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双城记

鸡年春早，中国艺术市场早在3月就紧锣密鼓地开场了。3月进入中国买家日程表的，是北美的纽约和亚洲的香港。要知道，这两个城市和欧洲的伦敦一起构成全球艺术市场的三大交易中心，借用金融圈的术语，也是中国艺术市场的全球三大“离岸中心”。笔者将从不同的侧面围绕这两个国际大都会展开一段双城记。

2017中国：经济有望软着陆

进入正文之前，让我们先展望一下2017年的市场前景。近年来，艺术品作为资产配置的概念逐渐深入人心，但中国宏观经济形势却已经连续五六年萎靡不振，引发中国艺术市场的行情自2012年起陷入长期调整，因此，参与中国艺术市场的各路买家十分关注中国宏观经济形势的调整对包括艺术品在内的资产价格的影响。令人欣慰的是，与动荡的2016年相比，2017年新年伊始，中国经济就向大家发出了谨慎乐观的信号：

首先，反映中国经济冷暖趋势的两个重要指标中国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PPI）与居民消费价格（CPI），在今年1月都出现了回暖的趋向：前者连续第5个月上涨，同比涨幅达6.9%，创5年多来最大涨幅；而后者因食品和燃料涨价也同比上涨2.5%，涨幅也超出预期。

其次，作为日益积聚的金融风险的重要指标，中国的信贷规模进一步放大，但增长趋势放缓。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中国各银行传统上在1月份大举放贷，因为放贷配额从年初重新开始计算。但是根据中国央行发布的数据，1月新增本币银行贷款为2.13万亿元人民币，远高于12月的9940亿元人民币，但低于去年1月的2.54万亿元人民币，也低于路透社（Reuters）调查的2.30万亿元人民币的预期。对此，伦敦凯投宏观（Capital Economics）中国经济学家刘畅认为：“上月中国新增贷款的大幅增长是季节性的。1月份未偿贷款增长实际上放缓至10年来最低点。上月广义信贷增长也有所放缓，而且未来几个月势必进一步放缓。”

苏格兰皇家银行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胡志鹏为此预言，经历5年多持续恶化后，中国经济已经接近一个中期底部，其内涵不仅是实体经济企稳，而且是经济增长和金融风险双双软着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政府的货币政策去年年底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从过去6年只强调“稳健”，到去年12月提出将在2017年“稳健中性”。在胡志鹏看来，这意味着货币政策有收紧偏向，重点转向了控制金融风险。他指出，随着金融风险在未来一年得到遏制和有序释放，金融活动有望向实体经济收敛，5年多无序的金融自由化有望画上句号。而这一切将有效降低宏观层面的尾部风险、改善人民币资产经风险调整后的回报率，从而推动人民币资产价格的重估。由此观之，2017年中国艺术市场有理由让我们有所期待。

纽约拍场：中国艺术品风头正健

以此为背景，3月9日在纽约揭幕的2017年亚洲艺术周自然格外引人注目。近年来，在全球收藏家的日程表上，这个亚洲艺术周的分量越来越重，而圈内各机构参与的也越来越多。据悉，今年的纽约亚洲艺术周将迎来迄今为止最大规模、最多元化的参与阵容——51家来自全球的顶级画廊和5家拍卖行共同参与，在为期10天的艺术周期间呈现比以往更为丰富的亚洲艺术与文化。其中，仅举办有关亚洲艺术展览的画廊中就有13家是新加入的画廊。不过，这10天里的重头戏，还是称雄二级市场的佳士得与苏富比这两大跨国拍卖巨头的拍卖会，其中，中国古董与字画格外夺人眼球。

首先，佳士得3月16日在纽约推出的“家族遗珍：玛丽·泰瑞莎·L.维勒泰亚洲艺术珍藏”专拍，让大家把目光聚焦到中国古董家具。自2010年以来，这个板块始终是拍卖场上的热点，其巅峰状态是2015年3月纽约亚洲艺术周上，佳士得为美国一代藏家安思远收藏举办的“锦瑟年华”拍卖会，其中一套四张的明17世纪黄花梨圈椅以968.5万美元刷新黄花梨家具的拍卖纪录。据佳士得中国瓷器及艺术品部国际董事安蓓蕾介绍，玛丽·泰瑞莎（1923-2015）是担任二战后菲律宾工商部部长的著名经济学家利奥尼达斯·萨劳·维勒泰 （Leonides Sarao Virata - 1918-1976） 的妻子，1960年代开始醉心于艺术和古董收藏。这个家族收藏经过她儿子刘易斯（Luis）、乔凡娜（Giovanna）夫妇和孙媳妇伊莉萨白（Elizabeth）的持续经营，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他们早在1970年代就介入了中国古董家具的收藏，并与安思远成为密友。

