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水金关汉简(五)》非纪年新莽简辑证20例

李建雄,邢艺譞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350；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肩水金关汉简(五)》非纪年新莽简辑证20例

李建雄,邢艺譞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 天津 300350；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肩水金关汉简(五)》有直接断代依据的新莽简总量至少在百枚上下。其中60余枚有明确的纪年信息，其余则需要通过王莽改制的特定官号、专属地名、货币称谓、数字写法、历日干支等依据进行断代。排查所有《肩(五)》汉简，可以考释出20枚非纪年的新莽汉简文书。本文力图搜集所有非纪年的王莽简书，将其分类断代，在此基础上，也试图择要对新版王莽简的史料价值略作分析，并提出一点汉简断代的新想法。

肩水金关；汉简断代；王莽；历简

《肩水金关汉简》1973年出土于甘肃省金塔县肩水金关遗址，其总量合计1.1万余枚。从地域和时段范围来看，肩关汉简是属于泛居延地区的汉代文书；从遗址类型和简牍内容来看，又属于西北边塞汉简。就出土文书的体裁形式而言，肩水金关汉简大多属于汉代边关军民人口社会活动的实时记录，公文、书信、档案、簿册、律令、诏书等形式兼备、包罗广泛。其内容虽然缺乏系统性、条理性，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人文社会各方面的材料却是无所不有。肩关汉简的制作材料主要是就地取材，胡杨、红柳、松木等本土木材最为常见，偶尔看到个别简牍为竹条削制，也多数来自产竹地区。同河西地区发掘的其他简牍一样，肩水金关汉简出土地甘肃金塔地处干旱少雨的戈壁滩，一方面不易受潮湿霉变的侵蚀，另一方面由于汉代吏民往往将其随手抛散，跌落在烽隧线上的古代简册也饱受风沙烈日之苦，断裂较多、破碎风化，表面字迹深浅不一。尽管如此，由于数量宏富、门类多样，肩关汉简仍然不失为研究汉代居延地区乃至整个两汉王朝政治、经济、法律、军事、文化、民族往来的宝贵材料，具有不可替代的史料价值。

肩关汉简合编五部，由甘肃简牍保护研究中心(今甘肃简牍博物馆)等单位整理释读，一至四部已先后在2011年至2015年出版。2016年8月，《肩水金关汉简(五)》也由上海中西书局结集出版。至此，肩水金关汉简五部十五册(每部分彩色照片、红外照片、汉简释文三册)已全部问世。

本文讨论的新莽时期上至王莽摄政的居摄元年，下至新朝覆灭的地皇四年，前后合计18年，包括了王莽政治身份的汉臣、新帝两个时段。王莽改制是这一时期的大事件，在改制求存、假公济私、除旧布新等多重目的的综合作用下，新莽时期国家治理的很多方面都与西汉、东汉截然不同。这种不同体现在该时期的官称、地名、纪年、货币、数字写法等很多用词都与汉简包络的其余时期明显有别。也正因为如此，新莽时期特征简牍的精确断代才成为可能。截止本文撰稿，这方面工作的成果主要以饶宗颐、李均明《新莽简辑证》和胡永鹏《西北边塞汉简编年及相关问题研究》二者为著，但由于肩(五)汉简尚未出版，故不免遗憾。有鉴于此，笔者试图捃摭《肩水金关汉简(五)》中著录的所有非纪年新莽简书，以职官、地名、历日干支、货币称谓等为据断代，并择要讨论、略述其史料价值，以期为研究王莽时期专门问题的学界同仁稍尽绵力。

