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与日落条款

杨军

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15周年之际，日本继欧盟和美国之后，也提出拒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引发轩然大波。随后，中国就美欧对华反倾销“替代国”做法发起WTO诉讼，紧接着，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又针对中国发起贸易诉讼。一时间，关于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和反倾销的争论沸沸扬扬。

实际上，事情被复杂化了，有些争论远离了事情的核心。

被混淆的市场经济地位

在众多的声音中，激愤者认为，中国入世满15年之后，就自动取得了市场经济地位，欧美日拒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是不遵守规则。甚至有人称《中国入世议定书》的第15条是类似于第22条军规之类的条款。

欧美日确实有不遵守规则之嫌，但并不是因为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激愤者混淆了市场经济地位和第15条的关系。早些年，确实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解读，认为根据第15条，中国入世满15周年之后，就自动取得了市场经济地位，但早在2011年，学界已经就此争论过，并有了确切的结果，其中欧洲法学界人士伯纳德·奥科纳指出，中国是否能获得欧盟承认市场经济地位，取决于中国是否符合欧盟制定的五个条件。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第15条被一些人认为是第22条军规，认为你根据自己的利益来制定标准，可能我永远不能满足。

《中国入世议定书》的第15条主要是确定补贴和倾销时的价格可比性，分四个项，其中第一项又分两个小项，在第一个小项中，规定在确定是否倾销时，如果生产者能够证明同类产品在制造和销售时具备市场经济条件，确定价格的时候应该用中国价格或成本。第二小项则规定，如不能证明该类产品的生产和销售具备市场经济条件，则确定价格的时候可不依据中国价格或成本。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替代国”，即用第三方国家的价格和成本来确定中国的产品是否存在倾销问题。

当中国遭遇反倾销调查时，使用“替代国”确定价格对中国是很不利的，比如常被用来作为“替代国”的新加坡，人力成本是中国的好几倍，产品成本自然高，这使中国应对反倾销调查困难重重，可能会被不合理地认定为倾销。

显然，这是一条对中国很不利的条款，但因为当时中国入世时还不完全具备条件，所以有了这些苛刻的条款，不过这些条款都只是过渡性的，有结束期限，也就是日落条款。在第15条的第四项明确规定，一旦WTO成员国根据自己的国内法证实中国是一个市场经济体，则第一项的规定即应终止。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中国一直在各WTO成员国之间谋求对自己市场经济地位认同的根本原因。

欧美日可以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但第15条的第四项同时也明确规定，无论如何，第一项的第二小项都应在入世满15年后终止。也就是说，不管欧美日是否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从中国入世15周年之日起，“替代国”的方式都不会再被使用。如果要调查中国企业反倾销，必须以中国自己的价格和成本作为基础。可能有些人混淆了第一项中的两个小项，所以把市场经济地位和“替代国”绑定来说，这是完全错误的。

中国官方的立场，也只是要求废止“替代国”方法。这正是《中国入世议定书》明确规定的。所以中國只是就美欧对华反倾销“替代国”做法发起WTO诉讼。如无意外，胜诉是肯定的。而中国是否完全具备欧美日提出的市场经济地位条件，是另一个问题。

欧美日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并不违反规则，但如果仍然以“替代国”方式确认中国是否存在倾销，就是完全违反了规则。

真正的问题

在对待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问题上，欧洲虽然是最早提出来的，但是态度最缓和，也相对更客观。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卢锋和博士后李双双的研究，德国慕尼黑经济研究所2016年2月给欧洲议会提交了一份报告，从经济、政治和法律等角度分析欧盟如期履行《中国入世议定书》承诺的利弊得失，认为是否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不仅涉及反倾销问题，还涉及欧盟未来与中国、美国的关系等。

报告认为，欧盟在承认与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之外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在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前提下保持一定程度自由裁量权，对中国某些行业适用“特定市场条件”原则。显然，欧盟希望能给自己留有更多的度量空间。

从欧盟的种种权衡可以更清楚地看出，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问题，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问题。自由贸易依赖于全球安全秩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年度报告中将政治风险列为世界经济最大的威胁。解决基本的框架和规则问题，才能解决种种具体问题。没必要把争论的焦点放在市场经济地位和反倾销上。

更多的出于政治而不是经济考量，日本紧跟美国，而美国的态度，要等特朗普正式就任之后再看。特朗普被认为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在特朗普身上，存在很多矛盾的地方，他竞选时的偏激和当选后演讲内容的平和；他切入中下阶层对现状的不满，得到他们的拥护，而在他陆续公布的核心经济顾问团中，却全部是超级富豪金融家和商人，大多是他的私人朋友和商业伙伴；他让美国从很多地方撤退，弱化世界警察的责任，以致人们开始讨论美国不再担任“世界盟主”会怎样，却又要美国再次伟大，更好地主导全球；“他每次做出在国内外事务上向较为温和的立场倾斜的姿态，都会有深夜从特朗普大厦顶层发布的愤怒Twitter帖子相对应”。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人，无法以常理来揣摩，他的性格又是自我而精明，更多的人担心他会不遵守文明世界的基本规则。

这些年，文明的冲突和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如此剧烈，之前的一些全球化经济规则已经显得不那么合适，那么，最应该做的是重新制定规则，而不是都自说自话，只考虑自己的利益甚至以邻为壑。

2017年1月17日至20日举行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主题是“领导力：应势而为、勇于担当”，就是为了号召全球领导者重新审视曾经支持全球合作的一系列现有国际体系，以期更适应现在复杂、多极的世界，打造更好的全球治理体系。会议的五个分议题有两个分别是加强体系建设，推动全球合作和提供积极描述，增进身份认同。据悉，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很可能会出席这届达沃斯年会。

全世界的有识之士都在希望以和平文明的方式协调解决框架问题，而不是战争。

另一方面，中国国内经济正处在转型的攻坚期，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行政性垄断企业的问题，人口红利退去之后的社会分配问题，环境问题等等。解决国内的问题，有助于增加中国在国际博弈中的筹码。

当然，有些问题比较复杂，像国企问题，中国确实存在一些国企，有些还是垄断性行业，但其他国家像意大利等也存在数量不少的国企，对特定市场条件怎么认定，还有很大的争论空间，需要更专业的人士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