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议报》到《新民丛报》
——梁启超弃旧图新另办报刊原因探析
2017-04-13张炜
张 炜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225)
从《清议报》到《新民丛报》
——梁启超弃旧图新另办报刊原因探析
张 炜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225)
19世纪末、20世纪初梁启超在日本创办了两份对当时及后来社会影响很大的报刊——《清议报》与《新民丛报》,但前者主张“保皇”,后者主张“维新国民”,宗旨有很大的改变。对于两报的更替,学界多认为是火灾导致《清议报》停刊,梁便另办《新民丛报》,却未注意到两报之间的联系与变化。《新民丛报》是在《清议报》遭到清廷严禁与保皇会声誉受损且经费缺乏的客观条件下,梁启超“国民国家”思想成熟之际,与其师康有为产生分歧并欲摆脱《清议报》的束缚而创办起来的。
梁启超;《清议报》;《新民丛报》;创刊原因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梁等逃亡海外。同年12月,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清议报》,进行勤王宣传。带给梁巨大声望的《清议报》于1901年12月发行100期后停刊,梁于翌年初创办了《新民丛报》。关于梁启超改办报纸一事,当时当事人说《清议报》出刊100期后报馆遭遇大火,导致报纸停刊,①后人论及此事也多采用这一说法。②而梁本人说是清廷对《清议报》的严禁导致其停办。③但此说很少被后来史家采用。学界对两报之间的更替少有详细探讨,有学者探讨过《清议报》的停刊原因或《新民丛报》的创刊动机,④却并未注意到两报更替更深层次的原因,也忽视了两报之间的区别与联系。
本文并不打算对《清议报》是否因为火灾停刊作具体探讨,火灾之后既可另办新刊,也可续办旧刊,因而即便火灾影响到旧刊的运作,也不足以成为停办的根本原因。本文试图在前人已有的研究基础上,找出梁启超“改弦更张”更深层次的原因。众所周知,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是近代中国社会与思想转变的关键时期,而梁启超为这一时期思想界的领军人物,《清议报》与《新民丛报》两份杂志为梁启超宣传思想的主要阵地。但《清议报》与《新民丛报》宣传的主要思想并不一样,《清议报》到《新民丛报》的更替不仅是梁启超思想变化的体现,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社会由传统向现代逐渐转型的一个缩影。
一、清廷对《清议报》的封禁
虽然学界对清廷“严禁”《清议报》导致其停刊的说法采用很少,有学者认为严禁之事反倒使《清议报》更受欢迎,⑤但清廷严禁《清议报》一事确实存在,且对《清议报》的发行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梁启超在《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中阐述《清议报》办刊宗旨为:倡民权,衍哲理,明政局,厉国耻。⑥《清议报》创刊之初发表了大量抨击清廷顽固派的文章,且越来越激进,因而清廷采取各种手段阻止《清议报》的发行。清廷发布上谕,要求严厉查办购阅《清议报》者。⑦清政府不仅在国内禁报,而且还与日本政府交涉,要求日方禁止《清议报》的发行。[1]
由于清廷查禁,《清议报》在国内运送比较困难,时常被抬高报价,这间接影响到了该报的销售。[2]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提到《新民丛报》“清廷虽严禁不能遏”,[3]无论程度如何,至少说明清廷严禁是报刊流通的一个重要因素,且其未提到同样具有很高声望的《清议报》清廷严禁“不能遏”,或许能从侧面看出《清议报》受清廷“严禁”严重,流通比较困难。
《清议报》的发行不仅导致清廷“禁报”,梁启超等人的人身安全亦受到威胁。⑧《清议报》的发行存在严重危机,随时都有停办的可能性。
虽然清廷的“严禁”也有“空子”可钻,⑨但总归给《清议报》的发行造成了比较大的阻碍。《清议报》从一开始就以“抨击清廷”、“保皇”、“勤王”等为目标,加上自立军起义一事,为清政府“觊觎”已久,梁欲“藏其锋芒”,在《清议报》基础上改名为《新民丛报》,或许有“保全大局”之设想。梁启超有意创办一“不为危险激烈之言”的《新民丛报》,⑩实为避免清政府严禁之举。
