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大师
2017-04-12徐东
徐东
不要温顺地走进这个良夜,激情不能被消沉的暮色淹没星际穿越。
——狄兰·托马斯
一
五十岁生日那天,孙居一想换种活法。
他感到在苍茫世界上,喧嚷的城市里那颗赤子之心盛在即将走向苍老的躯壳里,渐渐没有了不可遏止的对真理的探求、对人类苦难的深切同情、对爱情和事业的执着追求。他活在现实的庸常与沉郁里,活在精神的枯萎与苦闷中,活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气,他为此感到懊丧。
生日聚会上他喝高了,把想法说给朋友。
比他小四岁的诗人朱月印圆睁着小眼睛对他说,你完全可以去改变自己,去成为这个时代的大师。我也准备变化了,要变成通晓人情世故、适当投机取巧的人。我总不能让郑星跟我一辈子住出租房里啊,我一个大男人可以过简单生活,总不能让你们星姐跟着我受苦!诗人是有智慧的,只要想赚钱,我可以把月球买下来。
女诗人郑星是70后,她因为诗与朱月印相爱走在一起。她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用手拧一下他的胳膊说,你就吹吧,你现在就去买一套房子啊,净说些空话、大话、假话,买下月球能住吗?
大家都笑了,朱月印也笑了,他揣着酒说,悲愤出诗人,看来居一兄就要有好诗出现了。在夜深人静时分,我有时也会揣着一杯高档国外原装进口的红酒,望着月亮里的老情人想事儿。我会想人类共存的自由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血迹斑斑的绳索?那么多卑微善良却又贫苦无望的人为什么会被有形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挣扎呻吟?在充满爱与文明的人间为什么有那么多为富不仁冠冕堂皇的骗子?我写出的诗坛评价颇高的《悲歌》系列,不是我吹牛,这组诗的价值在将来会相当于屈原的《离骚》。悲歌啊,悲歌一直在我的心胸中唱响。你们说这是不是一种愤怒的表达呢?
郑星用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撇着嘴说,我看还是假大空,还好意思跟人家屈原相比,你早被现实给改变了。我看你只不过是在为没有成为美国总统,没有成为富豪李嘉诚,不能够像古代的皇帝那样有三宫六院而感叹罢了。我们现在既不能像杜甫那样写出“朱门肉酒臭,路有冻死骨”的诗,也不能像李白那样写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诗,面对这个物欲横流的大时代大都市,谁能做得到两手空空?说白了我们哪儿配有什么愤怒?
70后黄万川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小股东,每年有几十万的分红,生活上衣食无忧,近几年他放弃了对金钱的追求,辞去了公司年薪百万的职务开始写诗。80后李鲁山在工地和工厂打过工,后来转行在网上做点小生意。60后钱百万来深圳早,投资房产,前前后后有了五六十套房子。
黄万川赞同郑星的说法,却又觉得即使他们不配愤怒,也可假装愤怒,就如演戏一样,入戏了说不定也能收到一定效果,对写诗有益。
李鲁山则笑着说,这是个有钱人的时代,黄兄你不用干活,每年有上百万的收入。钱兄有近百套房子和商铺,身价数亿,光吃房租几辈子都吃不完,我看你们倒是可以任性一下、愤怒一下,我和朱兄现在还不行,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哪敢有什么愤怒?居一兄也可以愤怒,有几套房,怎么说也是身价千万的成功人士。
钱百万笑着,连连摆手说,小李你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多房子?我就是个平平常常的俗人,勉强生活而已。我也不敢有愤怒,月印兄在商会工作,天天和那些有钱人打交道,人家一个鱼缸里的几条鱼就值两千万,在他们面前我算什么啊?我就是个小人物!
朱月印说,钱兄的缺点就是过于谦虚,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正在向你学习,也在向我身边的那些有钱人学习。不学习不行啊,如果说现在还可以混的话,到老了靠谁养, 靠什么活着?所以我得随波逐流,得学乖一点,至少得装着站在有钱有势的人那个阵营里。我曾经有过为诗痴迷的阶段,那时为了写诗可以放弃有编制的工作,可是后来我明白了,在这个经济社会中谁会在乎诗和诗人呢?让我愤怒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只是不能愤怒,我愤怒,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会跟我玩吗?
孙居一接过话说,照我说,愤怒应该被树为一种美德,如果人人都有愤怒,敢于表达自己,敢于反对假丑恶的东西,我们的国家就会变得更加文明和强大,这个世界也将会变得更加美好。惟有愤怒,真善美的东西才能抑制假丑恶的东西。万川兄说得对,没有愤怒,也可以假装愤怒。
李鲁山笑着说,如果我像钱兄那样有钱的话,可以考虑卖掉几套房子用于愤怒的宣传,到时在报纸上、电视上、户外广告牌上就这么写:愤怒吧,如果你没有真的怒愤,请假装愤怒!
大家都笑了,孙居一的心里却感到一丝沉重。
孙居一想要与过去的生活做个了结,换一种生活了。
首先他想要和妻子离婚,因为痴迷于诗歌的他不想要属于工作和家庭,继续过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了。他渴望孤独一人走向未知的远方,心无挂碍地活完下半生。可问题是,他是正式在编的老师,收入不错,再过十年就可以拿退休金了。他的妻子也是位知书达理的教师,为人良善本分,勤俭持家,对他也相当的包容,他也没有理由向她提出离婚。
不过,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孙居一借着酒劲,带着一种浓雾似的怅惘情绪,卖力投入地和妻子在一起缠绵了很久。那场通过身心交融的欢爱使他几乎流下了泪水。那时的他感到身体里有一片片秋日的落叶,一团团冬日里的雪花在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了内心大地一般的空茫与苍凉。他的头脑中想着诗,想着自由,想着变化后的一切可能性,后來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
孙居一说,我要变一个活法了,要愤怒地去活着,活得有血有肉、可歌可泣……
妻子不解地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了,故意找这一大堆的理由?
孙居一说,我没有,只是不想再这样继续生活了,这样的生活虽然是幸福的,可这会让我像温水里的青蛙一样,渐渐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妻子说,这婚一定要离吗?
孙居一说,离了吧,虽然你有一千个好,我没有一个和你离婚的理由,可我总觉得活成了家庭的奴隶。现在悦悦也工作了,我们离了婚就都自由了,有什么不好吗?
