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币原外交”路线下满铁的政策取向
2017-04-12李娜
李 娜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日本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3)
“币原外交”路线下满铁的政策取向
李 娜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日本研究所,吉林 长春 130033)
“币原外交”是两次世界大战的间隙日本外交政策的代表,是日本在国际华盛顿体系的制约和中国国内革命形势的冲击下推行大陆政策的缓兵之计;而1906年设立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经过近20年的“经营”,也需要在战争的间隙中谋求大发展,因此,在两次“币原外交”推行过程中,满铁成为“币原外交”满蒙政策的最大受益者。然而,随着上世纪30年代日本法西斯势力的崛起、“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满铁上层完全倒向军部,“币原外交”宣告终结,满铁也走向了“军铁一体”的战争道路。
币原外交;满铁;“九一八”事变
华盛顿会议后,日本帝国主义由于英美压力和本身经济实力的薄弱(经济危机、关东大地震),由于中国反帝革命运动的蓬勃发展和反日运动风起云涌,不得不收敛其独霸中国的气焰,而采取“与英美协调”的侵华策略,即一面与英美保持协调,一面用资本主义合理方法维护帝国主义在华权益[1]500。1924—1931年出现的“币原外交”,正是这种侵华外交策略的产物,虽然其间出现了短暂而强硬的“田中外交”(1927—1929年),但“币原外交”不啻为上个世纪20年代日本“协调外交”的代表,成为日本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推行大陆政策的缓兵之计。
而满铁自1906年设立,经过近20年的“经营”,至20年代可谓正当青壮年时期,无论是施政方针,还是机构设置、会社人力物力财力,都处在平稳发展期,因此更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政治军事经济环境。而资本主义世界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确立了“和平新秩序”,日本在此时与凡尔赛—华盛顿体制相适应祭出的“币原外交”,恰恰为满铁乃至日本的资本主义发展提供了暂时的喘息机会,尤其是满铁,成为“币原外交”满蒙政策最大的受益者。然而随着30年代日本法西斯势力的崛起、“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满铁上层完全倒向军部,也成为第二次“币原外交”终结的一个重要诱因,至此,满铁也走向了“军铁一体”的战争道路。
一、第一次“币原外交”为满铁发展提供“稳定政局”
币原喜重郎(1872—1951),东京帝国大学毕业,与英美关系较密切,1924—1927年和1929—1931年曾两度出任外相。在他任外相期间,积极鼓吹“国际协调”、“经济合作”和“绝不干涉中国内政”的对华政策,史称“币原外交”。币原在1924年7月上任伊始的外交演说中即阐明了自己的外交原则:“第一,维护和增进正当的权益,尊重各国正当的权益;第二,尊重外交前后相承主义,以保持同外国的信任关系;第三,改善对美对苏关系;第四,对华政策上贯彻‘不干涉内政’”[1]501-502。“币原外交”表面上貌似“君子式的和平外交”,实际上是新形势下换汤不换药的侵华外交。
