎么办?我不想洗过滤棉了,又腥又臭的过滤棉,洗一次还没洗够吗?水边那条路,我是不敢再走了。可是白银不管我洗什么,不管我怕什么,它还是走老路,以闪电的速度走上了老路。
“白银——”我的呼喊穿过江边的雾霭,上面挂满了水珠。
它假装听不见,尖嘴插进江边茂密的草丛,咬住一缕老鼠的气味跑下去了。
温德亨江一成不变,由西向东流。左岸江边这两条小路:一条靠近江水;一条挨着江湾路的路基。中间是约五十米宽的柳树林。走在这两条路上的人,可以互相看不见或看不清楚。
两条路加上中间的柳树林,一直都很好来着,供人早晚散步。除了那年发大水,路和树被江水淹没了几天,这些年就一直没出过什么事。来这里的人,走得慢,心里没事。一边吸氧气,一边看江水。
在江水、柳树、草坪构成的平静、诗意的空间里,内心陡然紧张起来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把白银抓住拉回来已经很困难了。它是一条猎犬,学名叫蒙古细犬。细腰长腿加上流线型的头部,它奔跑的速度超过任何一辆汽车。我只能在后面跟着,把目光抻细拉长搭在它的影子上。
一进入江边的小路,我就警惕起来了。除了要抻出一条目光追踪白银,还要抻出一条来搜索百米之内的人影。如果柴科长像一头犀牛,再从江边的晨雾中呼哧呼哧跑出来,我要快速躲进树林。我要抢在他看见我之前躲进树林。稀疏的树林,不是合格的掩体,但可以算作一个掩体。不能再和“奔跑的犀牛”打招呼了。他怎么会看不见我?都快踩到我的脚尖了!他忽然不认识我了!他只在办公室认识我这个内勤?换个地方,在江边的小路上,就不认识我了?或者每天的九点到五点,他认识我,而早上六点,他就可以不认识我了?但是我认识他,虽然他刮掉了满脸的胡子。他刮掉胡子一点也不好看。他的胡子长得很好——他自己不知道吗?——其分布和规模很像闻一多。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像个飞不起来又不断努力尝试的大飞蛾——我的脑袋里涌进了大量江边的晨雾。
昨天杨科长走后,柴科长对我说:“把过滤棉洗了,都啥色儿了?眼睛里咋看不见活儿!”过滤棉上的腥臭味立刻让我心明眼亮:在江边碰到柴科长晨跑要躲开,千万不能迎上去说早上好。柴科长晨跑我是不应该看见的。
要躲开柴科长,就得先躲开他选择的那条路。他不是在水边那条路跑吗?那我就走路基下的这条,中间隔着那么多柳树,我们可以互相看不见。可白银它不懂我的心,它已经自作主张跑到江边那条曾和柴科长遭遇的路上去了。它还不知道呢,一大早它就把主人拖到危险的深渊里去了。
今天的晨雾不浓,仅仅像厨房里有一只水壶,里面的水达到了沸点。我的视线探出老远:前面百米之内,没有一个人影。
过滤棉上的腥气,围着我不肯散去,我怎么也洗不干净这双手了。
那六条地图鱼,在我看来都一样。黄色加黑色斑纹,是随心所欲长出来的。而柴科长说哪条都没有随便长,它们都有目标有方向,甚至有图纸。最大那条的腹部已经长出了澳大利亚地图。其他的鱼也在努力,都以那条大鱼为榜样。它们早晚会长出地球上的某一地区的地图。他的理想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把鱼缸中的鱼,拼在一起会形成一张完整的世界地图——原来我们的柴科长还是个有理想的人。
我承认它们比我半年前来报到时,长大了一些,但是说它们最终会长出世界地图,我不明白那信心从哪里来?那耐心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们绿化科的柴科长才拥有。
