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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政治精英更替中的“变”与“常”

2017-04-18刘伟刘丁如

江汉论坛 2017年1期
关键词:当代中国

刘伟++刘丁如

摘要:建国以来,我国的政治精英实现了几次大的更替。这体现了我国在国家建设进程中政治录用标准的调试性变迁。回顾我国政治精英更替的大致历程,梳理学界对政治精英更替的研究文献,可以发现:我国的政治精英更替存在着一些常态化因素,如遵循着自上而下的路径,坚持选拔精英中的政治忠诚原则,并受到制度化与非制度化因素的共同影响。同时,我国的政治精英更替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如政治录用标准在不同时期随国家路线的调整而变动,不同区域、不同层级政治精英的更替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公民参与和大众传媒逐渐影响政治精英的更替过程。政治精英更替的“变”与“常”既是我国权力结构和政治体制的产物,同时也是我国党政体系基于国家治理的现实需要不断调适的反映。

关键词:政治精英;精英更替;当代中国;政治过程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当代中国政治制度的实践发展与理论创新研究”(项目编号:JZD0322)

中图分类号:D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7)01-0043-06

作为一个有着精英治国传统的后发现代化国家,中国的政治精英及其更替始终是海内外中国问题研究者关注的焦点话题。不同于西方基于民主选举的政治精英产生方式,中国政治精英的产生与更替在传统文化、革命背景、政治领导人等因素的综合作用下自成逻辑,由此成为研究当代中国政治运行的重要切入点。自建国以来,我国的政治环境几经变动,政治精英也实现了几次大的更替。政治精英的更替和政治权力的转移,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国家政治权威的维持和政治合法性的实现。因此,政治精英更替研究在政治精英的研究中越来越受到关注。如今,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各项改革稳步进行,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的重要内容,与政治精英更替相关的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也在渐进展开。在全面深化改革的战略背景下,通过对现有文献进行集中梳理,系统、全面地呈现建国以来我国政治精英更替的过程,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通过对政治精英更替过程的史料与研究文献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在不同的社会经济环境和政治背景下,我国政治精英的选拔标准、更替逻辑与路径并非一成不变,但又一直遵循着特定的规律。当代中国政治精英更替中存在哪些长久不变的常态化因素和哪些不断变化的影响变量?基于这一问题关怀,本文将基于政治过程的视角,在政治体制的框架内探究我国政治精英更替的历史进程和逻辑。

一、当代中国政治精英更替的历程

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某种程度上遵循精英主义的理路,以政治精英为核心的精英群體深刻推动着中国的政治发展进程。中国共产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型的历史过程,也是政治精英不断更替的历史过程。随着执政环境日趋复杂化和多元化,中国共产党适时调整政治精英的培养、选拔和任用标准,以增强干部人事制度的生命力,提升执政党对国内外复杂环境的驾驭能力和风险防范能力。总体来看,当代中国政治精英大致经历了三次较大规模的变迁。

第一次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邓小平为核心的领导集体推动的干部制度改革。此时的国家建设经“文革”遭到严重破坏,经济社会濒临崩溃。面对危机,邓小平提出了改革开放的重大战略,将政治路线由“以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经过战争与革命成长起来的革命型政治精英已经不能适应改革开放的要求,也难以实现恢复国家政治秩序、发展国家经济以及进行社会治理的需要,经济社会发展亟须以更具有专业知识、技术和实际领导能力的新型政治精英作为主体依托。在此背景下,邓小平等领导人强力推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致使我国政治精英实现了第一次更替。通过推行领导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的“四化”改革,废除领导干部终身制,实行任期制,一大批年轻、具有专业知识的技术型精英替代了革命型精英。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绝大多数曾为共和国立下汗马功劳,但却不能适应新形势要求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们,以及那些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凭借着激进的意识形态和革命热情进入领导岗位的政治精英们纷纷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批中青年知识—技术型官僚。①

第二次政治精英更替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1992年召开的中共十四大为起点。第二次精英更替过程中的权力交接仍旧是基于领导人对接班人的考量,是人格化的强人政治向制度化权力转移的过渡阶段。在进一步促进改革开放的路线指导下,党的十四大提出要进行经济体制改革,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为配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指导思想的建立,干部选拔体制也进行了相应的改革,新一轮精英更替由此展开。此次更替延续干部选拔的“四化”原则,中青年技术型官僚进一步占据主导地位。同时,在技术型官僚的选择中,更加侧重于经济型官员的任用,尤其是在市场、外贸和金融等经济领域具备经济技术优势和经济管理能力的知识经济型干部。