妻子笑了,说,好是好啊,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孙居一问,有什么不对劲?
妻子说,你一定是想找个更年轻的!
孙居一说,不可否认,有这个可能,但那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我不想像过去那样活了,我想活成一道道闪电、一声声雷鸣。
妻子说,我看你是要疯了!
二
一次诗歌活动中,孙居一对女诗人艾叶一见倾心。
艾叶三十出头,个头比矮小的孙居还略高一点。不大不小的脸膛,不大不小的眼睛,不大不小的鼻子嘴巴,五官搭配和谐,说不上多漂亮,却是个有风情的女人。在孙居一看来,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红艳艳的,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女性的妩媚。于是他那颗在平淡生活中变得沉郁的心开始蠢蠢欲动,暗暗地变成了一只百灵鸟儿在欢悦地鸣唱着。
艾叶对当时想要成为大师,正在试着变得自信,变得气度不凡,长相不算太差的孙居一也有了点意思。当时她也在渴望着一份浪漫的爱情,渴望着一个男人的出现。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聚会过后孙居一自告奋勇地开车去送她,送到后彼此客气告别。当天晚上睡不着,他们在网上便聊诗歌,聊人生,聊彼此的生活。自然他们也聊到了爱情这个话题,聊到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艾叶已婚,在婚姻生活中感到疲倦厌烦,需要释放生命中真实躁动得如同岩浆般的七情六欲。孙居一也如此,两个人于是开始约会了。
他们一起去看大海。
在海边,两个人的目光通过浩荡海水的折射交错纠缠着对上了,心与心如同浪潮相互碰撞产生的朵朵浪花。你有情在蓝天,她有意在云端;你有雷在轰鸣,她有电在劈闪。彼此的心时而小雨绵绵,时而大雨如注。
问题是他们都有家庭,都有一堆复杂的社会关系,怎么办呢?难道仅仅做精神上的知己?那时,他们有对现实人生的不满,有来自生命深处的莫明忧伤。潮湿的心灵,模糊的爱意,使他们希望打破一切,重新开始。
似乎是为了安慰娇嫩的心灵,满足精神上的空虚,他们终于向对方奉献了拥抱和亲吻,最后是赤裸着融入对方的身体和生命。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们想在一起,尽管两个人可能并不是永远在一起。
他们谈到过萨特和波伏娃、里尔克与萨乐美、想要做情人。他们之间有爱的感觉、共同的爱好,有彼此的欣赏、从精神到肉体的融洽。他们在一起时彼此敞开,似乎在飞向未来。
激情被点燃,又不愿欺骗妻子的孙居一回到家里,对妻子说,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去办一下手续?
妻子愣了一下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孙居一说,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有那套用来出租的房子都归你,我只要那个我做工作室的房子就好了。你一套,也给我们悦悦留一套。
妻子说,看来你真的想好了,那就办吧。
第二天孙居一和妻子到了民政局,十来分钟就离了。
那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亮堂堂的,他们在外面一起吃了顿象征分手的饭。吃过饭,孙居一开车去工作室时,有了种从此了无牵绊的欣然和喜悦,又有了一种从此孤单无依的假想的悲壮与沉重。
孙居一的眼睛里就有了泪,因为视线模糊,他只好把车泊在路边。打开车里的遮阳板,他从小镜里看自己,看了很久。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他的,正是他的。那张脸已经开始变化,在渐渐成为他可能不再熟悉的脸。那是种心理上的感觉,他能感受到自己在朝着一个陌生而又新奇、充满未知人生维度的地方在雄纠纠气昂昂地挺进。抹掉伤感的泪水,他又高兴起来了。
孙居一需要和人说说话,打朱月印的手机,对方说,我正在和几位身家都上亿的富翁喝茶呢,改天咱们再约。
打黄万川的电话,他说,我正在写一组类似于波德莱尔《恶之花》的诗,再找时间见吧。
打李鲁山的电话,他表示网上的生意难做,正在给一家文化公司写个策划案,赚点房租和生活费,也没有出来和他聊天的意思。
孙居一不太想给钱百万打电话,虽说他们最早认识,正是钱百万把他带进了那个诗人圈,可他觉得钱百万对物质的追求远胜于对诗歌的热爱,并不是一位真正可以聊的诗人。
最后,孙居一还是忍不住把艾叶约了出来。
孙居一开车去见艾叶,艾叶选择了和他交换彼此身心的密码,那种坦诚的敞开使他感激。他对她也并没有以肉体占有为主的思想,他是需要爱,并爱上了她。他也在向她奉献自己的真实,难得的真实。有些话和朋友和亲人说不了,和她可以说。说出来便似乎在她的世界里得到了发表和传阅,他便存在,无形中被人评说了。他和她因为对方都在快乐地活着了,都在彼此的身心里存在着了。尽管他们谁也无法脱离与社会的关系,仍然还在这尘世,但他们已经在开始营造一个理想与现实合并为一的小天地。又或者说他们从各自现实中抽身出来,一拍即合,一起在玩一场情感的游戏。
对于艾叶来说,孙居一的出现成了一个借口,她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她的丈夫并不像孙居一的妻子那样好说话,一口便拒绝了。他们结婚的时间并不太长,大约四年多点,没有孩子,只有一套共同的还需要还贷的房子。艾叶当时结婚,也是因为年龄大了,而对方的模样看上去可以,经济条件尚好,主动追求了她。她当时也想着这辈子总得结一次婚,有点利用他的意思。
