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传承与《四部丛刊》
2017-04-12王余光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
王余光(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
藏书传承与《四部丛刊》
王余光(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
一、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的前世今生
1947年抗战结束,胡适任北大校长,当时中国图书馆非常落后,主要的原因是缺少人才,因此他决定在北大成立图书馆学系,邀请王重民任首任系主任。王重民先生为中国古文献学家、目录学家、版本学家,他是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的重要代表人物。早年该系的学习主要集中在两个领域:图书馆管理和研究图书馆最重要的文献——古籍。随着时代的发展,网络文献越来越受到图书馆的重视,图书馆学的名字已经不能涵盖学者们的研究方向,因此,1992年更名为信息管理系。该系现在的研究重点为搜索引擎、大数据、数据挖据、情报分析,但古籍研究仍为该系的传统研究领域。图书馆是一个国家文明的标志,北大图书馆学系在王重民先生的开创下,为中国的图书馆事业输送了大量人才,培养了大量读书的种子,这些种子分撒到全国各地,生根发芽。
二、阅读与阅读史
阅读离不开实体空间,提倡建立实体阅览室。推广经典阅读、建立经典阅览室需要实体空间,真人图书馆和创客空间,也离不开实体。在现代化、信息化潮流中,图书馆不应仅仅讲数字化,没有实体空间不能称为图书馆。只有实体空间才可以给学生提供一种学习氛围、一种伟大、一种回忆。实体空间建好后轻易不可拆除,因为对一个大学来讲,拆除一个图书馆损失很大,是精神上的摧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不强调学生来图书馆阅读,不给学生留下回忆,这样的图书馆是失职的。图书馆不仅要给读者留下回忆,还要留下震撼,这才会给读者的心灵种下一颗读书的种子,这是网络解决不了的,需要靠实体,靠纸本书,靠图书馆的环境,靠阳光洒落在书桌上的感觉来实现。当然,建立实体空间并不是说反对数字化,只是要把握一个度。
阅读具有重要的作用。书籍是知识的宝库,阅读中,书籍给我们留下震撼,给我们一种力量的象征,读书是教养的修炼,读书让人美丽。在描述书籍作用方面最重要的一篇文章当属《隋书·经籍志序》,这是图书馆学的一篇重要文献,它对书的力量与象征性作了精彩的概括。
中国有几千年阅读的历史,但是相关的研究很有限。2004年本人组织一些高校老师联合编写《中国阅读通史》,共十卷,今年即将出版。这是第一次系统的总结中国人阅读历史的著作,书中总结了中国人读书、藏书的历程以及他们的精神。通过这种精神感召国人,并让世人知道中国人读书的历史是悠久的,而且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财富。
三、藏书与藏书家
《中国大百科全书》(图书馆学卷)、《文献学辞典》等专业工具书,均未收录“藏书家”词条。徐雁、王燕均主编的《中国历史藏书论著读本》把藏书家定义为:私家藏书的开创者或私家藏书的传人、皇家藏书的管理者,于藏书事业作出贡献的人。对于其中未提及图书馆,提出了不同看法,藏书家与图书馆有密切关系。很多例子可以证明图书馆里很多好书都来自藏书家,或捐赠、或买卖,藏书家为图书馆作了巨大的贡献。因此研究藏书的来源、研究藏书家,是非常重要与必要的。藏书家与图书馆有着必然的联系。
四、藏书之难
保存不利、没有目录、过度数字化都是藏书过程中碰到的问题。较小型图书馆而言,大型图书馆图书保存的较好,但小型图书馆中往往藏有大型图书馆没有的图书,特别是当地的家谱、地方志,因此小型图书馆的藏书问题不容忽视。纸本书是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这一点应引起足够的重视,在数字化的洪流中,不应失去专藏。
五、张舜辉先生的藏书传承
张舜辉先生,中国著名的文献学家、经学家、史学家,一生笔耕不辍,著述近千万字,他一生生活简朴,道德高尚,临终前将自己的藏书全部捐给了家乡湖南省图书馆,包括自己的手稿、书信、照片、批注的古籍、已出版的全套著作、五千余册藏书等。他将自己的手稿也纳为自己藏书的一部分,且均为线装书,反映了那个时代的读书情况。学者学术生命的延续主要靠其著作传世,藏书完整地保存下来,也是学者学术生命延续的一种方式。
湖南省图书馆成立“张舜辉先生专室”,并对外开放,张先生的手稿与藏书得以完整传承。成立专室,建立一个空间,它的意义大于将藏书散落在书库里。湖南省图书馆将张舜辉先生赠书既成立专室,又编纂目录的做法,是对学者捐书行为的尊重,是让学者学术生命延续、让传统延续,是学术史流传的重要举措,非常值得提倡与推广,也是图书馆资源建设值得考虑的问题。学者藏书应当受图书馆界的高度关注。
六、《四部丛刊》
1920年,《四部丛刊》由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出版,共出了初编、续编、三编,502种,分装成3100多册。可以说是二十世纪前期我国新出的规模最大的古籍丛书。其中收入一些重要手稿,十分珍贵,宋版《太平御览》1000卷,亦收入三编。它的编者,包括张元济、王秉恩、沈曾值等26人,或为饱学之士,或为藏书界名宿,皆为近世大家。
《四部丛刊》最重要的意义是影印原版,或影印手稿,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影印给藏书传承提供了一个重要手段,是对藏书的传承,让我们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来收藏古籍。《四部丛刊》另一重要的价值在于集各藏家秘籍于一书,四部略备。张元济等曾往日本访书四十余天,又参观了几家私人藏书,有些版本为国内所佚。访书的同时,还与对方协商,将部分珍本摄相,带回国内,这些书后来大多都收入商务印书馆的《四部丛刊》。
问答环节
Q1:我先问一个问题,昨天我查了一下网站,《四部丛刊》出了三编,最近好像又有人出了第四编,再这样编下去,你认为是不是有意义?