第三次政治精英更替是在21世纪初。2002年党的第十六大召开,此次大会中央最高层政治领导人首次实现权力的制度化集体交接,第三次政治精英更替也由此展开。此时,改革开放已取得重大成就,经济建设成果显著,但生态环境恶化、资源浪费与过度开采、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社会矛盾日趋尖锐等一系列问题日益突出。经济发展仍然是国家的第一要务,但同时也得统筹兼顾处理好发展过程中暴露的种种问题。在此背景下,新一轮政治精英更替开始,内在要求政治精英具有科学发展的视野,能够迅速适应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要求。在继续坚持领导干部“四化”原则的前提下,政治精英更需具备综合治理能力和公共服务意识。配备年龄结构合理、知识结构丰富的公共治理型官员,成为此次政治精英更替的一大趋势。

二、当代中国政治精英更替中的“变”

中国的政治精英更替是由政治领导人主导的以政治稳定为基础的一个政策过程。② 政治精英更替作为政策过程体现了政治系统的有效运转。根据伊斯顿的政治系统理论,政治系统的有效运转需要环境、政治输入、转换、政治输出和反馈五个环节。③ 政策是将环境改变带来的支持与需求的变化输入政治系统后经过转换而得到的政治输出。因此,作为政策过程的政治精英的更替也可以看作政治输出结果随政治经济社会环境变化而变化的过程。与此同时,通过政治精英的更替能够保证随着国家发展与建设的重点转移而实行的新的政策的贯彻和执行。因此政治精英更替过程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政治精英更替的“变”正是党和国家为维持稳定而进行政策调整的表征。

第一,政治精英的群体特征随时代而变迁,政治录用的标准在不同时期随国家路线的调整而变动。在更替过程中,政治精英从革命型转换为技术官僚型,并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逐渐由强调经济才能向强调公共治理能力转变。在1949年到1978年国家专政的权力运行格局下,革命性是政治精英呈现的群体性特征。政治精英是在革命和战争的磨砺中成长起来的,对党和国家高度忠诚,但是受教育程度低。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国家战略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国家全能主义解构,面对逐渐从国家中分离出来的市场和社会,国家统治开始从专政走向管理,转向对经济秩序和社会秩序的维护、管控以及对公共事务的应对处理。传统的革命型政治精英显然不能适应国家建设的需要,逐渐被拥有专业知识的技术官僚群体所取代。在政治录用的考核标准上,“政绩”逐渐成为重要的衡量指标。薄智跃在对省级政治精英群体采样后发现经济绩效是省级领导人政治升迁的重要预测变量,进而提出了政绩模型。他认为,经济发展水平不同的省份的领导人晋升机会不同,富省、直辖市的领导人有更好的晋升机会,财政收入、向中央上缴的税收等决定着官员的晋升。④ 周黎安也提出中国官员仕途的“政治锦标赛”模式,认为每个官员的仕途都与本地的经济增长挂钩,而上一级政府凭借人事控制建立对下级领导人的强激励机制,使经济绩效成为干部晋升的主要指标。⑤ 政治精英以其在工作岗位上取得的政绩表现为晋升砝码。但单纯的唯政绩论也带来了一系列问题,造成对资源的不合理利用、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等,同时一味追求高速的经济发展也引起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随着现代国家的成长,国家的权力运行将从管理走向多元主体有序协同治理的新格局。政治精英由专业技术型向公共治理型转变。20世纪90年代以来,政治精英中技术官僚比例有所下降,人文社会科学出身的比例逐渐上升。⑥ 任剑涛指出,由更多具备人文社科背景的政治精英治国,符合现代国家治理的趋势,尤其是法政型精英人才的崛起,对中国未来发展的影响是巨大的。⑦ 在考核指标上,虽然政绩作为容易量化的考核标准依旧是政治精英晋升的重要砝码,但是上级对党政领导干部晋升的考察已不仅仅是看任期的经济发展,考核标准在进一步完善,包括治下的政治社会稳定等更加多维的因素被纳入考核标准。有研究证明,在东部地区,更具处理复杂社会事务能力的政治精英有更大的晋升可能。⑧ 而中央最新发布的政策文件,如《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办法(试行)》等,也反映了对党政领导干部建立综合衡量指标的趋势。