艾叶提出离婚,丈夫经过一个夜晚的思想斗争,第二天说,要离也成,共同的财产全部归他。艾叶因此有些伤心,共同财产里有她的付出,买房子时她也出了将近一半的钱。她想拿回自己的那一部分,不想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她也有这种权力和自由——共同生活的过去,彼此有过真实的感情,可到后来就变了,变了的她认为也应该得到尊重。
艾葉不想生养孩子,诗歌和猫足够使她的生活丰富有趣,孙居一也仅仅是她变回自己的一个借口。她是坦诚的,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虽说有些话不好听,可孙居一欣赏她那样,觉得她在教育和影响自己,使他回到从前那个活得还算野性放浪的年轻时代。
那时他们都在思想情感上脱离轨道,隐隐在渴求着脱轨与坠毁。他们认为平平淡淡太没趣了,不如轰轰烈烈地去生,哪怕去死。他们谈到一些自杀的诗人,对他们的自杀表示理解。他们对死亡还没有什么认识,觉得死亡因其可以彻底地结束生命,才显得可怕得有些迷人,只是他们还没有那种自杀的暴烈欲望。另外他们的生存还能得到保障,也不至于厌倦了生存。
艾叶有着诗意的一面,又有着世俗的一面,她可以激发孙居一的欲望。不过,那时孙居一挺看不上自己的欲望,觉得欲望的满足会使思想无形中坠落,使他渴望孤独与骄傲的心灵也不再那么纯粹。欢爱的前奏和过程或许像一首诗,而欢爱的结果却是无边的空茫,而不是实实在在像写出一首诗来那样使他兴奋和充实。他还是会受制于传统的影响放不开,他在思想上渴望禁欲,以前也读了一些佛学的书籍,想过出家的问题,认真想过后又认为自己还看不透人世,不能做到完全放下。
怀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孙居一把艾叶带到自己的工作室。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聊彼此喜欢的诗人,聊男人和女人,聊人性的善与恶。聊天使彼此的思想不断产生共鸣,情感像流水一样彼此交会。他们需要拥抱,需要亲吻,需要彼此敞开多欲的身体,像两只贪嘴的猴子急于要破开坚果,品咂食物。他们成为彼此的食物,相互吞咽并感到满足。
他们彼此敞开是为了探寻对方的灵魂吗?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艾叶望着孙居一笑,观察他欲望得到满足后的表情。他对她也笑了笑,其实他并不想笑。他的心里甚至生出一些对她的莫明的厌恶感,但是他不能表达那种感受。他想,如果可以,他倒是更愿意做她的好朋友;如果可以,他也愿意仅仅爱着她纯粹自我的灵魂。
艾叶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不能说两个肉身真实淋漓的表现,是一种无聊和堕落。一具肉体试图带动灵魂,带动着诗意的美好在呈现给另一具肉体。肉体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也正因为此,肉体是无辜的。我们不该拿我们复杂了的、来自社会人群的思想情感去对照它。
为艾叶说出那样漂亮的话,孙居一倾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三
孙居一没想到的是,艾叶的丈夫竟然打了她。
被打的那天一早,艾叶的丈夫去上班了,她就打电话让孙居一开车来她家里。她穿着睡衣与他拥抱,要在家中和他欢爱,似乎那样便是对丈夫的快意报复。孙居一觉得那样不好,可还是服从了她。
一天时间两个人泡在一起,晚上开车去吃饭,孙居一喝了点酒,也不是太多,然后送艾叶回家。到了楼下艾叶却让他陪着上楼,看看她丈夫在不在。如果在的话,她要再次跟他提离婚的事儿。孙居一当时觉得她那样做胆子有点儿大了,可又觉得她那样别出一格的女人,那样做倒也合情合理。没想到的是,她的男人竟然在家。
男人比孙居一高出一头,四方脸,唇红齿白,相貌堂堂,身体也壮实。男人看着孙居一含笑带怒的模样,一时弄不清他的身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那时的孙居一则多少有点儿装痞,他的手插在裤子口袋中,脸有种玩世不恭的冷笑。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男人,艾叶在他的身边,像是和他一个阵营的。
艾叶的丈夫不确定地说,你是谁?
孙居一语气生硬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男人联想到昨天晚上艾叶被打的事,又觉得小个子的孙居一其貌不扬,便说,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管我们的家事?
那时的孙居一突然变成了个爆药包似的大声说,他妈的老子还就管定了!
说着他把手从口袋中抽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打。
男人没有想到孙居一出手那么快,下意识一躲,没有完全躲开。拳头带着风打在了他粗实的脖子上,男人打了一个趔趄,还没有站定,孙居一又像李小龙那样嗷嗷叫着疯了般跳起来打出几拳。
男人护着头向后退着,脚下一滑,倒了。
孙居一上去用膝盖压住他,拳头胡乱地打在他的头上、脸上。
孙居一看着男人鼻孔和嘴角流出血来时,心里有些抱歉,却又觉得痛快。他像个胜利的战士,终于停了手,望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想要爬起来时,他上去一脚又把他踢翻了,转身举起一把椅子说,你信不信我把你弄死?
艾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抱住了孙居一,拉着让他走人。
孙居一怒骂着离开了,当时他的表情有些吓人,男人也没敢再追出来。
艾叶拉着他坐电梯下楼,坐到车里时,孙居一还激动得浑身在颤抖,像是身体血液里有一匹马,在狂乱地奔腾着。
艾叶看着他,忍不住笑着说,真他妈的行,你,像个纯爷们!
孙居一不说话,默默开动了车子。
艾叶有些兴奋地看着他绷着脸说,你说句话啊,说句啊!