一、以历日干支为断

肩(五)汉简载录一枚历日干支历简：

亖日 丙申 乙丑 建 乙未 乙丑 甲午 甲子 癸巳 建 癸亥 壬辰 壬戌 秋分 辛卯 辛酉 庚寅[1]73EJF3:176

这是一枚汉代历书的日干支简书，按胡永鹏《西北边塞汉简编年及相关问题研究》[2]考论，其中“亖”是王莽时期数词“四”的一种特征写法。简书合计出现13组干支，按甲子表序列，前后两个干支相间29日或30日，这是因为朔望月周期约29天半，为弥合月相，保证初一新月、十五满月、二十九或三十日月尽，汉代先民人为设置了大小月。在此基础上，即使每月均为大月，一年360天也与回归年周期的365又1/4日(约数)不合，为弥合季节节气，汉代古人又在通行历法中设置了朔月，具体规律是19年7闰。此处所引历简即是一个有闰月年分的日干支简书，具体是表明全年13个月每月第四日的干支信息。其中第十干支“壬戌”后缀“秋分”，表明当年10月4日是秋分节气。据此，我们可以将每个干支倒推四日，得到全年13个朔日、和其余各月每日的干支信息列表如下：

表1 73EJF3:176简历日推算表

其中表头“一”至“十三”代表当年的第一至第十三月(含闰月)，首列的“1”至“30”代表每月的1至30日，第十三月30日后缀“？”是因为根据简书我们还无从推断当年末月是否为大月。如前所述，若胡永鹏推断不误，“亖”应该是新莽时期的特征记数写法。因此我们着意考查以上历日干支表与王莽期间朔闰表的对照情况。据《汉书·王莽传上》，王莽篡位后“其改正朔，易服色”，“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3]这就是说，始建国元年及其之后的每年初月，事实上是按西汉旧历排定的上一年最后一月，陈垣先生《二十史朔闰表》即照此规则编排。查《朔闰表》，天凤三年各月朔日分别为一月癸巳、二月壬戌、三月壬辰、四月壬戌、闰四月辛酉、五月辛卯、六月庚寅、七月庚申、八月己丑、九月己未、十月戊子、十一月戊午、十二月丁亥[4]，正与简书吻和，表明此简即是天凤三年历书日简。查次年首月朔日干支，知为丁巳，说明天凤三年最后一日干支“丙辰”，据此可知天凤三年全年天数共有384天。

二、以地名为断

按照地名可以断代的肩(五)汉简目前也仅见一枚：

延亭居延甲沟守候萧迁 73EJF3:400[1]

吉仕梅[5]、胡永鹏等学人认为“甲沟”是王莽将甲渠候官的“甲渠”改名的结果，但未做具体考辨。今按河西地区出土汉简的载录情况，这一推断是正确的。不过作为新莽简年代推定的一个重要依据，笔者认为对其进行适当的考证是必要的。现将《居延新简：甲渠候官与第四燧》著录王莽前后有明确纪年，而且标明甲渠候官称谓的历朝汉简整理如下：

永光五年正月 甲渠鄣候喜□╱E.P.T59:417[6]

临故殄北第八墜长建平四年六月壬辰授补甲渠候官第十四E.P.T65:335[6]

元寿二年十二月庚寅朔戊申张掖居延都尉博库守丞贤兼行丞事谓甲渠障候言候长杨褒私使卒并积一日卖羊部吏故贵卌五不日迹一日以上墜长张谭毋状E.P.T59:548A[6]

●甲沟候官始建国三年六月□╱E.P.T65:336[6]

始建国亖年九月壬午朔辛亥甲沟鄣候□敢言之E.P.T59:347[6]

新始建国地皇上戊亖年桼月己卯朔乙巳甲沟守候阳敢言□╱E.P.F22:334[6]

复汉元年十一月戊辰居延都尉领甲渠督烽掾 敢言之诚北E.P.F22:424[6]

更始二年四月乙亥朔辛丑甲渠鄣守候塞尉二人……E.P.C:1[6]

●甲渠候官更始三年九月见受阁卒所具□□名籍 □E.P.T65:110[6]

建世二年正月甲子朔癸酉甲渠守候诚谓E.P.F22:277[6]

建武桼年九月辛卯朔乙巳甲渠鄣守候□叩头死罪敢言之 E.P.T65:68[6]

