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传统文化对张爱玲的影响
2017-04-13崔月华
崔月华,赵 菲
(1.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2.山东人民出版社,山东 济南 250001)
浅析传统文化对张爱玲的影响
崔月华1,赵 菲2
(1.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2.山东人民出版社,山东 济南 250001)
张爱玲以其非凡的文学成就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小说在融汇了西方现代文明的同时,始终弥漫着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传统文化对她的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表现在:温婉诗意的古典情调;旧式家族的女性形象;悲哀怅惘的末世苍凉。
张爱玲;传统文化;古典情调;旧式女性;末世苍凉
张爱玲以其非凡的文学成就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小说在融汇了西方现代文明的同时,始终弥漫着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她的一个词,一句话,笔下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恍若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古典气息。张爱玲出生于没落的贵族家庭,从小接受了大量传统文化的熏陶,张爱玲曾说:“我父母亲都没有上过学校,一直由家里请私塾先生教学。父亲对姐姐和我,也坚持沿用私塾教学的方式。我们三四岁时,家里就请了私塾先生,教我们认字、背诗、读四书五经,说些《西游记》、《三国演义》、《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后来也学英文和数学。”[1]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三岁时就能背诵唐诗,四岁开始读《红楼梦》,七岁时开始写以“话说隋唐时候”为开头的旧式章回小说,十余岁即戏拟 《红楼梦》,并由她父亲代拟了很多像样的回目。她父亲还鼓励她创作旧体诗,张爱玲也曾颇有兴致地写过一段时间。因此,尽管接受了大量西方现代文化,但深入骨髓的传统文化气质仍然深刻地影响了她的创作,在她笔下的生动、感性的世界里,渗透着一种浓厚的古典情结。
一、温婉诗意的古典情调
张爱玲曾说:“我是中国人,喜欢那种古中国的厚道含蓄。”[2]她的笔底,无论是小说,亦或是散文,都带有一种古典闺秀式的东方情调,自然而然地流露,浑然天成。这一方面表现为对古典诗词的随心化用。张爱玲三岁就能背诵唐诗,写作时对古典诗歌信手拈来。《倾城之恋》这个书名总能让人想到李延年的那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惘然记》则来自于李商隐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而《相见欢》取自宋词词牌名,《金锁记》得名于京剧;另《半生缘》、《多少恨》、《琉璃瓦》、《沉香屑》 等等都具有鲜明的古典文化元素。再如《倾城之恋》之于《诗经》,范柳原曾对白流苏说过:“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把《诗经》原句中的“与子成说”不动声色地换成了“与子相悦”,并借助范柳原之口这样解释道:“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范柳原想要逃避责任时所说出的话,然而事实上,这也却正是张爱玲在书中想要表达的:造化弄人,世事无常,人的命运总不能由自己来决定。一座城的倾覆才成就了一段乱世姻缘,完全不由人。然而,这篇小说的成因尚与《诗经》中的《柏舟》有关,张爱玲在《论写作》中写道“拙作《倾城之恋》的背景即是取材于《柏舟》那首诗上的‘……亦有兄弟,不可以据……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那种杂乱不洁的,壅塞的忧伤。”
而另一方面则在于张爱玲作品中充满了古典意象,意境色调婉丽幽深。“意象”一词源出于《易经》“立意以尽象”,为“言不尽意”而设,以使“言有尽而意无穷”。而意境则是指“抒情性作品中呈现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系统及其所诱发和开拓的审美想象空间。它同文学典型一样,也是文学形象的高级形态之一。”[3]意象与意境的运用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尤其是古典诗歌最常用的表现手法。张爱玲是创造意象的高手,将精致繁密的意象迤逦编织,在小说中也塑造出了诗歌的意境。她的小说中充满了具有古典气息的意象,如月亮、绣花鞋、灯、风雨、脂粉、亭台楼阁等等,给读者以古典诗歌般的情感体验。然而,这些意象塑造出来的意境却常常是幽暗的、深邃的,色调秾丽而深沉。以作品中常出现的“月亮”意象为例,中国古代诗人常以“月”为意象,早在《诗经·月出》中就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这样共明月而思美人的忧愁徘徊了。唐宋之后,“月”意象更成为诗人抒情写意的寄托。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月亮既是情境的描摹,亦是人物心境的载体,“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凌。”(《倾城之恋》)“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眼泪,陈旧而迷糊。”(《金锁记》)“那月亮越来越白,越晶亮,仿佛是一头肥胸脯的白凤凰。”(《沉香屑·第一炉香》)等都是月亮意象的反映。人物命运不同,她们对月亮的感受也不同,月亮也有不同的含义。夏志清说:“张爱玲的世界里的恋人总喜欢抬头望月亮——寒冷的、光明的、朦胧的、同情的、伤感的,或者仁慈而带着冷笑的月亮。月亮这个象征,功用繁多,差不多每种意义都可表示。”[4]可以看出,“月亮”意象与中国传统的唐诗宋词的意境是多么接近。包括张爱玲小说的结尾,也颇有古典诗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韵致。如《倾城之恋》中的“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金锁记》“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说不尽”、“完不了”,余音袅袅,回味无穷。亦可看出张爱玲对传统审美的迷恋。
二、旧式家族的女性形象