孙居一当时什么都不想说,他觉得心像个斷了线的风筝,在风里雨里摇摇晃晃地落下来。
艾叶又说,我是不是很坏?你他妈的也够坏,泡了别人的女人,还动手打人。
孙居一想,是啊,生活太平淡了,平淡得太久了,生点事儿才有意思。他打艾叶的男人,似乎并不全是因为艾叶被打,是因为有着其他莫名其妙的坏情绪。也有可能,他当时还不是太有自信,怕对方反应过来不是对手,所以干脆不给男人还手的机会。
孙居一把艾叶拉回工作室,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再和她聊文学和人生,直接把她抱起来送到床上。不再温情脉脉,他们像两只野兽那样相互厮咬,肉体生命放纵地翻转撞击着。他们忘乎所以,似乎他有满腔的怒火要把她烧毁,她有对生命的莫明厌倦在渴望消失。
结束时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意,那种一贯有之的欢爱后的空茫感消失了,他不再想那么多,抱着她,闭着眼睛,感到那颗心在青春焕发,变得强大,变成一只雄鹰,在展翅翱翔。
一个月后艾叶顺利离了婚。
房子归了前夫,她得到了一部分钱。他们的房子还有贷款,有一部分是前夫借来的,虽说不是她期待的数目,可再纠缠此事也没有必要。
孙居一从学校中辞了职,从那时起也开始留头发和胡子了。有点刻意为之,大概是想要变得特别一点、与众不同一点,似乎那样真的就可以促使他变得更加自我,更加有大师的范儿。
一开始他照镜子时也不习惯,主要是觉得不美、显老,可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他要通过身体发肤记录自己在城市中、在世上的存在。他希望留起来的头发和胡子给自己带来新感觉,如果不改变,那么他就无法从众人之中脱开身来重新审视自己。
尽管艾叶给孙居一带来新鲜和刺激,两个人交流相处得还算可以,但他那时既需要和女人在一起体会爱的滋味,又渴望独处的孤寂来品味生命中具有的诗性。他在潜心里想要让艾叶从自己那儿搬出去。因为他那时刚刚脱离家庭,又要面对着一个鲜活的女人,似乎就如从一个陷阱跳入另一个火坑,会使渴望孤独的他有些莫明烦躁。
此外那时他和艾叶接触后也发现,她是个强调精神重要,同时又非常物质化的女人。在一起去逛商场时,她总喜欢贵的商品,一起吃饭时也总是要点贵的东西,她不会考虑那时他已经辞职,每个月都不再有收入,而卡上的钱也并不是太多。
朱月印在商会工作,一心想要多赚钱,谋取将来生活的保障,因此积极结识有钱人,希望从中获得一些商机。他认识了做房产的冰海,得知他写诗,向他介绍了自己的一些诗人朋友。冰海非常感兴趣,说要请大家一起吃饭聊一聊。
朱月印用电话通知孙居一聚会时,艾叶听说了也想去,说要趁机和大家都认识一下。见到英俊潇洒的冰海时,艾叶听说他是做房地产的大老板,心动了,在饭桌上就开始半真不假地说笑着,和他眉目传情。
冰海当时并不清楚艾叶和孙居一的关系,因此也说笑着迎合着她,赞美她,还开玩笑说要追求她。
孙居一的心里自然是不舒服,不过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一杯杯喝酒。
那时孙居一的胡子和头发还不算太长,有点乱乱的显得没有造型,不是太好看。在酒桌上大家笑着说起了他留起来的胡子,冰海笑着说他是在装成大师的样子,可大师也不一定非要留胡子。
黄万川他们多数人和冰海第一次见面,出于礼貌也附和着说话。
孙居一却忍不住火了,骂了一句难听的话,疯牛似的冲了过去。
朱月印和黄万川赶紧起身来拉,可他还是冲过去了。冰海当时没有想要和他动手,又是自己请客,觉得不至于,笑着想挽回局面,可没想到孙居一真的翻了脸。既然人都过去了,他也不能躲着,于是也迎上来。
他们被拉着、挡着,分开了。
分开了,孙居一还指着跳着骂着,没完没了。
当时饭局也没法再进行下去了,他们被劝着各自下楼。冰海觉得大家还没吃好喝好就不欢而散有些不好意思,就拉着大家一个个说抱歉。那时他也知道了艾叶是孙居一的情人,怀着不愿树敌的心又走去想要和孙居一解释,孙居一喝多了酒,觉得气还没出来,就又指着他的鼻骂,骂着两个人又打在一起。
朱月印和黄万川走上来,说着挡着,又把他们扯开了。
孙居一喝得有点儿多了,开不了车。
黄万川不喝,大家就坐他开的车。
孙居一晕晕乎乎的,上车后发现艾叶不在身边,就给她打电话。艾叶说她正和冰海在一起聊天呢,孙居一顿时火冒三丈,囔叫着让冰海和她一起过来,非要让他们来不可。黄万川只好在深南大道旁边停下车,等他们来。
艾叶对冰海说了,冰海让他的司机开车到深南大道来找。
见了面,两个人又打起来了,黄万川和朱月印又把他们拉开,把他们推进各自坐的车里。
车子开了一段路之后孙居一又想起艾叶,让停车。
他给艾叶打电话,艾叶说冰海在开着车送她,晚一点会到他的工作室里。
孙居一又让冰海接电话,艾叶把手机给冰海。
冰海说,孙居一,你他妈怎么不早说,早说不就明白了吗?你把我打得脸都他妈肿了,还要给你把艾叶送到你工作室去,门都没有!
孙居一一时没吭声。
冰海故意对身边的艾叶说,小艾,你今晚不回去了,我给你去宾馆开个房。
孙居一听到冰海的话,当时也分不出真话假话,就又提出要和他决斗。
冰海也喝多了,他让司机赶上来,在大道旁停了车。
两个人下车后没说几句,又打在一起。
打起来,又被拉开了。
朱月印见那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让艾叶坐黄万川的车,他和郑星坐冰海的车。
艾叶同意了,可冰海又不同意了。
那天晚上,艾叶没有回来,朱月印给黄万川打电话,说冰海喝多了,固执地给艾叶开了房,然后坐上车走了,让黄万川转告孙居一,如果他想过来,就来宾馆找艾叶。
黄万川问孙居一要不要去,他却呼呼睡着了。
黄万川把孙居一送回家里,孙居一睡到第二天十点钟,醒来时发现艾叶不在身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覺得有些荒唐。
孙居一起床洗漱后浇水泡了一壶茶,在阳台上慢慢喝着想事儿,想的结果是,虽然有些不舍得,可心里却不想要和艾叶再继续下去了。
四
朱月印有意把冰海拉进那个诗人的小圈子,就找了个机会让孙居一和冰海和好。一开始两个人见面后彼此不搭理,场面有点尴尬。朱月印发挥了他出色的外交手腕,先是讲了几个笑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接着又说了一番大道理,大意是兄弟如手足,大家都热爱诗歌,应该搞好团结。
笑了,气氛也就搞活了。大道理说了,似乎彼此再小气就过分了。接着话说开了,事儿也就过去了。
冰海显得大度一些,伸出手和孙居一握手,孙居一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因此两个人握手言和。
冰海说,当时我确实不知道,既然她和你好,就不应该用那种多情的眼神瞧我啊,我再喜欢女人也不会对朋友的女人下手啊。好家伙,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不过男人为了女人打架也是挺浪漫的一件事,打一打人活得才更有激情。
朱月印撇了一下嘴,不屑地说,为艾叶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那种给谁都抛眉送眼的女人打架,你们是不是也太可笑了?我说句实话,一年前她就加过我的QQ,我理都没理她。
郑星在一旁不满地说,你这人说话没脑子,你把人家艾叶说得这么下贱,让人家居一兄怎么想?你真正了解人家吗?人家毕竟是相爱过,请你以后说话前想一想好不好?