第二,不同区域、不同层级政治精英的更替逻辑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地方政治精英在国家治理中的作用日渐凸显。“派系”、“政绩”、“关系”等在不同层级的政治精英更替中的影响权重不同。党和国家最高领导集体权力的交接,在毛泽东时期以及后毛泽东时期初,基于冲突的派系斗争表现突出。随着国家领导人个人权威的逐渐减弱,高层政治越来越多地转向集体领导。即使实行集体领导,派系政治依旧起作用。李成认为,在集体领导中,派系政治显得更加重要,此时派系政治不再是赢家通吃的零和博弈,而是趋于达成平衡状态。⑨ 在省級层面,政绩和社会稳定成为影响政治精英更替的主要指标。到基层,关系运作的影响更大。而到乡村,家族政治的影响显著。樊红敏和冯军旗等学者在县域范围内进行了实地调查研究,对县级政权的权力运行模式进行了深入探究。⑩ 他们都共同强调了关系运作在官员晋升中发挥的关键作用,在某些地域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杨善华在其对农村基层政治精英的选拔、角色定位和精英更替的研究中发现,家族政治主导着农村政治精英的更替。11 政治精英更替的逻辑在不同层级出现分化。

同时,地方政治精英在国家治理中的作用日渐凸显。基层工作经历越来越成为官员晋升的重要前提。中共十六大上台执政的第四代中央领导集体绝大多数具有在省级党务机关工作的经历。12 新华社对一轮地方政府换届后新提名的各级党委领导的任职履历进行统计后发现,新提名的省(区、市)党委常委中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占61.6%,市党委领导班子成员中具有基层工作经历的占51.7%,县党委领导班子成员中具有基层工作经历的占66.1%13,均超过半数以上。这说明中共自上而下的队伍建设中对政治精英素质能力的要求更加全面和多元。除了要具有政治家的视野、胸怀、魄力和政策主张,也要具备专业的技能和素养,同时还要能够密切联系群众,了解民间疾苦。

第三,随着社会力量的日渐壮大,公民参与和大众传播媒介逐渐影响政治精英的更替过程,政治精英更替不再是单方面体现党和国家意志的政府过程。大众传播的技术发展,使民众能够快速获取信息,也能够及时表达建议和意见。同时,大众传播媒介的功能开始分化,它们不再仅仅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也成为多元利益主体的代表,发挥出一定的监督功能。在政治精英的选拔录用程序中,网上公示成为必经程序,公示后被民众提出异议的政治精英若问题被核实,将可能无法实现晋升。新闻媒体的报道使政治精英选拔录用过程无法在“黑箱”中进行,一些言行失德的政治精英经媒体报道几乎也无法再获得晋升。除此之外,公民有了更多政治参与的渠道。匿名信、实名举报等途径是公民进行意见反馈的通道,增加了政治精英更替过程中的可变性。公民参与与传播媒介的介入是社会力量成长的必然结果,虽然在目前强国家弱社会的格局下,其对政治精英更替整体进程的影响依旧不显著,但是其日渐凸显的作用不容忽视。

三、当代中国政治精英更替中的“常”

当代中国的政治精英更替必然具有中国特定政治体制与结构下的一般特征。由于历史的延续性与政治结构的稳定性,政治精英更替在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执政环境变化而进行调整的同时,也会有常态化因素。

第一,政治精英更替始终在执政党的主导下进行,政治忠诚是政治精英得以录用的首要标准。在全能主义时期,政治体系从中央到地方是铁板一块,党的最高领袖指挥一切,所有的政策、组织和意识形态上的变迁都可以归结为最高领导人意志的变化。14 “文革”时期,政治精英的更替是党内不同政治派别力量博弈的结果。动乱结束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实行以来,“党管干部”的原则确立并一直被严格贯彻执行。虽然为了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的民主化,各级党委政府在人员结构上对吸纳民主党派人员进行了制度性规定,但在实践中,往往倾向于选拔同时满足非党员、女性、少数民族等特殊身份的精英,从而减少了其整体比重,这些政治精英在政治决策中发挥的作用,相较于有党员身份的政治精英也要小得多。虽然在不同时期衡量指标不同,但党员身份一直是衡量政治忠诚的一个基本指标。郑辉、李路路认为,党员身份是影响政治精英更替的重要因素。在再分配体制中,政治忠诚和政治身份是获得权力以及其他地位的重要因素。占有优势地位的政治精英,为了维持自身社会地位的再生产,会帮助其后代获得党员身份。15 党龄也成为衡量政治忠诚的指标。林挺进对地级市市长的职位升迁进行的实证研究表明,可以将党龄作为革命化的度量指标,党龄有助于官员的升迁。16 即使是在技术官僚时期,也始终强调政治精英的政治忠诚。臧小伟通过研究得出结论,在1949—1966年间,政治忠诚是精英选拔的最主要因素,而在改革开放时期,政治领导人既要政治忠诚又都是具有大学文凭的,因此中国的政治精英实际上是又红又专的官员。17 同时,中共中央印发的《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中关于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件的规定也与之相印证。该条例的第二章“选拔任用条件”的第一项明确提出党政领导干部要“讲政治”。政党对国家的领导和治理实际上是由政治精英来完成和实现的,这就导致执政党必然会对保证干部队伍的思想一致提出要求。