“满蒙”从明治以来一直是日本大陆政策的战略目标[2]57,在第一次“币原外交”时期,日本侵华政策的特点是:以经济侵略为主,重点侵略东北,竭力扶植奉系军阀,同时以“和平”方式瓦解中国大革命。在此期间,日本在表面上“不干涉中国内政”,实际上从未停止对中国的侵略。“币原外交”在坚持以条约为依据的原则下,依据过去的侵华条约,重点扩展在“满蒙”的侵略势力。1924年5月30日,日本清浦内阁确定的《对华政策纲领》中指出:今后对华政策,无论政治上或经济上,均应以“对满蒙施策为重点”[3]30。当时,日本“对满蒙施策”的主要表现是:支持奉系军阀,借以发展日本在华的政治、经济势力,“对目前东三省的实力者张作霖,按既定方针继续给予善意的援助以维持其地位。但需注意不得累及日本对中国全盘的利害关系,同时对张氏常予适当指导,使其自觉本身之实权乃系于日本对满洲之实力背景,因而常以善意的态度面对日本”[4]62-63。
(一)币原“协调外交”,为满铁发展提供稳定的政治环境
华盛顿会议后,英美日各支持中国的一派军阀,争夺地盘,争夺北京政府,以发展各自的在华势力。英美支持直系军阀,日本支持奉系军阀,原敬内阁强调:“(日本)并非对张个人,而是对掌握满蒙实权者之援助,确保我在满蒙之特殊地位”[4]524。1921—1922年,直奉共掌北京政府,明争暗斗,政潮频起。为打垮直系军阀,日本支持奉系军阀组成亲日内阁(梁士诒内阁),推行亲日政策(如借日款赎回日本强占的胶济铁路等)。1922年5月,奉系败回东北后,靠日本的支持,割据关东,整军备战。在两年有余的“东北自治”年代里,日本对奉系军阀多方支持,助张扩建兵工厂,多次卖军火于奉天。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后,币原外相口称“不干涉中国内政”,但实际上日本军部和政府均多方支持张作霖。日本陆相宇垣一成*宇垣一成,1868年生,冈山县人。曾任数届内阁陆相。1927年任朝鲜总督。1931年初受法西斯右翼拥戴,推举为军人内阁揆首,因“三月事件”失败,未遂。随后转为预备役,任朝鲜总督。1937年受命组阁,因军部不合作而失败,后任拓务相。东条当权时下野。战后免被定为战犯。和参谋总长上原勇作默默策划援奉活动,在他们的策划下,日本军事顾问团*日本军事顾问团由张作霖的日本顾问松井七夫、仪峨诚也等组成。开往前线,在山海关参与奉军的作战指挥。在战争的紧要关头,奉系军火告急时,是日本提供了大量军火,包括炮弹10万发,机枪弹400万发[5]179,靠此援助,奉军才突破了直军防线。此外,上原勇作还策划冯玉祥倒戈,以援助奉系。通过日本军官寺西秀武、土肥原贤二、松室孝良等的活动,张作霖借日120万元交给冯玉祥。结果与直系早有矛盾的冯玉祥在日张的拉拢下倒戈反直,囚禁直系首领曹锟,发动了“北京政变”,和奉军一起打倒了直系军阀。《上原勇作元帅传》的作者披露说:“没有陆军元帅(上原)幕后谋略的小小措施,张作霖几乎保不住他的地位,自夸为常胜将军的吴佩孚也不会遭到覆灭”[6]275。直系军阀的失败,使日本支持下的张作霖再次入关。这是华盛顿会议后日本向美英势力的一大反扑。
此后,日本支持张作霖的突出事件是:挫败了郭松龄的反奉战争,保证了“满蒙政局的稳定”,为满铁的发展“保驾护航”。
1925年冬,奉系军阀中的爱国将领郭松龄因不满军阀统治,在革命形势的影响下,指挥7万精锐奉军,在滦州倒戈反奉,率所部指向奉天。沈阳空虚,不日可下,张作霖危在旦夕,已宣布下野,并欲举枪自杀。这一反奉义举无论对奉张还是对日本都是重大打击。以侵略“满蒙”为重点的日本侵略者,对郭军反奉大为震惊,叫嚣“赤色威胁”涌入“满洲”。驻奉日本总领事吉田茂、满铁总裁安广伴一郎、张作霖顾问松井七夫等,惊慌失措,急电日本政府,要求援助张作霖,否则南满铁路和关东州都将变为“自由地带”,“日本的特殊利益将化为乌有”[7]210。因事关重大利益,日本侵略者从军部到政府,无不力主武装干涉,连币原外相也不得不在口头上放弃了“不干涉中国内政”的方针。日本陆相宇垣说:“张作霖覆亡或失势,对日本的北满政策是不利的”[8]494,他还认为:日本人口大增,“满洲”是解决人口威胁的“唯一地方”。基于上述两点,他指出:“今天日本要通过张作霖的势力试向北满发展,如果张垮台,日本将一下子失掉这一方便”[8]494。关东军认为:“郭松龄显然将以国民党政策主张为纲领,估计在满蒙将招致赤俄势力,(结果)在我国国防以及满蒙政策方面会出现令人担忧的事态,(因而)我必须断然维持南满秩序”[3]131。依据上述各方面的要求和分析,日本政府断然采取了“援张、排郭”的方针[3]131,对郭进行武装干涉。
