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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远兮

2017-04-13蘭钰

南风 2017年1期
关键词:宿舍事情苹果

蘭钰

我像马戏团里做表演的小狗,被命运追赶着,在火圈里来回穿梭、躲闪,却还是逃不过被烫伤的命运。而问题的症结,就在我比漫漫差很多的容貌、风情,以及穷极一生的力量都追赶不及的幸运。

01

漫漫的家里很有钱,有漂亮的洋娃娃和灵巧的滑板车,漫漫的爸爸妈妈十分宠爱她,每天早上,漫漫都会坐在树下让妈妈帮她梳头发,两条乌黑光滑的辫子,辫子的末梢,系上粉红色的蝴蝶结,漫漫漂亮的像堕入凡间的天使。

和弄堂里的别的小女孩一样,我也不喜欢漫漫。和她相比,我和别的女孩子,就像土墙上蔓延的常春藤,暗绿干瘪,随处可见,而漫漫像一团金色的光,照亮整个弄堂,也像一朵长在常春藤中间的一朵花,和我们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们跳房子,不让漫漫参加,咿咿呀呀地唱歌,不让漫漫参加,玩家家酒,不让漫漫参加,我们做什么都不叫她。

一次,我们在院子里玩足球,一个男生准头有些偏,将球踢进了漫漫家里,砸碎了漫漫家的窗户,闯了祸的他不敢去捡回球,便推搡着让我这个老大去捡。

我要了他五颗巧克力为报酬,去漫漫家把球捡回来。

敲了门,开门的是漫漫,她抱着足球,站在我的面前,笑颜如花:“我能加入你们吗?我真得好想和你们玩。让我加入你们吧。”

漫漫一遍一遍地说着,净白如瓷的脸颊,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膩透亮的光泽,她的眼睛,波光流转,黑如曜石。

“你请我吃糖,我就答应你。”

漫漫把球放在地上,跑进房间拿出了一罐水果糖,透明的瓶身装满了圆溜溜的水果糖,有橘子味的,苹果味的,菠萝味的……五彩缤纷,只是看着,就知道很香甜。

将糖罐子塞进我的怀里,漫漫眨了眨眼:“这样够不够。”

我打开糖罐子,捡了一颗橘子味的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咬下去有浓稠的果酱流出来,是夹心的。

我满意极了,点了点头答应了。在这个小集体里,我是头儿。

我很快发现,一旦漫漫加入,我们便再也不能拒绝了。漫漫是那么灵巧,那么可爱,一点也不骄横,甚至,有一点点内向。她成为我们中很重要的一员,也成为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我和漫漫又整天呆在一起了。我们住在一栋小小的公寓里,漫漫依然那么美丽,只是,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她的精神状态也十分不好,会间歇性地尖叫,哀求,哭泣。

02

18岁的那一年,我和漫漫双双考上了大学。那是本市最好的的一所大学。我念机械专业,漫漫学服装设计。我们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我每天画机械零件,她每天画服装草图。自习室或是宿舍里,我们们常常一面畫图,一面聊天。

那时候,我们已经长大了,聊天的内容已经不再是花花草草,书包上的卡通图案,我们聊天的内容,是男人。

我告诉漫漫,宿舍里的女生和同系的一个男生接吻,被我捉到了。我和漫漫笑成一团。后来,漫漫不笑了,漫漫告诉我,她爸爸有了外遇,父母要离婚了。她低下头,尖锐的笔尖,在洁白的画纸上,划下了重重的一道痕迹,突兀刺眼,宛如扭曲的疤痕。

我恍然发现,漫漫虽然看起来似乎阳光灿烂,,但她原本不是那么的开朗,她是一个内向的,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静默的人。

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放在心里,像不久以后,同样是在宿舍里,漫漫告诉我的那件事情一样。漫漫说她控制不了自己。每一次,做那件事情的时候,她很快乐,做完了,就会觉得空虚难过,恨不能斩断自己的手臂。她并不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我也不问。

那时候我那么忙,正谈恋爱呢。那个男人,是我实习的时候认识的,他是厂里的工程师,父亲有一间私营木材厂,母亲是一家医院的院长,最重要的,他本身高大挺拔,健谈开朗,讨人喜欢。

认识季泽然是在大三的一个平安夜,我因为早上起的有些晚,快要迟到,为了不被扣分,只好爬墙进去躲过门卫的检查。就在我爬墙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喂,你是笨蛋吗?连墙都不会爬,我来帮你一把。”

还没等我来的及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他便抱着我的双腿,将我举了起来,帮助我爬过了那道墙。