王余光:好像还没有出来,正在编辑,因为当年张元济是想把《四部丛刊》逐步编下去,但是编到三编以后抗战就爆发了,抗战以后就再也编不成了,最后这个计划就流产了。现在是张元济的后人在跟出版界的人合作,还不知道是哪个出版社出版,我了解这个计划,还想继续完成张元济未尽之愿,但是好像还没有公开出版,我看到了四编,四编也收集了前三编没有收集的重要版本的书,也都是来自于很多图书馆,参加这个工作的工作人员大多来自于各个图书馆古籍部的工作人员,我知道哪些先生在参加这个工作,目前还没有出版。
Q2:王老师,您好!您讲的很有意思,我本来以为这个会比较枯燥。我的问题是你讲的都是古籍或者古籍的照片,对于现代人来说,在这个数字化普及的时代,你觉得,你看过的小说,你看过的书,就像你编过的那套书,你觉得还有收藏的价值吗?还有收藏的意义吗?
王余光:没有太多的收藏价值。因为我的导师就跟我说,现在这些书有多少收藏价值?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什么收藏价值,这话只是个玩笑。我认为图书馆收藏这些书它是有时代的,我想现代书当然值得收藏,如果现代书不值得收藏的话,那它就不叫图书馆了。现在除了古籍以外,我们非常重视民国书了吧,就是因为时间,很多东西的价值往往是由时间确定的。国家图书馆多次召开民国文献的保护研讨会,在座的搞资源建设可能知道,民国书比线装书还要讨厌,因为它是现代纸、进口纸印的,民国书一翻就碎了,线装书,你看宋版线装书都翻不碎。民国时期是化学制品的纸,这些纸张保存时间非常短。比如说《申报》,《申报》是1950年停报的,到现在不到一百年,你图书馆的老《申报》谁敢去翻看,一翻看那就成了一把碎粉子,太吓人了,你哪是在读《申报》,你这就是在毁它。当然好在《申报》被我们影印了,现在图书馆绝对不会给你看原《申报》,不给你看的原因就是没法给你看,一翻就碎,这个纸比线装书的纸差远了。现在宋版书翻在手上还哗啦哗啦的,不知道为什么机器造的纸不行,民国书就有这样一个巨大的弱点。我们唯一的办法是什么?就是影印。我不知道现在图书馆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我个人觉得,现在很多图书馆不是在研究藏什么书,而是在研究把哪些书剔走。我一直等着图书馆剔书好去捡漏,我曾经捡过很多图书馆剔旧的书,现在怎么老碰不到这个机会了,就是因为在座的各位太精。我曾经捡漏捡过《全唐诗》《读史方舆纪要》,那是五十年代的印本,五十年代的印本被图书馆剔旧了,把我高兴的,六大本呀,后来我就等这个书重印。我买的是五十年代的,那剔旧简直就是捡的,结果我终于等到它重印了,我一看价格把我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等它重印看价格,就是要看我捡漏的剔旧书价值倍增。现在,我就发现图书馆搞资源建设的越来越精明了,再也不剔旧了,不让我捡漏。我有个朋友,从一个大学图书馆拖回一卡车书,都是极有价值的被图书馆剔旧的书。今天图书馆是不是在继续研究如何剔旧,你要是剔旧的话赶紧通知我,我来买。我知道,剔旧掉的都是一些复本,但是我认为在现代出版物这么多的情况下,图书馆肯定是有选择性的收藏,那是肯定的。很多馆长说买这类书花的钱少,买数据库才叫贵呢,少买一个数据库要多买多少书呀,所以,我一直觉得大家少买点数据库,大家都有,买它干什么,是不是,当然这话不对,这样就没有数据库商了。谢谢!