1925年12月8日,关东军司令白川发出警告:禁止两军在满铁附属地20华里以内作战,同日决定:关东军驻辽阳的第十师团将司令部移至奉天。13日,关东军阻止郭军进入营口。15日,日本政府决定出兵干涉,外相币原亦表示同意。由驻久留米十二师团组成的混成旅团和从朝鲜军派出的两个大队共3 579名干涉军“派往满洲”[3]132,至奉天和满铁两侧援助奉军。日本军人以顾问身份由日本人永重夫中佐指挥黑龙江骑兵突击郭军后方白旗堡、日本人林大八中佐率吉林炮兵在新民攻击郭军的侧方。在日本出兵的支持下,张作霖化险为夷,正如当年《响导》周报所指出的:“郭松龄之败,非败于张作霖,乃败于日本帝国主义”[9]。
在武装干涉中,日本侵略者乘张之危索取利益。关东军参谋长斋藤恒亲至奉天,与张签订秘密条约:“(1)日本在东三省及东部内蒙古,均享有商租权;(2)间岛地区(即今延边地区)行政权的转让;(3)吉敦铁路的延长,并与图们江以东的朝鲜铁路接轨联运;(4)洮昌道所属各县准许日本开设领事馆”等[10]26。对此,张作霖虽事后反悔未敢践约,但直至张氏死前,日本还逼张履行。
综上可知:在日本的第一次“币原外交”年代里,日本侵略者对奉系军阀的支持、扶植与军部的强硬干涉措施相得益彰,币原的所谓“不干涉中国内政”屡次为军部的干涉、侵略事实所揭穿,为日本在东北“取得了非常良好的地位”[11]616-619。而满铁作为东北当时最大的经济体和国策机关,“满洲政局稳定化”为其发展提供了稳定的政治环境,而且从密约中获利最大。
(二)币原“经济合作”外交,促满铁经济获利大发展
“币原外交”的另一核心原则就是“经济合作”,从表面看,币原大讲“协调”、“尊重”,貌似“和平”,实则他从不想放弃对中国市场的争夺,欲将日本在华经济利益最大化,将对华经济侵略不断加深。日本在支持奉系军阀的过程中,在东北借助奉系的统治,扩展日本经济势力,投资、设厂大有发展。1917—1927年,在华日资增加214%,其中,中日合办企业的资本增加665%。这些投资的绝大部分集中在东北地区。1927年日本在东北的投资占海外投资的十分之七,1922—1926年在东北的日资工厂达290个[12]433-434。在此期间,东北的日本银行也迅速发展,横滨正金银行发行的纸币,1918年为2 236 039 元,1926年增至3 305 000元;朝鲜银行的发行额比正金还多。这些银行利用奉票贬值之机投机倒把,使奉票的毛荒日益加剧。在农业上,日资的侵夺也很猖狂:满铁和东洋拓植会社是日本侵夺土地的最大组织,前者除在铁路沿线扩大用地外,还在各地设立农业机构,如农事试验场、牧场、苗圃等等。“东拓”在内蒙、吉林延边等地活动,通过贷款等各种手段,侵吞农民大量田产。
铁路侵略是日本侵略东北的重要手段,而“币原外交”的满蒙新攻势的中心课题就是铁路。1926—1927年,满铁不但攫取了北满的齐洮(齐齐哈尔至洮南)铁路建筑权,并完成了洮南至昂昂溪一线的建筑工程;而且取得了它孜孜以求的吉会铁路(吉林至会宁)的开筑权(指吉林至敦化一段)并开始动工。这时,满铁所经营的企业大有发展,使日本在东北的投资增加到14亿元[6]305。
随着经济侵略的进展,日本在东北的殖民统治也不断强化。在旅大和满铁沿线,日本的军警机构日益强化,1919年关东军司令部组成后,除在满铁沿线和旅顺要塞驻军外,又成立了宪兵队和庞大的“在乡军人”组织,日本警察不断增加。日本移民不断前来,至1926年移民已达20万人。除“直接移民”之外,又有将日本人先移至朝鲜,再将朝鲜人移至东北的“间接移民”。随着移民的增加,又不断增设日本领事馆,至1930年在东北的日领达22处之多(4个总领事馆18个分馆)。这些日领在各地横行霸道,推行“治外法权”,压迫东北人民。
在第一次“币原外交”期间,日本侵华表面上虽有“缓和”,改变了一战时期的独霸中国的政策,但实际上,对中国的侵略,特别是对东北的侵略却有增无减。此间,日本对华侵略不但在经济方面有较大进展,排挤了英美在华势力,破坏了中国经济上的独立自主,严重阻碍了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而且在政治分化、瓦解中国革命方面,也极为卖力。如1926年冬和1927年春,日本侵略者佐分利等奔走于蒋(介石)张(作霖)之间,鼓动他们联合反共,以瓦解中国革命。