朱月印正儿八经地说,没有证据我会胡说吗?钱百万前几天还问我艾叶这个女诗人怎么样,因为她要约他见面。我想她肯定知道了他有很多房子了,在冰海兄这儿没有可能,就想靠近他捞点什么好处。
孙居一默默听着,心里像塞进一只蟑螂似的不舒服。
那时他让艾叶搬了出去,可和她在QQ上还有联系,虽说他不想再和艾叶继续,可在心里却还有着她,或者说还在爱着她,把她当成精神上的情人。艾叶经常会跟他说起哪个诗人对她有意思,她对哪个男人有了想法。说起离婚后单身的自由感受,她最终觉得在这个城市中没有一套房子有些心慌,因此朱月印说起她勾引钱百万,孙居一多少还是有些相信。
孙居一与艾叶在一起时曾经说过他怎么认识钱百万,他又是怎么样一步步通过炒房发家的事。当时艾叶还不认识钱百万,就问他长得怎么样、诗写得怎么样,意思是如果还说得过去的话,她会考虑给他当情人,起码弄套房子给自己。孙居一没有想到,艾叶真的行动了起来。
艾叶租住的地方离孙居一的工作室并不太远,房租一个月三千多,押金和第一个月房租是他交的。
有一次艾叶半夜打他座机说,她想要死了,因为她养的猫被车轧死了,想让他过去陪陪她。那天晚上,孙居一看着她流泪,心里对她有冲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克制了,他觉得仍然还爱着她,那种爱说不清楚。
那段时间,孙居一过得心意沉沉的,他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可以回的家,朋友也不是每天在一起,因此大部分时间就待在工作室里。他通常到工作室的楼下小巷子里去吃快餐,一盘青椒肉丝饭,或者一盘牛肉拉面,吃过了便就又回到工作室。中午时他会倒半杯红酒喝,之后躺在沙发上午休。一般是一个多钟头后醒来,有时做梦,醒来却记不太清楚,只感到心里空寂一片,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发呆,那时什么也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墙上的钟表嚓嚓地有节奏地走着,无形中使他焦虑。那样的时刻是常有的,那使他考虑要不要把钟表从墙上弄下来,摔坏算了。
年轻时孙居一几乎从来不午休,那时的他精力充沛,总有着很多事儿等着去忙。大学毕业后的他当过几年老师,后来又下海经商,赚了一些钱,又赚了,重新回到教师的队伍。
四十岁之后,尤其是来到深圳以后,孙居一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即便是在周末,到朱月印家和大家一起玩时,中午吃过午饭,大家喝茶聊天,困意上来也得睡上一会儿,不睡会儿特别难受。从那时起他就发现自己在走人生的下坡路了,他想要改变,却又无能为力。
不想事儿是不太可能的,待上一会儿自然会想起什么。他和妻子离婚后,为了艾叶在短短的时间里和两个男人打了架,那使他感受到爱情的力量,感到了以前那个年轻的自己还在,仿佛身体里也注入了新活力,使他可以有一番作为,不枉真实淋漓地活着。
喝着茶,想着事儿,突然有位姓顾的房屋中介职员打来电话,表示他的工作室可以卖到三百四十万,问他卖不卖。
孙居一想,有三百多万的话以后租房子住也可以,这样就不用为钱发愁了。于是他让小顾到工作室里来谈一谈,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让她拍照把房子挂到网上去卖了。
小顾二十出头,小个子,小脸蛋,脸有点儿黑,眼睛弯弯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一点点,爱说爱笑,阳光灿烂。第一次见到孙居一时她有点吃惊,因为那时孙居一的头发有点像个女人那样,胡子也挺长了,看上去有点像古代的人,显得有点儿搞笑。
小顾忍着笑,目光移向房间的书,看到有那么多的书,她说,我猜您一定是位大学教授吧!
孙居一笑了一下说,我只是一位曾经的小学教师,现在也辞职了,可以说我现在是一位诗人。
小顾又感叹地说,啊,原来您是位诗人,真是太棒了。说真的您也太有派头了,真的很像诗人。我以前最崇拜诗人了,像李白啊,杜甫啊,徐志摩啊,他们写得真是太棒了。我上初中那会儿真的还迷恋过诗歌呢,您以后能教教我写诗吗?
孙居一也笑着说,成啊,只要你愿意学。
小顾中专毕业,学的是计算机管理。毕业后工作不好找,在家乡县城的棉纺厂里做了两年工,后来到了深圳,在房屋中介公司找了工作。一千块钱的底薪,由于竞争激烈,做成的单子不多,赚的钱很少。
孙居一问她,你来到深圳之后有什么感受?你有梦想吗?
小顾笑着说,啊,实话说,深圳太大了,人太多了,楼太多了,有钱人太多了,我有些心慌。不过这儿太美了,美得我觉得钱太少了。将来我要是也能开着车,行驰在漂亮的深南大道上,或者开着车去小梅沙看海那该多好啊。我现在能赚到的钱不多,只能租住在简陋的出租房里,在商场里看到漂亮的衣服也不敢買。如果说我的理想,我以前想当一名老师,现在却想要做一个有钱人了。
孙居一笑着说,有钱人这么多,做有钱人太没意思了。
小顾又说,怎么会呢,人人都想成为有钱人的啊。有钱就有自由了,可以到处旅游,可以买漂亮衣服,那该多好啊。不过你说得也对,如果人为钱活着,活成了钱的奴隶也挺没有意思。孙先生,要不以后我跟您当诗人吧。您看您这身派头,简直像个大师级的人物,像您这样的人,怎么着也该配个小跟班吧?
孙居一半开玩笑地说,你还变得挺快,好啊,那你以后就跟着我,我正走在成为大师的路上!
小顾是个头脑灵活的女孩,她也笑着说,好嘞,大师。
小顾为孙居一的房子拍照,把房子的照片挂到了网上。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小顾有三次带人过来看房子。最终想买房子的人都嫌贵,没有成交。虽说没有成交,能说会道的小顾每次还是和颜悦色,客客气气地把看房子的给送走了。
孙居一有些失望,问小顾,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小顾微笑着说,说实话是有一点,不过我相信几率,一百个人看房总会有一个看中成交。要是看一下就成了那我还不发了?很抱歉的是,麻烦孙大师您了。
孙居一也笑了,说,真希望你早点发了,要是看上一百次,我可真是受不了。
小顾说,说不定我幸运,下一个就成了呢。
孙居一泡茶给小顾,看着小顾明净活泼的眼神、光洁富有弹性的脸庞、小巧结实的身子,由衷地感叹说,你们年轻人可真好,乐观向上,朝气蓬勃。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小顾呵呵地笑着说,孙大师,您现在成熟又有气质,不知道有多迷人,年轻有什么好?我想着让自己成熟一点呢。
孙居一说,别用“您”了,以后就用“你”行不行?这样就好像成了朋友一样,不用揣着,保持着距离,交流起来也方便!
