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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学派与晚明文学的情性思想

2017-04-12

关键词:情性李贽汤显祖

马 晓 虹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泰州学派与晚明文学的情性思想

马 晓 虹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泰州学派是阳明心学中思想最为殊异的一派,其学术思想在晚明时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特别是其主张“人欲是合理的,百姓日用即是天理”的思想,冲击了主张存理去欲的程朱理学的官方意识形态,对晚明文学形成表现自我和享乐人生的情性观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得晚明文学一改明初正统的诗文创作面貌,形成了更加自由的创作风气;同时,自然情性的完全释放,也导致此时文学创作某种程度上走向泛情化,真情、自我和滥情交织在一起,在极大兴盛的表象下,隐含着本然之性与合理之情的矛盾纠葛。

泰州学派;晚明文学;情性思想

晚明时期,泰州学派作为一种影响广泛的学术流派,对当时的思想界、文学界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是王门中思想最为殊异的一派,使阳明心学风行天下。泰州学派在播布阳明心学的同时,对晚明文学形成表现自我和享乐人生的情性观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正是泰州学派,某种程度上让晚明文学在表现自然情性解放的同时,走向了任情恣肆,甚至情性泛滥的方向。

一、泰州学派的情性观

按照《明儒学案》的记载,泰州学派以王艮为宗师,门人众多,著名的有王襞、颜均、罗汝芳、何心隐、李贽、焦竑等,其主要思想是继承了王阳明的心本体哲学,认为“心外无理”,心是一切事物产生的根源。以此为基础,进而提出了“百姓日用即道”,把百姓强调为本:“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1]714在肯定百姓是民本的同时,也肯定了百姓的生存需求是合理的,这就把阳明心学形而上的良知之学形而下为百姓之道,让阳明心学世俗化。王艮之后还有罗汝芳、李贽等人,对王艮的思想做了进一步的发挥,特别是关于自然情性的思想,其阐释可见既源于王阳明的思想,又有所引申,体现出了“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的素质。王阳明认为:“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知之所在便是物。”[2]6王阳明主张心是万物的主宰,客观上倡导了心的解放,为泰州学派情性思想的形成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一》中,对泰州学派与阳明心学的关系有较为清晰的阐述:“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然龙溪之后,力量无过于龙溪者,又得江右为之救正,故不至十分决裂。泰州之后,其人多能以赤手搏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1]703由此可见,泰州学派的学术思想既导源于阳明心学,与心学人物有师承关系,又因其下门人的个性阐发,使心学在另一层面上得到诠释和传播。

何心隐对情性的论述在泰州学派的思想传承中更具有代表性。在其一系列论述中,重点阐发了以“欲”为代表的自然情性的合理性,同时也对“欲”的规范性加以解释。何心隐强调心本体,认为心是宇宙之本,心的本质是仁,道德是人本。同时,他也认为,道德寓于人心之中,与欲不可分割,人是道德理性和自然感性的统一体,道德理性依存于具有七情六欲的人中,这样就为“欲”的合理存在找到了因由。在何心隐看来,人的自然欲望是天性本能,完全无欲是不可能的:“性而味,性而色,性而声,性而安佚,性也。乘乎其欲者也。而命则为之御焉。是故君子性而性乎命者,乘乎其欲之御于命也,性乃大而不旷也。”[3]40声色、安逸是人本来的欲望,是固有于天命之中的,既然这种天命不可违,那么顺应人心,让欲望自然而发就是最合理的路径。在无欲和纵欲之间,何心隐认为“寡欲,以尽性也”才是道理:“且欲惟寡则心存,而心不能以无欲也。欲鱼欲熊掌,欲也。舍鱼而取熊掌,欲之寡也。欲生欲义,欲也。舍生而取义,欲之寡也。能寡之又寡,以至于无,以存心乎?”[3]42在何心隐看来,“欲”为心固有,禁欲是违背本性需要的,因此不能无欲,但欲望必须要有节制:“凡欲所欲而若有所发,发以中也,自不偏乎欲于欲之多也,非寡欲乎? 寡欲。以尽性也……凡欲所欲而若有所节,节而和也,自不戾乎欲于欲之多也,非寡欲乎?”[3]40在此基础上,何心隐提出了育欲的思想,认为在众多的欲望中,人们要按照一定的标准选择,以满足各自不同的要求,而选择的标准则是“与百姓同欲”:“昔公刘虽欲货,然欲与百姓同欲,以笃前烈,以育欲也。太王虽欲色,亦欲与百姓同欲,以基王绩,以育欲也。育欲在是,又奚欲哉?”[3]72何心隐认为君主放纵自己的欲望却要求百姓禁欲是不合理的,人人都有欲望满足的机会才是顺应人性要求的。