“币原外交”的虚伪性和欺骗性在为日本谋取了政治军事及经济利益的同时,也蒙蔽了国人的眼睛,甚至一些人站出来大肆吹捧,舆论导向也是一片赞誉之词。当时《大公报》即报道币原的对华政策“独较持远见,其政策趋势较利国府”,“币原有自由色彩,对中国改革持不干涉主义,田中则反动政策,永远不忘纵横捭阖之手段,究极言之,前者为现代普遍办法,后者则带东方军国主义色彩较浓”[13]70。
第一次“币原外交”在侵略东北方面虽然取得很大的进展,但是,1927年3月日本爆发了严重的金融危机,日本军部和一批政客将其归咎于若槻内阁的内政外交,将“币原外交”贬为“软弱外交”,使“日本国威不振”,若槻内阁总辞职。4月,田中义一组阁,第一次“币原外交”暂告结束。当时日本元老西园寺公望驳斥“政友会”政客说:“你,懂什么是软弱外交吗?币原所干的是强硬外交。我看到他那样强硬地办外交,我只有祝福他圆满成功”[14]916。这一论断,反映了币原外交的本质。
二、“九一八”事变满铁高层倒向军方,终结第二次“币原外交”
近代以来,日本的军政上层和民间右翼都“具有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共同性”[15]13,即都主张和实行帝国主义的对外侵略与扩张,差别只在于“激”或“缓”的步骤与方法,这样的差别不仅一直存在,而且有时争斗相当激烈。自上世纪20年代起,日本的统治集团间俨然形成两条对立的政治路线,即顺应华盛顿体制与美英协调的路线,和摆脱或反对美英的亚洲门罗主义路线。两条路线的斗争,因日本天皇立宪制国家权力的“国务”与“统帅”权分立而更加严重,即以军部和右翼为一方,以政府和政党团体为另一方的严重对峙,在“九一八”事变前,在“对满”政策上,两条路线的矛盾达到白热化的程度。正当关东军准备动武而磨刀霍霍的时候,日本政府滨口内阁利用满铁加紧推行币原路线,即第二次“币原外交”时期。
(一)事变初期,满铁外交政策处于两难境地
1931年6月,内田康哉*内田康哉,1865年生,熊本县人。1901年任驻北京公使。日俄战争后,参加对华善后交涉,后获封男爵。1911年任西园寺内阁外相。1918年起先后任原敬、高桥、加藤各内阁外相,并两次担任临时首相。1925年任枢密院顾问官。1930年任贵族院议员。1932年任斋藤内阁外相,因主张“焦土外交”而名噪一时。受命接任满铁总裁。政府派出如此元老级政界人物,显然是意在使满铁与军部对立,加大推行币原路线的力度。是不是正是这个缘故,也促动军部特将有着同张家父子打交道的经历、闻名的军中“中国通”本庄繁任命为关东军司令官,内情不得而知。可是,明显的事实是,内田到任后,并不见当时对张学良进行的铁路交涉有新的起色,面对相继发生的“万宝山案”和“中村大尉事件”似乎也无所作为。可是,本庄繁到任不久,关东军便采取行动,1931年9月18日,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
“九一八”事变后,满铁将何去何从,处于两难选择:一方面,满铁必须应关东军要求,实行战时总动员,全面参与或服务于军事侵略行动;另一方面,作为推行大陆政策而设立的特殊殖民会社,在政府的直接监督指挥下,其经营与活动无法游离于政府的路线政策之外。突然收到事变信息的内田康哉一时不知所措,除了批准木村锐市理事兼任满铁奉天事务所所长*该所是1931年满铁机构改组时所设,其前身是满铁公所。据称,1931年9月19日币原在临时紧急阁议上指责军部行动,就是根据木村的情报。1932年7月木村辞离满铁。,密切注意事变动向,并将海军中将出身的满铁理事伍堂卓雄*伍堂卓雄,1877年生。1924年任吴海军兵工厂厂长,1926年晋升工兵中将,1929年转预备役,任满铁理事和昭和制钢所所长。1937年后,先后入阁任铁道相、农商相、商工相等。派到业已转移到奉天的关东军司令部,向本庄繁传达内田的“对时局深感忧虑,希望时局不再扩大”的意旨外[16]441-442,主要是与驻奉总领等相配合接连向政府上报事变状况。不过,内田除希望政府制止军部行动和不扩大事态外,还有请示具体指示的问题。因为事变后尽管满铁在支援军部行动上毫未迟疑,但在政策遵循上无所适从。例如9月19日内田致币原外相电称:
综合其他种种情报,可以推断,我军之此次行动系事先研究好的既定计划之实施。而且,中方的不抵抗态度,以及我军方行动所造成的小事故,必将刺激当地外侨,致使舆论对我不满,今后的对外政策陷入困境,故不胜忧虑[17]26。
又如9月21日内田致币原外务大臣电称:
应关东军出动之需要,迄今为止,已按其全部要求,在军事运输及其他方面提供方便。但鉴于军方之占领性质及政府关于今后军事行动之方针,迄今尚未接到阁下指示,军司令官亦无任何直接通知,故我社应如何行动自然产生犹疑[18]100-102。
不过,这只是事变初发时的情况,不久满铁的政策取向问题即成为过去。
(二)内田—本庄会谈后,满铁倒向军方
1931年9月末10月初事变后的形势是:国联基于中国控告,9月30日通过了谴责日本侵略和限期要求其撤兵的第一次强硬决议;关东军对长春、吉林以南的军事行动告一段落,打造“新政权”的政策也已落定;日本中央军政当局拿不出基本政策,特别是对苏联出兵干涉的危险优柔软弱;参谋本部第二部长桥本虎之助受命派到关东军,进行监视。面对如此混浊而微妙的情势,关东军试图抬出元老,向中央施压。
朝鲜总督宇垣一成任陆军大臣时,第十师团长本庄繁就了解他的关于“满蒙问题”的主张,故在1931年9月22日关东军做出打造伪政权的首个对策时,本庄即致函宇垣请教。本庄在信中表示:“断然不能采取”“如外相所虑,迅速撤军,招回原来东北执政者,与其寻求满蒙悬案之解决”的政策。同时,本庄繁根据当天关东军的决策,明确提出要建立“实质上受我支持的新政权”的主张[19]328-330。而宇垣的回信表明,事变刚刚爆发,他就曾向首相、南陆相阐述了与本庄同感的主张,并托请当时路过朝鲜的铃木庄六大将回国后向大臣、总长传达其意见。9月29日,宇垣又致电本庄,声称“形势紧迫,祈奋斗”,并指出“新政权运动和长期被置于似有似无状态,有遭致他方妨碍之虞”[19]328-330。
之后,本庄又转而寻求内田的帮助。其初衷是,除“新政权”问题外,还有:一、让满铁趁事变之机赶紧全面夺取利权;二、依赖内田取得日本决策层对事变的支持。前者是非满铁莫属的侵略活动,自然满铁也乐于进行;问题在于后者,不仅企望满铁和内田转换政策立场,而且要令内田影响日本政界。此事较之前者更是当务之急。因此,本庄、内田会谈之前,关东军幕僚们被动员,预先特别拟定了《向内田满铁总裁提出的会谈事项要点》,以非常恳切的语言载称:“此次事变的结局,从我国目前的大局来看,最后还是需仰赖阁下帮助,深望阁下能垂察区区之意,在进京之后能与政府要人充分交换意见,大为支援为盼。”双方会谈时,本庄更直截了当地声称“为突破困境必须建立新政权,别无他策”,“而且新政权的建立需要尽快进行。”此前本庄对宇垣只提及“新政权”问题,而此刻对内田却提出了建立新政权的基本原则,即:1.将满蒙从中国本土全然割离出来;2.满蒙统一;3.表面上由中国人统治,实质上掌握在我方手中。
三项基本原则集中起来就是打造“满蒙国”,这是此后关东军与中央军政当局分歧争执的要害所在,为此关东军曾强硬地向中央摊牌,可现在却把这一根本点首先向内田倾述出来。至于关东军要求满铁趁事变赶紧夺取的利权,共提出十大项,包括四洮、洮昂、吉长、吉敦等铁路交由满铁经营管理,及大石桥菱镁矿、复州耐火黏土、青城子铅矿、本溪湖煤铁矿等的扩建或新建等。本庄还特别告诉内田:“现在的一般形势,从军事方面看绝不必担心。在目前状况下,苏联绝不会发生大事,英美亦然,即使以他们为对手,亦不足惧”[19]333-335。
据载,1931年10月6日,本庄与内田会谈约1小时,继而按原定安排,又由关东军各课长和土肥原做补充说明。结果,作为政府推行币原政策的重大政治部署、肩负对关东军进行灭火使命而被任命为满铁总裁的内田康哉,转瞬之间便政策立场大翻转。他表示对军方“十分满意”,“一定效力到底的决心”[20]204。
(三)内田游说政府上层,背叛“币原外交”
内田的游说陪同者是满铁副总裁江口定条,他们是专程由大连前往奉天的,会谈后,受本庄委托前往日本进行活动。为此本庄特致函南陆相和金谷参谋总长称:“伯爵(内田)认为政府软弱的原因在宫中方面,故与其约定,应利用其立场向西园寺公望、牧野内相等充分说明满洲实情”,并称“建立新政权,彻底解决满蒙问题……伯爵此次归京,主要目的在此,约1个月左右归满”[19]335-336。