绿化科在二楼。上二楼后我就不敢走了,见走廊上挂满了字画,一瞬间以为走错了路,但门口黑字隶属大牌子写得清楚:温德市城乡建设管理局。我是阅读了这块牌匾之后,才上的楼。顿了几秒,确信没有走进书画院或别的什么文化单位,才从那些挂在墙上的竹子、牡丹、游鱼和奔马的下面,找到绿化科的门口。
进门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以为跑水了。迎面两张桌子在南窗下对顶着,上午的阳光斜射在上面。有一束光没有找到落点,横在屋子中央。我看见里面有那么多会飞的东西!它们自顾自忙碌着,像温德市早上上班高峰的道路。一束光,竟然是生机勃勃的。
“找谁?”西墙巨大的鱼缸前有人发问。
“我是邓玲,来报到的。”绿化科应该知道这几天有人来报到。
关上房门才看清,柴科长正站在鱼缸前,用一只有柄的搪瓷杯子,从鱼缸里舀出水来,然后再徐徐把水倒回鱼缸。落下来的水遇到鱼缸里的水,碰撞的过程,激起数不清的水泡。原本平凡的水,被抬高之后,再跌落下来,就产生了那么大的喧哗与骚动。
他在重复这个动作,匆忙回头看我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过来,正好,上这儿报到。”
他这一回头,我还以为看见了闻一多。他的胡子长得真不错。不仅仅是黑,分布得也恰到好处。
我走过去,他把手里的水杯交给我:“像我刚才那么做,会不?”
我的问题是够不到鱼缸里的水。同时发觉我的头仅及他的肩。这家伙超过一米八了。
他拉过一张椅子,让我站上去。椅子和水泥地面摩擦出一声哨音,这声音似乎能把一张纸点着。
“考公务员在身高上没有规定吗?”他向门口走,同时说出这句刻薄的话。
“没有。”我短促有力地回答了他,“关键是智商。”我感到不解气,补了一句。
他黑色的大脸迅速笑了一下。两道浓眉,下面黑胡子一片,还有那些见缝插针的汗毛,很快就把那点笑容吸收了——笑容像一盆水浇进一片草丛。
柴科长走到门口,伸手摘下衣帽挂上的一顶米色棒球帽,扣到头上;又摘下那件米色风衣穿上,对于智商和身高这一议题,一句议论没发表就走了。
这家伙至少有200斤。一个庞然大物。
我站在椅子上,舀水,再倒回去。我看着那些被我制造出来的水泡,一排排、一团团在水面上旋转、破裂,我有一点点晕。脚下的椅子会冷不防吱扭响一声。这种工作状态可千万别成为我未来的一个隐喻。
倒第五杯水的时候,我弄明白了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鱼缸里的输氧泵坏了,此时像一艘沉船,沉在鱼缸的底部一动不动。舀水再倒回,这是在给鱼输氧。我要停下来,鱼就会缺氧,时间长了鱼会死。要是我今天不来报到,柴科长就要当一天输氧泵吗?那么下班怎么办呢?看来一个办公室至少要有两个人——他一定是买输氧泵去了。
我用一只手就可完成这个制造氧气的工作,其他的手、脚、眼睛,都没事可干,但也只有眼睛可以移动:东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本市地图;鱼缸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只温度计;靠门的墙边一排衣帽挂,一条蓝色领带挂在第三个挂钩上;地中央一盆龟背竹,长得四仰八叉,每一片叶子都像一只乌龟,正努力向四周爬走。南窗下的两张办公桌背靠背坐着。東边那张,椅背上搭一条灰蓝格子的男士围巾——围巾是被随手搭在那儿的,看样子就要滑落;对面的椅子上什么也没搭,桌面上也空白着。这张上面空白的桌子和上面什么也没搭的椅子,应该就是我的。
