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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记

2017-04-12

广州文艺 2017年4期
关键词:早茶白天鹅中山大学

1

来广州吧,从早茶开始。

大叶榕和小叶榕都有上百年了,纵横交错的须子与根纠缠在一起,像一个有趣儿的老头老了但仍然有趣味。那些老教堂、老房子、老树,都像被时光拧了一把似的,分外颓散,却散发出格外迷人的

气息。

广州真是个好玩儿的地方。我上次去广州还是2006年,转眼十年了,真快。

M在某报社当记者,每日里活色生香地描写广州:早茶、粤语、沙面、肠粉、榕树、三角梅、木棉花……后来M也离开了广州,去青海结婚、生子……

整整七天,我就住在沙面,从前的租界。殖民地时期各国的领事馆,比外滩的房子更洋气:红的、绿的、黄的……

白天去广州的老街老巷转,晚上再回沙面喝猫屎咖啡、散步,与遛弯儿的广州人聊天,那些住在沙面的人遛狗,我们在参天古树下走着,榕树的须子缠住我的长裙。

已是3月,北方仍在飘雪,广州依然25℃,桂花香扑到衣裳里,广玉兰的大叶子神秘幽荡,月亮升上来,星星落在肩上,沙面有条不长的塑料跑道:我便在那里跑步,直至凌晨。

廣州的精彩是从早茶开始的。哦,广式早茶太有名了,说说都要流口水:豉汁凤爪、豉汁排骨、陈村粉、红豆桂花糕、艇仔粥、云吞面、沙河粉、及第粥、双皮奶、榴莲酥……成千上万种,不在广州住上一年,吃不完的;就是住上一年,也吃不过来,广州人太会吃了。

沙面附近的陶然轩、兰桂坊、侨美食家早茶都好。特别是侨美食家,每次去都人头攒动,以广州本土人居多,以老人居多。晨练完之后,约了三五人喝早茶,大多是老伴儿,面前一份报纸,手边放大镜,一份虾饺、一碗菜粥,茶有大红袍、普洱、铁观音……茶位费每位18元,喝与不喝都一样。一进门便看到蔡澜照片在墙上笑着,美食家与帅东家的合影。吃出花样来也是本事。

我每日要生普。滚水沏了,先喝茶再点餐。早茶持续到下午的两点半,然后又是下午茶、晚餐、宵夜,我疑心广州人24小时全在吃东西,把世界上能吃的全都做成美食吃了。但他们仍然干、瘦。这大概只能说与气候、基因有关。

我爱吃泮塘马蹄粉,据说对眼睛极好。肠粉也好,白如雪、薄如纸,又嫩又滑。虾饺更好,水晶一样,一咬全是虾仁。烧麦上有肥嫩的猪肉粒,又黏又糯。甜点是榴莲酥与蛋挞,要个双皮奶……每天扶着墙从饭店出来,反正周围全是说粤语的人,我们北方人把它叫鸟语。不重要。但的确像鸟儿在鸣叫,很悦耳,很绿色,荡漾极了。

广州人早茶要吃到十一二点,一次早茶怎么也得百儿八十。广南是先富起来的那帮人,有钱、又闲,广式早茶越吃越会繁花似锦了。

2

粤剧有一种特别明媚的忧伤在里面,也说不清,就是听了想哭。

之后我去珠江两岸闲逛。我住沙面宾馆,对面便是白天鹅宾馆。哧,白天鹅。我少年时代便向往这个酒店,那阵刚改革开放,中国第一家涉外的五星酒店,全国人民都知道广州有个“白天鹅”。那阵有个电影叫《一个女演员的梦》,取景便是白天鹅。可惜我去时白天鹅一片漆黑,正装修。广州现在连六星、七星都有了。但白天鹅在那儿,八十年代的记忆在那儿。

珠江两岸很多人在唱戏、拉小提琴、打太极、跳集体舞。只不过,唱戏的是粤剧,我想起《胭脂扣》如花与十二少初相遇,也是唱的粤剧,忧伤极了。就像北上广三个城市,北京是男人,上海是女人,广州很中性,人到中年,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时而妩媚时而阳刚,但就是有那么一股子说不清的劲儿,像荷尔蒙时不时跳出来。这种带着邪恶的罂粟气息的劲儿,只有广州有。

在那些公园和街巷里,到处有唱粤剧的人。有时是一个人,对着树唱。仿佛树听得懂似的……还有两个老女人,在老榕树下对着VCD唱《梁祝》。她们都有七十岁了,顶着一头白发,顶多一米五,深情看着对方唱《梁祝》……我快哭了,就坐在榕树下听她们唱。我听不懂,但知道必是深情款款。

又去西关游荡。小吃一条街,吃了酸奶、红豆粉,坐在塑料椅子上看花儿。广州的花儿真多,每家屋子的窗台全种花,三角梅居多,也有木棉花、杜鹃花、桂花、玉兰……卖花的人也多,春节时有花市,家家买金桔,寓意来年大吉大利。西关老街的老人不会说普通话,就那样直愣愣地说着粤语。我指指点点,要了一碗濑粉吃,又要了酸梅汤、茯苓糕,闲散地走在老建筑和教堂里。

广州教堂真多,大概和传教士来得早有关系。广州人做买卖也灵活,随便提起一个地级市便不得了:东莞、佛山、汕头……我又吃了几顿潮汕菜,看了广州博物馆的潮汕老房子和潮汕木雕。潮汕地区有意思,据说女人吃饭仍不上桌,计划生育管不了。每家仍然四五个娃,老房子仍旧保持宋朝以来的中原气息,我便计划着去潮汕地区转转了……那里还有很多客家人,语言不懂没关系,有眼神,而且,还能比划呢。

