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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颜歌小说中的青春成长书写

2017-04-13陈思广孙婷婷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蓉蓉父辈代际

陈思广,孙婷婷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论颜歌小说中的青春成长书写

陈思广,孙婷婷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在“青春写作”的热潮消退之后,颜歌开始了自己的青春成长书写。更为成熟的思维和更为客观冷静的写作姿态,使其小说中的青春成长书写呈现出鲜明的独特性,即在一种更为广阔的社会关系图景中,通过更为复杂真实的单亲家庭和重组家庭代际关系的书写,展现青春成长的苦痛和温情,通过以“个人与群体”关系为中心的社会关系书写,展现青春成长的孤独与叛逆。这使其在广度和深度上超越了众多80后作家的青春小说创作。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所表现出的成熟趋向,是80后作家对自我青春资源进行成功转换的范例,也为青春成长类题材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新的启示。

颜歌;小说;青春成长书写

在80后作家的小说世界中,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这是因为,与众多80后作家不同,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是在自我心理成熟之后的“反刍”书写,更为成熟的思维和更为冷静的写作姿态,使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呈现出与众多80后“青春书写”迥异的特征。

一、颜歌青春成长书写的背景和姿态

“80后”这个概念常与“青春写作”相交叉或相互替代使用,[1]这一论断虽缺乏合理性,但却也说明了在80后作家的小说世界中,描述80后一代人自我的青春成长历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其小说创作最突出的特色之一。21世纪初,韩寒、郭敬明、张悦然、李傻傻等一批尚在求学的年青人,以“自己写自己看”的即时性特色,通过新概念作文大赛、文学网站等平台,面向广大的青少年群体,应和市场经济的需求,推出了一批描写青春成长生活的小说,如韩寒的《三重门》、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张悦然的《樱桃之远》、春树的《北京娃娃》等,展现了80一代人迷惘、叛逆、残酷的青春。在这股“青春写作”的热潮席卷之时,同样通过新概念作文大赛和网络平台斩露头角的80后作家颜歌,却没有投入其中。她说:“在那个《三重门》流行的年代,我的一些主要编辑对《关河》的创作并不十分认同,他们认为我应该写一些校园故事,而不是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2]5可见颜歌在这场“青春写作”的浪潮面前,坚持着自我的写作兴趣。早期的作品《马尔马拉的樱朵》、《关河》、《十七月葬》、《良辰》等作品,也多以丰富的想象和灵动的文笔书写一些奇幻、古典的故事,对青春成长题材较少涉及。

走出了“青春期”而进入到更为“成熟”的人生阶段后,颜歌正式开始了她的青春成长书写。当然,颜歌的早期作品并非完全没有“青春成长”书写的痕迹,短篇集《马尔马拉的樱朵》里《等待月亮升起》《五月海海》《花样年华》等篇什中,就有关于少年的校园成长故事,只不过小说多以零散的情绪抒发为主,没有更深入的描写。直到她23岁时推出的《五月女王》才正式开始她的青春成长书写。此时,作者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迷惘、叛逆的青春岁月,经历了包括丧母之痛在内的颇多人生感悟,高校长期扎实稳定的学习也使其知识结构、思维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些都促使她进入到了一个更为成熟冷静的人生阶段,小说创作也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从《五月女王》开始,颜歌的笔触逐渐由奇幻转向现实,开始以自己的家乡成都郫县郫筒镇为原型,构筑起以川西小镇“平乐镇”为中心的小说世界,也开始了对自我青春成长的回望和书写。从袁青山、袁清江、张沛、岑仲伯(《五月女王》),到刘蓉蓉(《声音乐团》),再到蒲云、张晴(《白马》)、孙小娟(《照妖镜》)、周丹、周青(《奥数班1995》),颜歌开始系统而全面地叙写川西小镇80一代青年孤独痛苦的成长史。这种在80后“青春写作”热潮日渐消退,以渐趋成熟的年龄阶段展开自己的青春成长书写,其回望和书写带有“反刍”的意味,也使其书写自写作伊始便带有不可复制的独特性。