张爱玲以书写女性见长。她对传统文化的浸润之深直接影响到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她笔下的女性,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旧文化的气息,以及旧式家庭的深深烙印。她们几乎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带有古典闺秀或小家碧玉的气息:白流苏、曹七巧、葛薇龙、顾曼桢、顾曼璐、冯碧落,以及丫环小双、凤箫……无不带有秀气婉约的古典风格。她们的外貌亦是符合传统审美的、如描写白流苏“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范柳原亦称赞她低头的美,以及穿旗袍的典雅风情,说她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作者又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这样描写葛薇龙:“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现在,这一类的‘粉扑子脸’是过了时了。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为这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小说中亦常见这样的描写:“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一副四两重的金镯子”,“一对披霞莲蓬簪,一床丝棉被胎”……这些女性虽大多生活在新旧交替的年代,但举手投足间仍有着浓郁的古典味道。张爱玲欣赏这样有着传统的古典风韵的美人,却对旧式家庭生活环境下的女子命运报以深切的伤感与无奈之情。传统文化不仅仅影响的是她们外在的容貌和气质,更影响着她们的心理与思想。从内在上来看,这些女性在思维方式、伦理观念等方面,仍然具有鲜明旧式家庭的色彩。《半生缘》中,老一代的旧式妇女如顾曼桢的祖母和母亲,这两人对传统道德的愚忠令人无法忍受,而年轻一代的女性,同样也用传统道德的规范损害了他人,侮辱了自己却不自知。和顾曼桢年龄相差无几的顾曼璐为了要巩固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地位,帮助丈夫满足对妹妹曼桢的觊觎之心,竟然牺牲了妹妹的爱情和一生的幸福。更可怕的是,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反倒认为将来让妹妹为正,自己做小,已是仁至义尽。《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名门淑女,然而她的生命却也被旧式大家族所控制,所吞噬。她从一个十七八岁充满鲜活生命力的少女慢慢成为一个被黄金枷锁束缚的女人。伤了自己,也伤了他人。张爱玲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并不像鲁迅那么激进与犀利,甚至说不上是反思——她只是娓娓讲述着传统文化下一个个美丽女子的故事,讲述她们的青春,她们的生命,她们的爱。其间的悲哀与苍凉,任由人去领会。
三、悲哀怅惘的末世苍凉
张爱玲童年时期的文学积累对她文学品味的形成有着重大的作用。她对《红楼梦》、《金瓶梅》的迷恋是人所共知的。她晚年开始翻译 《海上花列传》,同时,考据《红楼梦》成为她主要的工作,尝自云:“十年一觉迷考据,赢得红楼梦魇名”。这些作品的影响已经成为作者的一种自觉意识,在创作中不必刻意表现,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它们的鲜明特质。张爱玲本人亦曾说过,《红楼梦》与《金瓶梅》在她是一切的源泉。这从根本上影响了她对中国文学的看法。张爱玲在《中国人的宗教》中表达了自己的理解:“就因为对一切怀疑,中国文学里弥漫着大的悲哀。只有在物质的细节上,它得到欢悦。《红楼梦》、《金瓶梅》仔仔细细开了整桌的菜单,毫无倦意,不为什么,就因为喜欢——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的观察都指向虚无。”这也极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创作,她的作品很多都有着鲜明的古典小说风格。张爱玲的小说可以说是一场细节的狂欢。衣衫鞋袜、金银珠宝、亭台楼阁,无不描写得细腻而妥帖。如《金锁记》描写七巧的装束,她穿的是“银红衫子,葱白线镶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用的是“雪青洋绉手帕”,而长安的装扮则是“苹果绿乔其纱旗袍,高领圈,荷叶边袖子”、“半西式的百褶裙”,“从天庭到鬓角一路密密贴着细小的发圈”,戴着“二寸来长的玻璃翠宝塔坠子”,颜色、质地、款式、形态,细细描摹,无一遗漏。然而人物外表装饰的再奢华繁丽,却也掩盖不住内心的空虚与孤独。那深入骨髓的悲凉心态与时刻怀疑着的不安全感渗入到了小说的每一处细节,形成笼罩全篇的虚无与苍凉。而这种风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红楼梦》、《金瓶梅》等古典小说。这些古典小说整体上都笼罩着一种“非个人的大悲”,有一种末世的荒凉。声势显赫的豪门一朝败落,一切的繁华富贵不过是红楼一梦。最终只落得个“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张爱玲的小说总是弥漫着苍凉的气息,以及对眼前一切都抱有怀疑的不安全感。她笔下的人物往往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亦不知何时会面临重大的变故。她们在红尘中挣扎,试图得到自己想要的,却往往发现造化弄人,并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惟有抓住现实中一点真实的东西,才能使她们暂时得到安慰。然而之后的则是更多的孤独、无奈与苍凉。在与之前的繁复艳丽相对照下,更显得余韵悠远。“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张爱玲:《自己的文章》)。
总之,古典文化的气息已经深入到了张爱玲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在她的作品中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并非刻意的生搬硬套。以一个女性作家所特有的感性温婉的笔触,活灵活现展现出了在那个新旧交替时代下不同的女子的悲欢离合。
[1]张子静.我的姊姊张爱玲[M].学林出版社,1997.
[2]张爱玲.张爱玲文集[M].北岳文艺出版社,2003.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4]夏志清.张爱玲小说述评[M].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编辑:董刚
The Analysis of Influence of Traditional Culture on Eileen Chang
CUI Yuehua1,ZHAO Fei2
(1.Shandong Agriculture and Engineering University,Jinan Shandong 250100;2.Shando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Jinan Shandong 250001)
Eileen Chang wrote thick and heavy colors in the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with her extraordinary literary achievements.In her novels,intermingling of modern western civilization at the same time,always filled with rich traditional culture,which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her literary creation.It appears in:gentle,poetic classical atmosphere,image of classical women in the old family and melancholy dreariness of last phase of last phase.
Eileen Chang;traditional culture;classical atmosphere;traditional women;dreariness of last phase
I206
A
2095-7327(2017)-01-0143-03
崔月华(1964-),女,山东齐河人,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编辑部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