二、梁启超思想的变化
仔细对比《清议报》创刊之初及梁启超在《祝辞》中阐述《清议报》的办刊宗旨,可发现二者差别非常大。梁在《祝辞》中已明显具有的“国家”、“国民”思想。而梁在《祝辞》中阐述的《清议报》宗旨与《新民丛报》创刊宗旨非常接近,都具有强烈的“国家思想”,落脚点都在“国民”。但《清议报》宗旨相对于《新民丛报》宗旨显得比较激进。
《祝辞》的发表与《新民丛报》创刊时间很接近,思想上接近不足为奇。可见《清议报》发展到后来越来越偏离其创办之初的思想轨道,《清议报》已经不能承担这思想变革的重任,《祝辞》正是《清议报》与《新民丛报》两报之间的一个思想过渡。梁启超的“国民国家”思想、“新民”思想及民族主义思想,是其停办《清议报》改办《新民丛报》的重要原因。
首先,梁启超的“国民国家”思想有悖于《清议报》宗旨。
梁启超的“国家”思想来源于伯伦知理。“国家”思想使梁明白清政府不能代表国家,而《清议报》又恰巧是以主持清议、“保皇”为宗旨的。清廷不能代表国家,那么,谁能代表国家呢?梁的答案是国民。
梁启超的“国民”思想深受卢梭的影响。1901年梁在《清议报》第98—100期上连载《卢梭学案》,随后不久,将其更名为“民约论巨子卢梭之学说”,刊载于《新民丛报》第11—12号。
梁称卢氏为“十九世纪之母”,伯氏为“二十世纪之母”,[4]认为卢梭等人的思想“在今日中国却是最合用的”。[5]梁启超将伯伦知理与卢梭的学说调和,以培养具有“国家”思想的国民为旨归,兼容儒家传统思想,[6]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国民国家”思想。这一套“国民国家”思想已违背《清议报》宗旨,而梁认为办报人对报纸之宗旨应“信之坚而持之毅”,[7]51宗旨一定,“如项庄舞剑,其意常在沛公”。[7]50如果说梁启超在《清议报》上发表一系列具有“国家”思想的文章仍能在《清议报》宗旨下勉强“生存”,那么《清议报》第99-100期上连载的《卢梭学案》可以说与《清议报》宗旨完全不融了。梁或许发现了这一点,不得不为他的“新思想”换一个“新瓶子”,这样,梁启超在新创办的《新民丛报》上转载《卢梭学案》(而不是原刊于《清议报》上的其它文章)便可以理解了。
其次,梁启超“新民”思想的建立是其创办《新民丛报》的重要因素。
《新民丛报》以“新民”命名,且从创刊伊始就连载《新民说》,直至1906年。梁启超洋洋洒洒十几万字,仿佛就是为了把郁积于心中的“新民”思想一吐为快,这样看来,《新民丛报》是因《新民说》而创刊的说法实在情理之中。⑪
梁启超的“新民思想”是建立在其“国民国家”思想基础之上的。“欲维新吾国”,“当先维新吾民”,梁启超“新民”学说的建立实为其救国方案的变化,而《新民丛报》为这一新的救国方案的载体。
庚子勤王的失败对梁启超打击甚大。梁意识到,凭借保皇会“一介书生”之力根本无法推翻清廷顽固派的统治,于是他决定发挥其著书立说的强项,从“实事界”转到“空言界”,以图“东山再起”。《新民丛报》的创刊及“新民”学说的发表便是他救国方案由“保皇”转为“维新国民”的标志。这也可从1902年底康有为对梁启超的信里略窥一二。⑫
对比《清议报》前后的宗旨,其创刊之初旨在“维持支那之清议”,而在《祝词》里面已变成“明政局”了。由“议”到“明”,梁启超对于清政府显然已从主持政论的“局内人”变为站在国民立场上“旁观”的“局外人”了。但是《清议报》始终为“清议”所束缚,必须得创造一个新的载体摆脱其束缚并表达梁的“新民”理论。梁创办《新民丛报》,“务在养吾人国家思想”,对于朝廷之事梁已经不暇“词费”、避而不谈了。《新民丛报》所表达的“新民”思想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在“清议”的旗帜下“生存”,《新民丛报》即为“新”民而创刊,梁启超自诩为“中国之新民”发表《新民说》以培养更多的“新民”。由此可见,《新民丛报》正是梁启超对《清议报》“清议”框架的“突破”,梁放弃了以清政府为主导进行政治改革的《清议报》,企图从国民着手开展自下而上的救亡运动,《新民丛报》便随之诞生。
最后,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对改办报纸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品读《清议报》与《新民丛报》的宗旨,会发现《祝词》里的《清议报》宗旨与《新民丛报》的宗旨都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特征,这是《清议报》创刊之初不明显具备的。梁启超的民族主义分为“对内”与“对外”。
