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提要》五篇校读札记
2017-04-14王元
王元
摘 要: 本文就《四库提要》经部诗类中《毛诗正义》、《毛诗陆疏广要》、《田间诗学》、《诗说》、《诗论》五种提要进行系统校勘后的成果撰写札记。全文分为七部分,前五部分就《四库提要》中出现的各种典型的讹误类型分别展开举例分析,第六部分就提要撰写中出现的论断、引书出处有误的现象进行探究,第七部分为总述部分,就校勘的五种对提要个本之间的关系进行简单梳理,就总纂官纪昀私改提要现象提出个人见解,最后就提要大量引用如马端临《文献通考》、朱彝尊《经义考》以及其他前人撰写的敘录而成文的情況进行探讨。
关键词: 提要 差異 校勘 错讹 引用
今所校勘的五种提要均为经部诗类,篇幅长短各異,舛误情况不一。其中三种原书已被收入《四库全书》之中,即《毛诗正义》、《毛诗陆疏广要》、《田间诗学》;而另外两种,则仅作为存目,未被《四库全书》所收,即《诗说》、《诗论》。笔者在校勘过程中发现,除了一些显而易见的誊写错误,例如将“隋书”讹写成“隋唐”,“持”字涉下文讹作“抡”,《毛诗正义》文津阁本出现二十三字的衍文,“谓”字音近且涉下讹作“为”者等以外,还存在着人名、书名、重大历史事件发生时间记载,引书出处有误的现象,而透过这些现象,往往又能推测出当时的缮写制度和阁臣自身的知识体系在某一个点上的缺失,还能据所见错误推测当时阁臣撰写提要所据文献的版本。笔者以后一类的讹误为主,将相关考证撰写成文,由于篇幅有限,所举俱为典型代表,其馀不予列出。
一、校勘中所发现的人名错讹分析
1.《毛诗正义》提要:“申郑难王,王应麟引其‘驳芣苢一条”:
元按:(1)《文渊阁提要》作“玉麟”,《文津阁提要》作“应麟”,《总目》及《总目》(浙本)作“王应麟”,据后文出现“驳芣苢”及小字注所提及《困学纪闻》,确系与王应麟有关,故言“玉麟”为误。
(2)又见阁臣撰写提要体例,所言之人若第一次出现,均冠以姓,不单书名。试想若只言“应麟”,易生歧义,误以为其他人,不妥。清代前期就有作《诗经旁参》者姓應名麟,《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经部十八载《诗经旁参》,仅作存目。且稽《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之,该提要为翁方纲撰写。①
推想致误原因,盖因下文小字《困学纪闻》照应衔接此处,故阁臣誊抄时,不顾下文,断下己意而误以所据稿本原指清人应麟的可能性极小。窃疑或因其上亦为“王”字,连同“王应麟”之“王”,连续出现两个相同字。所据原稿或有重文符号,若抄写不慎,则易脫重文符号,故成《文津阁提要》之“应麟”。参考黃爱平女士研究成果可知,由于四库缮写制度的限制,一些誊写者为追求速度而忽略质量,导致鲁鱼豕亥,讹字满篇的现象不足为奇。②当从《总目》及《总目》(浙本)。
2.《毛诗正义》提要:“郑统作《难孙氏毛诗评》,又明郑义。”:
元按:《文渊阁提要》《文津阁提要》《总目》作“郑”,总目(浙本)作“陈”。
(1)下文小字注“并见《经典释文》”,核《释文》,确作“陈”③。
(2)又稽《隋书·经籍志》④、《旧唐书·经籍志》⑤、《新唐书·艺文志》、⑥《玉海》、《通志》、⑦《宋史·艺文志》、《国史经籍志》、⑧《经义考》、⑨《清史稿·艺文志》均载《难孙氏毛诗评》为陈统撰。⑩
(3)殿本、浙本《总目》卷一六经部十六《钦定诗经传说彙纂》中,均作“陈统争毛、郑之失。”
