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之城

文丨傅岸波

季节之城

文丨傅岸波

雨，忽地落下来，淅淅沥沥，给城市徒然增添了几分秋色。城里的人仍旧行色匆匆，撑着伞，踏过了被雨淋落的泛黄的梧桐叶。诚然，他们未注意到一丝秋意，只是凭借经验，觉得该添置几件衣裳了。

秋天到了，城市却依然“荒芜”。

水泥浇铸的森林，像是围城一样，将人们整个包裹了起来。森林本应有四季的变化，春华秋实，夏花冬雪，但这吝啬而木讷的城市，只情愿在一岁春秋里施舍给人们几分温暖、凉意与尘土飞扬。

城市人应该注意到些什么了吧，但是，他们依然惘然，城市的季节究竟去哪儿了呢？是不是藏在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疏于变化的大楼里？

或许，疏于变化的只是人自己吧！正如村上春树笔下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我”，把自己和影子囚禁在一个山林萧索而无季节变化的寂寒小镇里，挣扎着，城市里的人也用自己匆匆的脚步抹平了季节的痕迹，将自己锁进一个没有节奏、没有颜色的盒子里，偶尔只听得几声叹息。

“尽日寻春不见春”，古人对于季节的追寻似乎有些矫情，但踏破芒鞋，入岭穿云后，重回庭院，意外发现，“春在枝头已十分”。说是矫情，但又显得朴实，但朴实里又带着些天真和妙趣。季节之乐，莫过于一个“寻”字吧！

寻春，在城市里。街旁焦渴了一个冬天的树，爆出新芽儿。雨天，沁着雨水，玲珑剔透；晴天，沐着阳光，鲜嫩晶莹；白天，在车水马龙之上，亦安静得像一滴水，兀自生长；夜晚，在灯红酒绿之中，也有几分娇羞妩媚，若隐若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这一切显得太过于喧嚣了吧，于是春很淡然地退到一根枝条上，笑而不语。

寻夏，在城市里。公园的湖水中，水草蠢蠢欲动，千丝万缕地摇荡着。长长的，和水面平齐，做出波浪的形状；短短的，深深地没在水底，透出青青的颜色。夏日先是在走，接下来开始跑，当天气热到连垂柳也耐不住的时候，整片湖水便像一块碧玉一样，透出温润的柔和。而人们开始聚集在湖面上。做成各种样子的游船，载着慵懒或叫喊声，把夏日的馈赠碾碎。

寻秋，在城市里。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忽然，在街头闻到了桂花香。她钻进敞着窗的公交车上，被载到远远的市郊，然后倏地跑到更开阔的空间里；她沾染在一位女孩的衣襟上，走进了一家商场，又来到一栋写字楼，随着电梯升到很高的地方。街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一人说，桂花香了，另一人说，这香气太不过瘾了。话罢，他们开始讨论某项计划，嘴里吐出一串数字。

寻冬，在城市里。南方的城中，雪总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有时，还不待你起床，就已经印上各种各样的鞋印，凌乱不堪的样子。但你总会发现，在某个角落里，有一个大大的雪人正咧着嘴朝你笑。让你突然想起童年，想起滋养自己童年的那个贫瘠又富足的乡村。你也会惊叹，爱雪的人，总会这么准确地踩在冬季的节奏上，不辜负那薄薄的雪，把某种情结垒成某种模样，待几天后，路上积雪化去，它纵然瘦了，也依然咧着嘴笑。

由此观之，上天又何曾亏待城市，又何曾亏待每一个城里人。当一个人的内心开始荒芜，季节同样从他的内心深处退出，他亦从生活的本真意义中退出，成为一个数字，一个零件，一声无助的叹息！

点 评

城市与自然的对立，在人的心理与精神上的表现，则是对季节变化的淡漠或麻木。但更可怕的是，人们并不从自身去寻找原因，反而夸大城市与自然的对立，把城市当成被季节孤立的城池，继而安于疏于变化的状态。

写及这一主题，或许很容易走上批判的老路，不过，作者以既写实又诗意的笔调行文。写实，在于贴近人们的内心，让人们通过自身真实的日常举止，去反省，去思悟；诗意，则在于唤醒人们对于季节的感受，从而调和城市与自然的关系，使人们得以实现精神上的自我救赎。如果说批判是一种外力，那么这种外力是极具破坏性的，而作者则是以内力的形式、以温和的方式去重塑城市人的内心。

这种重塑是借思考和审美两种途径来实现的。因为思考，所以深刻，则触及灵魂；因为审美，所以细腻，则丰富情感。城市人之所以疏于变化，或许是因为疏于思考和审美，表现出来即是无所追寻，自我禁锢。当我们随着作者的文字，如同古人矫情寻春一样，寻遍四季，这何尝不是摆脱禁锢、自我解放的过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