第二,政治精英更替始终遵循自上而下的渐进式转换路径。不同于一般通过革命或者改革的方式实现政治精英大规模的转换更替,中国政治精英的更替主要通过自上而下的渐进式转换路径,在相对短暂的时间内有序完成。自上而下具有两层含义,第一是政治结构的自上而下,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实行“分级管理,下管二级”的管理方式。20世纪80年代初的精英更替主要是通过自上而下地贯彻落实干部改革制度来实现的,政策通过对获得职位的标准进行规定以开启和控制政治精英转换更替的进程。18 第二是由此带来的人身依附关系,由于上级领导拥有对下一级党政领导干部晋升的决定权,这便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想要获得晋升的领导干部的行动逻辑。当领导权的接续是由上级任命决定时,为了实现下次的晋升,被选拔的政治精英就会认为满足上级的需要是其首要责任。19 杨雪冬也指出,不同于西方政治绩效通过选民评判,中国是上级党委控制着下级党政“一把手”的人事管理权,它对下级政府绩效的评判才是决定其任免的根本。政绩的考核存在着“忠诚—政绩”的模式。这样的政绩考核体系通过政治承包制,围绕指标任务的分解、完成和评价来进行,形成过渡性的激励机制。20

第三,政治精英更替是制度化与非制度化政治行为合力作用的结果,在精英更替逐步制度化的过程中,非制度化的行为因素始终是影响更替的重要变量。建国以后,我国建立了仿照苏联的干部管理体制,试图对政治精英进行制度化的管理。但是在全能主义之下实行“主席挂帅”模式,在整个政治体系中党的最高领导指挥一切,领袖意志的变化导致了所有政策和意识形态上的变化21,政治精英更替是领袖意志的实现。在频繁的政治斗争下以及随后发生的十年动乱期间,政治精英更替遵循“派系政治途径”、“世代政治途径”,政治精英更替是非制度化的政治过程。上世纪80年代初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带来第一次精英更替,政治精英更替逐步实现制度化。政治精英的选拔标准与程序大致沿着年龄限制、任期制、职务历练、逐级晋升等制度化的路径,遵循循序渐进、按部就班、一步一个台阶的阶梯式晋升规律。22 但与此同时,在中国“差序格局”下,随传统沿袭下来的非制度化、非正式的政治行为在政治精英更替中的作用始终存在。Opper和Brehm采用量化分析的方法,构建出政治精英晋升的关系模型。他们以1987—2005年省委书记和省长为观察样本,构筑以同省籍贯、同校和同省工作经历为关系指数的关系模型,得出了关系在省级官员晋升中起决定性作用的结论。23 而非制度化政治行为对政治精英更替的作用在基层更为突出。马敏镐在其博士论文中探讨了关系因素在县一级党政干部选拔和任用中的作用,认为非正式关系网络建立在正式关系的基础之上,并存在与上级的关系、与主管领导的关系、与直属领导的关系、与群众的关系、与竞争者的关系、与组织部的关系以及与小圈子的关系等不同维度中的动态关系。24

四、当代中国政治精英更替“变”与“常”的内在机理

第一,当代中国的政治过程是在党的领导下展开的,执政党始终是政治过程中的主导力量。作为执政党维持政治稳定的手段,政治录用承担着我国政治体系的维系功能和治理功能。政党录用政治精英是为了实现对国家和社会的有效控制和治理。而我国实行科层化的官僚体制,且自上而下形成多级阶梯式的行政区划系统,这就决定了政治精英更替始终是自上而下的政治过程,政治录用具体通过党和国家的政策过程来实现,国家的政策随着政治路线的改变而改变,因此政治精英更替逻辑也随之改变。随着国家总的路线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转移,政治精英也从革命型向能够使国家实现现代化转型的技术官僚型转变。当国家的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积累的社会矛盾在国家治理中成为突出问题,关注民生、释放改革红利成为新的时代主题时,国家自然会转向录用具有突出社会管理能力的政治精英。

