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玫瑰
2017-04-13简小扇
简小扇
01
徐优优的信息发到迟商手机上时,冯江禺正带着新女友参加他们的饭局。
她的微信头像还是暑假时和冯江禺一起去九寨沟旅游时的合照,两个人脸贴脸凑到镜头里,身后是潋滟的湖光山色,徐优优笑得灿烂,一向高冷的冯江禺也应景地扬起嘴角。
她的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蹦过来,迟商关小音量凑到耳边,手机里响起她的哭声。
“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他!就算他像上次那样给我买九百九十朵玫瑰我也绝不原谅他!”
冯江禺扯出一旁的椅子,他身边跟着的高挑女孩冲迟商笑笑,优雅落座。
“这是迟商,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拍了拍迟商的肩,“这是钟毓,我女朋友。”
耳边的手机还播着冯江禺前女友的哭诉,而冯江禺的新女友正朝她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笑得十分动人。
这道题真是要命。
迟商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你俩啥时候在哪认识的啊?怎么我们一个寝室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哈。”
冯江禺看了迟商一眼,视线落在她手机上,吓得她赶紧将手机塞进包里,听见他缓缓道:“年初在艺术宫,我教钢琴那会儿。”
她瞟了眼一旁钟毓那双又白又长的手,果然就该是一双弹琴的手。
钟毓发现她在看她,扭头沖她一笑,细长的眼,高挺的鼻,这是一张标准的冷艳女神脸,只是笑起来的时候颊边有浅浅梨涡,可爱得有点和冷艳形象不符合。
手机震动,徐优优的消息又发过来。
“商商,你怎么不回我消息,你是不是和江禺在一起?”
女人的直觉她倍感佩服,赶紧回消息“没呢,我在辅导员办公室整理报表。”
她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好吧,你先忙,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嗷。”
迟商觉得头有点大。
饭局结束之后她将冯江禺叫到一边:“大哥你这是在玩命啊,你和优优到底怎么回事?”
他面无表情:“分手了。”
“分手不是你们的日常情趣吗?”
他斜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疲惫:“真分手了,半个月前我已经和优优说清楚了,你有时间多开解开解她,但不要扯到钟毓身上。”
迟商望了眼等在走廊尽头的女孩,她和优优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身材高挑气质出色,放在哪里都是闪光点,比起顶着丸子头好像永远长不大的优优,男生会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她抄着手靠在墙上,冷笑两声:“分手半个月就交了新女友,你这速度也是可以。年初就认识了,这大半年没少联系吧?”
他皱起眉头,一字一句的:“不要胡说,钟毓和分手这事儿无关。”将雨伞塞到她手上,声音淡淡的:“来的时候下雨了,你早点回去,别淋雨。”
她冲着他的背影喊:“伞给我了,你和钟毓怎么办啊,你就这么舍得你新女友淋雨啊!”
新女友三个字她咬得很重,钟毓一定听见了。她回身看过来,长廊之上光线朦胧,她眼底却有清晰又深邃的笑。
迟商认定那是挑衅。
02
九月秋雨淅淅沥沥,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意,雨滴打在伞面像珠玉落盘。迟商踩着雨花一边走一边想着冯江禺的事,身后一串急促脚步声,随即有人钻到了她的伞下。
穿烟灰色风衣的男生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白色板鞋踩起几朵水花,溅在他微微挽起的裤脚上。
“同学,不介意我借你的伞躲躲雨吧?”
“同学,能请你把你的手从我的肩膀上移开吗?”
他搭在她肩上的胳膊没动,转头看着她半天,薄唇突然挑起一个笑:“原来是个女同学,抱歉抱歉,从背后看这短发这打扮,还以为是男同学。”
他微微直起腰,比迟商高出一大截的身高明显不适合屈居在伞下,一边夺过她手中的伞柄将伞撑高,一边含笑道:“我就说呢,我们道馆怎么会有这么矮的男生。”
她气得咬牙,踮着脚瞪他:“什么道观道馆,你神经病啊!”
