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才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

柏颜

花掉整个月薪水买的包，跟妈妈说只要500。

被男友劈腿，跟爸爸说是自己眼高于顶看不上人家。就着水煮肉片里面的辣椒吃了一周馒头，却告诉家人刚领了工资，正挥金如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长成了报喜不报忧的成年人。

01

周末晚上意外收到高中同桌发来的微信，她说，你能不能借我8000块钱。

我第一反应就是她号码被盜了，万一是真的，别说8000了8毛都没有……

结果我还没编辑好拒绝理由，她就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哈尼，你千万别答应，就说没钱滚蛋！然后我删掉这条再把对话截图给我男友。”

这两条消息看似自相矛盾，其实暗藏玄机。读懂了她的用意后，我配合地回复，请问你哪位？

没多久她的电话打过来嘻嘻哈哈地说，还是你绝。虽然毕业后两三年也难得见一次，但还是从她欲说还休的语气里听出悲切。

我说你打来不是赞美我机智这么简单吧，她果然干笑两声，其实我根本不想帮男友借钱，我只想跟你聊5毛钱的天。

不聊则己，一开口就是掩藏不住的愤怒。

原来同桌的现男友跟她一样坐标悉尼，念同一座学校不同专业。两人原本相处得不错，性格对路，家境和成长路径都比较统一。可最近她发现男友常常对家人撒谎，他为了居住舒适搬进了更好的公寓，也为了出行方便而购买了一辆二手汽车。这对原本生活费就捉襟见肘的他来说，可以说是把自己逼到了山穷水尽。

信用卡刷得七七八八，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总说钱够用，顿顿大餐，挂了FaceTime就来求自己女友，也就是我同桌借钱。

还好同桌是那种我爱你，但我不会惯着你的比较拎得清的女生，当即就表示自己没钱。让他跟父母实话实说，争取一点补助。但男生死活不肯，他说哪有子女出门在外还要让父母这样担心，多不孝啊。

后来他就怂恿同桌，

“你先帮我借点钱嘛，你就是我异国他乡里最亲的人，我不求你还能求谁。”

向桌说当时她听完这段话，简直目瞪口呆，哦，你不想让你妈操心，就让我把自己的脸贴在脚底下踩。你可真孝顺，同时好爱我。

同桌确实独自在异国求学不易，也是真心舍不得离开这么个可以取暖的人，毕竟圣诞节就要来了，到处都在狂欢。

可后来当我按照同桌说的回复，让她截图给男友，说你看，我真的借不到钱时，她男友来了一句，你找关系一般的同学肯定没用，试试跟你爸妈说说。

同桌立刻就原地爆炸，怒提分手。

冷静下来，她问我，你说他爸妈知不知道自己养了个这么孝顺的儿子。

我摇摇头，毕竟在他爸妈眼里，他还是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的小处男。

02

其实我很反感这句，“报喜不报忧。”

很多人觉得是一种在父母面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成熟和超然。成年以后用向父母隐瞒自己的沮丧和落魄，来标榜长大成人后的独立、理性、自信和强大，

在他乡风雨兼程，更深露重，却跟父母说吃得很撑，暖气很赞。在父母面前拼命把自己伪装成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角色。在人生并不如意的际遇里，我们用一百个谎言“善意”地尽孝，也生产出一千种负能量传递给身边其他人。

綽绰遭遇男友和闺蜜的双重背叛后，为了不让爸妈担心，也为了所谓的面子，谎称是自己觉得两人性格不合，于是和平分手。她云淡风轻地说，放心吧，我总能在30岁之前找到更好的。

但午夜梦回里那种蚀骨的恼怒不甘和心痛，把她折磨得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她觉得父母面前演得辛苦，于是日日找借口晚归，拖着朋友同事吃饭唱K，喝到酩酊大醉。有个晚上痛苦壮大到连酒精都压制不住，恰好，她的目光触碰到一个与前任相似的皮囊。成年男女之间的事情，借着酒精很轻易就发生。

戏剧的是，第二天一早绰绰手机响起，陌生男人迷迷糊糊地当成自己的来电接起来，刚喂了两声。那边绰绰妈就彻底炸毛。

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质问绰绰为什么劈腿，妈妈因为曾对绰绰前任非常满意，以至于气得口不择言，“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检点的女儿。”

绰绰泪如泉涌，想要讲述自己数月来的痛苦却发现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扑在妈妈怀里哭着说，自己最爱的男人爬上了10年闺蜜的床。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是啊，我不知检点，让你们失望真是对不起。