小顾点着头说,嗯,大师,在我的心目中你真的很特别哦。你想啊,在这个陌生的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城市里,你留着胡子和长发,像个仙人,你能给我这样的感觉这多难得啊!
孙居一笑了,說,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小顾喝了口茶说,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卖房子啊?地铁口的房子,离大海又那么近,自己住多好啊。
孙居一对小顾说了半年来他的一些变化和想法。
小顾感叹地说,哎呀,我说呢,孙大师你真不是凡人啊。你那么好的老婆不要了,那么好的工作不要了,就为了诗歌和自由?你可真成啊,我可是打心里佩服。不过你的爱人那么好,我建议你还是经常去看看她,说不定将来还能复婚呢。
孙居一叹了口气说,比较难,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也不想了。你说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不能过,干吗非要以婚姻的形式,以夫妻的名义在一起呢?我不想像大多数人那样,也不想像以前那样去活了,没意思。当然我不是说别人那样没意思,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没意思。我的心长歪了,和别人不大一样。所以我得找点我认为有意思的事儿去做,诗歌就是我认为有意思的事儿。我劝你将来找男朋友,可千万不要去找个诗人。
小顾想了想说,我懂得,诗人不靠谱,不过我将来不打算找男朋友了,就一个人过。不是诗人的男人也不见得靠谱,这个时代让我觉得人人都变得不靠谱了,大家都有压力,都想着赚钱,想着出名,想着比别人强,没有了一颗平常心。
孙居一说,你不渴望爱情了吗?
小顾说,可以享受谈恋爱啊,可以光谈不结婚啊,现在不是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吗?当然,我现在的想法将来也许会变,人都是会变的。说不定遇到一个我想嫁的人呢,我也希望能遇到,不过我现在不想这事儿。什么都还没有呢,谁会看上现在的我呢?就是看上了也不见得能珍惜。哎,孙大师,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吗?
孙居一说,说说看?
小顾环顾了一下房子说,虽说我想把你的房子给卖出去可以赚上一笔,可是你也不一定非要卖房子。房子一时半会儿不见得好卖出去,毕竟三百多万,一般工薪阶层一下子也不见得能拿得出来。有钱的投资者也不像头几年那样去投资房产了,他们投资股票和期货了。你可以向银行抵押贷款,贷个一百万应该不成问题。你也可以用那些钱来炒股,趁着这个炒股的黄金时期,半年翻个个儿那也是很正常。我就是没有钱,要有钱的话就炒股!
孙居一说,股票不是有风险吗,也不会想赚就能赚的吧?
小顾说,你不会连报纸都不看了吧?现在咱们国家的经济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啊。再说做什么没有风险呢?我认识一位开厂子的客户,厂子效益不好,工人没活儿干。他看准了一只新上市的股票,卖掉一套别墅有了一千万,又把厂子作抵押向银行贷了二千万,一共三千万做资本,一年时间就赚了一个多亿。看准了,炒股现在比投资房产都升值得快呢!
孙居一心里挺喜欢小顾,想了想就说,那你帮我问问吧,看我这房子能贷出多少钱来,到时就由你帮我炒股,赚了钱,到时我四你六分成,成不成?
小顾欢天喜地地说,啊呀,我真是没有想到,实话说这也太成了。孙大师,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待。当然股市有风险,咱们事先得说好了,如果赔了还是得由你兜着。在这个资本为王的时代,我也没有钱和你平起平坐,这样吧,赚了钱你七我三,赔了算你的!
孙居一点了点头。
五
小顾跑前跑后,用孙居一的房产证做抵押顺利地向银行贷了一百万,利息也不算太高。二十万孙居一留着花,八十万拿出来炒股。虽说小顾有信心,八十万投进去,可一个月下来还是缩水了将近几万块。
不过第二个月还是回了本,赚了一些。
小顾兴高采烈地对孙居一说,你人太好了,有句话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怎么那么信任我呢,就不怕我把钱给骗走了?
孙居一笑笑说,我人傻呗!
小顾笑着说,傻人应该有傻福,我真希望能有个人在你身边伺候你。你是大师啊,不是应该有人伺候着吗?这样吧,你这儿不是还有一间空房可以住人吗,要不我辞职给你当保姆兼秘书吧?我给你做饭洗衣服,你管我吃住,一个月给我一千块钱的零花钱就好了,得空儿呢我就看股票,不炒股的时候就跟你学习写写诗!