蓝色伞面投下一片光影,他垂眼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你不知道道馆?那这把伞哪来的?”
这么近的距离,几乎能看清他垂在眼睑的睫毛,还有映在他眼帘里即将要暴走的迟商的模样。而她竟然还觉得他笑起来好看的样子莫名眼熟。
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诸事不宜!
她一掌推开他转身跑进雨中,他在身后喊:“唉同学你别跑啊,我把伞还你还不行吗?”
到优优宿舍楼下时雨已经停了,她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走出来。迟商带她去了她们常爱吃的小吃店,她捧着杯奶茶玩手机,迟商还在纠结该怎么开口将钟毓的事情告诉她,她已经拿着手机凑过来。
“商商你帮我看看哪个颜色好看?我觉得這个蓝色的不错唉。”
她瞟了眼她购物车里的男生衬衣:“这是干嘛?”
“江禺生日不是快到了吗,给他选礼物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迟商感觉喝在嘴里的奶茶变得酸涩无比,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徐优优已经习惯了和冯江禺的争吵分手,也习惯了分手之后他认错将她哄回来。她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直到将她送回宿舍,迟商也没告诉她钟毓的事。四年来,她看着他们分分合合,冯江禺有多喜欢徐优优,她比谁都清楚。
她想,他还是会回到优优身边的,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他怎么舍得丢。
秋雨连绵一直下了七天,周末下午天气回暖,迟商打电话给冯江禺还伞,他在艺术宫上课,让她给他送过去。
他在电话里说:“要是我的伞就给你了,但伞是钟毓的。”
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只见过一面的钟毓从艺术宫的楼梯走下来,她一眼就认出她,还有跟在她身边姿态亲昵的男生。
那个雨天抢她伞的男生。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大长腿实在太抢眼,她躲在茂密的香樟树后等他们走远才拨通了冯江禺的电话。他出来的时候买了她喜欢喝的艺术宫小卖部的奶茶,双手插在裤袋里,皱眉看着她:“大周说你感冒了一周,怎么回事?不是给了你伞吗?”
迟商咬着吸管瞪了他一眼:“你少给我找点麻烦就行了。”
“我给你找什么麻烦了?”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朝四周看了一圈,没注意她掏出手机正要给他看的照片,“那边诊所的医生医术不错,听你说话嗓子还有点哑,过去拿点药。”
话说完,低头就看见她凑到他眼前的手机屏幕,神色顿了一下,变得有点难看,却是看着她:“迟商,你是不是很闲?”
她被他噎得没话说,他转过身淡淡开口:“我知道你和优优关系好,但我和她真的没可能了。”
这一刻,她终于有点意识到,这一次冯江禺是来真的了。他是真的要放弃优优了。
而毫不知情的优优还在满心喜悦地为他即将到来的生日做准备,还在幻想着在生曰宴会上重归于好。
第二天早上没课,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遲商收到一条短信,一副熟人的口气跟她说艺术宫门口见。会将她约到艺术宫的,只能是冯江禺。
中午时分,恰好遇到艺术宫的小朋友放学,她左右躲闪着横冲直撞的小孩,肩膀突然被人搂住,踉跄着后退两步倒入一个怀抱。
熟悉含笑的声音响在耳边:“陌生短信约你见面,问都不问直接赴约,胆子这么大的女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五分钟之后,迟商和这个抢她雨伞骗她赴约的男生在奶茶店内大眼瞪小眼。
他好整以暇地挽着袖口,问她:“你偷拍我和我妹妹的照片给我妹妹的男朋友看,有什么企图?”
她喝了口珍珠含糊不清:“你妹妹?你妹妹的男朋友?谁啊?”