颜歌这种人生成熟阶段的青春书写,与众多80后青春书写的显著不同。极度突出“我”的写作姿态、张扬自我的个性是众多80后青春书写的一大显著特征,最明显的是写作中第一人称的广泛采用,如张悦然的《樱桃之远》、李傻傻的《红×》、春树的《北京娃娃》等,都以“我”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在这些青春书写中,以自我的经历构筑小说的情节结构,表达自我的情感和个性是它们共同的特点。这种突出“我”的写作姿态带来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小说中“我”的放大和相应的叙事背景的缩小、忽略,而使小说显露出简单幼稚之病。颜歌的青春书写跳出了“我”的写作姿态的束缚,而坚持了更为冷静客观的写作立场和更为广阔的审视视野。如在小说的叙事口吻上,颜歌突破了单向叙事角度的限制,多采用了多种人称和叙事角度结合的方式,如《五月女王》中,采用双线结构,主线采取第三人称,以袁青山、袁青山为叙述主线,叙述者为偶尔显身的隐身叙事者,副线则采用第一人称,以“我”的口吻铺展平乐镇上的人世风情。《声音乐团》中则是层层嵌套的故事,中年女作家的视角、表姐的视角、刘蓉蓉的视角环环相扣。又如《奥数班1995》则采用第三人称视角,以刘启华的行动为主线,穿插周伟、街坊股民等多条线索齐头并进。在小说的叙事内容上,颜歌又为青春少年的成长铺展了更为广阔的叙事背景,不同于“我”的姿态下“小时代”式的狭小的个人世界,颜歌精心营构了川西一隅永安平乐镇这一活色生香的叙事背景,而在叙述笔调上也显得更加成熟客观。这种更为成熟的思维和更为冷静的写作姿态,将80一代人的青春成长放置于更宽广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图景之中的写作样式,使颜歌突破了狭小的自我世界,也使其青春成长书写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独特性。

二、置于复杂关系图景中的青春成长书写

相比于众多80后作家的青春成长书写,颜歌的小说在书写和呈现80一代人成长历程上显示出了迥异的特征。

(一)置于单亲与重组家庭代际关系中的青春成长书写

家庭中的父母与子女的代际关系,对于青春期以自我为中心的青少年而言,往往与叛逆联系在一起的,矛盾冲突也显得叛逆,简单,甚至对立。也因之,在众多80后作家以“我”为中心的带有强烈反叛姿态的书写中,父辈与子女的代际关系呈现出简单对立的特征。一方面对代际关系进行夸张扭曲的反面摹写,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呈现极端对立的特征,家庭甚至成为反抗与逃离的对象。如韩寒《三重门》里对林雨翔沉迷麻将的母亲和迂腐的父亲的调侃戏谑式描写,春树《北京娃娃》中对春树与父母冷淡甚至嫉恨的关系书写,张悦然的《小染》《红鞋》《昼若夜房间》等小说中甚至直接出现了子女杀死父亲的“弑父”情节等。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家庭及其代际关系的简单化处理,即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叙述中淡化对父辈的书写。如笛安《告别天堂》里将父母消解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而更多的是像郭敬明的《幻城》、孙睿的《草样年华》等青春小说直接淡化忽略对父辈的书写。

颜歌则不同。由于颜歌在20岁时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之后父亲又重组家庭,因此,颜歌将她的青春成长书写置于80一代人复杂真实的代际关系中,将家庭作为青少年成长的一个最重要的场景加以摹写,表现他们在青春成长中的苦痛、孤独和温情。这其中,单亲家庭和重组家庭中的代际关系又被置于影响青少年成长的重要位置。具体而言,颜歌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来描写了单亲家庭、重组家庭中的代际关系对于青春成长的影响:

一是关注父辈的情感纠葛对子辈成长的消极影响,展现青春成长的苦痛。在80一代的成长过程中,随着中国传统稳定的家庭观念、伦理观念的逐渐动摇,婚外恋和离婚现象的增多,父辈的情感纠葛也越来越深入地影响到子女的成长。颜歌自我的经历也使她对一方面深有感慨,在小说中集中展现了这种代际情感纠葛中的苦痛。《五月女王》中父辈岑奇、王曼珊的私奔,王曼珊对袁华的背叛,致使子女袁青山、岑仲伯从小就缺乏家庭的温暖,袁青山和岑仲伯也在袁华的阻挠下,不能成为彼此孤独人生的伴侣。北二仓库最优秀最骄傲的孩子张沛,在父亲出轨,父母感情破裂的情境下,也露出了最孤独无助的一面。《声音乐团》里的刘蓉蓉,因为父亲的背叛出走,而成为暴戾的母亲的出气筒,在暴力和街坊闲言碎语中畸形地成长,成为一个早熟、叛逆、极端缺爱的问题少女。《白马》里面云云父亲与姨妈、姨夫的感情纠葛,使晴晴在破碎的家庭环境里成为了一个叛逆放浪的女孩,单亲家庭里的云云则在懵懂的成长中承受着无聊的非议和目光。除了这些直接的心理影响之外,颜歌更常以父母感情生活与子女感情生活的相互纠葛,来达到一种更为深沉的悲剧性。《五月女王》里岑、袁两家的恩怨,使袁青山与岑仲伯难以交往,袁清江在张沛、江悦恒之间游走,却因江家与张家的父辈恩怨而无形中走入乱伦的境地,而《声音乐团》里刘蓉蓉也因为恋人周云涛也因父母的恩怨不能结合,使其失去了爱情这根最后的稻草。父辈的情感纠葛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使这些孩子们无法摆脱命运的悲剧。这些看似老套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式”或“俄狄浦斯式”的情节,进一步加强了小说的悲剧感,深刻展现了青春成长的沉痛和悲伤。

二是关注父辈对子辈关爱的缺乏和教育的缺失,展现青春成长的孤独与曲折。在颜歌笔下,父辈与子辈的关系往往不是单纯的矛盾对立,而更多展现为一种缺失和疏离。《五月女王》里的袁青山从小就是个孤独的孩子,父亲袁华一方面因为工作的原因对他缺少关爱,更因母亲的背叛而对她怀有心结,而小女儿到来更分散了他对大女儿的关心。《白马》里蒲昌硕吃完面条“把瓢往水池里一甩,一抹嘴”便丢下女儿,[3]“跳起屁股”继续与人下象棋的场景更让人感到搞笑又辛酸。《声音乐团》里的刘蓉蓉在父亲出走后,也失去了母亲的关爱,过早地自立最终成长为一个极度缺爱的孩子,更令人心痛的是她对自己长期被打骂的身体没有亲切感,更缺乏有关女性自尊的教育,所以出现了对待性的随意态度。《照妖镜》中揭示的儿童性教育的缺失问题更发人深省,当父母对于孩子的性教育还保持着讳莫如深的保守态度,像孙小娟、张倩、陈露这样的孩子,便以自己的方式了解性知识,满足自我的好奇心,则往往因青春的懵懂无知而酿成悲剧。颜歌的小说里描绘了众多早熟、自立的女孩,她们或许像袁青山、蒲云一样过早地自立,变得坚强善良令人感佩,或许像刘蓉蓉、孙小娟一样过分早熟,变得叛逆放浪令人惋惜,都从侧面折射出了父辈对子女关爱的缺乏和教育的缺失。80一代人成长之中,对家庭和父母的反抗、仇恨毕竟是过分宣扬自我话语的表现,而父母对子女关爱的缺乏、教育的缺失、关系的淡漠才是更多80后家庭中的真实情形,颜歌笔下对这一现象的表现,并涉及到单亲家庭教育、儿童性教育等多个层面,显示了其敏锐的眼光和深入的思考。

也不同于众多青春小说对父辈形象作夸张的反面摹写,颜歌笔下的父辈形象多平凡而善良,子辈与父辈之间也具有浓浓的温情。相比于众多青春小说中残酷、矛盾的代际关系书写,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多了许多温情的亮色,与极度叛逆的书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如《五月女王》里面的袁华虽因妻子的背叛而对袁青山怀有心结,但这样一个底层小科员,含辛茹苦的抚养两个儿女长大也显示了他的善良和坚韧。他对袁青山也不乏关爱,会做她喜欢的菜,为她抄九九乘法表和唐诗。袁青山十六岁的成人礼上,“父女俩坐在那里,肝肠寸断,柔肠百转。”父女两人的纠结但深厚的情感跃然纸上,袁华那一句“袁青山,大了,要懂事”足以令人动容。《奥数班1995》中为两个女儿的前途四处奔忙、含辛茹苦的刘启华,也处处令人感到一个母亲对子女深沉的爱。《白马》里行事泼辣、脾气暴躁的姨妈,是平乐街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妇女,而在对待侄女云云时也是充满着母性的温暖。这些父辈与子辈间动人的亲情书写,于平凡处见真情,处处使人动容。

