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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之光
——论《海上扁舟》中的神话原型与救赎主题

2017-04-13

昭通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克莱恩扁舟圣经

陈 浩

(扬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科学部,江苏 扬州 225000 )

救赎之光
——论《海上扁舟》中的神话原型与救赎主题

陈 浩

(扬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科学部,江苏 扬州 225000 )

斯蒂芬·克莱恩一直被公认为美国自然主义的代表作家,对其短篇代表作品《海上扁舟》的解读也大多局限在对其中自然主义思想的挖掘与创作技巧的分析上。论文试图跳出自然主义视角的拘囿,联系美国清教主义的历史大背景,探讨《海上扁舟》中的神话原型与其潜在的救赎主题。

《海上扁舟》;清教主义;原型;救赎主题

《圣经》是西方文学“最伟大的源头”,“对文学的象征意义产生了重大影响。”[1]诺思洛普·弗莱将《圣经》视为“原型的语法书”、“伟大的代码”,即其乃是人们能以最系统最完备的形式发现原型之处。这些原型可以是某些意象、人物形象、叙述模式和主题的象征,相互之间具有普遍的结构关联。历来无数作家从《圣经》中汲取养分,通过征引典故、选取素材、化用神话原型等方式,创作出带有“圣经意蕴”的作品。《圣经》的一个重要主题是人类的犯罪和神对罪人的拯救,无论拯救的是个人还是社会。丁光训评价道,“全部《圣经》合起来,就是一部救赎或超度的史诗,这便是基督教的中心信仰。”[2]《圣经》故事中反复出现的“罪恶”—“审判”—“救赎”的叙事原型也被许多作家化用在各自的作品中。作为一个将“救赎”置于其核心地位的神学体系,清教主义将《圣经》视为上帝的律法,行为的准则。在美国社会文化演变过程中,清教神学思想渗透到社会生活以及文学艺术等各个方面,影响了众多作家,并通过文学想象得到了艺术的阐释和发挥。

克莱恩在《海上扁舟》中化用《圣经》中挪亚方舟的神话原型与相关的象征意象叙述了一个关于人类命运与最终救赎的故事。从小说一开始众人的险恶处境到获救希望的闪现与幻灭,直至最终的救赎,救赎主题贯穿了整篇小说。尽管斯蒂芬·克莱恩以作为一名自然主义作家而知名,他在《海上扁舟》中表达出的救赎观却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清教主义的色彩。

一、美国清教主义及其救赎观

清教徒一词始于16世纪60年代,指的是英国中产阶级中一部分激进分子。这些人信奉16世纪瑞士宗教改革家加尔文的神学学说,主张清洗圣公会内部天主教的残余影响,要求消除英国国教中的腐败现象并改革繁文缛节的宗教仪式。为了躲避当时英国政府的宗教迫害,一大批清教徒抱着维护信仰自由,在“新世界”建造“上帝之塔”的信念来到了北美这片新大陆。此后清教主义思想便逐渐渗透进美国人的社会生活、道德伦理、文学艺术的方方面面。在广义上,“清教主义思想是个包括宗教、政治、家庭、社会生活、经济、艺术和科学等近乎涉及人类生活每个方面错综复杂的观念。”[3]在美国,狭义而言,清教主义指的就是加尔文主义。“加尔文主义者主张《圣经》是信仰的唯一依据和绝对权威,在加尔文的神学体系中对上帝的赞颂崇拜占据了中心的地位。”[3]加尔文主义神学中“预定论”的教义认为整个世界都在上帝的圣意下运转,每个人的得救与否都由上帝的意志来预定。“加尔文主义思想体系的核心是确立上帝的绝对权威以及人类本身无法自救。”[3]罗德·W·霍顿和赫伯特·W·爱德华兹在《美国文学思想背景》中将加尔文主义的要义归纳为:“1、彻底的堕落;2、无条件的遴选;3、有限的赎罪;4、不可抵御的恩典;5、圣人的坚忍不拔精神。”[4]美国清教主义主要继承了加尔文主义的思想体系,尤其是加尔文主义的神学思想中人类堕落,唯有依赖上帝才可获救的信条构成了美国清教主义的核心思想。“救赎体现了人对其自身局限性的不满、失望甚至绝望。于是,人们便采取种种态度、手段或措施来弥补这一不足,以通向无限和永恒。”[5]这也是为何在美国文学中,救赎主题总是被不断地表现与再现。