极具个性色彩的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之一李贽,在阐发其著名的“童心说”时,从主体心性的角度,对自然之性、自然之发做了说明,认为:“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4]98童心是人的本心,是真实自然的表露,对人的欲望的表达也应秉承这种真心流露,所以李贽认为“夫妇,人之始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兄弟,有兄弟然后有上下。夫妇正,然后万事无不出于正。夫妇之为物始也如此。”[4]90从其对程朱理学道、理的绝对支配地位的否定,到对人(夫妇)是主宰万物的精神本体的肯定,李贽把人的行为应该符合自己的本性作为根本,强调“不必矫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动,是为真佛。”[4]82从自然情性的角度看,李贽强调情性固有,自然抒发,满足这种自然情性是顺应天理。

泰州学派以其鲜明的个性,大胆倡导情性思想,除上述几位外,还有王襞、颜钧、罗汝芳等均对情性存在和追求的合理性进行了阐述:“鸟啼花落,山峙川流,饥食渴饮,夏葛冬裘,至道无余蕴矣。”[1]719“平时只是率性所行,纯任自然,便谓之道。”[1]703“万物皆是吾身,则嗜欲岂出天机外耶?”[1]800泰州学派在肯定个体欲望合理性的基础上,给自然情性的根本释放留出了空间,为晚明标举个性自由、情性解放的文学创作和批评拓开了视域,使晚明文学在表面的理致深厚中呈现出风情浪漫的意蕴。这种情性观在历史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又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化的趋势,而文学创作就在这种肯定自然情性与反思重情主张,进而匡正纵情享乐的矛盾之中前行。

二、晚明文学对自然情性合理性的肯定

在泰州学派情性思想的直接影响下,晚明文学创作出现了中国文学史上倍受关注的思潮。一批文学家在各自的创作领域领受着自由情性的解放风潮,创作出极具代表性的、个体意识鲜明、个性精神张扬的文学作品,把明代文学创作推向一个发展的高峰。

晚明文人大多以倡导自然情性、反对束缚为人生态度,体现在文学主张和创作上更是要表现自由的个性意识,特别是对自然情性的正视和表现成为作品中普遍存在的现象。

屠隆主张人的情性是自然所赋予的,因此创作中要本之性情:“造物有元气,亦有元声,钟为性情,畅为音吐,苟不本之性情而欲强作,假设如楚学齐语、燕操南音、梵作华言,鸦为鹊鸣,其何能肖乎?故君子不务饰其声,而务养其气,不务工其文字,而务陶其性情,古之人所以藏之京师,副在名山,金函玉箧,日月齐光者,非其文传,其性情传也。”[5]130他主张文学创作要恢复本然之性情。同时,他看到了人的欲望是本然存在的,是不能无视的,而这往往让他很矛盾,一方面他想及时行乐,不负本心,另一方面他的内心又提醒他修身克己是正道。在矛盾中他找到了一条折中的路:承认人的欲望的合理性,但不能任由欲望随意生发,要从净心修持的角度把握去欲的尺度,达到存欲和去欲的平衡。

袁宏道以“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为其诗论的核心,主张在诗歌创作中要以自由的笔触表现人的情性和心灵,不要受到任何陈腐之“理”的规约。他曾直言人生有五乐,这五乐中四乐都直接是对物欲和情性满足的极乐境界的肯定。在这种情性观的统领下,袁宏道创作的大量文学作品都直视人的感官享乐和满足,特别是他把情感和欲望寄寓在描写山水野趣的大量作品之中,以“独抒性灵”作为文学创作的指南,为情感的无拘表达洞开了大门。在其多篇诗歌和散文作品中都体现了这一点,如在《浪歌》中,其自由人性的思想以人生的极乐之态表现出来:“朝入朱门大道,暮游绿水桥边。歌楼少醉十日,舞女一破千钱。鹦鹉睡残欲语,花骢蹄健无鞭。愿为巫峰一夜,不愿缑岭千年。”[6]332这种朝朝暮暮醉风景、歌舞升平享人生的快活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袁宏道的情性观。