(4)而稽《纪文达公遗集》之《诗序补义序》一文中“郑统又明郑义”,{11}据上下文看,纪昀此处所指确为作《难孙氏毛诗评》者,文达为误,而其为总纂官,其记忆错误情況正好与提要错误吻合,提要有错误很有可能与纪昀私改有直接密切关联。当从《总目》(浙本)改。
3.《田间诗学》“邹忠允”:
元按:《文渊阁提要》、《文溯阁提要》作“邹忠允”,《文津阁提要》、《浙本总目》作“邵忠允”,《殿本总目》作“邵中允”。
(1)《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殿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浙本)卷一七经部十七诗类有存目《诗传阐》一篇,二本撰者均题作“邹忠允”。《四库采进本》之《江苏采进本》有《诗阐闻》二十四卷附《阐馀》內外二篇,题“明副使武进邹忠允撰”。
(2)稽清人胡承珙《毛诗后笺》一书,{12}其引邹忠允言,凡见五处。清人徐璈《诗经广诂》,{13}其引邹忠允言,凡见四处。以上两种引邹氏言,经查核,系出于《诗阐闻》一书。
(3)稽《(干隆)江南通志》{14}之《艺文志》收二书:《周易揆》、《尚书稽》,下署名作“邹忠允”。光绪《武进阳湖县志》{15}其中《选举志》《艺文志》(经部及《碑录索引》)亦载邹忠允名及事跡。
实际上,邹忠允为避讳改字后的名字,其原名本作邹忠胤。稽清人钱澄之《田间诗学》{16},引邹氏说凡四十七处,见邹氏全名者一处,即卷一“邹氏忠胤”,其中“胤”字缺笔。清人除改字作“允”外,或以“胤”字缺笔为之,如明人黃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一《诗阐闻》清人改”胤”缺笔,{17}在《千顷堂书目》基础上撰写的《明史·艺文志》,清人卢文弨《经籍考》皆同黃本。{18}
《田间诗学》作“邹忠胤”一条证据最为直接有力,可见钱氏所引确自邹氏忠允,即邹忠胤。综上,故作“邹忠允”为是,误本皆当据《文渊阁提要》、《文溯阁提要》改。
究其致误原因,当有两次错误积累过程。第一次是以“邹”与“邵”形近,故讹作“邵忠允”;第二重是后可能有如纪昀之类的修改者,以邵忠允为生疏,故取较熟悉的邵中允。笔者之所以这样猜想,源于清人王昶《春融堂集》卷九有《送邵中允蔚田嗣宗乞假归太仓卽题其垂纶图小帧》一诗,{19}此诗中有“考史搜志传”句,下有小注曰:“向充续文献通考馆修纂故云。”提要撰写者熟悉清人邵中允而于邹忠允生疏,故以为钱氏所引盖出自邵中允而非第一次讹写所作的邵忠允。
但誊写者或者后来私改者,可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三点,需要注意的是:第一,“中允”为邵之字,“蔚”才是邵之名,提要中并列的均是人名,此处不当出现“中允”;第二,邵中允为清人,排列明人之前,此乖撰者排序本意,显然有误;第三,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推算钱氏生卒年,成书时间与邵中允的生卒年以及进行学术活动的大致时间,钱氏必不能引用邵氏之说。
又有不误之提要《文渊阁提要》、《文溯阁提要》两种作证,知此误当为誊抄之后所致,非撰写者之过。
由此一错可推测,误本提要誊写者或者后来的私改者,并未细读钱氏《田间诗学》原文,如细读之,必可见“邹忠允”名已彰于钱书。
二、校勘中所发现的人名年代分歧考证
4.《毛诗陆疏广要》:“唐陆玑”:
元按:《简明目录》(阁本)、《简明目录》(上古本)以陆玑为唐人,与《初目》《荟要总目提要》《文渊阁提要》《文溯阁提要》《文津阁提要》《总目》以及《总目》(浙本)作吴时人殊异。
