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韩国电影中的中日形象探析
2017-04-12倪婷闫新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00
倪婷 闫新(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00)
新世纪韩国电影中的中日形象探析
倪婷 闫新(四川师范大学 四川 成都 610000)
本文以新世纪以来,韩国电影中的中国形象和日本形象为研究样本,分析这两种形象的书写方式,并结合样本诞生的历史语境探讨韩国电影及大众对中日两国的不同认知态度,以此为我们理解当下韩国社会提供参考,为解析中、日、韩关系拓宽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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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学者马克·费罗在《电影和历史》一书中将电影视作“人类历史的代言人”,从历史的角度分析电影或从电影的角度解读历史,俨然是一种带有象征意味的研究方法。事实上,电影确实也是一种用于书写历史、还原记忆的重要手段,同时又重叠了创作者的主观认识和理解,由此引发观众的感受、回忆、思考和评论。从这一角度来说,电影的价值则不止于艺术层面,它还能够被放置到具体的历史背景和文化语境中进行坐标式的分析,进而追踪出不同时期的社会形态与大众心理。
“对于现代韩国而言,正是电影连同文学一起,以其特有的语言与风格,真实而具体地再现了韩国的民族生活与国家状况,共同构筑了韩国的想象”[1]。研究韩国电影,避不开对韩国的历史解读,也绕不过对韩国与美、日、中、朝等国关系变化的分析。新世纪以来,韩国电影逐渐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在不断提升竞争力的同时,韩国电影始终执着于对社会现实和历史记忆的言说,保持着对民族主义和国家意识的拥护,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影像风格。
一直以来,韩国电影里的中日形象都是其抒发民族主义的重要对象。于韩国而言,中日两国对其历史、政治、文化都有着深远的影响,传递独立的民族意识。同时,对电影里中日形象的分析,有助于我们了解韩国对三国历史和当代关系的基本态度,并折射出韩国民间大众对中日两国的普遍感受。
一、“宗主国”、“干预者”与“破坏者”
从历史的维度来看,“宗主国”是较早登上韩国电影舞台的中国形象。2001年上映的影片《武士》中,塑造了代表元、明两朝的中国人物角色,蒙古骑兵的心狠手辣和明朝官员的盛气凌人,集中表现出了中国在历史上对韩国强大的威慑力。影片一开头,韩国使团便被朱元璋发配至苦寒的大漠,又因为帮助了落难的明朝公主而遭到蒙古军队的追杀,最后全体壮烈牺牲。当然,元明两朝并不是中韩关系的历史起点。早在汉武帝时期,中国就已经在朝鲜半岛设郡,打开了汉文化进入该地的通道。此后,伴随着战争、联盟等不同性质的外交关系,中国的思想和文化艺术被源源不断地输入朝鲜半岛并且生根发芽,形成了两国在文化上回纹交错的密切关系。政治上,强大的中国始终作为朝鲜史上各代王朝依附的对象,这种宗主国身份一直持续到甲午战争之后才被日本取代。
由此可见,在近千年的历史中,中国的文化与政治对韩国形成了极强的吸附力,这种力量对韩国构成了难以消解的思想负担和心理压迫。一方面,韩国从未能战胜或者超越过中国;另一方面,韩国也无法回避中国文化对韩国文化发展所起作用,因此,在大多数韩国电影中,作为宗主国形象出现的中国往往都是负面的、不可战胜的和难以沟通的,像《天军》(2005)中以屠杀百姓出场的女真族武士、《神机箭》(2008)里盗取韩国武器装备的明朝军队以及《最后的武器:弓》(2011)当中野蛮入侵韩国的清朝士兵,同《武士》一样,都集中体现了中国作为宗主国的负面刻板形象。