最后我把目光落到了那张本市地图上——我想找到我家的位置。但上面公路、铁路、道路、桥梁、水系、绿化带,红线、绿线、蓝线、紫线纵横交错,看上去像米勒的一幅星空图。温德亨江扭腰摆尾,穿城而过,粗大的蓝线像是夜空中横陈天际的银河。在温德亨江的一个拐角处,应该是我家的大致位置。因为那里有一座铁路桥。我小时候爱站在桥下,等着一列火车轰隆隆从我的头顶滚过。我上瘾那种大难临头而又毫发无损的经历。地图上并没有标出“邓玲的家”,但那座桥被清晰地标出了。
昨天,忽然发现母亲驼背了。而头一天似乎还没有。人真是可以一夜变老。她从厨房走进餐厅,用了那么长时间。她无法把一碗豆腐汤端到餐桌上,她的手把握不住那碗豆腐汤的平衡了。多亏被我看见,及时接过那碗就要掉到地上的汤。那一刻我感到那碗汤千万不能掉到地上,千万不能让它洒了。我感到那碗汤要是掉到地上洒了,我们家就会很不吉利。母亲说,手忽然就没有力气了。我安慰母亲说,妈,我的手有力气。端稳一碗豆腐汤绰绰有余。我被迫承认母亲老了,她的关节八成是上锈了。母亲从教育局退休好几年了,早就没有办公桌了。那几年,我自己也没找到工作,家里出现了那种一张办公桌都没有的局面。这多让人心慌啊!一个家庭,至少要有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上拥有一张办公桌,不然,这个家就晃荡,就没在这个世界上放稳当。就跟这个社会失去了联系。
我机械地给鱼制造着氧气,眼睛凝视着那张自己的办公桌,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感到家的一角,正有一颗钉子钉进这个巨大社会的水泥墙里。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快速脱下自己的杏色风衣,搭在那把自己的办公椅上,然后再快速跳回到椅子上,继续舀水。现在,那张已搭着自己衣服的办公桌更是自己的了。
我对着六条地图鱼说:“妈呀,我有办公桌了!我有办公室了!我们家现在与这个社会又联系上了!以后咱家的所有豆腐汤都由我来端吧!”
一个人从前面跑过来了,但那一定不是柴科长。那人穿一套紫色运动衣,我正犹豫躲不躲,那人却远远地喊:“遛狗哪,邓玲?”
听声音是环卫的杨科长。看体型也是环卫的杨科长。
“狗呢?”她的脸已经被她跑红了。整个人都在冒热气,像个刚从锅里拿出来的紫薯。
“那不在那儿呢吗?”我指树林里。
“干啥呢?”她热得哗啦拉开衣服上的拉锁,露出里面黑色吊带背心。
“刨耗子洞呢,都刨半天了。我家白银看见耗子洞就迈不动步。”
“你养的这是狗还是猫啊?”
“看外貌是狗。可它对耗子洞这么在意,是猫是狗我就说不准了。它可能是在狗的肉体里隐藏了一颗猫的内心。”
“哈哈哈——”杨科长大笑。她也知道大笑也消耗卡路里。所以她笑得不留余地,连我们身边的晨雾都被她的笑声震得流动起来了。
“您每天跑多少啊?”
“有2000米吧,多了也跑不动。我不爱跑步,不爱运动。我最爱歪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剧。我最不爱早起。早上睡到自然醒是最有福的事。”
“那就睡到自然醒呗。只要头天晚上早点睡。这不自己说了算?”
“哎,姐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姐夫啊?他敢嫌你胖啊?”
“他嫌我胖,我还嫌他穷呢!再说他比我还胖呢。”
我一时想不出来谁还有权干涉她的私生活,目光茫然地看着杨科长。
她看了身边那棵老杨树一眼,吹开挡住眼睛的一绺黄色的头发:“小邓你看来还不知道,是老大说了算。”
我知道老大就是单位的胡局,大家私下里这样称呼胡局。我吃惊也纳闷,胡局还管着杨科长几点起床?