(1)稽诸正史目录《隋书·经籍志》作陆机撰《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未标注撰者时代。全书“陆机”出现次数共计十一次,其中《经籍志》中出现六次,除有晋平原內史《陆机集》十四卷一种标注年代外,其他均无冠年代。疑《隋志》以为《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与《晋纪》《洛阳宮殿簿》《陆机集》《连珠》并为晋陆机所为,或者撰写《隋志》者认为陆机名盛,读书者人尽皆知,无需耗费笔墨,出于使行文简明之意,故仅书陆机年代一次,不加重复。而《隋志》已降史志目录《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均作“陆玑”。
(2)较早的就陆玑生活年代展开模糊记载的是李济翁《资暇集》,{20}“绿竹漪漪”一条下,李说《陆氏草木疏》引郭璞注,未直言陆氏年代,而据李氏言揣摩,其中暗含了他对于陆玑年代的判断,至少他以陆氏晚于郭璞无疑。李又言作《草木疏》者为“陆玑”非“陆机”。济翁辨“玑”并无直接证据,仅以其他所见人名相近致误为例,然而别处引人名纵多误,“陆玑”“陆机”也不一定有误,李氏论据,此非力证,不足为据。且李氏所言,今所见本与之殊,既未见陆玑引郭璞注,且其所言郭注与《尔雅》正文归属有误,其引文与《毛诗注疏》中《释文》部分、《正义》部分多有不合,而陆疏內容又与今所见流传下来的本子迥异,李说引注乖舛良多。不知李氏所读陆疏为何本,唐人所见多抄本,李氏所言陆疏引郭璞注,可能原本郭璞注为前人小字旁批,而疏忽窜入正文,李氏误以为陆疏引郭注故为此说。
(3)稽私家目录,承袭李济翁说法的有《崇文总目》,{21}以晉人陆机不治《诗》为由,谓前人言《毛诗鸟兽虫鱼疏》者为“陆机”,实为”陆玑“之误。《崇文总目》谓陆玑为吴时人。该书目又以《草木疏》一书窘于采获与通儒识力不称,遂疑所见书或陆氏所笔,或陆氏原本年久世传,所见非原本。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谓作《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者为陆玑,{22}非陆机。晁氏以为陆玑为吴时人。晁说简约,直下断言,与《崇文总目》大致同,未详两书考证过程。
尤袤《遂初堂书目》谓陆玑撰《草木鸟兽虫鱼疏》。{23}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引《馆阁书目》,{24}谓作《草木疏》者为陆玑,而绝非晋陆机。陈氏并以陆疏引郭璞《尔雅注》为证,谓陆玑在郭璞后,未必吴人。陈氏言陆疏引郭璞注,故以其在郭璞之后,然陈氏未提及引陆氏郭璞注条目。《直斋书录解题》一书中录有李济翁《资暇集》,陈氏或读《资暇集》而见到李济翁“绿竹漪漪”一条,之后也没有仔细查考陆疏原本,而轻信李氏说。吕祖谦与陈氏所处时代大致同而略早,二人所见陆疏版本差异不会特别大,其《吕氏家塾读诗记》多引陆疏、郭注,并未言陆疏引郭注之事。
(4)稽历朝学术笔记,王应麟《困学纪闻》谓撰《草木疏》者为陆玑,{25}言陆机为非。
毛晋《毛诗鸟兽虫鱼疏广要》题唐陆玑撰《毛诗鸟兽虫鱼疏》,{26}其自序承《崇文总目》之说,谓陆疏窘于采获,非通儒所为,亦言陆疏流传久远而失真。跋中援陈振孙陆疏引郭璞注之说,故以陆玑为唐人,毛晉总结前人疑惑,言后世所见陆疏或为伪书,或原书失传所见与其书原貌相去甚远。毛氏信陈氏言,又更进一步将陆氏断定为唐人,有臆断之嫌,可见其没有查考《齐民要术》以及《颜氏家训》中有引陆疏的情況。{27}而且毛氏之所以信陈氏言,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以为陆疏流传失真,如果流传失真,那么毛氏认为自己看不到陈氏所说的陆疏引郭璞注也是符合情理的。