当镜头转向下一个历史阶段时,中国已经变成了韩国的战争敌对国。在二战结束后的1950年至1953年,韩国和麦克阿瑟领导的联合国军与朝鲜人民国和中国人民志愿军进行了僵持不下的惨烈战争,并最终造成朝鲜半岛被分裂成了敌对的南北阵营。因此,中国在韩国电影中的第二个重要形象,便是造成南北分裂的政治“干预者”。2004年上映的《太极旗飘扬》中,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韩国士兵高呼着撤退的命令,用极为恐慌的神情喊道“十万中国军队正在压进”,紧接着下一个镜头便是挥舞着五星红旗、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向山头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队伍。同样的情境还出现在影片《高地战》(2011)中,难以阻挡、不可战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形象,成为了电影中韩方军人的梦魇。对韩国而言,自己是美苏冷战下的政治牺牲品,中国的参与不但让战争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也导致了民族分裂的悲剧。因此,在以朝鲜战争为题材的韩国电影中,中国扮演的“干预者”形象始终站在“非正义”的立场,作为导致韩国民族割裂的“邪恶力量”而存在。
那么,当走过漫长的历史、跨过残酷的战争,在以和平年代为故事背景的电影中,中国的银幕形象是否有所改变呢?2010年上映的影片《黄海》中,来自吉林延边的黑社会头目绵正鹤和来韩务工者久男,作为中国形象的代表出场。他们一个为了杀人,一个为了找人,非法潜入韩国,走上了破坏秩序、违背法律和道德的不归路。《黄海》这部影片将社会犯罪问题与中国的朝鲜族群体结合起来,揭露了韩国当下一个较为敏感的话题,那就是大批朝鲜族务工者的偷渡和非法居留。因此,以偷渡者、犯罪分子为主的“破坏者”形象,便成为了中国在韩国电影中的第三类样貌。
2014年上映的惊悚片《海雾》以更为瞠目的手法描写了中国偷渡者的形象。片中有一幕场景令人印象极为深刻,展现的是偷渡者在狂风暴雨中拼命爬上韩国渔船的画面。
新世纪以来,中国掀起了两股不同性质的移民潮。一股是以富有阶层为代表,他们选择到韩国尝试新的发展机遇和居住环境;另一股是以底层务工人员为代表,他们多来自中国北部的朝鲜族自治州、县,通过非法途径进入韩国寻求谋生的机会。中国移民的到来,势必会对韩国国民的生活和就业造成影响,甚至还会滋生影响社会秩序、破坏道德法规的一系列问题。所以,像《黄海》、《海雾》这类影片,表面上是在讲述与犯罪有关的个体事件,但实际上反映的是整个韩国社会对中国移民潮的忧虑。
从古代“宗主国”到近代“干预者”,再到当下的“破坏者”,中国在韩国电影中的形象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这些形象的塑造,表达了韩国长期以来对中国的情感态度,陌生、忌惮、提防;也反映了韩国对中国一成不变的刻板印象,保守、蛮横、不讲规则。
直至1992年,中韩两国才正式建立战后外交关系。近十几年来,中韩两国虽能够在商业贸易和流行文化上达成沟通,但对彼此的认同感和信任感仍然很低,很多看法、认识依旧固定,缺乏变化。正因为如此,2015年1月,韩国KBS电视台推出大型纪录片《超级中国》,对中国的人口、经济、外交军事、土地、文化和政治六个方面进行了详细介绍。意在警示国民,今天的中国正以极快的步伐前进,早已摆脱落后和贫穷,韩国人必须要重新认识和了解这个庞大的邻居。
二、“入侵者”、“殖民者”与“竞争者”
从地理位置上看,韩国地处东北亚朝鲜半岛南部,中日是与韩国交集最多的国家。公元1592至1598年,日本名将丰臣秀吉为争夺土地,多次攻入朝鲜半岛,史称“壬辰倭乱”,中国史书称为“万历朝鲜之役”。这是日本第一次对朝鲜半岛展开大规模的入侵,这一史实给日本在韩国电影中留下了“入侵者”的形象。2014年,投资超过二百亿韩元的《鸣梁海战》上映,片中柳承龙扮演的来岛通总,是日本海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霸主,他奉命攻打李舜臣军队,为日本攻入朝鲜半岛打开门户。从角色造型上看,来岛通总戴着夸张的头饰和具有威慑力的面具,在整体气质上确实表现出难以战胜的强大。与之类似的人物形象还有《像火花像蝴蝶》(2009)中的三浦梧楼。历史上,三浦梧楼于甲午战争后制造了“乙未事变”,攻入景福宫杀害了明成皇后。影片中闵熙饰演的三浦梧楼率领军队,举着洋枪、刺刀,踏着众人的尸体走向明成皇后,用武士刀夺去了她的生命。来岛通总和三浦梧楼所代表的日本形象,是侵犯韩国国家主权与民族尊严的入侵者,是不具有合法性和道德性的匪类。在影片中,此类日本形象通常会与韩国正面形象对比呈现,形成立场上的对峙和实力上的抗衡。来岛通总与李舜臣大战几个回合之后,最终死于乱箭之下,成就了李舜臣民族英雄的美名;三浦梧楼与明成皇后在政治上僵持不下而动了杀机,在韩国历史上遗臭万年,反衬出明成皇后为国尽忠的气节。