站稳后,我便看见他从墙那边翻了过来,姿势利落潇洒,是个老手。

我不敢多停留,一溜烟地往前跑,他在身后大叫了我一声,我回头望去,看见他脸上的浅浅酒窝。

“前面的,送你个东西。”他将一个苹果抛了过来,我抱着苹果一路小跑进去,刚好赶上打卡的最后一秒。

同行的女生见到我手中的苹果,语气羡慕地说道:“远兮,大清早地就有人给你送苹果,艳福不浅啊。”

我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的苹果,红彤彤的果皮上写了四个字:天天快乐,是那种节日苹果。

一瞬间,我听见心底花开的声音,脸颊腾地就烧了起来。

那次的平安夜我收到了许多包装精美的苹果,但没一个能比的过那个光秃秃的,写着四个字的苹果,我将它洗干净一口一口地吃掉,心底也深深地刻下了字,季泽然。

他的名字是我在工厂里张贴的红榜上看到的,照片上的他五官深邃,表情冷漠,但我知道他的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在他之前,我谈过几次恋爱。但那不是真的恋爱,只是一种实验,一种青春的发泄而已。但是现在我爱上的那个叫季泽然的男人。那种爱,是一种深深的思念,占有的欲望,夜半醒来时的患得患失,在那段日子里,深深地折磨着我。

后来,我不再爱他了。当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黄色的帽子;当我不顾一切地往一片空旷的雪地走过去,扶起那个被人在地上的女子,惊声尖叫;当我转回头,看着身边所有的人;当我举起手,耳光却落在自己的脸上;当我哭倒在地上,希望将自己的眼睛哭瞎,我就已经不爱他了。

03

我一直没有将季泽然介绍给漫漫。我那么爱他,如果能和他在一起,我的人生从此将是一片瑰丽。而漫漫的声音,漫漫的姿态,漫漫的一个小小的眼神,都能让男人着迷至死。

偶然的一天,我发现了漫漫的秘密。

在校园的门前超市买东西时,我看到漫漫,刚想要招呼她,便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漫漫正在挑选发卡,她拿起一枚小巧精致的发卡,向四周看了看,用一只塑料袋包起来,放进衣服的口袋里,拿着已经挑选好的几样东西,走向收银台,付钱离开。

我呆住了,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漫漫一直不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女子,而且她的长发总是自由的散落着,从来不用发卡。

我想起漫漫宿舍抽屉里,那么多没有用的发卡,那么多她永远不会使用的油笔。我想起漫漫玩着油笔,说她控制不了自己,做的时候,总是很快乐,做完后,恨不能切掉自己的手。

我颤栗了。天使一样的漫漫,美丽的漫漫,高傲的漫漫居然是一个控制不了自己的小偷。

我本来想到宿舍找她的,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漫漫,我选择了打电话。电话里我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拉西扯几句,挂断了电话。

季泽然和漫漫见面,是在一个月后。

季泽然到学校宿舍来找我,漫漫随后也到了我的宿舍。开门的时候,我愣住了,将漫漫请进来。

季泽然看着漫漫:“这是你的同学吗?”

我说是啊,不仅是同学,还是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呢。

漫漫并没有呆太久,很快告辞离开了。季泽然走到窗前,仿佛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后来我知道,他看的,是窗外漫漫远去的背影。

04

季泽然依然常常到校园里找我。

只是,我渐渐听到了流言。毕业前的那段时间,很多人告诉我:“远兮,你知道吗?有人在漫漫的宿舍里看到季泽然了。有人敲门,漫漫开了门,我们便见到季泽然了。”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像马戏团里做表演的小狗,被命运追赶着,在火圈里来回穿梭、躲闪,却还是逃不过被烫伤的命运。而问题的症结,就在我比漫漫差很多的容貌、风情,以及穷极一生的力量都追赶不及的幸运。

漫漫喜欢季泽然吗?我不知道。

尽管,从小到大,漫漫家境不错,但父母的离婚也让她元气大伤,不再是当初那个予取予求的小公主,而季泽然能够让她过上从前公主般,甚至只有更加奢华的生活,所以,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熊熊的火燃烧,在漆黑的夜里,身体痛,心更痛。

我并没有去找漫漫。我不知道该对漫漫说什么。对于我,这个没有颠倒众生的容貌,没有显赫家世的女子来说,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接受,并且努力说服自己原谅,因为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没有想过漫漫会主动找到我。她约我在弄堂附近的咖啡馆见面。远远地,我看见弄堂,看见那些曾经盘旋在我的记忆里,现实中已经不见了的常春藤。

“对不起,远兮。”漫漫想要说什么,我打断了她,我不想听,事到如今,说再多的对不起,再多的解释都太过于苍白。

漫漫说:“那个下午,我不该到宿舍里找你的,那样就不会见到季泽然了。”