梁启超“对内”的民族主义主要是抨击清廷的腐败,倡导培养国民。“对外”的民族主义主要表现在其“国报”理想上。梁将《清议报》定位在“党报与国报”之间,祝其全脱离“一党报之范围”,而进于“一国报之范围”,且更努力达到“世界报之范围”,[7]57梁启超欲办一“国报”甚至是“世界报”之理想可见一斑。
《新民丛报》以国民的利益为目的,“不偏于一党派”,正是梁启超“国报”理想的实现。梁在《祝辞》里说中国缺一“国报”,紧接着创办《新民丛报》,希望其能为“中国报界中前此所未有”。⑬《清议报》与《新民丛报》衔接如此自然,可见梁启超在《清议报》发行一百册之际,已有“改弦更张”之意。
另外,《清议报》更注重对清政府的批判,而《新民丛报》更强调“维新”国民。梁启超停办《清议报》而改办《新民丛报》,实为由“破坏”的民族主义转为“建设”的民族主义,梁启超的“国报”理想为其改办报纸的一大要因。
三、康梁的分歧与妥协
梁启超思想的变化,与保皇会的宗旨出现了裂缝。康、梁于1900-1903年发生了一场政学争辩,尤以1900-1901两年间最为激烈。⑭梁启超与革命党的交往加剧了康、梁之间的矛盾,1899年竟发生康门十三人“上南海先生书”一事。⑮
康有为组织保皇会后,大做保皇宣传,《清议报》却“始终不登保皇会文字”。梁启超倡言“破坏主义”,康屡以责备,梁却以“抉破罗网,造出新思想自任”回答。⑯如果说《清议报》代表康有为的束缚,那么梁启超停办《清议报》而创办《新民丛报》,正是突破康的约束而“独树一帜”之举。梁在《清代学术概论》里言其持论“屡与其师不合”,“康、梁学派遂分”,⑰梁道出他学术、思想上已经“另立门户”了。
此外,梁启超在1900年给同人的信中提到自己“外学稍进”,“我慢随起”,对康有为已有“懈怠”之意。又说自己“行年将三十,事业无所成”,因此“自今欲廓清前此之垢腻,重新发奋,再学为人”。⑱中国自古有“三十而立”之说,梁启超这里已经有“自立”之意。而发表于《清议报》一百册上的《南海康先生传》和《新民丛报》创刊之初的《三十自述》,发出的思想上“独立”的信号则更明显。《南海康先生传》中,梁启超明显将康历史化了。⑲1902年正值梁启超三十岁之际,在三十岁这年,他另办《新民丛报》,且在创刊之初发表《三十自述》,可见其“自立”之实质。因而可以说,梁启超停办《清议报》改办《新民丛报》正是他脱离康有为,思想“独立”的标志。
但值得注意的是,梁虽与康发生分歧,思想上产生“独立”,但组织上并未脱离保皇会,对康仍表示服从。梁对保皇会港中人屡责其“背长者”之事,称自问良心,“亦不许尔尔也”。⑳可见梁启超虽欲“独立”,但仍然不敢“背”其师,《新民丛报》实为康、梁互相妥协之产物。
《清议报》是在康有为示意下创办的,以“主持清议”为主,康有为对梁启超等人的言论自由有所束缚。㉑《新民丛报》原商议附属于译书局,《丛报》盈利后不久,便改为股份制经营,不需要保皇会的经费支持了。㉒可见梁等人欲突破党派限制,努力将《新民丛报》营造成一片自由表达言论的空间。《新民丛报》创刊之初发表了大量民主、自由的文章,却宣传“不为危险激烈之言”,“导中国进步当以渐”,梁启超等人对“自由”、“民权”、“革命”等思想有所取舍。康在1902年底给梁的一封回信里说,“至造国民基址,在开民智、求民权,至此为宗,此外不可再生支离矣”。㉓虽然康此信与《新民丛报》的创刊相隔有一段时间,但从康后来口中的“《新民报》原甚好,但不必言革耳”能窥见康在梁等办《新民丛报》之初就有一定的妥协,㉔其思想亦随着时代的变化有所变通。对于《清议报》的停刊及《新民丛报》的创刊,未发现康有任何不满之辞,可见康对于《新民丛报》的创刊是默许的。而对于二者政见与思想的不同,双方都采取了调和的态度。如《新民丛报》创刊之初,梁启超发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随后,梁启超将康有为的《孟子微》登载于《新民丛报》,与其《保教非所以尊孔论》相反相成,《新民丛报》正是康、梁产生分歧后互相妥协的产物。
可见,《清议报》是康有为筑的一道思想的“藩篱”,梁启超等人在思想上与康产生极大分歧的情况下,欲突破这道“藩篱”的束缚,给自己创造一片自由表达言论及思想的空间,但组织上又不得不“服膺”于康,《新民丛报》便在双方妥协下产生。
四、经费筹措与“弃旧图新”