由此可见,在颜歌笔下,父母与子女的代际关系呈现出更为复杂真实的特征,既有父辈情感纠葛带来的痛苦与沉重,也有关爱的缺乏和教育的缺失带来的疏离与隔阂,还有父辈与子辈间的浓浓温情。这些特点代表了颜歌突破了叛逆青春书写的局限,以一种更为客观冷静的姿态,多侧面多角度地呈现青春成长中的代际关系,深化了悲剧感,注重了复杂性,而使其深具真实感,也就更具打动人心的艺术魅力。

(二)置于社会关系中的青春成长书写

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突破了我的写作姿态,不再以“我”的经历来构筑作品,表达自我的“小时代”和情绪,而是将青春成长书写放置到了更为复杂的社会情境当中,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便随之凸显。李敬泽在评价颜歌小说《五月女王》时认为:“《五月女王》是复杂的仪式:献祭、牺牲、罪和报应,人群和人群面前的个人。它因此颇具新意:小说的内部模仿着仪式,小说变成戏剧,个人命运变成公共祭典。”[4]388而颜歌小说在对影响青少年成长的社会关系书写上,着力最多也最具深度的便是对个人与群体关系的书写。鲁迅先生的小说创造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看客”模式,在“看”与“被看”之间来展现国民群体的麻木与愚昧,而颜歌在沿用了“看”与“被看”模式时,又则着重营造了“说”与“被说”的情境,来展现个人在群体中的地位和心理。颜歌将孩子们的成长设置在川西小镇永安平乐镇上,这是一个城乡结合地带,肮脏、琐碎,充满着闲言碎语、飞短流长,个人与群体的关系也在“说”与“被说”、“看”与“被看”中得以呈现。

颜歌在谈小说《五月女王》的创作时,指出它源起于两个元素——城乡结合部和女巨人,并且提出了她的预设“城乡结合部谋杀了女巨人”,[2]22从社会关系的层面来讲,袁青山的死来自于群体的“说”与“看”中所产生的群体暴力的谋杀。袁青山的一生都处在群体的“说”与“看”之中。幼年的袁清江因为父辈的情感纠葛,而遭到街坊邻居种种议论,面对着“院子里面的人一个个看他的眼睛。”[4]186因而不被小朋友们接受,被群体所孤立。长大后因为异常高大丑陋的身体而永远地走进了仓库,被镇上人当作“那个”而受到围观和议论嘲笑。在小说的第15章颜歌构筑了两个经典的“看”与“说”的场景。一是袁青山鼓起勇气走出仓库,和妹妹在街上人的指指戳戳和窃窃私语行走,突然遇见一个上前看热闹的小孩,小孩被吓得大哭而被他的妈妈惊恐地抱走,这犹如祥林嫂捐门槛仍被排斥时的崩溃,摧毁了袁青山融入社会群体的最终希望,从此封闭了自我的心灵,而再也不愿意走出“仓库”。二是袁华与袁清江父女两人搭乘三轮车去吃喜酒时,陌生的三轮车司机带着好奇而虚伪地语气,向父女俩谈起“那个”(袁青山),并不无鄙视怨恨的心理“你们那出了‘那个’,算是撞了几百年的邪了。”群体卑琐的心理展露无疑。当成长的青年个体因为父辈的丑闻、生理的丑陋和异质,便成为群体议论甚至讨伐的对象,群体琐碎的议论和偏见最终汇成群体性的暴力,给予个体的成长以强大的压力,所以袁青山的成长是日渐被群体孤立和唾弃的历程,只能越来越沉入自己的世界。