这个专场中有一对17世纪黄花梨南官帽椅，见证了玛丽母子与安思远的友谊——据中国古董家具专家，美国加州中国古董家具博物馆的馆长柯惕思透露，这对椅子刘易斯（Luis）1980年代得自一位美国古董行家，在讨价还价时他还打电话咨询了安思远。这对椅子是典型的广式风格，造型奇特：上半部分的都是圆的线条，下半部分都是直的线条，柯惕思认为这反映了中国“天圆地方”的传统宇宙观。有趣的是，这对椅子出身高贵，曾由德国著名藏家古斯塔夫·艾克（Gustav Ecke）收藏，在他的著作《中國花梨家具图考》中也有专门介绍。而这部专著出版于1944年，是外国人撰写的中国古董家具专著中最早的，也是国际市场追捧中国古董家具的热潮的源头。

安思远不仅是玛丽母子的收藏顾问，他在纽约第五大道的公寓以及乡间别墅与自己所收藏的艺术珍品朝夕相处的生活方式，也成为玛丽母子的榜样；而他的收藏理念——通过不断买进与卖出来保证自己的收藏是世上最好的——也成为玛丽母子的收藏信念。在他们家的起居室里，我们可以看到一张紫檀罗汉床，床头是一对灯台，前面摆放着紫檀四出头官帽椅，还有一对苏州式风格的黄花梨凳子。柯惕思指出，其中那对灯台、那对凳子都来自安思远的收藏，而那对灯台更经过艾克的收藏。

上面提到的那张紫檀罗汉床，专家考证来自18世纪，柯惕思更誉之为“罗汉床之王”。他指出，其所用的紫檀非常好，用料也特别厚实，围板是正反面双料的，床脚也特别厚，造型与做工特别精致优雅。他还展示了床脚的细部，上面雕刻有线条，非常“舒服”。值得注意的是这场专拍中的紫檀家具不止一件，却特别珍贵。其中的奥秘正如安蓓蕾所指出的，常见的紫檀家具大多是讲究雕工的清式风格，而这批紫檀家具却都是明式风格的，就其来源、造型与品相等方面细细推敲，其实都是非常难得的。其中一对紫檀官帽椅，著录于酷爱紫檀家具的中国台湾藏家蔡辰洋所著的中国古董家具专著《紫坛》，其封面就是这对椅子中的一个。

纽约佳士得的另一个亮点是同一天将举行的“宗器宝绘：藤田美术馆藏中国古艺术珍品”专场拍卖。由于历史的原因，日本民间收藏的中国古董与书画数量庞大，位于大阪市中心的藤田美术馆是日本最负盛名的私人文化企业之一，创办于1954年，展示藤田传三郎（1841-1912）、儿子平太郎和德次郎的被誉为日本国内最重要的亚洲艺术品收藏，其中包括二千多件日本及中国艺术精品，涉及书画、佛教艺术、早期青铜器、漆器、纺织品和茶具等。这次佳士得在纽约德邦专拍共有30多件中国艺术精品，涉及瓷器古玩与中国书画两大板块。

青铜器在中国古董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许多人一定还记得，2014年3月的纽约亚洲艺术周期间，佳士得曾经推出过一件估价高达1000万到1500万美元的商代晚期青铜器皿方罍，因为这件方罍早在2001年的3月就在纽约拍卖过，当时以924.6万美元创下亚洲艺术品的拍卖纪录。这次藤田美术馆藏专场中有一批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的商晚期青铜器，其中两件带盖的青铜酒器，是中国高古时期的礼器中最为罕见的类型之一，其铜绿锈色、保存状况、型制及铸工等各方面的状况可与那件方罍相媲美，充分反映了殷商时期登峰造极的中国传统青铜器的铸造工艺，但估价却仅仅是皿方罍的一半：其中一件青铜饕餮纹方罍，估价500万到800万美元；一件青铜饕餮纹方尊，估价600万到800万美元。

该专场另一个亮点是6件古代书画作品，包括唐代韩幹的《马性图》、北宋李公麟的《便桥会盟图》、宋代赵令穰的《鹅群图》等。与那几件青铜器不同，这6件画作均被《石渠宝笈》著录，可谓来源清楚。其中估价最高的（120万到180万美元）则是陈容的《六龙图》手卷，上面有南宋理宗皇帝和诸大臣的题跋以及陈容自题的古诗一首，在《石渠宝笈续编》中被评为水准极高的重要作品。“画龙者，折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也），分成九似（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也），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鬃鬣肘毛，笔画壮快，直自肉中生出为佳也。”这是宋代著名书画鉴赏家和画史评论家郭若虚在其《图画见闻志》中的评论。南宋画家陈容笔下的龙就是如此。其《六龙图》手卷的画幅纵440.7厘米、横34.3厘米，书法尺幅纵83厘米、横35.1厘米，不仅仅刻画了龙的神态和动作，还刻画了其背后的景物，用干湿水墨从不同角度展现了云雾、岩石与湍急的水流，将那些龙玩乐嬉戏的场景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出来。

香港艺博会：ART CENT RAL与香港巴塞尔“互补”