根据以上材料，我们发现甲渠候官的“甲沟”之名始自王莽，而且也终于王莽，王莽覆灭之后，随后的历代政权，不管是偏据西北的隗嚣还是全国性的刘玄、刘盆子正权，都没有再沿用这一称谓。因此有理由相信肩(五)汉简出现的“甲沟守候”是王莽时期甲渠候官的专属称谓。这一点也得到北地郡义渠改名案例的印证，据《汉书·地理志》，该时期的义渠被改称“义沟”。按《说文解字》，渠、沟两字在汉代字义前者为“水所居”，后者为“水渎。广四尺，深四尺”，“渠”字远比“沟”字语义宏大。这似乎与甲渠候官、义渠都是迫近匈奴的边关地区有关。对此，学人李建雄《王莽改制的币政举措研究》已有阐述：“在他(王莽)的民族观念里，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是统统需要镇之、厌之、疏之、除之、摧之、刈之的。”[7]所以迫近四夷的地名改易王莽多数是以蔑称取代旧名。

三、以职官为断

新莽代汉之后，王莽对中央地方的职官制度、官称官号也做了较大幅度的改易。同复古改制的其他措施一样，覆灭之后，这些新朝官号也被统统取缔代以旧制。据《汉书·王莽传》，王莽在改官过程中“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如太守；属令、属长，职如都尉”，之后又“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太尉，县令长曰宰”，爵位称号方面，新莽时期也与前后代不同，例如新出的爵号附城“大者食邑九成，众户九百，土方三十里”。另外王莽也将传统的官吏秩次的称谓予以改换，具体是“更名秩百名曰庶士，三百石曰下士，四百石曰中士，五百石曰命士，六百石曰元士，千石曰下大夫，比二千石曰中大夫，二千石曰上大夫，中二千石曰卿”。这些新出的官秩名称在河西汉简中也比较多见，例如“大尹”“太尉(大尉)”“庶士”“宰”“连率”“附城”都在肩(五)汉简里有所体现。

□╱西海大尹史周勤子男一人□□╱73EJF2:4[1]

北书一封张掖右大尉 诣后大尉府三月甲辰起 三月辛亥日蚤食莫当卒受骍北卒 三月壬子日西中时高显隧卒同付守林隧卒同 界中百三十里书行十三十中程 73EJF3:143+211+425[1]

妇独付它人来它今为尹子春……衣者欲往……不得致之今肩水吏及尹子春皆亡去尹府调氐池庶士□子河守肩水候至……迫秋寒到家室分袯衣被皆尽新卒又不来不知当奈何辞泉食不可□□□数□知晓 73EJF3:179B[1]

□□□□□张掖后大尉 车一乘 八月乙亥南啬夫宪入 73EJF3:200+209[1]

右大尉书吏耿昌葆 妻昭武久长里耿经年二十八月十六日北啬夫博出 73EJF3:245+497[1]

□╱右大尉守史王音□故尉史□居延府 稟□╱ 73EJF3:301[1]

□╱□事 诣延亭大尹府亖月庚子起 五月庚戌日餔时莫当卒受骍北卒 五月辛亥日入时显高卒付守林座同 界中百三十里书行十三时中程 73EJF3:311[1]

十一月十亖日 九 九日遣书到驰 十一月辛未日下餔时骍北卒陈威受稽落卒兒康即日 南书一封延亭连率后大尉印酒泉大尹府十月甲寅□□日入时付沙头卒□□邮书 73EJF3:345A[1]

北书书送起翟 成况私印 之印信…… 翟褎印 成诩之印长春成丰敢言之 敢言之 73EJF3:345B[1]

□╱日为君使至仓石□□╱ 73EJT4H:22A[1]

□╱……大尹赐屋阑曲□╱

□╱……居延……□╱ 73EJT4H:22B[1]

其所共捕得若断斩有三百骑以上者皆锡爵其高功一人附城食邑户 72EBS7C:4[1]

以上汉简的断代便是以简文下划线体现的新莽官爵、秩次名号等改易情况为据的。

四、以币改称谓为断

王莽在居摄和篡位称制期间，先后四次改易币制，前引李建雄《王莽改制的币政举措研究》对这一时期的币改情况做了系统深入的研究。据《汉书?食货志》记载和李文分析，“泉”是新莽时期货币单位的一种专称，其含义即代表货币，也是类似现代汉语“元”的一种计数单位。这种用法也是新莽一朝绝无仅有的，因此也成为汉简断代的依据之一。如以下数例：