梁启超创办《新民丛报》亦有筹集经费的意图。庚子失败后,保皇会声誉严重受损,筹款愈发困难。㉕《清议报》宣传“勤王”、“保皇”已不合时宜,清廷对《清议报》严禁力度的加强使报纸销售愈发困难。
保皇会在勤王运动之前筹款形势较好,如梁曾在檀香山大挖兴中会“墙脚”,[8]但正如梁多次抱怨的,保皇会无“商才”,投资多亏损,加上勤王运动后元气大伤,经费方面多“捉襟见肘”,不得不以他们擅长的办报为生计。梁于1903年给徐君勉一信,此时《新民丛报》已成为保皇会经费的重要来源。㉖
梁启超创办《新民丛报》,除了个人思想的变化外,也有对盈利的考虑。梁曾在给徐佛苏的信中谈及他想办一报纸,名曰《政论》,其社则名为“政论社”,但此社“非如新民社之为出版物营业团体之名称”,而是政治团体的名称。㉗梁这里已明确道出了《新民丛报》之新民社为“营业团体”的性质。1903年,梁启超在给徐君勉的信中提到害怕自己去美洲后,“《丛报》、译局两皆减色”,而“今年赢利或反不及去年”,故欲“急行急归”。㉘《丛报》的盈利性质可见一斑。
实际上,梁启超的“新民”学说亦有扩充读者的考虑。前文已谈到,梁启超的“新民”学说是基于其救国策略的转变,其背后有深刻的民族主义国家思想,但《新民丛报》的宗旨仍以倡“新民”为第一义,寓“国家思想”于“新民思想”中,这从感情上笼络了国人,包括梁此时极力推崇卢梭的“自由主义”与“人民主权”等学说,不无借助卢梭思想的情感感召力的想法。㉙
“以国民公利公益为目的”,“不偏于一党派”,不仅使国民在感情上能接受,扩充了报纸的销路,还为保皇会挽回了声誉。㉚《新民丛报》的“温和宗旨”,也缓和了清廷的阻挠,“可以在国内公开发售”。㉛也因此才有了梁启超口中的《新民丛报》“现销场之旺,真不可思议”,㉜“清廷虽严禁不能遏”的情形。可见,宣传“新民”学说,“导国民以渐”,其阻力要小很多。
为了赢得更多的读者,《新民丛报》形成了独特的“新民文体”,大受欢迎。梁启超有意行文“务为平易畅达”,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㉝
以上讨论了梁启超另办新刊的内、外原因,但是这些原因都是长期积累而成,《清议报》的停刊需要一契机。笔者认为,这一契机是《清议报》发行一百册“功德圆满”之际与学界普遍认为“清议报馆发生火灾”一事。
梁启超在《清议报》一百册《祝辞》里已暗含《新民丛报》将要开办的端倪。
梁启超为《清议报》作祝,“纪念旧事业而奖励新事业”,“虽过其时,不忘其劳”,暗含其已经“过时”了。梁启超在《清议报》发行一百册时写祝词,意在借“已往之感情”,作“方新之元气”,梁启超“弃旧图新”之意表露无遗。[7]48
梁启超在《祝辞》中还提到好的报章应该具备“宗旨定而高”,“思想新而正”,“材料富而当”,“报事确而速”等条件,[7]51都能与《新民丛报》的办刊宗旨一一对应上,《新民丛报》呼之欲出。梁在该文里把《清议报》比作“椎轮”、“萌蘖”,呼唤“大辂”、“森林”,梁“醉翁之意不在酒”,祝的是“大辂”、“森林”,可见他对“未来”已经有比较明确的目标了。
另外,清议报馆发生火灾也是梁启超改办报纸的一大契机。虽然“火灾”一说没有具体的材料可以证明,但如果早有另办报刊的打算,刚好发生一场火灾,旧的东西化为灰烬,新刊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五、结语
通过以上对梁启超停办《清议报》改办《新民丛报》的原因分析,可以知道,外因上,清政府严禁《清议报》对该报的发行造成严重影响,而庚子“勤王”的失败使保皇会声誉受损,经费缺乏,《清议报》的“保皇”等宣传已不合时宜,梁启超等人需要另办一“合乎时宜”的新刊以挽回保皇会声誉以及筹集经费。内因上,一方面,梁启超的“国民国家”思想使其放弃了以清政府为主导进行政治改革的《清议报》,企图从国民着手开展“自下而上”的救亡运动,由此建立了“新民”思想,由“破坏”的民族主义转为“建设”的民族主义,并欲办一“国报”,《新民丛报》正有“建设”新民、创办“国报”之意;另一方面,梁启超与其师康有为思想上发生分歧,梁欲摆脱康思想上的束缚而“独树一帜”,《清议报》是康有为控制下的“藩篱”,梁启超欲开辟一言论自由的“新”天地,但仍不能从根本上“背”其师,《新民丛报》实为康、梁互相妥协的产物。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系列主、客观因素具有一定的长期性,《清议报》的停刊还需一契机。《清议报》发行一百册之际正有梁启超所谓的“借已往之感情,作方新之元气”之机会,加上报纸发行一百册之后不久报馆失火,“旧”的“椎轮”化为灰烬,“新”的“大辂”正中下怀,《新民丛报》便随之产生。由于这一切衔接得是如此自然,学界多未注意改办报刊后面更深层次的原因。