斯蒂芬·克莱恩出生于一个清教主义思想氛围浓厚的家庭。他父亲是卫理公会教会的传教士,他母亲的父兄都是卫理公会教会里的长者。据克莱恩本人回忆,他小时候“很喜欢教会和祷告会”,虽然在他13岁左右的时候“这种(宗教)热情便冷却了。”[6]在他父亲死后,克莱恩一家搬到旅游胜地—亚斯伯利。“在这里,外来道德与本地的卫理公会所倡导的道德准则发生率强烈的对抗,罪人与圣人构成鲜明的对比。”[3]家庭背景与成长环境促使他思考人类的生存与命运,这一主题反复出现在他其后的作品中,《海上扁舟》正是这一思考成熟后的作品。

二、《海上扁舟》里的神话原型与象征

弗莱认为神话是“文学的结构因素,因为文学总的来说是“移位”的神话,神的诞生、历险、胜利、受难、死亡甚至直到复活,已包含了文学的一切故事,文学不过是神话的原型而已,而原型即是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7]《海上扁舟》中,克莱恩主要化用了“挪亚方舟”的神话原型。此外,小说中出现的两对重要意象:海鸟与鲨鱼、灯塔与风车都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

《圣经》“创世纪”中叙述道,上帝见人类堕落,世界充满邪恶,于是准备发起洪水,毁灭世界。他命令唯一在他面前蒙恩的挪亚建造一艘方舟,携带自己的妻儿与各种动植物雌雄各一对在灾难降临前登船躲避洪水。挪亚一一照办,在洪水肆虐大地时,唯有这艘方舟上的生灵得以幸免。

《海上扁舟》一开始便呈现了这样一幅灰沉压抑的景象。海面上浪涛汹涌,大船已经沉没,只余下记者、加油工、厨子和船长四人幸存,栖身于一叶扁舟。显然,作者把这四个人安排在一起有深层次的用意。这四个人有着不同的社会地位、教育背景与人生经历,但在此刻他们的处境和目标相同,都在一只独木舟里挣扎求生。小船上的四人隐喻了一个微型的社会,文中开始提到的大船的沉没隐喻了人类社会的毁灭,而四人遭受的磨难可视为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在《圣经》中,洪水是上帝用来荡涤罪恶、惩罚人类的手段,同时也是上帝开创新世界的途径。大洪水后,世间的污浊都被冲刷干净,善良的挪亚一家延续了人类的希望。在《圣经》中,“洪水本身既可以从神愤怒和抱负的意象意义上看成是恶魔意象,也可以看成是拯救意象,这取决于我们是从挪亚和他家人的观点来看,还是从所有别人的观点来看。”[8]在《海上扁舟》中海洋扮演着与《圣经》中那场大洪水相似的角色。一方面,汹涌的海浪时刻都在威胁着四人的生命。“那阵阵波涛无法无天、飞扬跋扈地翻得又高又急。”[9]在西方文化里,挪亚方舟一直是避难所的代名词,象征着得救的希望,坚不可摧,能抵御上帝灭世的洪水。然而在《海上扁舟》中,众人寄托生命的小船却无比脆弱,只能任凭风浪恣意摆布,随时面临倾覆的危险。“漂浮在海上的这条小船,许多人家的浴盆都该比它大。”[9]另一方面,在漂流的过程中,记者对人生和命运产生了新的认识,“看出自己生命中的无数缺点,把它们在头脑中痛苦地回味一番。”[9]从这个角度看,船难的磨练是救赎过程中的一部分。通过化用挪亚方舟的故事原型,克莱恩一方面成功的描绘了一个末世中人类挣扎求生的荒凉景象,同时也使一个普通的海上漂流故事上升成为一则关于人类命运的寓言。