“我妹妹叫钟毓。”他的唇角微微挑起,笑意深邃:“我叫钟林。”
午后白阳透过奶茶店的落地窗透进来,玻璃桌面折射出五彩的光,窗外正对着他们的就是冯江禺教钢琴的教室,旁边是一块巨大的蓝底白字招牌。
钟林毓秀跆拳道馆。
她想起上一次冯江禺递给她的雨伞,蓝色的伞面上印着钟林毓秀四个字,本以为是装饰,如今才知道是道馆的伞。
钟林拍了拍自己的腿:“一样的大长腿。”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一样好看的脸,不像兄妹吗?”
像他这么自恋的男生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原以为钟毓是钢琴老师,原来是跆拳道教练。钟林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没错,我妹妹是黑带八段,所以你别惹她,当心被她打个半身不遂。”
和钟林的谈话中她得知,冯江禺和钟毓的相遇缘于一场俗套的英雄救美。只是英雄不知道这个美人有把人打成半身不遂的本事,反被美人所救,看着美人两三下将人踢翻,然后将挂彩的英雄送到医院。
她将吸管咬得咯咯作响:“你们难道不知道冯江禺有一个处了四年很相爱的女朋友吗?”
钟林满不在乎:“谁还没个前女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前女友徐优优正从冯江禺上课的钢琴教室走出来,隔着玻璃窗远远望去,也忽视不了她脸上的难过。
迟商慌不择路往桌子底下躲,钟林环胸抱臂俯身含笑看着她:“她走过来了。”
微风撞响门口的风铃,优优推门而入,一脸的眼泪朝迟商扑过来,哭音颤抖:“商商,他们说江禺交新女友了。”
钟林在一旁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她只想一头撞死在他身上。
03
优优最终还是知道了钟毓的事情,请了一周的病假,整天躲在寝室里哭。迟商提着她爱吃的零食去看她时,她眼睛已经肿得不能睁开,扯着她的袖口轻声问:“商商,你会帮我的,对吗?”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冯江禺将徐优优领到她面前介绍这是他女朋友时的场景。她也是这样扯着她的袖口,仰着头笑得乖巧,她说,商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这些年,徐优优一直是迟商生命中最好的朋友,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迟商几乎知道她和冯江禺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徐优优却从不知道迟商心中从未提及的秘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和坚定。
“对,我会帮你的。”
两天之后,迟商跟冯江禺约了饭局,直言让他带上钟毓。饭店定在学校后门的海鲜大排档,冯江禺将菜单递到钟毓手上时,迟商正豪情壮志地冲老板喊:“来两箱啤酒!”
大周在一旁小声问:“迟商这是失恋了啊?”
冯江禺皱起眉头,迟商已经撬开一瓶啤酒拍在了坐得十分优雅的钟毓面前,语含挑衅:“我们的规矩,要加入我们这个圈子就得喝酒,喝得越多今后感情就越深,怎么样,敢不敢?”
冯江禺皱起眉头:“什么时候定的规矩?”
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今天定的!”挑眉看向钟毓,“怎么,不敢吗?”
棚顶的灯光投下暖黄的光,落在钟毓冷艳面容上,她看着迟商半天,唇角突然挑起一个笑,慢悠悠的:“喝酒而己,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打个赌?”
迟商一拍桌子:“你说!”
“最简单的,赌酒量。喝完之后数瓶子,谁输了,给对方买一个月的早餐。”顿了一下,眉眼笑意越发深邃,“要林家铺子的灌汤包子。”
迟商哼笑一声:“就这么说定了!”
冯江禺一把拽住迟商的胳膊,嗓音冰冷:“你发什么疯。”
她挑眼看着他:“怎么?心疼啊,心疼你帮她喝啊,当初优优和我们在一起时,不都是你帮她喝吗?”