在当下全球化的大环境中,各国的文化、政治、经济都面临着被同质化的威胁,无孔不入的外来力量对民族文化的独立性形成了巨大考验。作为一个单一民族国家,韩国在历史上多次遭到日本的侵扰,甚至曾沦为其殖民地,这些经历促使韩国始终坚持不懈地维护国家与民族的自主性。因此,韩国电影给大多数观众造成的感受是:“他们在用电影中的精致影像表达强烈的民族主义与民族情绪”[2],传播着极具感染力的反抗精神。
1910年,当日本再次站在韩国的土地上时,已是手握《日韩合并条约》的新主,“殖民者”成为了日本在韩国电影中留下的第二类形象代表。在长达35年的殖民时间里,日本文化不仅对韩国文化造成了深远影响,也间接成为了韩国现代性的一部分。2002年,宋康昊主演了电影《YMCA棒球队》,片中他所饰演的浩昌在无意中接触到棒球运动,并通过刻苦训练在比赛中打败了日本军官德奥。作为殖民者带入韩国的西方文化,棒球在经过人们最初的排斥与怀疑后,最终成为韩国备受欢迎的国民运动。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展现的这种激烈比拼一直延续到了现实当下,在整个亚洲范围内,唯一能够与日本在棒球运动上一较高下的就是韩国。事实上,在棒球比赛的背后所存在的是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激烈碰撞,这恰巧与日本大和民族所具有的崇拜强者和效法先进的民族性具有共通点。因此,新世纪以来的韩国电影在展现日本殖民历史时,几乎抛弃了凄惨、悲愤的故事叙述,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自由万岁》(1946)、《安重根史记》(1946)、《尹奉吉义士》(1947)以及《民族的绝叫》(1948)这类影片的风格大相径庭。《YMCA棒球队》的表达方式不但风趣幽默,还选择了老少皆宜的运动题材,以更加乐观、开朗的态度宣扬民族主义精神。2008年上映的《京城往事》,也是用一种轻松的方式来讲述殖民历史。片中的日本角色山田,是一个心思缜密、性情冷漠的人,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抓住珠宝盗贼“海棠花”,并试图夺回失窃的钻石以效忠天皇。影片末尾,山田没有夺回钻石,并死在了“海棠花”手下,就如同日本最终没有将韩国变成自己的土地,反而在战争中给自己的国土和人民带去了伤害一样。与《YMCA棒球队》类似,《京城往事》亦用颇具奇幻色彩的民间故事,替代了血腥的战场和痛苦的记忆,以个体之间的较量展现韩国对待殖民者的态度。
显然,对于如今的韩国而言,殖民历史更大的意义在于,它能够激励民众团结一致、超越曾经的殖民者日本。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韩国就马不停蹄地踏上了繁荣经济的道路,并在九十年代末成为民主、法治的后进典范,书写了“汉江奇迹”和“韩流神话”。电影中塑造的殖民者形象,不单只是一段残酷记忆的制造者,更是韩国在近、现代史上重要的竞争者。正是因为这个竞争者的存在,才激发了韩国在战后重塑民族尊严的决心,以及不断提升自己文化实力和国际地位的动力。所以,日本在韩国电影中第三个重要的形象,便是“竞争者”。影片《风斗士》(2004)是体现这一创作思想的典型代表。影片以韩国跆拳道创始人崔裴达为主角,讲述了他在日本学习空手道和柔道的励志传奇。在精进武艺的过程中,崔裴达不断挑战各路日本高手,打败了著名的山野、加藤,成为了全日本无人不知的英雄人物。《风斗士》的故事背景同样是在日本殖民时代,但却用崔裴达和日本空手道选手的竞争关系置换了韩国与日本间的殖民关系,化解了战争痛苦,抒发了民族豪情。
韩日之间的这种竞争关系,在以现代都市为背景、描写黑帮题材的电影中更为明显。像电影《船》(2009)中从事毒品走私的日本青年亨、《好朋友们》(2013)中势力庞大的黑帮头目山田,都扮演了韩国人在不同情境下极力想要征服、超越的对手。
此外,日本形象有时还在韩国电影中以“兄弟”和“恋人”的方式出现。如《YMCA棒球队》、《船》和《好朋友们》中,都涉及到了韩日友情的描写;《风斗士》、《初雪》(2007)和《自由之丘》(2014)里,又塑造了深情的韩日恋人。但站在韩国电影的立场来看,这些兄弟、恋人的出现,何尝不是一种民族自豪感的抒发和作为胜利者的骄傲的体现。