朱彝尊《经义考》引明姚士粦言,姚士粦谓《毛诗鸟兽虫鱼疏》为陆玑撰。然姚士粦质疑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说法,言己所见陆疏本并未录陈氏所言引郭璞注者。
焦循《雕菇集》有《毛诗鸟兽虫鱼释自序》谓陆疏太简,{28}言流传本实为后人掇拾而非陆氏原书。焦氏又以书末齐鲁韩毛授受实为抄袭两汉書儒林传而来。焦循将《吕氏家塾读诗记》中所引陆疏部分与其所见陆疏本进行对比发现,二者內容多有不同,以此证申其所见非陆氏原本之说。
余嘉锡以为《提要》中“陆玑”实为“陆机”之讹,元恪与士衡名同为“机”。其《四库提要辩证》经部《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按语引钱大昕观点为佐证,{29}即“机”与“玑”字通,然较早的唐代李济翁《资暇录》辨作《陆疏》者为“陆玑”而非“陆机”为不谙古书,故有误,而宋人晁公武因袭李说亦误。余嘉锡并引阮元《毛诗》校勘记中“机”是而“玑“非之条目,直言稽考《隋书·经籍志》《经典释文·敘录》并作“机”,而力驳李济翁以及李氏已降所从者也。余氏谓李济翁证作“玑”之《隋志》《释文敘录》版本皆误本,故有“陆玑”之说,而《提要》信《资暇集》之说,与明北监本《毛诗正义》引作“陆机”乖违。
罗振玉《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作“陆机”,{30}且以陆机为三国吴人。其自序小字注谓段玉裁、阮元尝作考订以“陆机”为是。罗氏又据和刻本《一切经音义》《玉烛宝典》申段、阮之说。据罗氏说,稽唐贞观年间释玄应之《一切经音义》,{31}“陆机”二字共出现过七次,而指作《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者两处,其馀均是陆士衡,与元恪无关。稽黎庶昌《古逸丛书》影刻唐人抄本《玉烛宝典》,核该本,言“陆机”者,凡两处,对应撰写《洛阳记》者,实为陆士衡,另一处所引《棹歌行》,亦为陆士衡撰,与撰《毛诗鸟兽虫鱼疏》者亦无关,而全书引《毛诗鸟兽虫鱼疏》者,共十处,并未提到撰者,故罗氏此证难立。罗氏在“中谷有蓷”下按语谓此一处郭璞注《尔雅》与陆机说法同,故谓郭璞实本陆疏之说。罗氏这种说法暗含他对于陆氏年代的判断,即早于郭璞,然而该说法存在漏洞,经不起推敲,亦不可据。罗氏按语中屡言《齐民要术》引陆疏。贾氏成书于北东魏武定二年(554),陆机当早于此,不宜属唐的判断基本可以成立。《隋书·经籍志》《毛诗鸟兽虫鱼疏广要》毛晋题唐陆玑以及《简明目录》(阁本)、《简明目录》(上古本)作唐陆玑均待商榷。
(5)在笔者搜集资料过程中,发现一例疑证,李调元校梁元帝《古今同姓名录》一书中收“陆机“一条,{32}言一是吴人士衡,一名陆玑字元恪,注《本草》者,李氏小字注“‘机与‘玑同,未免牵和。”本来《古今同姓名录》成书早,去陆氏未远,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然而《古今同姓名录》一书流传存疑,其于明代佚,四库收录本为《永乐大典》辑本。而李氏言所据本为书仓中所得足本,四库收录本与李氏持本“陆玑”一条记载同。该书真伪难辨,若两个版本可靠,兼采《释文》之说,以及《齐民要术》引陆疏情况,李济翁、陈振孙说法疑点颇多,基本可摒陆氏为唐人之说。
三、提要中出现的时间记录错讹考证
5.《毛诗正义》“干隆四年”:
元按:《文渊阁提要》《文津阁提要》《总目》均作“八年”,《总目》(殿本)作“四年”。