话说间,钟毓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冲她笑了笑。
迟商家是开酒厂的,从小就被高粱熏出了几分酒量,她历来将喝酒当做自己的一门手艺,以后走上社会也不用怕被人灌酒揩油。大排档内海鲜烧烤香味弥漫,满桌子的男生就看着两个女生你一杯我一杯的拼酒,桌下横七竖八躺满了空酒瓶,两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棚内顾客换了几波,冯江禺抬手看了看表,一把握住钟毓的胳膊,皱眉道:“行了。”看向迟商:“她已经醉了,我送她回去。”
钟毓漫不经心揩了揩嘴角的酒:“这么晚宿舍都关门了,你一个大男生,送她去哪?得了,交给我吧,我让钟林开车来接。”
他将外套搭在迟商肩上:“那就麻烦你了。”
十五分钟后,钟林的越野车出现在视线里。钟毓扶着迟商上车,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看着他,仍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嗓音却冷冰冰的:“在我的三观中,男朋友的外套应该搭在我的肩上,而不是女性朋友。”
冯江禺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她已经关上车门,摇下半面车窗,漫不经心对他道:“早点回去休息吧,迟商明早估计去不了学校了,你帮她请个假。”
驾驶座的钟林回身看了眼倒在钟毓怀里醉得一塌糊涂的迟商,莫名笑了一声。
迟商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她揉着宿醉后胀痛的脑袋翻身坐起来,一时间有些迷茫。直到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客厅暖黄的光照进来,透过光线看清站在门口的高个子男生。
迟商一下钻进被窝,幾乎是吼出声:“大半夜你跑到我房间做什么!”
钟林倚着门框环胸抱臂:“第一,这不是你的房间。”拖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啪嗒啪嗒,他走到窗口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明媚阳光顷刻盈满房间,迟商被光线耀得睁不开眼,听他继续道:“第二,不是大半夜。”
眼睛适应光芒后,迟商看见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挂着钟林跆拳道比赛拿奖的照片。
钟毓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行了,别逗她了。迟商洗漱一下,出来吃饭。”
饭桌上摆了暖胃的白米粥和醒酒的南瓜汤,迟商觉得自己做人不能这么无耻,低着头跟钟毓道谢,钟林在一旁哧哧地笑。
“你为什么想不开和一个酒精免疫的人拼酒?”
迟商讶然望着一脸坦然啃馒头的钟毓,差点哭了。
迟商离开的时候,钟毓正系着小熊维尼的围裙收拾饭桌,雪白大理石的桌面倒映头顶五辦莲花的吊灯,别人眼中高冷的钟毓此刻像一朵温柔的花,在光芒之下盈盈盛放。
她有些感慨地揉了揉眼,钟毓慢悠悠开口:“拼酒你输了,赌注可要记得,今天就算了,从明天开始吧。出去的时候记一下我家位置,明天我等着你的早饭。”
迟商狠狠瞪了她一眼,全然没了方才的感慨。
钟林开着越野车将迟商送回学校时,在校门口遇到了一脸憔悴的徐优优。她低着头玩手机没注意,钟林十分热情地摇下车窗指给她看。
这下徐优优也发现了车上坐的迟商,一时愣在原地,凹陷的眼窝定定望着手足无措的迟商,好半天,弯了弯唇角:“商商,你交男朋友了啊,难怪这几天都没联系我。”
迟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话没说完,徐优优已经抬步走了,透过后视镜看去,她的背影单薄至极,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
迟商扭头狠狠沖钟林吼了一句:“你有病啊!”