孙居一那时与妻子离了婚,和艾叶也解除了情人关系,又没有工作,平时一个人待着也烦,想到这些,点头同意了。
过了两天,小顾辞了职搬了过来。
工作室有两间房子,他们各住一间。小顾除了炒股,还负责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慢慢地两个人更加熟悉了,在一起时有说有笑的,相处得更加愉快了。
小顾做好饭就叫一声,孙大师,开饭喽。
吃过饭,孙居一要主动洗碗,小顾却不让,说他是花钱请她是来工作的,这事得由她来干。再说孙居一是大师,也不该干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儿。
忙活完,小顾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盯着股票的曲线研究。孙居一则看书写作,或到阳台上喝茶独自发呆。
孙居一对诗友们说起和小顾的事,他们感到十分好奇,觉得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会有故事,毕竟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
孙居一说,小顾像小鹿一样年轻、充满活力的身影使我感到美好,我当然也想过和她在一起,可问题是小顾比我女儿还小,在心里我还是有顾虑。
朱月印笑着说,你该批判自己,想要成为大师的人怎么能这样传统和保守呢?雨果和齐白石八十多岁了还喜欢十八岁的,如果小顾也喜欢你,不讨厌你,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孙居一也有些心动了,他觉得小顾和自己在一起也算是天意,可想到艾叶,又觉得任何女人对于男人来说都是一堆麻烦,又犹豫了。
一个周末,黄万川开车载着朱月印他们来到了孙居一的工作室,见到了小顾。小顾满脸阳光,对第一次见面的他们像熟人那样有说有笑,让他们感到小顾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再看看胡子一把、头发凌乱的孙居一,他们觉得小顾并不适合他。
朱月印打赌说小顾不会喜欢上他,孙居一不服气,就答应了和他赌,说一个月内会让小顾成为他的情人。
一个月后孙居一带着小顾参加聚会,两个人有说有笑,亲密得像是情侣,这反倒让朱月印他们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鄭星,她觉得孙居一的变化也太大了,变得有点让她接受不了。
事实上,那时孙居一并没有和小顾发生什么实质关系。不过,若说小顾是情人,也可以那么说了。那时他们在做一个游戏,可以聊相对私密真诚的话题,可以牵手和拥抱,可以躺在一张床上聊天,但并不发生实质性的关系。
一开始孙居一有点受不了,会向小顾发起进攻,可小顾却把握得很好,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让他得手。
孙居一后来也觉得,什么都不发生最好,那种纯粹的感觉胜过了真正在一起。
有一次去洗手间时,孙居一的手机不小心掉进了马桶,捞出来时手机坏了。他想为什么一定要用手机呢,干脆以后再也不用了。
接下来有半年时间,孙居一和朋友也聚得少了。再后来他连车也不开了,出门就乘公交车或坐地铁。
有人看到孙居一灰黑的长胡须,认为他是个年过六十的老人,竟然会给让座了。那些文明礼貌的年轻人让孙居一感到美好,不过也不会去坐,他还没到让别人让座的年龄。
开了许多年车,以前喝酒不开车时往往也是打的士,孙居一很少体会到挤在人堆里的那种感觉。那种在人之中的感觉是好的,他呼吸着别人的呼吸,感受着别人感受到的世界,与所有人仿佛成为一体。他能感受到年轻人身上有种能量,他们也都在运用着能量积极向上地谋求着各自的生存和发展,在那个过程中也正在影响整个世界的变化。在他们之中,他甚至想到,自己不安分地要成为什么大师真是有些可笑了。
不过,孙居一还是想要有所改变,他让小顾监督早睡早起,起床一起在公园里慢跑上两圈,出一些汗,冲过凉后去吃早餐。吃过早餐,他们又回到工作室。他泡杯茶,沉入阅读写作。小顾看股票,或做家务。他希望身体变得更加有活力,因此买来了哑铃和握力棒,规定了拉举数目,让小顾严格监督完成。几个月下来,他的身体变得结实了许多,精神也变得更加饱满了。
在孙居一的工作室里,小顾住了将近一年时间,炒股赚了一百多万。小顾倒也没有向孙居一学习写诗。她试过了,写不出来,强写几句分行的话也不像诗。再说炒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得看与炒股有关的资料,还得分析研究,做笔记,与股友交流,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写诗。
赚到了钱,小顾笑着对孙居一说,感谢上帝,感谢你,现在我有三十万了,这些钱可以让我开个小公司当老板了。我想要开公司,将来成为有钱人。有了钱我会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我写不了诗,不过却可以去做一些诗意的事情。我谢谢你,是你敞开了以前从未想过的那个我。
孙居一想了想说,也得谢谢你。
小顾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从你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得离开你了。
孙居一笑了,笑得有点忧伤,他不舍得小顾离开。
六
朱月印对黄万川他们说,艾叶要与钱百万结婚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们在医院里拍照了,艾叶怀了个儿子。钱百万与他妻子正在协议离婚,因为不离婚的话,艾叶威胁他说要把孩子打掉。他只有一个女儿,打心里是想要个儿子继承他的家业。
李鲁山感叹地说,钱兄是多么老实低调的一个人啊,他会和艾叶走到了一起?依着他的富有,他要找也可以找个再年轻一点儿的啊!
黄万川则感叹地说,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大时代这又算得了什么?
冰海笑着说,现在我真是有点佩服艾叶的手腕了,她真是个有心计有办法、也敢行动的女强人,可以说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对手的!
朱月印说,她都半老徐娘了,竟然还能把老钱给迷住。这下好了,以后老钱的财产总算有儿子继承了。人生啊,人生,真是不可思议。
郑星不满地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朱月印说,上次他来商会找我办事,你们不知道他有多高兴,见了我就笑啊,笑得嘴都咧到下巴底下去了。五十岁的人了,春光满面,像打了鸡血。有了儿子真是不一样啊,心劲一下子又被提上来了。
郑星忍不住拧了他一下说,什么半老徐娘了,三十多岁算老吗?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找个年轻的给你也生个儿子?不过我得提醒你,你有那么多财产给儿子继承吗?
朱月印躲开后有点不高兴地说,不要以为我没有钱就没有女人了,只要一句话我办公室里的三个女秘书都可以开着宝马奔驰过来你信不信?她们家里都有钱,来商会是混日子的,还都单着身呢,你可别以为我现在没有魅力,没有人喜欢了。
见场面有些僵住了,黄万川笑着出来打圆场说,你们出双成对的,诗又都写得那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你们呢,大家说是不是?
冰海也笑着对朱月印说,你以为你那三个女秘书是属于你的啊,人家讨好你是想请假方便一点,你就别做春梦了。
朱月印发现自己情绪不对,话说得过了,就又笑着对郑星说,当然,她们是不会看上我的,我要什么没什么,长得又不好看。对不起老婆,我又说大话了,晚上你罚我睡沙发、跪搓衣板好不好?
郑星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性子直,假装不了高尚,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你要是真的觉得和我在一起厌了、烦了,我也不会挡着你的路。你也别当着他们说得那么难听,我们现在还没有结婚,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罚你睡沙发、跪搓衣板?
朱月印赔着笑脸说,是是是,我信口开河行了吧。你要是想结婚,咱们明天就去领证。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一个月一万多块的工资,除了工资每个月还有一点灰色收入,首付一套房子还是可以的。我们的结合怎么说也是诗坛佳话,大家说是吧?这事就这么定了啊,到时你们有钱的都得给我们封个大大的红包!
郑星说,鬼才信你的话!你整天说你赚那么多钱,我怎么没看见?说不定包养了个小情人呢,钱都花到别人身上去了。
大家都笑了。
朱月印看着孙居一说,孙大师,这两年你的诗歌水平进步很大啊,你瞧你这身打扮,你这气质,俨然已经有了大师气象了!