“怎么回事啊,杨姐?”我得多知道一些单位的事情。单位的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漂在水面上,尽人皆知;一部分沉在水底,只有一部分人知道。光知道水面上的那些事,那么你在这个单位基本就是傻子。我虽然来城建局时间短,一直处于傻子的位置上,但我意识到了,我想变聪明一点,因为傻子是不安全的。
杨姐往我跟前凑了凑,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那棵柳树——好像这棵柳树站在这里让她很不自在——脸上出现一个厌恶的表情:“我们这几个科长,都得减肥。超重不让当科长!”
我大惊,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我脸上的惊讶迟迟不能消退,不知该说什么。杨科长说:“我得继续了,还差1000米呢。”说完却没有跑走,而是忍不住笑地问我:
“你们柴科长,这几天有什么变化吗?”
她终于笑出声。这种笑不是大笑,而是眼前出现了一个可笑的画面那种。笑得很具体,很发自内心。
“有哇,他忽然把那些胡子刮掉了。所有五官都明摆在那里,像一个谜语被人猜完了。”
“嘻嘻嘻——猜谜语,你可真会比喻。你知道他为什么刮掉了胡子吗?”
“我哪知道!杨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感到我就像个傻子一样。”
“你去问他。我得跑了,还差1000米呢。”杨科长端起两臂,往铁路桥那边跑去了。铁路桥下有我许多童年的乐趣和秘密,她现在往那里跑去了。
我冲着杨科长的背影喊:“我不敢问!我只干活不说话他还想吃掉我呢!我哪敢惹他!”
杨姐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我晃一晃手,远远地我还是看见她发光的脸上都是莫名其妙的笑容。
昨天杨科长问柴科长:“你超了多少?”
柴科长沉着脸不爱回答这个问题。
她自问自答:“我超了20斤。”又说:“跑一个月了,才掉2斤。这些肉咋都像无赖似的?”她穿一套黑色衣裙。不论黑色还是紫色,都会让人感觉瘦一点。看来她懂得如何通过衣服给人制造错觉。
这时,柴科长把一直看窗台的目光转了过来——窗台上有一株枝叶茂盛的米兰——说话了:“这是沒有道理的。胖人和瘦人的区别不是肉多肉少的问题,而是细胞大小的问题。胖人生来就细胞又大又圆,像黄豆;瘦人的细胞不是圆的,是细长的,像大米。胖人和瘦人的细胞一边多,组合起来后,胖人就比瘦人的体积大很多。让胖人变瘦,就等于让胖人减少细胞,你想想这可能吗?你知道你锻炼仍不瘦的原因了吧。”
柴科长把他的细胞理论阐述完,觉得那桌子也应该擦完了,就把毛巾往水盆里扔去。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做擦桌子的动作。他竟然扔得很准确,盆里的水溅了出来,呈扇面状。水落到地上扇面就破碎了。其实那桌子我早上已经擦过了。
我不敢笑,站在西墙下假装喂鱼。
“那你哪天把这个理论和老大说说。”杨科长已经站到了柴科长的办公桌边。迎着阳光,脸又白又亮。两只胖手按在桌子上,手背上已经胖出了四个肉窝。这样的手,长在小孩的身上是对的,长在杨科长的身上就不对了,或者仅仅是胡局认为是错误的。
柴科长没说话,把头扭向窗台的那盆米兰,星星点点的黄花在浓密的叶子里闪烁不定,很谨慎的样子。不细看你都看不出它正在开花。
“这是常识,用说吗?”他还是对着米兰说话,“体重是个人隐私。”体重是个人隐私,他自言自语地下了结论。我在这个问题上同意他的观点——体重是那种不容易隐藏的个人隐私。