如果说袁青山在群体的暴力下日渐将自我封闭,那么《声音乐团》中的刘蓉蓉则展现了这种群体暴力下的绝望反抗。刘蓉蓉在父亲背叛母亲出走,母亲精神崩溃变得日渐暴戾之后,同样在群体“说”与“看”中遭受了沉重的创伤。颜歌在小说中写道:“姑爹走了以后,姑妈总算遭到了报应,街上的妇女们并没有照例对她给予同情,反而都暗暗沉浸在看她终于阴沟里翻船的快乐中”,[5]90而蓉蓉每天硬着头皮顶着街坊的闲言碎语出门,在那些虚伪而别有用心的笑脸和眼光中生活。这种群体的“说”与“看”甚至在她亲近的舅妈和表姐中出现,舅妈叫自己的女儿对蓉蓉避而远之,就连最亲近的表姐“也和别人一样,满是卑小和偏见”,在盛怒之下将刘蓉蓉斥为“婊子”。刘蓉蓉就在被群体日渐孤立和抛弃的环境中畸形地成长,变成一个性格叛逆、喜怒无常的“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怪物”,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恨意。与袁青山不同的是,刘蓉蓉并没有日渐封闭,而是企图寻求宣泄的出口,作叛逆的反抗。她放纵自我的身体,她将她所有的爱恨写入《声音乐团》,她用在公众场合自杀的决绝方式来宣示自我的存在,显示出个体在群体的偏见、卑琐面前的孤独、绝望。

此外还有《白马》中的蒲云、张晴,《照妖镜》里的孙小娟等,他们都在群体的“说”与“看”中长大,承受着群体的议论和偏见,或变得自我封闭,或是以叛逆地方式反抗,都展示了群体对于青少年个体生长的重要影响,显示出颜歌对于人性的深入思考。

值得注意的是,颜歌不仅描写群体性的暴力对于青春成长的影响,还集中描写了群体的关怀和追思,更显示出一种荒诞性。《五月女王》的双线结构中,副线描写了平乐镇上各式各样地人物,他们在袁青山死后都不约而同地怀念她。《声音乐团》里刘蓉蓉的死换来了报纸市民版的头条,换来了人们对他的关注,“在她死后,人们分析她的作品,怀念她的言行,揣测她的心理,他们发现她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留恋。”[5]41又如《照妖镜》里面孙小娟则以重伤,来换来了领导的“关心”。这种因死或重伤的方式,获得的群体性的关怀和追思是残酷的,而这种关怀和追思本身仍旧带着猎奇、卑琐的群体心理。所以尽管平乐镇人都在怀念袁青山,但颜歌却指出岑仲伯“是镇里唯一一个真正怀念袁青山的人。”而刘蓉蓉的死逐渐从报纸的版面上越变越小,直至被人们淡忘。孙小娟的“重伤”并不能改变她和父亲被群体驱逐的事实。在这种群体性暴力与群体性的追思中,人性的苍凉和卑琐尽在于此,显露出一种荒诞性,体现了颜歌的批判性眼光。

因此,在群体“虽然微小但数量庞多的恶”所汇成的群体暴力和虚伪的关怀下,[2]21在群体的“看”与“说”乃至孤立的影响下,孤独成为颜歌笔下的众多青年个体共同的心理特征。在《五月女王》的题记中颜歌写道“她沉入的那个世界是她自己的,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一片黑暗。”[4]1是的,无论是袁青山、袁清江还是张沛、岑仲伯,每个人的世界都是无比孤独而不被人理解和进入的。《声音乐团》里刘蓉蓉被群体所孤立,缺乏关爱,甚至需要想象一个会无条件爱她的“姐姐”来倾诉她的心事。《白马》里面的蒲云在众人的眼光中,没有同学愿意和她讲话。在群体与个体的对比中,青年个体孤独的内心状况愈发地触目惊心,将这种孤独放置于群体与个人的关系中予以呈现,无疑更见其深刻性。

应当说,表现80一代青春成长中的苦痛、孤独、叛逆甚至温情,并非是颜歌的青春书写所独有,但颜歌青春书写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将这种青春成长的处境和心理,放置于更为广阔复杂的关系图景中加以摹写,而不再是单纯的自我情绪的宣泄,更多了客观冷静的分析,多了反思和批判,这在扩宽其青春成长历程的描写广度基础上,更增加了其透视青春、思考人性的深度。