我又一次地打断了她。我说我不愿意谈这些,说些好玩的事吧,我说着,嘴里满是苦涩。

漫漫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像阳光下的一朵太阳花,像一个天使。

我们聊了一些别的事情,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对彼此说了再见。

季泽然到校园里找我,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找我,但现在,他来了。

他说,是漫漫让他来的。他說,昨天漫漫和我见面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来找我,向我解释。

季泽然说,曾有一度,他的确被漫漫迷惑,甚至想要和我分手。那一天,他去了漫漫的宿舍,问漫漫是否爱他,只要有漫漫的一句话,他就会和我分手。

漫漫狠狠地骂了他,说他配不上我,要他停止,悬崖勒马,一心一意地对我。漫漫还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的好朋友的男朋友。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永远也不会横刀夺爱。

后来,有人敲门。很多人看到他们在宿舍里,漫漫很生气,她说这件事情一定会传到我的耳朵里的,她说,她和季泽然,必须分别和我道歉。

我恍然大悟,漫漫昨天约我出去,是为了向我解释这件事情,是为了道歉的。而我却以为她在向我摊牌,夺走了我最美好的东西还想请求我的原谅。

我呆住了,我不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昨天,在漫漫面前,我将自己的怒火掩饰的很好,我不愿意漫漫看到我歇斯底里的可怜样子。现在,看着季泽然的脸,那个我爱过沉迷过恨过的脸,我突然发现,季泽然并不值得我那么深爱,而我,错怪了漫漫。

我给漫漫打电话,宿舍里没有人,我有给她的家里打电话,漫漫的妈妈说漫漫一直没有回来。我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想起昨天和漫漫分手后,我在公交站台等车,瞥见漫漫在马路旁打电话。那个电话,想必是打给季泽然,催促他向我解释的。后来,漫漫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超市。

不祥的预感像一团乌云,向我的心里压上来。我打车去了超市,抓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有没有一个女孩,和我差不多大,昨天在这儿买东西。”

我问得莫名其妙,但是他们居然听懂了。他们说那是个小偷,他们把她打了一顿。他们将我带去了超市的后门。超市是临时搭建的,后面是开发区一望无际的田野。零下七八度的天气,落了厚厚的雪,阳光下白得刺眼。唯一的颜色,是躺在地上,穿着羽绒服的漫漫,她的头发在雪地上纠缠着,身上脸上都有伤。

超市的主人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学着别人做贼,挨打了活该。我们超市一年要丢多少东西啊,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才一再的赔钱的。超市的主人还说我们就不报警了,你带她走吧。我叫醒漫漫,漫漫睁开眼,她的眼睛里全是空白,全是茫然,她那么恐惧地尖叫着:“你是谁?求求你们不要打我,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丢在这。”

05

现在,漫漫在半夜里惊醒,仍然会这样恐惧地尖叫。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浑身颤抖地哭泣。我告诉漫漫我是远兮,漫漫才会渐渐安静下来,抱住我嚶嚶哭泣:“远兮,你知道的,我告诉过你的,我不是故意偷东西的,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想了那么多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

漫漫一遍遍地说着:“远兮,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坏人。”

我听见她的呜咽声,低低地,隐隐地,一下一下敲在的心上,直到她趴在我的肩头,沉沉地睡去。

但是当时,当我在雪地里发现漫漫,当我告诉她我是远兮,她并不能安静下来,我打电话叫来了漫漫的母亲,我们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漫漫的身上只是皮外伤,精神受到了刺激,以后也会慢慢好转,只是,被人扔在雪地里太久,雪那么白,阳光那么强烈,漫漫得了雪盲症,她看不见了。

超市的主人被判了刑,赔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和一大笔的损失费,但是,换不回漫漫的一双眼睛。

我不再迷恋季泽然了。我毕了业,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了工作,工资虽然不高,但省一点,足够两个人用了。我接走了漫漫,漫漫的母亲很高兴,她是要改嫁的,带着一个瞎了眼,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女儿,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她哭着把漫漫交给了我。

现在,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和漫漫一起生活。夜里睡觉的时候,漫漫会不自主的小声哭泣,像头受伤的小兽窝在我的怀里,寻求着安慰。

漫漫常常觉得对不起我,她说她拖累了我。漫漫不知道,我才是真正对不起她的人。

那个下午,漫漫打电话让季泽然向我解释,走进超市的时候,我走进了最近的长途客车站,拦住了一名正要上车的民工:“你帮我打一个电话,说有人要偷东西。”

那个电话号码,是写在超市玻璃上的号码。

漫漫拿走了我最好的爱情,我要给她一个难堪,一个小小的惩罚。只是,我没想到,一场误会,一个电话,让漫漫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而我的一生,将永远活在赎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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