“《圣经》的自然观与众不同。但他同时也把道德规定和自然法则看作是由同样的上帝的意志所控制的。”[3]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清教,都习惯将自然视为上帝的化身。除化用诺亚方舟的故事原型以外,克莱恩在小说中还通过两对意象表达了他对于自然或曰上帝的思考。小说中,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海鸟可以安然地翱翔于海上。闲适的鸟儿与挣扎求生的人构成了强烈的反比。鸟儿对小舟上的四人漠然审视,“用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着,显得十分神秘,十分阴险”。[9]海鸟对船上几人的漠然审视代表着自然对人类境况漠不关心,因此船上的几人会觉得 “那鸟不知怎么那样可怕,那样不吉利。”[9]无独有偶,在小说后半段,当船上其他人沉睡,记者独自划着小舟时,一条鲨鱼出现在附近,并且围着小船前后左右地窜来窜去。“它破水而过,犹如—枚巨大而尖利的炮弹。”[9]这条时隐时现,左右游弋的鲨鱼象征着自然的伟力,它的出现衬托出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无助。另外,在众人在随舟漂流的过程中,遇见的灯塔与风车也蕴含着深刻的象征意义。灯塔无疑是救赎之光的象征,令众人生出得救的希望。然而几人呼救之后却发现灯塔中没有守塔人,本应为陷于黑暗中的人指明方向的灯塔并未指引众人脱困与守塔人的缺席,寓示了上帝对于人类境况的无动于衷。风车是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象征。风车体型庞大,背对着芸芸众生巍然屹立。在记者看来“它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自然—风中的自然,人类想象中的自然—在个人奋斗中是多么安之若素。”[9]克莱恩借记者的视角表达了自己对于自然或曰上帝的看法。“在他看来,那时自然并不残酷,也不仁慈,也不狡黠,也不睿智。但她却是冷漠的,绝对冷漠的。”[9]这四个意象共同呼应了小说的基调,即自然对于人类境况的冷漠与人类得救希望的渺茫,带有明显的清教思想的色彩。

三、救赎之路

加尔文神学思想的基础是:“…承认上帝的绝对统治权,并承认人最终无法理解上帝的真实本质这一事实。”[4]在加尔文主义看来,人因亚当的堕落而获罪,完全没有能力拯救自己,只好祈求上帝的恩典。然而上帝的遴选或摈弃是预先确定的,与人本身的信仰程度和善恶行为无关。于是,无限渺小的人只能永远地存在于这种绝望的处境下。

小说以记者的视角展开叙述,一开始就将人物置于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指出自然的无情与人类的渺小。小说中写道,记者注视着波浪,“奇怪自已为何呆在这里。”[9]人类对于为何自己会陷入困境疑惑不解,因为其命运并非由他自己选择。大船覆灭后,其他船员大多丧生,逃生的四人处境悲惨,获救希望渺茫。在作者笔下,四个船员的求生经历并不是波澜壮阔的荷马史诗,而是一出荒诞的木偶剧。先是灯塔与收容所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很快他们又发现那个地方了无人迹。接着海岸上出现的人又一次给他们带来了希望,然而那个人对他们的处境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救援的意思。终于,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四个人受够了命运的愚弄,禁不住大声地诅咒起命运的不公和荒谬:“假如我要淹死—假如我要淹死—假如我要淹死的话,七位疯狂的海神啊,为什么又让我漂泊这么远,眼巴巴地凝视着沙滩和树木呢?...要把一个如此艰苦奋斗的人淹死,着实很不公平,可恶之极。”[9]这段心理描写在文中反复出现了三次,众人的无奈与愤懑之意可见一斑。船上众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无法决定自己死亡的时间,不得不去遭受严酷的肉体与精神折磨。加尔文主义中的上帝形象如此全能,在决定他的意志是如此随意,甚至有些残酷。“作为一个关于人与宇宙关系的现实主义观点,加尔文主义的残酷无情几乎是空前绝后的。”[4]小说中写到,“当一个人意识到自然认为他并不重要,觉得就是把他除掉也不至于损害宇宙时,他起初希望用砖头去砸那神殿,后来发现既没砖头,也没神殿,便为之痛心疾首。”[9]小说中众人艰难的求生历程与荒谬的现实境况相对比的情节安排体现了斯蒂芬创作思想中清教主义的色彩。