第二,权威主义政治体制与法治传统的缺失,导致政治精英更替过程中制度化与人格化因素的共生和并存。当前我国正处于转型时期,与转型阶段相适应的是权威主义政治体制。权威主义政治体制的最大特点是政治制度和政治结构的二元化,即民主主义制度规定同人格化权威政治结构的二元对立。25 人格化权威的政治结构和政治体制的弱制度化,使非制度化政治行为有很大的生存空间。而不同于建立在契约基础上的西方民主国家对制度与法治的推崇,我国自古便是一个“人情”国家。“中国缺少法治的传统,政府执行主要不是也难以按照体制性规则运作。比较而言,当代中国政府执行深受人格化权力的影响,基本上属于人治的执行方式。”26 从“派系模式”到“关系运作”,这些非制度化政治行为根植于中国的政治传统。此外,非制度化行为的存在也有制度化的原因,在上级对下级的任命有决定性作用的制度安排下,上下级之间的“共谋”现象无可避免。在推行政治精英更替制度化的过程中,规范程序的设立已经尽量减少了非制度化行为的负面效应,但是在具體的实施过程中,尤其是在远离中央的广大基层,依干亲、同乡、同学、战友关系建立起来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仍有很大的生存空间。现阶段中国政府过程的基本目标是实现依法治国,但同时也要正视人格化、非制度化因素的长期存在和作用发挥。

第三,我国幅员辽阔,中央与地方一直存在博弈关系,而基层在政治实践中充满创造性。“中级政府的首要任务是在贯彻中央政策时管理其下级政府。中国的幅员使得中级管理成为一项必要的工作……中级政府虽然缺乏关键性的决策权力,但相对于中央来说有它们自己的权衡和工作重点。它们也就不可避免地控制了广泛的人事和管理决定权……地方是党和政府的组织机构完全发挥职能的最低级别……基层组织展开了政治结构中的根本革新。”27建国后虽结束了在我国历史上长期存在的地方势力与中央抗衡的局面,但是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张力始终存在。中央与地方的政治体制关系始终处于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的流动性调整状态。这导致了政治精英更替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自上而下进行的同时,在不同层级存在逻辑分化。中央重在作出决策,地方重在领导和执行,而基层则因为有最广泛的群众联系而爆发出巨大的创造活力。在这样的国家结构与权力分配关系下,在制度化的更替路径中,中央高层领导人的更替是基于先赋和后置资源的派系博弈,中级政治精英的更替逻辑在于对本省的出色治理以及正确处理本省与中央的关系,基层在治理绩效的基础上受非制度化因素的影响较高层级更大,地方则处于基层与中级之间。

第四,社会力量的培育和发展,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现有的治理格局。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阶层的分化,出现了多元的利益主体。虽然我国依旧是强国家弱社会的国家社会关系,但是为了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必须考虑对社会多元利益诉求的吸纳。政治吸纳的第一种方式是通过制度化的“内输入”模式,将外部多元化的利益诉求内化为具体的公共政策。基于实现社会稳定的政治取向,政府主导着社会。同时,政府为了维持政治系统的代表性,也必须主动体察民众的利益需求,并将政府经调查研究体认到的社会利益需求纳入决策当中,形成政治输出的制度化的“内输入”模式。28 即根据社会变化的实际,通过不断调整政治精英录用的相关政策,以满足多元利益主体格局下社会治理的需要,实现执政党的有效领导。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经过的多次修订便是基于此。政治吸纳的第二种方式是基于问题解决的模式。即,畅通民众表达利益诉求的通道,包括上访、匿名检举、实名举报等,并对民众反映的问题进行及时调查。在政治精英录用中的任前公示即是对此的回应。