一向笑意盈盈的钟林此刻收起笑意,眼角挑出几丝嘲讽,冷冷望着她。迟商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打开车门就要跑,被他一把按在座位上。手腕被他箍住半分动弹不了,钟林欺身而上,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迟商身上,若能忽视他眼底的冷笑,这大概是个极其暖昧的姿势。
他凑到她耳边,像是什么都知道,吞吐间都是热气:“不管是为了前女友还是为了你自己,迟商,我妹妹现在才是冯江禺的女友,你的那些小心思和小手段,最好收起来。”
像是有人当头给她一棒,迟商唰的一下脸就红了,眼眶的泪意怎么也忍不住,唰唰唰往下掉,顷刻就打湿了钟林搁在她脸颊的袖口。
钟林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哭,先前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下就装不下去了,倾身扯了几张心相印帮她擦眼泪,有些无措:“我……随便说说,你别哭啊。”
她一掌推开他,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发觉她隐藏至深的秘密心事,叫她如何不慌张。
04
迟商提着热腾腾的灌汤包子来到钟家时,半开的房门口透出微黄的光,照亮地上的五菱地砖。将包子挂在门把手上就离开的打算泡汤,她硬着头皮推门而入,钟毓一身运动装坐在餐桌处望着门口,像专程在等她。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习惯晨跑了,一起吃吗?”她接过包子放到事先备好的青花瓷碟里,迟商也不推脱,拉开椅子喝了口热汤,被秋风吹凉的身子才终于暖过来。
第一次见到钟毓,迟商认定她的优雅都是装出来的,但此时穿着日常服坐在家中,她的坐姿与吃相依旧端正,这大概是自小就养成的素养。
钟毓倒了杯牛奶给她,仍是淡淡的语气:“听说钟林昨天把你骂哭了?”
她差点被牛奶呛到,打着马虎眼没回答。钟毓笑了笑也没再问,吃完早餐戴上耳机出门晨跑,她跟在她身后下了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绿林小道间,才终于离开。
之后一连几曰都是如此,吃完早餐出门晨跑,随着渐入初冬,天色亮得越来越晚,晨风带着月色扫过,呼吸间都是冰冷。
半月之后,钟毓一如既往倒了杯备好的热牛奶给她,说:“以后不用买了,赌约就此结束。”
迟商愣愣看着她:“啊?为什么?”
她朝钟林的房间看了一眼,笑了笑:“天亮得迟,不安全,而且冷。”
对于钟毓抛来的好意,迟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干笑两声。吃完早餐照常跟着她下楼。脚步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迟商有幽闭恐惧症,从来不坐电梯,钟毓这些时曰也以消化为由跟着她走楼梯。
下到一楼,门外两盏路灯投进微弱光芒,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钟毓:“冯江禺哪里好了?那么多男生,你为什么非要和他在一起?”
她揽了揽搭在肩上的长马尾,突然冲她莫名一笑:“冯江禺哪里好,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迟商猛地一颤,钟毓已经推门而出,晨风带着秋花幽香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低头走出去。台阶下了一半,就看见站在邮筒旁边的徐优优。
嗓音带着冰冷笑意,比初冬的晨霜还要凉:“商商,你什么时候和江禺的新女友关系这么好了,每天这么早就起床给她买早餐?”
迟商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徐优优走近她,眼眶渐渐浮起水意,但仍是笑着:“商商,我记得你最喜欢睡懒觉,有很多次你的早自习都是我帮你签到。你告诉我,她到底哪里好,江禺那么喜欢她,你也这么喜欢她?”
她张了张嘴,只挤出一句话:“优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话没说完,身后楼道传来脚步声,钟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身后,手里还提着迟商装早餐的包装袋。
“怎么还没走?”话是对着迟商说,顿了一下,转而看见双眼通红的徐优优,下意识就将自己往阴影里躲了躲。
徐优优看着他们好半天,突然讥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迟商没来得及抓住她,一向不擅运动的徐优优风一般跑开了。她转过身恶狠狠瞪着钟林,他赶紧举手做出投降状:“这次我可什么也没做啊。”
她哭笑不得,秋风扫着落叶刮过她的白球鞋边,她抚着额头低低说了句:“我再也不想掺和你们这档子事儿了。”
那之后,无论钟林还是冯江禺,都没能再打通迟商的电话。
临近毕业,迟商为了一直心仪公司的实习职位来回奔走,仿佛自然而然淡出他们那个圈子,大周打了好几个电话邀她饭局,都被她拒绝。
拿着简历去实习公司面试时,迟商遇到了钟毓。
已经入冬,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羽绒服,短裙之下长腿笔直,站在门口就是一道风景线。
她干笑着和她打招呼:“好巧啊。”
钟毓微微一笑:“不巧,我在等你。”迟商愣神的瞬间,她已经抽走她抱在怀里的简历,翻看一番后问她:“你这段时间见不到人影,就是在忙这个?”