汤显祖对情性的理解是与其创作中的情紧密相连的,情和理是一对紧密相连的概念,情是理的对立物,同时又是欲在文学作品中表现的对象,人情和人性在作品内外应该是相互关联又合二为一的关系。汤显祖认为:“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7]1093“世总为情,情生诗歌。”[7]1050-1051“戏曲以人情之大窦,为名教之至乐。”[7]1127明确把人的情感和欲望表达看成是戏曲的功能和本质。汤显祖的情性观与李贽的影响密切相关。李贽反对程朱理学把“天理”和“人欲”对立,认为义理在心内,因而不必向外求理,甚至把穿衣吃饭看成是人伦物理,主张“童心”是人本身固有的,是自然人性,而闻见道理之言不是出自童心之言,也就不是真人之言。汤显祖十分认同李贽的观点,特别是得知李贽的《焚书》出版,马上让友人寄给他这本书,可见其对李贽思想的追慕。李贽在狱中自杀后,汤显祖写诗进行悼念。李贽的心学思想和文学主张对汤显祖“情真说”文学思想的形成起到了关键作用。从李贽的“童心”到汤显祖的“情真”,其思想发展是一脉相承的,其理论内核的源头也是相同的。

冯梦龙以“情教说”标举情性的主张,认为:“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而不灭,由情不灭故。四大皆幻设,惟情不虚假。有情疏者亲,无情亲者疏。无情与有情,相去不可量。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8]134在这里,冯梦龙构建了“以情为本”的理论框架,表现出对真情、至情的极度称颂以及对自由人性的倡导。在冯梦龙看来,“以情化天下”是他一生的追求,这种情性不仅表现在天地男女之情上,也表现在救人于患难的真心与化无情为有情的真情,是包含着复杂的情感内涵的。冯梦龙的“情教说”也明显受到了阳明心学的影响,特别是李贽的学说当时广布天下,冯梦龙是积极的追随者,曾两次到过李贽晚年活动的地方,并与李贽的弟子密切接触,足见其思想性格中的不羁之情及文学创作和主张中的大胆张扬与李贽的影响不无关系。

晚明文人对人性和情感的钟爱不仅表现在其具有鲜明个性的文论主张中,也表现在一批对人生享乐极度夸张式描写的作品中,无论是戏曲还是小说都极力表现人性和情感解放后极乐的心理和状态,这与晚明文人受泰州学派解放思想的导引直接相关。此时戏曲中的《牡丹亭》、小说中的《金瓶梅》《三言》《二拍》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以《金瓶梅》为例,作品中有许多对人性和情感的大胆描写,作为世情小说,《金瓶梅》受到当时文人的广泛关注,其中,谢肇淛对《金瓶梅》的评论较为著名:

《金瓶梅》一书不著作者名代,相传永陵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奓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书凡数百万言,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其中朝野之政务、官私之晋接、闺闼之媟语、市里之猥谈,与夫势交利合之态、心输背笑之局、桑中濮上之期、尊罍枕席之语、驵侩之机械、意智粉黛之自媚争妍、狎客之从臾逢迎、奴佁之稽唇淬语,穷极境象,骇意快心。譬之范工博泥,妍媸老少人鬼万殊,不徒肖其貌,且并其神传之,信稗官之上乘,鑪锤之妙手也。其不及《水浒传》者,以其猥琐淫媟,无关名理[9]517。

在这篇《金瓶梅跋》中,谢肇淛评议了该书的内容,特别是对刻画人物、细节的手法给予肯定,从一个侧面映射出文学创作与当时社会现实以及思想解放的关系。抛开其他的作品评价因素,只从作品的文学表现来看,以泰州学派为代表的当时社会思潮,把人的欲望释放看成是对传统道德规范的反叛,是一种情性思想的回归,是文学创作对当时的思想领域和时代风潮的必然反映。