从“入侵者”、“殖民者”、“竞争者”再到“兄弟”、“恋人”,日本在韩国电影中的书写方式显然处于不停的变化和调整中,这与中国长期以来单一、生硬的形象刻画形成了鲜明对比。为何有如此反差?从文化上看,中国虽然对韩国的礼教传统起到了重要作用,但真正将韩国拉入西方世界体系、并对其现代化构成影响的却是日本;从政治上看,日韩在二战以后都与美国缔结了军事同盟,二者具有共同的政治和军事利益,故彼此在诸多问题上能够达成默契与共识。但中韩之间的政治往来不仅起步晚,而且在意识形态、军事力量等方面始终存在诸多顾虑,还没有形成长期、稳定的政治互动;从经济上看,日韩都处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双方能够在互相认同的规则前提下进行贸易合作与商业往来,进而带动一系列民间交流和文化沟通。但中韩之间由于经济体制的不同,商贸关系始终存在一定的障碍,而民间文化交流又处于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的都是韩国流行文化的单向输入,而中国现当代文化的影响力则略显微薄。
事实证明,日本文化在韩国民间的确具有更高的喜爱度,我们能在《朋友》(2001)中看到代表小男孩童年记忆的索尼录像机,在《老男孩》(2003)中看到男主角巧遇女儿的寿司店,在《七号房间的礼物》(2013)中看到小女孩心心念念的Hello Kitty书包……但是,我们却很少在韩国电影中看到有关中国文化、特别是中国流行文化的身影。这些细节不仅反映了韩日和韩中文化互动的巨大落差,也间接给出了中日形象在韩国电影中截然不同的原因。
新世纪之后的韩国电影进入了一个高速成长期,使创作者们能够在独立自主的前提下不断提升影片质量、拓宽表现领域。但无论韩国电影如何实验创新,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国家、民族和历史。直到现在,日本殖民、朝鲜战争和南北分裂的痕迹依然在电影中处处显露,“它们掌握历史自身的方向和决定电影类型的生产和消失,对于电影和政治的关系以及界限起到决定性作用”[3]。正如韩国庆熙大学教授李孝仁所说,“韩国的电影导演如果不能够关注韩国社会问题,如果不能对韩国人民的生活倾注一片爱心,如果不具备批判意识,就不能创作拍摄出好的电影来”[4]。显然,中国和日本,作为韩国历史上最重要的角色,不仅改变了韩国的过去,更影响着韩国的未来。从电影中这些形象各异的角色身上,我们能够观察到中韩、日韩关系的发展变化,也可以了解到韩国民间对中日形象的认识差异,更能够看到那些彼此之间未能打开的隔阂与心结。本文希望通过对比中日形象在韩国电影中的书写方式,为我们认识当下的中、日、韩三国关系提供一个参考,并对我们理解新世纪以后的韩国电影开辟思路。
【责任编辑:胡君】
[1](美)闵应畯,(韩)朱真淑,(韩)郭汉周著,金虎译.韩国电影史——历史.反抗与民主的想象[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3.
[2]张会军,黄欣.崛起的力量——韩国电影研究.[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2.
[3]韩国电影振兴委员会.韩国电影史——从开花期到开化期[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306.
[4]李孝仁.追寻快乐——战后韩国电影与社会文化.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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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8784(2017)02-44-4
2016-5-9
本文系2015年度四川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一般项目“韩国电影中的异域形象研究”(项目编号:15SB0021)的阶段性成果;2014年度四川师范大学韩国研究中心校级项目“韩国电影中的异域形象研究”(项目编号:2014HY A00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倪婷(1990—),女,电影学硕士研究生,现于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台湾电影;闫新(1983—),男,电影学硕士研究生,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电影理论与电影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