自从那次拼酒之后,迟商每次见到钟毓都会有一种尴尬慌张的感觉,她急急忙忙把简历抢回来,模棱两可地回答:“嗯啊,太忙了。”
正要推门而入,钟毓按住她的肩膀:“迟商,你确定要因为一个徐优优远离你十多年来的朋友圈吗?”
她提到徐优优,迟商莫名鼻头一酸。前几天她去找过优优,她已经瘦得可怕,失去了冯江禺,好像失去了她生命的活力。她骂她,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
优优满眼是泪地看着她,说:可那是江禺啊。
如果没有钟毓,徐优优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很想骂她一顿,可转念想想,钟毓又有什么错呢。
迟商觉得疲惫,推开她的手踏进大门,钟毓淡然的嗓音缓缓飘过来:“冯江禺问过你好几次。迟商,别人的男朋友整天惦记着你,会让你感到高兴吗?”
迟商脚下一个踉跄,转身愤怒又羞愧地看着她。而她只是微笑,眼似月光。
05
周末的饭局,迟商依旧没有出现。
冯江禺皱着眉:“她还是不接电话?”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斟酌半天,才轻声开口:“我好像听说是因为迟商帮徐优优出头,惹怒了一直追求优优的高干,迟商那份实习工作被高干暗地里搞丢了。”
钟毓夹起一块酒酿核桃,像是全然不在意他們在聊什么,深邃的眸里却闪过凉凉光芒。
迟商得到消息赶到会议室时,楼梯尽头的钟林正斜斜倚在门框上,午后的阳光从身后照过来,他映在光线里的发丝都根根分明。
老远就听见桌子椅子摔成一团的声音和高干的惨叫。
迟商气喘吁吁跑近,透过半掩的房门,一眼就看见钟毓正一脚将高干踹翻在地,笔直的大长腿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踩在高干背上。
她还穿着小熊维尼的羽绒服,头上戴着一个毛茸茸的兔子耳罩,眉眼却清丽得刺眼,慢悠悠道:“要么我打你一顿将实习名额抢回来,要么你乖乖将实习名额还回来。”掸了掸衣角的灰,威胁起人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选什么?”
高干梗着脖子喊:“打人是犯法的!”
钟林在一旁搭腔:“猥亵少女也是犯法的。”唇角扬起坏坏的笑,“你猥亵徐优优的时候,那么多人在场,谁知道有没有人拍照录像呢?”
高干气得脸都青了,咬牙切齿道:“这次算我栽到你们手上!”
钟毓哼笑一声将腿收回来,高干狼狈地爬起来冲出去,愣神的迟商将要被他撞到时钟林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她撞进他胸口,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突然就让她有些眼红。
她抬起头看着钟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份工作,没了就没了,你不用这样。”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眼泪突然就流下来,蹲在地上捂着脸轻声哭起来。
无论她多么坚强,终归只是个姑娘。
两曰之后,迟商果然收到了公司通知她面试成功的消息。作为回报,她请钟毓去吃市内很火的一家小龙虾。
冬季的龙虾体积小,只有这家个头依旧,迟商旷了课早早去排队,饭点的时候钟林也蹭着来了。
迟商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钟家兄妹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花的还是自己的钱。
中途她被辣椒呛到,钟林起身去给她买酸梅汁,她灌了两口茶水,终于斟酌着开口:“我一直针对你,你不讨厌我吗?”