三、晚明文学对情性泛滥的反思与匡正

在泰州学派的影响下,晚明文学或直接表现出对物质欲望合理性的公开肯定,或直露表达对肉体本能状态的歌颂,一时间物欲、情欲在文学创作中随处可见。在表现社会人情对欲的接受与享用的同时,以汤显祖、袁宏道为代表的一批文人又对当时情性泛滥的社会现实以及文学创作表现出了担忧,既而出现了他们个人创作中似乎前后不一致的思想倾向,对重情纵欲的文学创作予以反思。

汤显祖以《牡丹亭》的创作对当时程朱理学思想进行了批判,其中所表现出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之间缠绵的爱情引起了当时社会极大的关注,并以思想解放的意义被后世不断提及。这种重情主张在思想领域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但同时,汤显祖也充分认识到情性泛滥的社会现实某种程度上已经对社会秩序形成了干扰,导致了晚明社会思想上的混乱状态不断加剧,使学术、文艺领域里出现了一些极端的思想和创作,对社会发展产生了影响。所以,他又以擅长的戏曲为工具,提出利用戏曲达到伦理教化目的的主张,力图对之前呈现的情性描写泛滥而出现的世风日下的现状开出良方,想要极力扭转这种局面。他提出了“名教之乐”:“可以合君臣之节,可以浃父子之恩,可以增长幼之睦,可以动夫妇之欢,可以发宾友之仪,可以释怨毒之结,可以已愁愦之疾,可以浑庸鄙之好。然则斯道也,孝子以此事其亲,敬长而娱死;仁人以此奉其尊,享帝而事鬼;老者以此终,少者以此长。外户可以不闭,嗜欲可以少营。人有此声,家有此道,疫疠不作,天下和平,岂非以人情之大窦,为名教之至乐也哉。”[7]1127汤显祖认为,戏曲是以情来动人的,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甚至可以为情起死回生,这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爱情的根本,也是自然人性的表现。同时,既然情和欲不可分割,情和欲为人所不能免,那么如何以情入戏,以理导之,让情和欲的表现以一种合理的程度呈现出来,便是戏曲的社会功能了。所以,汤显祖极力倡导戏曲的名教作用,以期用伦理功能把情欲限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金瓶梅》对情和欲的表现大胆而直露,表现出对伦理纲常的极端反叛,这是作品带给人们的直观感受,但同时在每回的回前诗中,作者又以极力规劝的口吻把人们拉回到道德秩序中,警戒人们守好伦理本分,可以说这是对情性描写过度的认知和矫正,如在第三十四回回前诗中写道:“贪财不顾纲常坏,好色全忘义理亏。”[10]432作者试图用纲常和义理来规范人贪财和好色的欲望,达到正纲常、存义理的效果,这与其在小说中人物的行为和表现似有较大差距,但也恰恰印证了当时社会上情性极端泛滥的现实。

对《金瓶梅》中大量的情性描写,当时的文坛中也存在争议,誉者有之,毁者亦有之,像谢肇淛、袁中道等人,从正面对作品表现的男女之情给予不少的肯定,他们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极端反对,袁中道在《游居柿录》中对此充分表明了包容态度:

往晤董太史思白,共说诸小说之佳者。思白曰:“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极佳。”予私识之。后从中郎真州,见此书之半,大约模写儿女情态俱备,乃从《水浒传》潘金莲演出一支。所云“金”者,即金莲也;“瓶”者,李瓶儿也;“梅”者,春梅婢也。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西门庆影其主人,以馀影其诸姬。琐碎中有无限烟波,亦非慧人不能。追忆思白言及此书曰:“决当焚之。”以今思之,不必焚,不必崇,听之而已。焚之亦自有存之者,非人力所能消除。但《水浒》崇之则诲盗;此书诲淫,有名教之思者,何必务为新奇以惊愚而蠹俗乎?[11]79

在与董思白的对话中,针对董思白认为的是“极佳”的作品,但从价值的角度看“决当焚之”,袁中道对此以“不必焚,不必崇,听之而已”进行了表态,认为如果说有人认为这是一部淫书的话,那可能与“名教”之规不相符,但大可不必过于严苛。而袁宏道则直接对《金瓶梅》给予了肯定评价,认为它“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6]289袁宏道认为,同《七发》的写作笔法相似,《金瓶梅》旨在以夸张的情性描写来达到劝诫人们不要纵欲的目的。