Q3:谢谢王教授,其实我很早就了解到王教授主编的《理想藏书》等几种书。王教授讲的非常精彩,您作为一个传统的读书人有这种发自内心的对书的热爱,这种融化于生命内在的细致让我很感动。我想谈谈我自己的一些理解,我觉得人类知识和文化的传承,它的创造和破坏其实是并行的,因为有新的东西就要有新的范式,它是会对传统的东西有一定的破坏,然后破坏了,就导致东西稀少了,稀缺了,就显得非常珍贵,这个过程其实是很普遍的,然后我们面临的很多是选择的问题,我们也对过去对历史不保存的行为进行批判,但是我们面临很多具体的选择,就是要决策的话,也比较难,有些东西不去弄掉的话,这种东西不可能一直累加堆积上去,总归是空间有限,所以要剔旧,这个是比较难的事情。我就想传统的古籍,其实现在我们也运用到了数字化的手段,我们一方面在批判,但是确实是受益者。对于古籍研究我们比不过老先生的功力,因为他们从小的教育就不一样。那么,我们现代的古籍研究相对那些老前辈来说到底有没有突破,还是这一代学问就是在衰退之中,古籍研究有什么新的趋势?
王余光:这个话说起来就比较复杂了,我刚才提到了对古籍的研究,我们做不过前辈,这主要是教育和时代环境有关,这点我想大家能同意的。但我们在这方面还是有进步的,比如说我们的一些新的考古发现,我们有很多著作的发现,这些考古发现给我们古籍研究带来了新的视角,这些是前辈们没有看到过的。比如王国维的成就远远高于这个时代,所以他超越了清朝的那些学者,这些东西还在不断的变化,新资料在不断的发现,还有由于图书馆的发展,认为今天学者的眼光以及所见,看到的东西往往比过去学者看到的要多。过去学者往往都要靠自己的藏书或者藏书家的藏书,因为图书馆不发展,他们看到的书还是少的,受到局限。而今天我们由于这些古籍大量的翻印和数字化,我认为学者们的眼光还是要开阔些,所以在有些方面我们有可能超越前人,这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还有当然是我们自己不努力,希望我们的学生更加努力来超越前人。
我不知道昨天上午我们朱馆长讲什么了,在我的印象中他应该讲数字化吧,我一直等着他剔书,他却一直不剔书,我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剔书。他在昌平盖了书库,备用书库,把不常用的书都放在里面,他的一个古籍馆又新开张了,我就再也不指望他剔旧了,因为空间大大扩大了,好多书都送到昌平去了。我就想问他,你搞数据库的,你留这些纸本书干啥。实际上,我们很多图书馆空间有限,像北大,它没有分校,拓展有限,当然它得到了一笔外来之财,在图书馆边上盖了一个古籍馆,然后又在昌平盖了密集书库专门放书,要借书一个礼拜才能拿到,一个礼拜派车跑一趟。国家图书馆在承德建书库。显然这些人让你们搞数字化,自己却在建书库,把纸本书都保留下来,如果只注重数字化的话,他还建书库干什么,建古籍馆干什么,我就不解了。显然,大家一定要仔细辨别他们所说的话。谢谢!
Q4:王老师,您好,我想问几个大家关心的话题。您个人有多少藏书?您藏书的兴趣点是哪些?您对古籍数字化有什么评价,相关的古籍数据库您在使用吗?
王余光:使用的少,就是挂在北大图书馆上的看看,但是不用它,因为我对它信不过,看了以后还是要找原书,怕它错误率高,但是浏览浏览,还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像我刚才说的《四部丛刊》,纸本你是信得过的,在网上的信不过。谢谢!
Q5:王教授,您好,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刚才您提到了经典阅读,我们学校在做阅读推广的时候也有这么个主题,也是要搞经典阅读,但是我们对经典图书的界定还是比较狭隘的,可能往往局限在经史子集之类的。我也知道您经常受到很多图书馆的邀请,做一些精彩的报告,这种形式我们也曾经尝试过,当然还没有邀请到您。除了您这种比较风趣幽默的经典阅读之外,您对高校开展经典阅读推广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谢谢!
王余光:我最主张高校建立经典阅览室,做个古色古香的阅览室,让孩子们看过以后一辈子都忘不了,在这里度过那些有价值的日子。我刚才也提到,像深圳图书馆做的非常好,但是它不是高校馆,高校馆有些做的还不太好。我一直主张大学开展经典教育的课程,我昨天在交通大学讲的就是这个,其中有这个话题。大家知道像哈佛大学、芝加哥大学开了一百多年了,开这个经典教育的课,尤其理工科见长的学校更应该开经典阅读的课,因为这些学生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了。开设这些课程,我称其为经典教育的课程,而图书馆再开设经典阅览室,这个阅览室不仅仅是一个空间,它还能指导学生来读这些经典,为什么,因为它摆的书本身就带有指导性,图书馆应该研究在这个经典阅览室放哪些书,然后塑造一个这样的空间。当然,我本人也做过一些研究,很多成果可以借鉴。谢谢!
(上海师范大学图书馆唐晓艳、许晶晶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