三、颜歌青春成长书写的意义

颜歌的这种置于复杂关系图景中的青春成长书写对于自我的创作历程,对于80后青春小说而言,代表着颜歌小说创作乃至80后小说创作的一种成熟趋向。

首先,它是80后作家对自我青春资源进行转换的成功尝试,是自我创作的一种成熟趋向。本世纪初,80后“青春文学”兴起之时,众多学者都指出其创作的不成熟,其创作需要必要的沉淀。如谭五昌认为“‘80后’写手需要必要的沉淀”,[6]江冰认为“80后作家实现青春资源的成功转换,将是决定80后文学能否真正留在文学史上——以其作品成就,而不仅仅是一种文学现象——的前提所在。”“只有等到青春期的躁动平静之后,真正透视‘青春期’的好作品才可能出现。”[7]而颜歌这一批在23-30岁完成的作品,带有回望和审视的意味,显然滤去了青春期的躁动和幼稚,而以更加客观冷静的立场,来审视和考察一代人成长历程,带有明显的“反刍”意味。相比于她早期作品的空灵、华丽,这一批作品显得更为质朴成熟,这一系列的青春成长书写所达到的广度和深度,也足以看作是对自我青春资源进行转换的成功开始。

其次,它为青春成长类小说提供了新的启示。众多80后作家的青春小说,多以单向度的“我”的姿态写作,仅以“我”的经历,“我”的情绪来构筑作品,那么在过度“我”情绪的宣泄之后,在青春成长经验的耗散之后,在80后作家日渐成熟之后,这种青春书写又当如何继续?当前“青春文学”的热潮日渐消退其实就已经显示了80后作家们的对此的力不从心。而这种局促的根本原因正如陶东风所说:“实际上,在80后作品中,我们会发现一种青春自由的过度发挥,就是过分注重人物的率性而为,而缺少了反思和批判,甚至没有了价值判断。”[8]而颜歌的创作中对代际关系复杂性的认识,对群体之中个体成长的分析,无论深度如何,至少已经代表了一种反思和批判的倾向。她跳出了单向度的“我”的写作姿态,突破狭小的个人世界,而思考一代人的成长与家庭、社会、群体等等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横向的拓展之中,又摒弃青春期的感性、幼稚,而向一代人成长过程中的心理进行深度掘进,对人生、人性进行自我的严肃思考,具有了批判的力度。颜歌的实践无疑为青春成长题材小说提供了新的启示。

四、结语

在“青春写作”的热潮消退之后,颜歌开始了自己的青春成长书写。更为成熟的思维和更为客观冷静的写作姿态,使其小说中的青春成长书写呈现出鲜明的独特性,即:在一种更为广阔的社会关系图景中,通过更为复杂真实的单亲家庭和重组家庭代际关系的书写,展现青春成长的苦痛和温情,通过以“个人与群体”关系为中心的社会关系书写,展现青春成长的孤独与叛逆。这使其在广度和深度上超越了众多80后作家的青春小说创作。颜歌的青春成长书写所表现出的成熟趋向,是80后作家对自我青春资源进行成功转换的范例,也为青春成长类题材的小说创作提供了新的启示,值得我们关注。

[1]白 烨,张 萍.崛起之后——关于“80后”的答问[J].南方文坛,2004(2):16.

[2]戴月行.颜歌的小说和小说创作——论《五月女王》[D].成都:四川大学,2010.

[3]颜 歌.平乐镇伤心故事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6.

[4]颜 歌.五月女王[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

[5]颜 歌.声音乐团[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90.

[6]曹文轩,谭五昌,徐则臣.我看“80后”少年写作[J].中国图书评论,2005(1):19.

[7]江 冰.新媒体时代的80后文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78.

[8]陶东风.青春文学、玄幻文学与盗墓文学——“80后写作”举要[J].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08(2):31.

[责任编辑 范 藻]

On theYouth Growing Writing in Yan Ge's Novels

CHEN Siguang,SUN Tingting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chool of 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Sichuan 610065,China)

In“youth w riting”after the fever subsided,Yan Ge began to w rite her own youth grow ing course.Because of themore mature thinking and more objective and calm attitude,the youth grow th w riting in Yan Ge's novels show s unique,namely:in amore broad picture of social relations,The author pays close attention to single parent fam ilies and reorganized fam ilies.Through the description of complex and real inter generational relations,the author show s young people's pain and warm th in the process of grow ing up.Through the descrip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ndividual and the group,the author show s the young people's loneliness in the process of grow ing up.Thesemake Yan Ge's youth grow th w riting more depth and breadth than the other similar works.This is amaturew riting trend,it is an exam ple of the successful transformation of self youth resources,and it provides a new inspiration for the creation of the novels of the youth grow th type.

Yan Ge;novel;youth growing w riting

I207.42

A

1674-5248(2017)01-0079-06

2016-10-10

陈思广(1964—),男,新疆库尔勒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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