冯梦龙一方面在创作中不惜以浓重笔墨描写青年男女的炽烈感情,表现出了对封建伦理压制人性的反叛,另一方面,他又把其创作意图归结为以伦理正人欲的目的。在《三言》中,多篇作品都写到了纵欲的下场,如《警世通言》中《乔彦杰一妾破家》及《醒世恒言》中的《金海陵纵欲亡身》,都是以真情的描写,劝诫人们不要纵欲。他既在《叙山歌》中发出“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8]147的呼声,把男女之间真情实感的表现看成是天经地义的,同时又劝人要“力行仁义,扶植纲常”[8]394。

晚明文学家们这种文学主张上的矛盾,是人性解放思想与传统伦理观的矛盾,也是以过度的情性表现现实与文人和谐的社会理想之间的矛盾。当矛盾中的冲突达到一定强度时,文人们本能地要寻找解决的良方,希望能从传统伦理道德那里找到平衡的支点来疗救社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现象。

晚明文学,特别是通俗文学的极大繁盛,是中国社会思想领域在此时发生思想冲决的结果。泰州学派已完全成为正统思想的叛逆者,在其张扬人欲的同时,也导致社会上出现不顾名义、不恤君父的道德沦丧的极端现象。在明末,许多思想家和文学家对此持否定意见,认为文学作品中滥情的描写是导致社会道德滑坡的重要原因。当情性泛滥成为晚明普遍的社会风气之时,来源于生活的文学便成为这种世风的写照,整个晚明文学界呈现出一种近乎集体迷思的状态。

综上,晚明文学的重情主张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产生,即阳明心学对程朱理学的冲击,使重视自我之性、自然之情成为社会广受认同的人性思想,特别是泰州学派又进一步强调了情性解放的合理性,给当时社会人性压制下的文学创作卸下了枷锁,使得晚明文学一改明初正统的诗文创作面貌,形成了更加自由的创作风气;同时,情性的完全释放,也导致此时文学创作某种程度上走向泛情化,真情、自我和滥情交织在一起,使得晚明文学在极大兴盛的表象下,隐含着本然之性与合理之情的矛盾纠葛。以历史和发展的眼光看,晚明文学是晚明社会思潮的具象反映,晚明文学中的情性思想对通俗文学出现创作繁荣的景象具有推动作用,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思想解放的意义。

[1] 黄宗羲.明儒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5

[2] 王守仁.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 何心隐.何心隐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0.

[4] 李贽.焚书·续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 黄卓越.中华古文论释林:明代下卷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6] 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7] 汤显祖.汤显祖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8] 冯梦龙.冯梦龙集笺注[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

[9] 谢肇淛.小草斋集:上册[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

[10]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11] 朱一铉.金瓶梅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张树武]

TaizhouSchoolandLiteraryPhilosophyofHumanNatureinLateMingDynasty

MA Xiao-hong

(School of Litera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Taizhou School,one of Yangming’s Philosophy,was the most exceptional one in its philosophy,and its academic thought exerted an far-and-wide influence,in particular,its idea that human desires were reasonable,and common people’s daily using them was the natural rule.It gave a blow to the official ideology,Cheng and Zhu’s neo-Confucianism advocating for the existence of natural rules and killing off the human desires;played an important part of forging the view of human nature manifesting self and pleasure in late Ming Dynasty’s literature;changed the outlook of poetic creation from the early Ming Dynasty and creates a more free ethos in writing.Meanwhile,the human nature got free,thus,to some extent,making the literary creation go overwhelming at that time.True feeling,self and flooded affection were weaved into together.Beneath the extremely thriving representation of it implied contradiction and implication between innate humanism and rational feeling.

Taizhou School;Literature in Late Ming Dynasty;Philosophy of Human Nature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5.018

2017-05-16

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项目(13YJA751037)。

马晓虹(1969-),女,黑龙江哈尔滨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

I206.2

A

1001-6201(2017)05-01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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