五、结论

通过本文前面的分析,可以发现我国政治精英更替的过程呈现出“变”与“常”的总体性特征。政治精英更替作为政治过程的重要内容,其逻辑关联到我国党的一元化领导下的政治体制。我国的政治体制与政治结构决定了政治精英更替是在党的领导下自上而下地完成的,受制度化政治行为与非制度化政治行为的合力作用。而我国的政治体制不是僵化的,面对环境的变化与挑战,它能够通过制度变革与政策调整,有效提高国家的治理能力,政治精英更替作为制度变革的结果与政策调整的手段也随之而变。国家治理重心的转移带来政治精英录用标准的变化,央地关系的调整导致不同层级政治精英更替逻辑的分化与地方、基层政治精英作用的凸显,社会力量的培育使政治精英的更替趋于制度化与透明化。政治精英更替既是当前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产物,同时又是其推动力,政治精英更替的“变”与“常”是政治体制的改革成果与本质特征的综合体现。党的核心领导地位、单一制的政治结构与社会历史传统,决定了政治精英更替有着长久不变的规律。而执政党基于对国内外复杂环境的判断作出的政策调试,中央与地方、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变迁,决定了政治精英更替又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政治过程。有序的政治精英更替,是经济持续繁荣和社会安定团结的基本前提,因此关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大局。党和国家需要在保持录用标准稳定性的基础上,对社会发展和经济变革的需要及时回应,录用符合国家治理现代化要求的各类政治精英,才能最终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注释:

① 胡鞍钢、王绍光、周建明:《第二次转型:国家制度建设》,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17页。

② 徐湘林:《后毛时代的精英转换和依附性技术官僚的兴起》,《战略与管理》2001年第2期。

③ 参见戴维·伊斯顿:《政治生活的系统分析》,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④ Zhiyue Bo, Chinese Provincial Leaders: 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Political Mobility since 1949, Armonk, N.Y.: M.E. Sharpe, 2002, pp.147-148.

⑤ 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经济研究》2007年第7期。

⑥ 黄杰:《政治精英在民主转型与民主巩固中的作用》,《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11年第3期。

⑦ 张广昭、陈振凯:《详解205位中央委员新特点:人文社科背景更明显》,人民网2012年11月22日。

⑧ J. Chen, D. Luo, G. She et al., Incentive or Selection? A New Investigation of Local Leaders Political Turnover in China, Social Science Quarterly, 28 May 2016.

⑨ Cheng Li, The End of the CCPs Resilient Authoritarianism? A Tripartite Assessment of Shifting Power in China, China Quarterly, 2012, 211, pp.595-623.

⑩ 樊红敏:《县域政治:权力实践与日常秩序——河南省南河市的体验观察与阐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冯军旗:《中县干部》,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

11 杨善华:《家族政治与农村基层政治精英的选拔、角色定位和精英更替——一个分析框架》,《社会学研究》2000年第3期。

12 沈大伟:《中国共产党:收缩与调试》,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第218页。

1322 李克诚:《政治精英流动走向制度化》,《南风窗》2012年第24期。

14 单伟:《美国学界对中国政治精英的研究》,《浙江社会科学》2008年第5期。

15 郑辉、李路路:《中国城市的精英代际转化与阶层再生产》,《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6期。

16 林挺进:《中国地级市市长职位升迁的经济逻辑分析》,《公共管理研究》2007年卷。

17 Xiaowei Zang, Elite Dualism and Leadership Selection in China, RoutledgeCurzon, 2004, pp.66-69.

18 M. Shen, A Policy-driven Elite Transformation and its Outcomes: A Case Study of the New Local Elites in China, University of Michigan, 1994, p.2.

19 “Leadership”, in Gardner Lindzey and Elliot Aronson (eds.), The Handbook of Social Psychology, 2nd ed.,Vol.4, Reading, Mass.: Addison-Wesley, 1969.

20 楊雪冬:《市场发育、社会生长和公共权力构建》,河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8页。

21 F. C. Teiwes, Chinese Politics, 1949-1965: A Changing Mao, Current Scene, 1974, 12(1), pp.1-18.

23 S. Opper, S. Brehm, Networks Versus Performance: Political Leadership Promotion in China, Department of Economics, Lund University, 2007.

24 马敏镐:《中国县一级党政干部选拔任用制度的研究:以三县个案调查为例》,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7年。

25 王鹏:《精英转换:西方理论局限与中国视角》,《理论与改革》2010年第2期。

26 胡伟:《政府过程》,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页。

27 詹姆斯·R·汤森、布莱特利·沃马克:《中国政治》(第2版),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页。

28 刘伟、吴友全:《论中国政治过程中的内输入模式》,《江汉论坛》2013年第6期。

作者简介:刘伟,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2;刘丁如,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刘龙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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