《清高宗纯皇帝实录》四年八月详录《十三经注疏》校阅刊刻之事的原委。{33}又有《皇清文颖续编》中见当时刊刻事件重要参与者齐召南《尚书注疏考证后序》曰:“干隆四年奉敕校刊注疏《尚书》二十卷”{34},《礼记注疏考证后序》“干隆四年特命重刊以惠学者”据上文可知确是对应《十三经注疏》刊刻之事。《书目答问》录《十三经注疏》,小字注:“干隆四年武英殿刻”。{35}
《书林清话》:“《十三经注疏》干隆四年武英殿刻”该事确属干隆四年八月事,{36}疑《文渊阁提要》等三本误将月当成记年,又不书月,故致误。当从《总目》(浙本)改。
四、提要中出现的书名争议问题考证
6.《毛诗正义》“《困学纪闻》”:
元按:《文渊阁提要》《文津阁提要》作“记”,《总目》、《总目》(浙本)作“纪”。
《困学记闻》(四部丛刊景元本)一书前有王应麟自敘(手写)曰“开卷有得,述为纪闻。”可见,王应麟本人名其书为“纪闻”而非“记闻”。
今见作《困学记闻》者,有梁益《诗经旁通》为早,{37}其成书至晚不晚于元代至正四年(1344),距离《困学纪闻》成书时隔至多七十三年。有明一代,书目类专书作《困学记闻》)者,有高儒《百川书志》,{38}黄佐《南廱志》;{39}著名学者杨慎《太史升庵全集》中引王书亦作《困学记闻》。{40}有清一代,书目类专书作《困学记闻》者,有钱谦益《绛云楼书目》,{41}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42}
可见元明清三代作“记闻”也时而有之。
就“记”“纪”二字考辨,特别予以说明者,有翁方纲。朱彝尊《经义考》“赵氏《春秋类编》”一条下按语中凡涉《困学纪闻》均作《困学记闻》,然翁方纲《经义考补正》中此条下按作“竹垞案内《困学记闻》当作‘纪”,翁氏以“记”为不然。
而四库总纂官纪昀在《钦定四库全书告成恭进表》一文中亦作“记闻”,{43}纪昀书写习惯,可能也影响到提要,故提要亦作“记”。
综上,二字义可通,原书作“纪”,后世亦常用作“记”。“纪”字更贴近原书面貌。
五、提要中出现的其他普通讹误、脱文现象举例
(一)其他普通讹误
7.《诗论》提要:“六论”:
元按:殿本《总目》作“六证”,浙本《总目》作“六论”。
稽朱彝尊《经义考》卷一百六诗类“程氏大昌《诗议》一卷”一条下,引陆元辅言作“六证”。
嵇璜《续文献通考》“程大昌《诗论》一卷”一条下适脱“六证”或“六论”以及“七论”两句,{44}无法据此书判断“证”、“论”孰是。
然稽朱彝尊《经义考》,颇多引陆氏说,凡二百七十馀,朱氏推崇陆氏,精熟于陆说可见一斑。陆元辅《经籍考》经卢文弨的整理,{45}得以保存,稽之,原文正作“六证”。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通过笔者进一步对比探究,发现陆氏对于《诗论》的说法与唐顺之《荊川稗编》大相类,{46}唐氏有条目之名即观点,陆文与程文解读、观点出奇一致,竟无歧解,甚至于关键词选用亦同,例如之前校记中所见“六论”,唐氏作“六证”。陆氏生于唐氏之后不远,而《荊川稗编》刊行,至晚为明万历九年,陆氏有机会经眼,况又广涉群籍,极有可能见之,又于唐氏说法有所参考。换个角度看,可知唐顺之亦作“六证”。
故综上,可知浙本蓋因上下文并作“六论”而误,故当从殿本《总目》作“六证”。
(二)脱文
8.《诗论》提要“出于子夏”:
元按:殿本《总目》无“于”字,浙本有之。
稽朱彝尊《经义考》卷一百六诗类,作“出于”,《续文献通考》单作“出”字。稽陆元辅《经籍考》正作“出于”。
无“于”字文辞欠通畅。殿本《总目》引陆元辅言,盖抄录自《经义考》,《经义考》用“于”字,而“于”与“子”形近,抄写时亦涉下“子夏”之“子”而脫。殿本当据浙本改。