美国学者张灏认为,从传统到现代中国文化的转变中,19世纪90年代中叶至20世纪的最初10年里发生的思想变化“应被看成是一个比‘五四’时代更为重要的分水岭”。㉞而梁启超这一时期正活跃于中国思想舞台的中心,引导着这场思想文化的大变革。梁启超的思想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后来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对梁启超改办报刊原因的探讨,实质上梳理了这一时期梁个人思想变化的概貌,且为探讨这一关键时期的思想变化提供一个切入点。
从《清议报》到《新民丛报》,梁启超彻底放弃了对清廷的幻想,由“保皇”到“新民”,这一蜕变不仅体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一些精英群体对清政府由抱有幻想到失望,最终彻底放弃的情形,其由对“保皇”的宣传到力主“维新国民”在很大程度上也影响到了当时的社会,开了革新的风气。对两报交替原因的探讨,也能让我们略窥这一时期康有为与梁启超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如何将紧张的矛盾关系调和并有所缓和的,由《清议报》到《新民丛报》,实为梁启超摆脱康有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从此,梁启超的思想及社会地位开始“独树一帜”。当然,康有为也并非一成不变,其思想亦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另外,梁启超最初办报纸有为保皇会挽回声誉及筹集经费的目的,宣传维新国民的温和宗旨能在感情上笼络人心,而后来《新民丛报》言论越来越激烈,不是报纸创刊的初衷,梁启超倡言的“革命”也非真正革命之意。梁启超故意将“革命”模糊化,㉟实际上是想用“潮流”的语言将未有清晰政治见解的爱国青年拉入其阵营,[11]其宣传方式跟当初在檀香山打着“名为保皇,实则革命”的旗帜争夺兴中会地盘及款项的宣传有异曲同工之妙。梁启超是一个出色的舆论家,他的舆论宣传一直与其政治思想挂钩,由“保皇”到“新民”,虽方式变了,但阵营未变。而1903年梁游新大陆归来后,一改对“革命”的暧昧态度,公开反对革命,实在情理之中。梁启超这一时期的思想“突变”多为时人及后人所诟病,但实际上梁并未“突变”,他早在《清议报》与《新民丛报》革新之际就做过类似的思想挣扎,在保守与“革命”中他选择了温和的建设路线——新民。梁启超是一直秉持“中庸之道”的,在国民普遍“旧”的时候力倡“新”,在社会普遍保守的时候力倡“革命”,㊱在“革命”浪潮汹涌的时候却转为“保守”了,其最终是想改变这落后的国家,使其能抵御外界的侵犯,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若对历史人物持理解之同情,梁启超的“善变”与“不变”着实让人敬佩!
注释:
①如冯自由:《革命逸史》上册,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57页;《清议报·影印说明》,《清议报》,中华书局1991年版。
②如方汉奇:《中国近代报刊史》上册,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88页;张朋园:《梁启超与清季革命》,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版,第191页。
③梁启超:《梁启超全集》第4册,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2509页。
④如杜新艳:《<清议报>停刊考》,《云梦学刊》2008年第5期;刘珊珊:《<新民丛报>创办动机与梁启超的近代国家思想》,《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
⑤如张运君:《清末反报禁斗争》,《历史档案》2009年第4期;唐海江:《群体政治心态与晚清政论报刊市场》,《国际新闻界》2006年第3期。