内田在归日途中,10月10日还顺访了日本驻朝鲜总督宇垣一成。两人在用建立“新政权”来“解决今后满蒙问题上……完全达成一致”,宇垣感到“宣统帝有些陈腐”,但并非绝对“不同意”将其作为“首领”[21]421。
回到日本国内的内田,10月14日首先与元老西园寺会谈,继而往访若槻首相、币原外相和其他要人。首先,西园寺对内田“大失所望”,尽管对其在同国联及美国关系上的慎重论表示欣赏,认为他在“满洲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可能是受了“军阀的压力”。其次,若槻首相和币原外相也“很感吃惊”,此外,如藏相井上准之助则声称,陆军拉拢内田“大概是让满铁出钱吧!”[21]421-422另外,在内田归日充当政策说客期间,10月29日宇垣一成也回抵东京,投身于政变过后的游说风波之中。内田等人在政府上层的游说活动收效甚微,他所兜售的强硬立场并不受欢迎,但也不能完全无视内田等人的活动效用,至少他们使中央的元老政客们认识到币原路线出现了叛逆,同时也没有发生本庄繁所担心的他们“被若槻首相、币原外相所吸引”的情况。
内田和江口回到奉天之后,低调地向关东军司令官告称:“中央不欲使事态扩大,如对北满出兵等等完全没有考虑,总之,对实情认识不足,对北满出兵即使向中央请示,最终也无法实现”[19]338-339。因此,当内田从本庄口中得知关东军已决定“膺惩黑龙江省而大为欣喜”。于是,内田在与本庄会谈后,前往大和旅馆,与住在那里的驻奉领事林久治郎和来奉的驻哈尔滨总领事大桥忠一举行会谈。两总领事原来都是币原路线的忠实执行者,事变以来一直处于同关东军对立的立场,但此刻态度业已生变,虽非内田的努力所致,却与内田走到了一起。双方经交换意见一致认为:“此刻如不以坚定信念断然进行下去,将关系国家之存亡。”内田从形势角度怂恿林总领事赶紧赴东京,向政府说明现状和对策。结果林久治郎当夜(11月13日)立即启程。当时,中国方面的江桥抗战态势已定,日本方面预计苏联将有行动,因而,关东军虽已决定对黑省用兵,日本政府的态度与政策却不明朗。故在林总领事赴东京同时,内田又致电首相及外相,要求政府“有必要深刻考虑与准备”[19]338-339。
林久治郎动身回国的三天后,1931年11月16日,关东军把当时能调动的主力部队和大部分装备全都拿来对付马占山军,向黑龙江省开始总攻。尽管关东军一贯独断专行,但采取如此有导致对苏军事冲突之虞的军事行动,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重要的信号和事实是,关东军发动总攻前,陆军中央对关东军事变以来第一次大增兵力令已经下达,其中包括属于第八师团的第四混成旅团*除第四混成旅团外,还从第三、十二、二十师团协调3个飞行中队。。与此同时,日本驻奉总领事林久治郎也明确建议币原外相:“出兵齐齐哈尔是重要的”[22]323。
一般认为,1931年11月中旬,日本上下在事变政策上转趋一致,是“十月事件”影响使然。不过,内田等人之坚定倒向军方,其作用恐亦非同小可。此前,满铁领导层与军部同步的只有少数理事等人,内田的转向则意味着军铁的完全一致。况且内田也表示出毫不保留、坚持到底的决心,这是内田的个人意志,更是满铁的立场与利益所决定的。
“币原外交”和满铁在两次世界大战的间隙得到了推行和发展,既是日本大陆政策的内在欲求,也是在世界“和平”新秩序的外部环境下形成的。前者的对华表面“妥协”和“经济合作”与后者的实质不妥协和经济侵略,相得益彰。但是,“九一八”事变爆发,满铁总裁内田康哉对币原路线的背叛成为二者分道扬镳的节点,作为“国策会社”的满铁在执行侵华路线的政策取向上必然与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方针相一致,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币原外交”已不能跟上军部和右翼的冒险和专断,进而发动新一轮世界大战的步伐。