美国清教主义认为“上帝没有拯救任何人的义务,他不参照人们的信仰程度和善功而任意拯救或“遴选”世人。”[4]上帝预先知道谁将获救,遴选或摈弃是预先决定的。“其中的一些人命中注定会获得永生,而另一些人则注定受罚。”[4]而且“上帝的恩典是随意馈赠的,既不能设法赢得,又不能拒绝接受。”[4]从这个意义而言,小说结尾部分充分体现了这种清教主义的救赎观。小说结尾,记者的得救过程一波三折,在此期间,似乎有某股神秘的力量在始终眷顾着他,每每令他脱离绝境,上演奇迹。令人玩味的是,四人中身强体健,朴实坚韧,海上经验丰富的加油工却意外地死在了登岸的最后一步上。这个结局看似不可思议,但若结合清教主义救赎观来理解,却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

小说最后,在众人陷入求生的最后磨难时,一位行人他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在记者看来,“他头上有一个光环,像圣人似地焕发着光芒。”[9]这个形象自然会让人联想起《圣经》中的救世主的形象。这一情节安排也将行人救援船员的行为上升到上帝救赎整个人类的高度,呼应了小说潜在的救赎主题,极大地丰富了小说内涵的深度和广度。

四、结语

通过对挪亚方舟这一神话原型的化用与相关意象的描绘,斯蒂芬·克莱恩将一个普通的海上漂流故事上升为一则毁灭与救赎的寓言,强调了救赎道路之艰难,表达了他对于当时社会的理性的反省和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将《海上扁舟》放在美国清教主义大背景下探讨,我们可以发现克莱恩在这部作品中表达的救赎观是带有很大程度的清教主义色彩的,这也为进一步研究、解读《海上扁舟》提供了新的视角。

[1] Henn, T.R. The Bible as Literature [M]. New York, OUP, 1970:258.

[2]朱维之. 基督教与文学[M]. 香港: 基督教文艺出版社,1981:60.

[3]史志康. 美国文学背景概观[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5-108.

[4]罗德·W·霍顿,赫伯特·W·爱德华兹. 美国文学思想背景[M]. 房炜 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25-37.

[5]熊伟,侯铁军.“清教预表法与美国文学中的救赎主题——以《白鲸》、“海上扁舟”和《老人与海》为例”[J].外国文学研究,2008(3):65.

[6] Crane, Stephen. The Red Badge of Courage [M]. W. W. Norton & Company Inc. New York, 1976:123.

[7]诺思罗普·弗莱. 批评的解剖[M]. 陈慧, 袁宪军, 吴伟仁译. 天津市:百花文艺出版社, 2008:142.

[8]诺思诺普·弗莱,郝振意等译.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90.

[9]斯蒂芬·克莱恩.孙致礼译.街头女郎玛吉:海上扁舟[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65-99.

Light of Redemption—— On the Archetypes and Salvation Theme in The Open Boat

CHEN Hao
(Department of Basic Qualities, Yangzhou Polytechnic Institute, Yangzhou 225000, China)

Stephen Crane used to be classified as a representative writer of American naturalism,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his wellcelebrated short story The Open Boat is mainly confined to the analysis on the naturalistic ideology and writing skills in it. However, Stephen conveys richer implication than mere naturalism in the story. By putting the story into a larger historical context of American Puritanism, this thesis intends to make a breakthrough from the confinement of the perspective of naturalism and probe into the mythological archetype in the story and its underlying theme of redemption.

The Open Boat; Puritanism; archetype; salvation theme

I712.074

A

2095-7408(2017)01-097-04

2016-11-07

陈浩(1989- ),男,安徽淮南人,硕士,助教,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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