⑥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词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梁启超全集》第1册,第478页。为行文方便,正文后提及“《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皆简称“《祝辞》”。
⑦详见《清实录·德宗实录》,第58册第458卷,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9页。另可参见苑书义、孙华峰、李秉新主编:《张之洞全集》第5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972-3973页;《禁阅逆报》,《申报》,1900年4月11日,第2版。
⑧参见《本馆接奉电音》,《申报》,1900年2月16日,第1版。
⑨参见李卫华:《从邮运渠道看清末被禁报刊流通的原因》,《国际新闻界》2010年第2期。
⑩《本报告白》,《新民丛报》,1902年1月1日,第1页。
⑪参见狭间直树:《<新民说>略论》,狭间直树编:《梁启超·明治日本·西方: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共同研究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69页。
⑫《与任弟书》(1902年12月13日),《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99-300页。
⑬《本报告白》,《新民丛报》,第1页。
⑭详见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129页。
⑮冯自由:《革命逸史》上册,第213页。
⑯《与夫子大人书》(1902年4月),《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78页。
⑰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132-133页。
⑱《致知新同人书》(1900年3月21日),《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26页。
⑲参见杜新艳:《<清议报>停刊考》。勒文森认为《南海康先生传》听起来“非常像说了一声欢迎,又说了一声再见”。约瑟夫·阿·勒文森著,刘伟、刘丽、姜铁军译:《梁启超与中国近代思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27页。
⑳《与勉兄书》,《梁启超年谱长编》,第321页。
㉑详见曹芥初:《死虎余腥录》,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94页;冯自由:《革命逸史》上册,第78页。
㉒参见《与夫子大人书》,《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72-273页。
㉓《与任弟书》,《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99-300页。
㉔《致致欧榘甲等书》,《康有为与保皇会》,第157页。
㉕详见《与南海夫子大人书》(1901年4月17日),《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61页。
㉖详见《与勉兄书》(1903年3月15日),《梁启超年谱长编》,第318-319页。
㉗《与佛公书》(1907年4月5日),《梁启超年谱长编》,第396页。
㉘《与勉兄书》(1903年3月4日),《梁启超年谱长编》,第314页。
㉙参见张灏著,崔志海、葛夫平译:《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1980-1907)》,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37页。
㉚康有为曾在信中对梁启超说:“外间志士亦多,观之年内汝报所鼓动可见。”《新民丛报》对保皇会声誉的挽回由此可见。详见《与任弟书》,《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99页。
㉛张朋园:《梁启超与清季革命》,第198页。
㉜《与夫子大人书》,《梁启超年谱长编》,第272页。
㉝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第128页。