这种不稳定的内在矛盾,决定了“币原外交”极易受外部条件的影响,最终1929—1933年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的爆发和世界列强的无暇东顾与纵容,改变了“币原外交”赖以存在和维持的外部条件,“币原外交”宣告破产。至此,“币原外交”和满铁殊途同归,被捆绑上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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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 红]
The Management Policy Orientation of SMR Under the Shidehara Diplomacy
LI Na
(Institute of Japanese Studies,Jilin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Changchun 130033,China)
“Shidehara Diplomacy” is the representative of Japan’s foreign diplomacy between the two world wars.Shidehara Diplomacy is a stalling strategy of “mainland policy”,which responded to the constraints of Washington system and the impact of China’s domestic revolutionary situation.In 1907,the South Manchuria Railway Company (referred to as Mantetsu) was founded,after nearly 20 years of “management”,the Mantetsu also need to seek greater development in the gap of war.Therefore,during the twice of Shidehar diplomacy’s implementation.the Mantetsu become the biggest beneficiary of the Manchuria policy under Shidehara Diplomacy.However,with the rise of Japanese fascist forces in 1930s,the “September 18th Incident” happened,Mantetsu upper level complete reverse to army,“shidehar diplomacy” came to an end,Mantetsu became a military-railway complex.
Shidehara Diplomacy;the South Manchuria Railway Company;“September 18th Incident”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4.015
2017-03-23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7KZD001);吉林省社科基金项目(2016JD13);吉林省社科院重大项目(20160515);吉林省社科院智库项目(20160615,20170422)。
李娜(1972-),女,辽宁大连人,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历史学博士。
K265.3
A
1001-6201(2017)04-008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