钟毓慢条斯理的剥壳剔线,将一整块龙虾肉放进嘴里才笑眯眯看着她道:“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她擦了擦手指间的油,像在回忆:“我觉得你挺好玩的,随便逗逗,就像炸毛的猫一样。”
迟商眼角有点抽,钟毓继续说:“被前女友撺掇两句就撸了袖子上战场,说你耿直倒不如说你蠢。但仔细想想,你其实并不蠢,你只是借着前女友的名号出自己的气,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怜。”
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毒呢!
迟商气得牙痒痒,钟毓笑了笑,嗓音变得有些认真:“迟商,以朋友的身份呆在冯江禺身边这么多年,看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友。我要是你,我就找块豆腐撞死,真的。”
钟毓最先认识的并不是冯江禺,而是迟商。
就在艺术宫,透过跆拳道馆那扇落地窗,她总能看见对面奶茶店咬着吸管的女孩。她压着腿闲来无事,仔仔细细地观察她,看见她落寞的眼神,还有每当冯江禺和徐优优挽着手出现时,强打的笑颜。
迟商习惯了假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眉梢微微上扬,伴着细碎的短发,像个假小子一样。所以别人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迟商没心没肺,不会难过心伤。
钟毓想不通,迟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才会放任喜欢了十多年的男生和别的姑娘相亲相爱,才会爱屋及乌对冯江禺的女朋友好。
那一天,她指着奶茶店的迟商,轻声问身边的钟林:“你看她,像不像夜莺?”
夜莺与玫瑰里面的夜莺,牺牲自己盛开爱的玫瑰,每次读到这个童话故事,钟毓都会恶狠狠地想,这算什么童话故事,这明明就是恐怖故事!
所以当她得知冯江禺和徐优优分手后,她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她要帮夜莺报仇。她要代替迟商,把冯江禺抢过来。
钢琴房和跆拳道馆挨得近,这一年多钟毓见证了冯江禺和徐优优分手的一百零八种姿势,情侣吵到这个份上,再相爱也不可能长久下去。她能看出冯江禺曰渐无奈的神色,他宠了徐优优太多年,已经花光了力气。
钟毓想,要是她是迟商,她一定趁这个机会逆转朋友到恋人的地位。可真就不知道迟商怎么想的,不仅比以前更加掩饰爱意,还费尽心思地帮徐优优挽回。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这样的迟商在她眼里,傻得可怜,也傻得可爱。连钟林都受她的影响对迟商格外关注,末了回来跟她说,我觉得这姑娘挺有趣的,我挺喜欢。
钟林要追迟商,钟毓是举双手赞成的,可前提是,要让她对冯江禺徹底死心。
所以在赴迟商的龙虾之约前,钟毓已经去找过冯江禺。以女友的身份郑重告诫他,以后不可以对迟商流露出朋友之外的关心。这么多年,既然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又何必披衣送伞,给她微弱的希望。
到龙虾店门口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的迟商。她眼睛很大很亮,映着窗外的霓虹灯,像五色的星光。
她突然握住钟林的胳膊,她说:“我一定要改写童话的结局。”
夜莺那么美好,怎么能让她含着绝望死去。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带着希望与梦想,好好活在这世上,直到遇到她的良人。
这些事情,钟毓不会告诉迟商。
她将剥好的龙虾肉放到迟商碗里,像是威胁,眼底却有隐隐笑意:“我可警告你,冯江禺现在是我男朋友。你以前怎么对徐优优的,现在就怎么对我。不可以帮着徐优优对付我,得一视同仁知道吗?”
迟商梗着脖子不说话,脸颊却红扑扑的。钟林买好酸梅汁从身后递过来,胳膊勾住她的肩膀,笑吟吟道:“吃完饭我们去放烟花吧,你不是喜欢看烟花吗?”
钟毓暗地里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迟商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钟林朝她勾勾手指:“想知道啊?”
迟商凑过来,和他就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好像低下头,就能吻到她微微泛红的唇。
她听见他的声音,像大海的浪,像夜里的风,深深响在她耳边。
“以后告诉你。反正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