六、提要论断、引书出处错误现象分析
(一)论断有误
9.《诗论》提要“《诗议》之名始于朱彝尊《经籍考》”:
元按:提要以为《诗议》之名始于朱彝尊《经籍考》,实则不然。
今稽明唐顺之《荊川稗编》卷九有“程大昌《诗议》”一条,确已称之为《诗议》无疑。
较唐顺之稍晚,焦竑《焦氏笔乘》“《诗》无《南》、《雅》、《颂》无《国风》”{47}条下曰:“程大昌《诗议》十七篇,其言辩博,多前人所未发。其首篇曰:‘《诗》有《南》、《雅》、《颂》,无《国风》。其曰《国风》者,非古也。”综上,至晚明人唐顺之已称程大昌就《诗经》之考证篇为《诗议》,故《总目》断限之说殊误。
(二)引书出处错误
10.《毛诗正义》提要“见于《困学纪闻》”:
元按:《总目》《文渊阁提要》《文津阁提要》以及《总目》浙本在引文出处覆查中存在问题。提要言王应麟引其“驳芣苢”一条,谓王不及郑,小字注标明见于《困学纪闻》,而实际上《困学纪闻》中并没有这一条。而《玉海》恰恰在“芣苢”下有:“王肃引《周书》云:‘芣苢如李,出于西戎。”紧接著小字注部分作“王基驳云:‘远国异物,非周妇人所采”{48},此盖提要所言出自《困学纪闻》者,实际上见于《玉海》。
七、总述
(一)提要各本关系:
11.《毛诗正义》:
元按:从以上各种提要内容上看,《总目提要》、《总目提要》(浙本)、《文渊阁提要》《文津阁提要》内容大同小异,属同一系统。
《总目》根据阁本繕写,从《毛诗注疏》的书目提要来分析,《总目》有因袭阁本错误不改的。比如作《难孙氏毛诗评》者应当是“陈统”,而阁本讹作“郑统”,《总目》延续了这一错讹继续作“郑统”。阁本将“干隆四年”误作“干隆八年”,《总目》亦因之而未改。
同时有阁本有误,而《总目》修正错误的情况,比如《文渊阁提要》作“玉麟”,《文津阁提要》作“应麟”,而《总目》系统均作“王应麟”。原因可能是阁本所据稿本的第一个“王”字下,可能有重文符号,而誊写匆忙,不慎漏看重文符号,因此而道致错讹,而《总目》认识并且作出修正。再比如《文津阁提要》将“为”讹写成“谓”;出现一百二十三个字的衍文现象。
当然,还有阁本不误,而比如《总目》有误的情况。比如《总目》讹写“隋书”作“隋唐”,典型的形近而讹,阁本不误。
《总目》(浙本)后出转精,对《总目》(殿本)的一些错误有纠正。比如殿本作“郑统”为误,浙本改作“陈统”,为是。又殿本误以校刊《十三经注疏》为干隆八年事,而浙本作四年,为是。
12.《毛诗陆疏广要》:
元按:《总目》以阁本提要为缮写底本,而略有改动,主要体现在所题卷数上,《文渊阁提要》可能根据要与提要内容保持一致,见到“分子卷”的相关文字,同时也《初目》《荟要总目提要》作四卷的说法,故综合考量,作“四卷”。而《总目》则与提要开篇《广要》二卷保持一致。
从《简明目录》的内容来看,与《总目》《文渊阁提要》的后半部分内容相近而更加简洁,《简明目录》的缮写与此两本有著密切的相关性。至于《简明目录》(上古本),其底本为粤本《简明目录》,而粤本系翻刻武英殿本,故与《总目》相承袭作“二卷”。而《简明目录》(阁本)收录在《四库全书》前面,又与《文渊阁提要》的相关性极强作“四卷”。另外,《简明目录》与其他提要的重要差异就在于对于陆氏年代的判断,其他提要均作吴人,而《简明目录》认为是唐人,前后撰写者的判断截然不同。《初目》《荟要总目提要》阁本提要以及《总目》更多参考了前人中大多数认可的的说法。
(二) 疑与纪昀私改提要有关现象举例:
13.《毛诗正义》“陈统”:
元按:“郑统”为“陈统”之误明矣,稽考纪昀文集发现,他就曾将“陈统”误作“郑统”,而纪昀是总纂官,出现这样的错误,恐怕与纪昀自身的知识点缺陷、校订有密切关系,而未必是后来誊写时产生的错讹。更进一步说,《总目》由数十名修纂管撰写而成的,而根据这样一个错讹推断,这篇由纪昀撰写成稿的可能性极大,或者有修纂者撰写而成后,最后都要交付纪昀、陆锡熊处,纪昀凭自己的知识、记忆,认为当作“郑统”,于是将“陈统”改作“郑统”。详见第一部分《毛诗正义》提要“陈统”条,此处不赘述。
14.《毛诗正义》“《困学记闻》”:
元按:纪昀本人习惯用《困学记闻》,而阁本提要也作此,这恐怕不是巧合,而与上面所说的“郑统”“陈统”的情况相近。由此可以稍微窥见纪昀好凭己见,利用职务便利而修改提要的习惯。详见第一部分《毛诗正义》提要“陈统”条,此处不赘述。
(三)提要引用大量引用《文献通考》、《经义考》等成文现象举例:
15.《毛诗注疏》引《文献通考》成文:
元按:《荟要总目提要》、《文溯阁提要》引马端临《文献通考》“毛诗正义”一条下内容成文。{49}
16.《诗论》引《经义考》成文:
元按:此篇提要是《四库总目》参考朱彝尊《经义考》考证内容的典型,不仅限于参考,更是引朱文入正文成篇,实际上,朱彝尊此篇又是大量参考明代陆元辅《经籍考》之《考古编》考证的成果。且提要以朱氏为《诗议》之名之首倡,足见《总目》于《经义考》说之推崇备至。而通过比对发现,陆氏所言与唐顺之《荊川稗编》大相类,唐氏有条目之名即观点,陆文与程文解读、观点出奇一致,竟无歧解,甚至于关键词选用亦同,例如之前校记中所见“六论”,唐氏作“六证”。陆氏生于唐氏之后不远,而《荊川稗编》刊行,至晚为明万历九年,陆氏有机会经眼,况又广涉群籍,极有可能见之,又于唐氏说法有所参考。
17.《田间诗学》引钱氏自序及与人书信成文:
元按:该篇提要与朱彝尊《经义考》中“田间诗学”一条内容类同部分占比较大。而朱氏所引,来自钱氏《天间诗学》自序与张英书。然无法进一步判断提要撰写者究竟据朱彝尊书,抑直接引钱氏自序及与人往来书信。
庄清辉《〈四库全书·经部总目〉研究》:“朱彝尊《经义考》所记各书撰者,{50}有所引用他人之说,四库阁臣又间接从《经义考》所引用他人之说,来辨定各种问题。”
结论
就这五种提要,有学者对其中的版本、典藏、校勘、文本中有明显的撰写错误问题进行过系统考证、订正,并且多有创获,如邵懿辰《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51}杜泽逊《四库全书存目标注》、{52}崔富章《四库提要补正》。{53}但据笔者所见,尚未有学者就该五种提要进行多个版本的对校、他校以及理校,并且就校勘中所见问题撰写成文,呈现考订成果。这就是笔者撰写该篇札记的意义所在。
然而,笔者在校勘、考证、撰文过程中,对部分问题仍然存在疑惑,一些古今争议较大的问题,依然不能给予合理的解释。比如,撰写《毛诗鸟兽虫鱼疏》的作者名字问题,是“陆玑”还是“陆机”,作者又是什么朝代,三国吴还是唐?比如,罗振玉先生引证中所提到的《玉烛宝典》作“陆机”,其所据本究竟为何本,至少今天所见,以及罗氏生活年代常见的《古逸丛书》本并不作“陆机”,笔者在罗氏其他著作中,也无从获得罗氏所读有关《玉烛宝典》的重要版本线索,罗氏的说法的正确性还不能确保。在比如,对于上述名字问题的解决具有参考价值的《古今同姓名录》一书的版本流传,疑窦从出,真伪难辨,如果该书的真实性可以得到确认,那么对于“陆玑”名字的确定具有突破性意义。这一系列问题还待有识者解决,这也给本文的后续研究、拓展、完善提供了空间。除此之外,笔者就阁臣所撰写提要所据的前人文献进行了探究,但未进行延伸,关注提要对于后世文献的影响,即后世撰写成书时有无对四库提要的参考或者直接引用,日后还可以就此来进行相关研究,就这一层面而言,可以窥管四库提要在文献学史上的开创之功和深远意义。
注释:
①翁方纲.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0:71.
②黄爱平.纂修四库全书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144-145。
③宋刊本,抱经堂丛书本.
④清干隆武英殿本.
⑤清干隆武英殿本.
⑥以上三種,连同下文中《宋史》,俱为清干隆武英殿本.
⑦以上两种俱为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⑧明徐象橒刻本.
⑨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⑩民国十七年清史馆铅印本.
{11}清嘉庆十七年纪树馨刻本.
{12}清道光刻本.
{13}清道光十年刻本.
{14}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江苏古籍出版社.
{16}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7}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8}清抄本.
{19}清嘉庆十二年塾南书社刻本.
{20}明正德嘉靖间顾氏文房小说本.
{21}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2}四部丛刊三编景宋淳祐本.
{23}清海山仙阁丛书本.
{24}清刻武英殿聚珍本丛书本.
{25}清刻武英殿聚珍本丛书本.
{26}明津逮秘书本.
{27}两种俱为四部丛刊景明钞本.
{28}清道光岭南节署刻本.
{29}中华书局本.
{30}上海聚珍仿宋本.
{31}日本元文三年至延亨三年狮榖莲社刻本.
{32}清刻函海本.
{33}中华书局影印本.
{34}清嘉庆武英殿本.
{35}清光绪刻本.
{36}民国郋园先生全书本.
{37}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8}观古堂书目丛刊本.
{39}影印明嘉靖三十三年刻增修本.
{40}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1}清嘉庆抄本.
{42}民国铅印师石山房丛书本.
{43}《国朝文录》清道光十九年瑞应府凤仪书院刻本.
{44}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5}国图缩微本.
{46}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7}明万历三十四年谢与栋刻本.
{48}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9}清浙江书局本.
{50}古典文献研究辑刊(初编第二辑).花木兰文化工作坊,2005.12,第一版:188-189.
{5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第一版.
{52}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7,第二版.
{53}杭州大学出版社,1990.9,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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