绰绰夺门而出，情绪剧烈翻滚丝毫没注意迎面撞上来的电动车。还好，只是电动车。可是躺在病床的绰绰不愿再和妈妈多说一句。

有些时候，就算亲如母女和解也没那么容易，曾经苦苦隐瞒的心酸密事，到最后就成了针锋相对的刺。

03

我的另一个男同事沈行若，想要离婚却被他妈以死相逼。

他跟老婆结婚七年，期间他一共跳槽五次，对公司唯一的要求就是，请把所有出差的任务都分配给他。他说，结婚第一年，小孩出生。第二年，觉得跟老婆已无话可说。到了第三年，他每矢都会动10086次离婚的念头。

结婚那年，他还在玩不醒的22岁，同时交往着三个暧昧女友。一次酒驾被查，他被拘留了，与此同时，他妈被电动车给撞断了手，无人照料。于是他分别给三个女友打电话，结果真正去照顾的却是另一个苦苦追求他而不得的女孩，也就是他后来的老婆。

那时他想，只要她能对自己妈好，就足够。过日子么，不就是一家人融洽才会幸福。

爱与不爱似乎没那么重要。

后来事实证明，男人第一眼没兴趣的女人，日久也不能生情，只会生厌。

每天下班回家看见老婆不是蓬头垢面看韩剧，就是右手抠脚左手烧烤。她一开口说话他就想捂住耳朵，她一撒娇他就寒毛倒竖。离婚前有两个月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早出晚归，家对他来说只有一张床而己。而她生活照旧，上班看剧，对着电脑笑得张牙舞爪。只有他妈皱着眉头问，你究竟想干嘛。

他干脆利落地抛出离婚两个字，他妈反手就抽过来一巴掌。你再说一遍试试。他震惊地捂住脸，才明白他妈是认定他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哭着说，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爸一模一样。

他爸年轻时把另一个女人带回了家，他妈耿耿于怀却选择了隐忍。但这么多年来心绪难平，动尔动就跟他爸吵得不可开交。永远都是翻旧帐的那几句，你怎么对得起我。他幼年时同情母亲，因此找老婆以孝顺他妈为准则。

如今他极力压制住内心滚烫，尽量平心静气对妈妈解释，没有第三者，在一段婚姻里最大的上海并不是背叛，而是毫无共同语言的尴尬，是彼此人生方向背道而驰的疏远。是明明不爱却要捆绑在一起的痛不欲生。

他语气沉重，面目沉痛。他妈安静听了很久，最终问了一句，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开始。

他差点脱口而出，不就是因为她来照顾你受伤的手。可是咬咬牙却说，就算当初做了错的决定，难道就没有修改的机会，我才30岁而已。

他眼眶泛红，可他妈还是皱眉，我跟你爸吵成那样，不也是这样一辈子，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我不愿意。每个字他都说得咬牙切齿，不愿意人生就这么忍过去。不愿意余生就如此作茧自缚。

结果这个固执的老太太威胁他，要是你跟你爸一样辜负你老婆，就别认我这个妈。

第二天他带着简单的行李搬了出来，请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去出租房喝酒。酒过三巡后，他紅着眼睛说，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以后，父母似乎就认不出我们了。小时候他在学校被冤枉偷钱背黑锅。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连老师都说这种小孩要不得。但只要他说没有，他妈就斩钉截铁地相信。为什么现在，她一口咬定他外面有人，也不肯相信他的苦衷。

04

一成年后，父母为我们买一条又有一条的秋裤，没见过我们光着脚踝在零下10度里张狂炫酷。

他们以为我们钟爱电视里的阳光少年，没见过我们把不羁的纹身刺入血脉。

爸妈逢人就夸，我们聪明又听话，只因太腼腆还没交过男朋友。却没看过你为爱人千里奔赴的孤勇。

在父母面前，我们总是习惯了扮演三好学生的角色，却忘记了告诉他们我们也会长大，曾经强忍着不让他们看见的血泪也终于在干涸后结成厚厚的盔甲。

他们摸不到我们脆弱，也丧失了理解的宽容。

我们也渐渐习惯了受伤时说我没事，伤心时说很开心，迷茫时说没问题。我们强撑着眼泪，给他们虚伪的面孔，谁也所不清楚，在曾经亲密的岁月里是如何打着报喜不报忧的旗号隐藏了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以至于他们再也认不出了我们长大后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