紧随其后的一周，全球收藏家日程表上赫然在目的则是亚洲的香港——3月23日至25日，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简称香港巴塞尔）将在此举行。作为专营当代艺术的全球顶级艺博会，这一届香港巴塞尔吸引了来自34个国家及地区的241家画廊参展，还设置了有189 家现代及当代画廊参展的主板块“艺廊荟萃（Galleries）”，展出世界顶级的油画、雕塑、绘画、装置艺术、摄影、录像及限量印刷作品；“亚洲视野（Insights）”则为 27 家画廊提供独一无二的平台呈献策展项目，其中包括个展、独有的历史材料及精彩主题式群展，呈献来自亚洲及亚太地区重要艺术家的作品，借此阐明亚洲艺术历史。此外还有“艺術探新（Discoveries）”、“荟聚空间（Encounters）”与“光映现场（Film）”等专题项目。据主办方透露，参展画廊中有29家是首次参加，占参展画廊总数的12%，其中首次参展的亚洲画廊有10家，包括来自上海的亚洲当代艺术空间和Bank，还有来自北京的蜂巢当代艺术中心和C空间。

香港一度被称为“文化沙漠”，但举办商业性的艺博会却已经有多年历史，专营当代艺术的艺博会也可以追溯到10年前创办的“艺术香港（ART HONGKONG）”，而巴塞尔在香港做的全球连锁艺博会香港巴塞尔到今年也已经是第五届了。有趣的是，当其主办方严格遵循亚洲最高规格的标准经营艺博会的同时，不仅大大提升了香港艺术市场的高度，吸引了全球顶级画廊入驻，也大大拓展了香港艺术市场的厚度，吸引了亚洲各地独具特色的中小画廊进入香港，迅速改变了香港艺术市场的生态环境。笔者在这里重点介绍的，就是香港艺术市场生态环境变化中的一个重要的标志——与香港巴塞尔同时（3月21日至25日）在香港举办的艺博会Art Central（可直译为“艺术中环”）。据该艺博会主办方的官方消息，今年该展会将有超过 100 家国际著名画廊参与，分布在“艺坛万象”（Central）和“新晋菁英”（Rise）两大展区，参展画廊75%来自亚太地区。艺博会的常务总监查尔斯·罗斯（Charles Ross）在接受笔者专访时表示，作为一个在亚洲区内备受推崇的艺术探索和讨论平台，Art Central一直专注推动亚洲艺术发展，开拓当代艺术的界限。

有了香港巴塞尔，为什么还会有Art Central？笔者认为，他们的诀窍就是与香港巴塞尔“互补”：不仅针对那些想进入亚洲市场但未能参加香港巴塞尔的欧美画廊与亚洲画廊，还针对那些无法进入香港巴塞尔的香港本土画廊。查尔斯在笔者专访中强调了Art Central的独特性：首先，他们的艺博会有很多元素很特别，比如场馆在香港商业中心中环的海滨，展场设计也很富于当代感；其次，他们非常重视新锐艺术家与艺术大家的新颖的作品，让观众在观看展览的同时开始一个探索新艺术的探险之旅，让艺博会显得与众不同；第三，他们吸引很多香港本地画廊参加，今年的艺博会有17家香港画廊参加；第四，他们强调亲和力，希望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观众与不同的买家都喜欢；第五，他们为艺博会找到了特别的合作伙伴，使今年的艺博会可以推出一些特别的项目：如与澳大利亚4A当代艺术中心合作实验艺术；争取到著名的水晶品牌施华洛斯奇赞助其“装置汇萃”（PROJECTS）项目，这个项目已经连续3年与艺术家展开制作大型装置艺术的合作。另外，今年有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厅入驻展场，让观众可以在现场享受美食。

值得一提的是，查尔斯和他的团队，就是10年前创办“艺术香港”艺博会的团队，他们的“艺术香港”比上海的“上海当代”艺博会晚了半年，以致于在“亚洲最高规格的当代艺术博览会”桂冠的争夺战中一开始就落后一拍，不过他们依靠专业的素养与运营，凭借天时地利人和迎头赶上，直到2012年被巴塞尔收购。2013年香港巴塞尔举办后，他们又很快发现了新的市场机会，在其第三届的2015年就选择了与香港巴塞尔相近的场地与时间创办了Art Central。如今Art Central已经是第三届了，创办初期的困难阶段已经走过来了。查尔斯表示，他们这个团队的优势在于，既熟悉香港本土的情况，还有很多国际化的经验，比如举办悉尼当代艺术展、影像上海，还在印度与伦敦做不同的展览，与不同的机构、画廊、藏家关系密切，所以办Art Central成效可以很快。

回到“双城记”这个话题：纽约亚洲艺术周的重点是二级市场，涉及中国书画、古董珍玩两大板块，艺术品的价值发现已有定论，市场各方关注的重点是各路买家的价格争夺。香港的艺博会却属于一级市场，涉及的是当代艺术，那些艺术品本身的价值也没有定论，更遑论定价了。这也可以解释当代艺术这个板块的特殊性：在二级市场，其拍卖价格波动大、成交萎缩；而在一级市场的艺博会，其交易却格外繁荣。这种繁荣甚至在最有定价权的香港巴塞尔举办的同时，让最没有定价权的Art Central也能横插一杠，有其立足之地。后者的价值恰恰在于，可以给那些被香港巴塞尔吸引来的全球买家一个新的视野、新的选择、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