又去上下九晃悠。那些骑楼建筑真好,下了雨在廊下走,慢慢逛街。十块八块的衣裳也有卖。上下九在多年前相当于“香港”两个字,洋气得不得了。附近有批发市场,简直万人空巷,仿佛每寸空气全是钱。拉货车的小伙子永远在跑着,大小包裹被扛在肩上放入车里运往全国各地。街边小吃24小时在炒河粉。教堂安静矗立,冷眼喜欢这个三十年来的热火朝天的城市。

大时代每个铺位只有一米,月租金五六万,批发衣服的姑娘们包里全是厚厚的钱,浓妆之下是疲倦。我在“大时代”门口买了块七元一斤的烤红薯,又花180元买了一个真皮棕色双肩包,15块钱高仿香奈儿珍珠项链,觉得自己心脏突突地跳。太快了,太快了,快得要窒息了。

又去珠江新城。新得那么光芒四射。广东博物馆、广州图书馆、广州大剧院、海心沙、小蛮腰……风情各异的建筑,设计独特、别致,四季酒店常常有阿拉伯的富翁在喝下午茶……新城新得彻底而华丽。

我在新城喝咖啡。星巴克,焦糖玛奇朵,又要了一款新出炉的核桃面包。窗外是车水马龙,高楼耸立,到底是广州。

3

南明的那一段悲歌,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气节,他也是写自己时代的气节。

当然要去中山大学。红墙绿瓦。985院校大都去遍,唯遗漏了中山大学。近乡情怯,因为陈寅恪先生。他最后二十年在此,双目失明,双腿不便,用七年时间口述,写下《柳如是别传》。南明的那一段悲歌,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气节,他也是写自己的气节。

他没有应邀北上,也未跟随蒋介石去台湾,留在中山大学任教。“文革”时期被红卫兵斗得惨烈,明知他失明,把高音喇叭放在他脑后,突然开了大声吓唬他……他几近大小便失禁。中山大学因为有了陈先生,格外不同。

那些老树也真是美。白千层。一进校门便是两大排白千层。问很多学生、路人,这叫什么树,几乎无人知晓。难道这么美这么粗壮、苍老的樹没有人去追问吗?终于知道,赶紧去百度,桃金娘科,又高又粗又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千层树,简直被震撼到了。每当我想起中山大学,我第一想起陈寅恪先生,第二便想起白千层了。

当然还有栎树、榕树、玉兰……中山大学的树都成了精,是够老了。我想,陈先生是不是舍不得离开这些树呢?如果我,肯定是舍不得的。

终于到了先生故居。三层红砖小楼。二楼是他育人教书的地方。几张书桌,窗外是绿树、草地,静谧得很。也走了那条“陈寅恪”小路,白色的,他还有微弱视力时所修,只为他走起来方便。因为也有眼疾,内心便格外寂寥,呆坐了一会儿,看到墙上先生与妻子的照片,十分端庄。只有内心安宁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端庄。

我在中山大学逛了很久。在红砖绿瓦的老房子里发呆,在那些白千层、栎树、榕树下发呆,日头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4

夜的广州像一只兽,呼赤呼赤地喘着,要吞了你了,要啃噬你了……这样的夜色,足以用性感二字来描述。我点了一支烟,看它和广州夜色一样明明灭灭,动人极了。

晚上,我去吃了海鲜。黄沙的海鲜市场。那里的海鲜真鲜,除了地方脏、乱、差,海鲜最正宗。大闸蟹只要20一只,有膏。现蒸了吃,还有秋刀鱼、大虾、扇贝……自己亲手挑了,直接去后厨……空调和电扇开着,我家人来电话,说北方下了雪。我坐在电扇底下,吃螃蟹喝小酒,闻着窗外桂花香,美不胜收。

广州如果是一出戏的话,压大轴的便是夜游珠江。如果是一首曲子,高潮也在夜游珠江。

138元一张门票,上了游轮。夜色中的珠江两岸一片灯火。老建筑、新建筑交相辉映,珠江的风吹起头发,粤剧在婀娜地唱着,那些霓虹灯闪得妖媚而放荡。

沙面,宵夜。又吃了很多又甜又黏又糯的广式小吃:蜜汁餐包、鲜虾云吞面、生滚菜心烂粥、鲍汁腐皮卷……我吃得很饱,好像仍然没有饱,我真想吃一锅酱油酱的排骨、纯碱大馒头、玉米粥、咸菜……我有一副北方的肠胃,我想念我的北方了。广州,到底是人家的广州。

回到北方后我开始煲汤了,随便几片青菜叶子或者骨头便让我煲成了汤。有一天我走在L城街上,看到有一家小店写着广式小吃。我走进去,点了一个鸡仔饼,一个XO酱炒萝卜糕,不是那个味。有些东西,只有在本地吃才有那个味儿。

是夜,我梦见广州。在沙面的榕树下点了老火白粥和枣蓉糕,吃得口水都流了出来。树下有唱粤剧的女子,像是如花。我穿了件白衣,还留着一头长发,醒来时有些伤感,很快过去。

我还会再去广州,只为广州的活色生香。

责任编辑 刘 妍

雪小禅:畅销书作家,知名文化学者。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迷恋戏曲,曾任教于中国戏曲学院,被称“大学生心中的作家女神”。同时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等多所名校聘为“导师”。对传统文化、戏曲、美术、书法、收藏、音乐、茶道均有自己独到的审美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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