“听说你也跑步减肥呢?胡局的话已经说出来。就算减不下去,也不是我们不努力。跑不跑是态度问题。”杨科长胖成那样却不沮丧,还是面带微笑。
“谁说的?我就不跑。我不愿意跑!”他把脸转了过来,注视杨科长,“不行这个科长不当了。”
“哈哈哈,胡局那也只是个玩笑。”
“有的玩笑就得当真。”他盯着杨科长又白又圆又反光的脸,像要和她打架。
“哎,这小腰,咋长的?”一团黑影已移到我的身后。杨科长转移战场或者叫撤退。她不愿意惹燃点很低的柴科长。柴科长现在可是干柴火啊。
我忙转过身,冲杨科长笑。我脸上的笑是歉意的,我想用这个笑表达出,自己的腰细并不是故意的。在两个因为肥胖而闹心的科长中间,我知道自己的腰已经冒犯了领导。
“小邓你这腰,是咋弄的?有啥绝招悄悄告诉姐呗。”说着把我身后的辫子拉到胸前来,摆到她认为最合适的位置,又羡慕又无奈的眼光上下看了几个来回,满眼是青春已逝的无奈和不甘。
“这么长的头发,留了几年了?”杨科长的目光像直尺,在一下下丈量我的头发。
“好几年没剪了。一直琢磨梳什么发型更好,头发就长长了。”
“有人不让剪吧?小邓你二十几了,有对象吧?要没有姐给你介绍。”
“没人管我的头发。我就是没想好梳什么发型。现在只好梳辫子。”
杨科长又把目光从辫子降落到我的腰上:“这腰是怎么弄成这么细的,一尺九?”
“我也没弄啊,其实我也挺胖的,杨姐你看我这大腿!”我有点惊慌,提示她看我身上我认为最胖的部位,一着急就把话说多了:“我天天早上六点就得上江边遛狗。狗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可能是因为追狗?”
说到这儿,卡住了,但说出的话收不回去了,迅速看了一眼柴科长,发现他在摆弄一只中性笔。笔在他的手指间像个杂技演员。
“明儿我也养狗,也天天追着狗跑,看来得前边有个什么跑,咱们在后面追,才能减下去肥。是不,老柴?”杨科长回头看柴科长。
这时柴科长说话了:“养那玩意儿,闲的!污染环境。”
“不是闲的是胖的。是不小邓?”说完杨科长往门口走。柴科长脾气不好,局里都知道。他的脾气就像他的胡子。
杨科长一出去,办公室里就没人说话了。我感到呼吸有点不畅,就悄悄做了两个深呼吸。做完深呼吸还是感到呼吸不畅。我现在也需要输氧泵。这个屋子里一定有一台看不见的给人的输氧泵,现在,我感到那个输氧泵坏了。
“把鱼缸里的过滤棉洗洗,都啥色儿了?眼睛里就看不见活儿?”柴科长说话了,那是什么样的眼光,我根本就不敢看。
我最不爱洗鱼缸里的过滤棉。我烦腥气。不爱吃鱼。这些都是遗传的。那过滤棉上面都是鱼的卵,又腥又臭。让我洗鱼缸中的过滤棉,是最对症下药的惩罚了。可是我不能让柴科长知道我烦腥气,我得假装不在乎,不然他会兴高采烈地天天让我洗过滤棉的。
我一边洗一边在心里骂柴科长:“死胖子!跑步还不承认!也不是啥寒碜事,明显有病!”
杨科长跑过去之后,我去找白银。虽然白银从天一亮就欺负我,不让我好好睡觉,但还是怕它跑丢了。远远地我看见一条白色的尾巴在草丛上面摇晃,原来白银跑到深草中,正刨一个洞。那里应该是老鼠地下宫殿的出口。我不想让白银把这个洞刨得水落石出。不希望一窝没长毛的小家伙被刨出来。人家在土里,没招谁没惹谁,干啥不让人家活?也不想让才一岁的白银杀生。不管是什么死,都不要是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我管不了别人,我管自己和自己的狗。费好大劲才把白银从那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老鼠洞旁拽走。得回家了,不然上班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