㉞张灏:《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1890—1907)》,第218页。
㉟详见梁启超:《释“革”》,《梁启超全集》第2册,第759-761页。
㊱梁启超曾谈到其宣传方式有所夸大,详见梁启超:《敬告我同业诸君》,《饮冰室合集》文集之11,第37-38页。
参考文献:
[1]张之洞全集·奏议·电奏:第4册[M].武汉:武汉出版社,2008: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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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范 藻]
From Qing Yi Bao to Xin Min Cong Bao:Liang Qichao Abandoned the Old for the Fresh
ZHANG Wei
(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 of 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Sichuan 610225,China)
A t the end of 19th century and the early 20th century,Liang Qichao founded two magazines called Qing Yi Bao and Xin M in Cong Bao in Japan which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society at that and later time.The Qing Yi Bao advocated royalism but the Xin M in Cong Bao stood for reform ing nationals,whose aim s were different.As for the replacement between the two magazines,the academic circle usually accounted the fire disaster in the Qing Yi Bao for the publication termination,but ignored the connections and changes between these two journals.The w riter thinks that the Xin M in Cong Bao was established in the objective conditions where Qing Yi Bao had encountered w ith the strict prohibition of the Qing government,the reputation of the Baohuanghui being ruined and its shortage of funds,when Liang Qichao's thought of“national state”matured,who had divergence w ith hismaster Kang Youwei and wanted to slip the leash of the Qing Yi Bao.Finally,the 100th issue of the Qing Yi Bao and the fire disaster in the newspaper office were the significant opportunity for the Qing Yi Bao's publication termination.
Liang Qichao;Qing Yi Bao;Xin M in Cong Bao;newspaper founding reasons
G239.29
A
1674-5248(2017)01-0036-07
2016-11-02
张 炜(1993—),女,湖北恩施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