例一：“□╱肩水禁姦隧长代王谭

□╱二千四百七十六泉六分73EJF3:78+623[1]

例二：凡入泉三千亖百三十八 入中舍泉三百亖月甲 辰置吏并受中舍 其二千八百桼十中舍泉当 偿73EJF3:92[1]

例三：房叩头白啬夫赵卿为见不一﹂二幸为得一石粟甚□╱73EJF3:159A[1]

厚愿幸为以馀泉百五十糴一石米少俱来取之幸甚幸甚□╱ 73EJF3:159B[1]

例四：荥阳陈伟取泉二百用铍当泉出梁谷之 73EJF3:331[1]

例五：□╱县官马泉少□□╱

□╱……□╱ 73EJT4H:77A[1]

其中例一的“泉”是量词单位的用法，其余四例则代表货币财富的含义。

余论

在这里，笔者想就新莽简反映王莽改制的时代面貌提出一点自己的看法，并对汉简断代提出一点新想法。从前文以职官为断推定的新莽简来看，以往我们认为王莽时期的郡守一职被一分为三，代之以连率、大尹、卒正，这是一种比较显见的行政治权方面的分割地方、中央集权的行为。现在看来，这种削弱地方的集权行为其程度广度都远比依据传统史料所得的认识严重。例如前引简文出现张掖郡有“右大尉”、“后大尉”，即称“右”、“后”，按理必有“左”、“前”，如此说来，张掖郡最高军事长官张掖都尉的领兵之权至少被一分为四。郡级政区如此，县及以下也可想见。照此，我们对新莽政权极速崩溃的原因也又可加深认识，这种十羊九牧的设官分职形式，理所当然是天下吏民不堪重负的。最后谈一点笔者对汉简断代的管见。本文主要用历日、地名、官称、币号四种方法对新莽时期的简牍进行辨析，事实上，汉简断代的方法远不止此。譬如同官同名的边关吏民信息对汉简断代就有很大意义，这种方法虽然未必精确，不过至少可以推定一个大致的年代范围，例如“居延都尉德”这样的重官员姓名在汉简中经常出现，有纪年的就可以用来推定无纪年简书的大致年代。此种手段事实上也可以再做拓展，比如说居延都尉德目前我们可以推断为汉宣帝时期人物，那么他的属官城骑千人庆便也应在此前后，这是以地方官员统属关系为线索的断代方法。再者，特定的史实考据也是一种重要的断代方法，例如《额济纳汉简》出现“苞上书□□单于者十亖人”，这里如果我们熟悉王莽为瓦解匈奴推动的分立十五单于的史实，此枚简书的年代推断便可一目了然。综上，笔者认为汉代断代是一个系统工程，还有很多方法手段可以尝试，而其中王莽时期的简牍断代则尤为有办法、有必要。

[1]甘肃简牍博物馆、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省博物馆等. 肩水金关汉简(五)[M]. 上海:中西书局,2016: 16, 32, 1, 14, 17, 19, 21, 25, 26, 28, 28, 46, 47, 140, 9, 9, 15, 15, 27, 51.

[2]胡永鹏. 西北边塞汉简编年及相关问题研究[D]. 吉林大学,2016: 550.

[3]班固. 汉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62：4095.

[4]陈垣. 二十史朔闰表[M]. 北京：古籍出版社，1956:23.

[5]吉仕梅. 王莽改制在居延敦煌汉简词汇中的反映[J]. 学术交流,2008, 4:129-132.

[6]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省博物馆、文化部古文献研究室等. 居延新简甲渠候官与第四燧[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386, 442, 394, 336, 348, 499, 504, 548, 427, 495, 424.

[7]李建雄. 王莽改制的币政举措研究[D]. 兰州大学，2016: 22.

[责任编辑：郭昱]

2016-10-28

李建雄(1988—)，男，陕西子长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秦汉史、简帛学、科技史；邢艺譞，女，甘肃高台人，研究方向为民族学、中国史。

K8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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