孙居一确实有了不少变化。他的肚子以前圆得像西瓜,平时总是用手抚着,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大肚子不见了。以前他的眼神多少有些空洞,后来却像是有了思想的光芒一般显得炯炯有神了。他的胡子越来越长,摇头晃脑时就如同大脑袋握着一支毛笔在空中胡乱画着什么。他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从背后看像是变了一个性别。他走路的样子也变了,迈步时轻快利落得像个年轻小伙子。不过他喜欢慢悠悠地散步,慢悠悠地想事儿。
两年来,孙居一越来越发现慢的好处,认为原地踏步,甚至倒退步更好。因为在快节奏的城市里,慢一点儿会使他感到特别,仿佛有东西向他聚集,使他自在和丰富,也方便他展开想象,产生诗的感觉。他已不再穿皮鞋或运动鞋,而是习惯了穿那种圆口的青灰色的布鞋。以往他常穿的运动装和休闲服也被一件青灰色长衫取代,看上去就像个五四运动时的知识分子。原来他的黑皮包也被一个灰蓝泛白的软布包取代,包里装着书和笔记本,他要随时随地阅读和记下一些感悟。
当孙居一穿着那身怪里怪气的行头走在大街上时,总会有人侧过脸来或回过头来看他,觉得他脑子有病。而他就要那种不合群的、仙风道骨的、让人侧目的感觉。有事没事的他都会出去走动走动,感受自己如城市的一道风景,在引发匆匆的行人去思考一些问题。有时他会一直走到海边去,在海边散步时会用想象把都市中的喧嚣幻化为大海的喧哗,把一个个都市人想象成海中游弋觅食的鱼类。
孙居一也越来越迷上了想象,以前也有想象,只是没有意识到想象的重要性,不会有意识地把想象当成一门必修课。他认为想象可以让人强大,强大的人才有特殊的创造力。创造未必要赶时髦,所谓的与时俱进那是普通人要的,他会适当选择向后倒退。
退一步天地宽阔。这是孙居一打坐静修了三天才得出的结论,他认为这是一个人获得成功的秘诀,可惜并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丰富内涵。当然,他也并非全然超凡脱俗,譬如说他走路时会尽量目不斜视,仿佛他就是世界之王,到处乱看则有失威仪,可身边有漂亮的女子经过时也会带着欣赏的目光多看上两眼。美是需要欣赏的,如果视而不见,等于是冥顽不化。
不过孙居一看女人的眼光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带着鲜明的渴望占有的男人的欲望去看的,后来则是用审美的眼光去欣赏。这并不是说他对女人没有了欲望,而是他在用意志抑制着自己的情欲。
要想成为大师,适当的抑制是非常有必要的,可抑制的结果又会让自己产生不满。不满也没办法,要有成就必得修炼,尽可能不受七情六欲的影响。孙居一要超越自己,大师都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办法,他要找到那样的办法。
七
孙居一在公园里手捧一本诗集,像雕塑一样长久地保持着一个阅读的姿势,有时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旁边的人莫明其妙。他在人群中走动时也会突然被人点了穴似的停下来,成为别人的静止的风景,任别人围观议论。他请来记者,让记者把他那怪异的行为拍了照,上了报纸。在他的策划下,城市中的很多人都开始把他当成一个热议的话题。
朱月印他们在为孙居一感到好笑之余也在担心,认为他很可能是走火入魔,或者是已经疯了。他们相约着开车来他的工作室,想要和他好好地聊一聊。
第一次看到他表演愤怒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孙居一坐在朋友们的对面,站起身来发出狼一般的“嗷嗷”的长嚎,接着又发出狮子和老虎一般的吼叫啸吟。不过他很快又恢复正常了,坐下来该喝茶喝茶,该说话说话。
朋友们看着孙居一却觉得他不正常了,有些担心。
孙居一笑着请他们放心,他说,我在城市中的那些奇怪行为渐渐敞开了我,使我越来越清楚,我需要通过愤怒表演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朱月印问,你为什么有了那些怪异的行为呢?
孙居一说,我想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觉得那样做就很舒服。我想活得特别点,觉得自己那样做就有些特别。我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一鸣惊人,我是想通过特别的行为带给别人一些思考,自己也从中得到一些反馈。当我那样做的时候,感到自己已经成为大师了。是啊,我上了报纸,上了电视,成为这个城市的议论焦点,你们不觉得我现在变特别了吗?告诉你们,我有意要变得和过去的我不像了,但变化后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自我需要一种形式,需要寻找和发现。我感觉那样变有意思,那样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大师不都要变得与众不同一点儿吗?我已经成为大师了,你们要相信。
朱月印说,当然,你这两年的变化真是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你确实有了大师的气质和派头,以后我们都叫你孙大师吧。
孙居一认真地说,好啊,你们以后就称呼我为大师吧,虽说这本身显得有些搞笑,不过你们那么称呼我,无形中是对我的一种鞭策。我是坚定地要成为这个时代的大师了,我不仅仅要活出我自己,也要带动更多的人活出自己。为此我放弃了工作和家庭,完全活在我之中,渐渐不再有什么世俗的欲求,也可以说现在我正活在我的想象中。两年前在我生日时我们谈到愤怒,现在我越来越感到,每个人在这世上都应是愤怒的,只是大家压抑了自己。我不时装成愤怒的样子,是在真装,不是假装,我装得有声有色、花样繁多,这真是件有意义的事儿。
冰海抽着烟笑了笑说,真装,那不也是装吗?
孙居一说,你装得像了,渐渐就激发出你生命中真正的愤怒了。正所謂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黄万川笑着说,你刚才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请问大师,你这么乱叫一通又有什么深意吗?
孙居一说,你感受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郑星说,你再给我们表演一下吧,我们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孙居一点点头,起身用手理了理头发和胡子,沉着脸,五官配合着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接着身体一颤,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刺厉的嚎叫声。
大家在看着他,觉得好笑。
孙居一则感到他们是一堵坚硬的墙壁,需要用声音的钉子钉进去使他们脊背发凉,心里发紧,从而激发他们生命中的灵魂之在。他不断地换气,面部表情也怪异地变化着,又发出一连串的怪异声音。那声音像鹰唳、像猿啼、像虎啸、像熊吼。那一阵阵怪叫声仿佛从遥远的草原天空,从茂盛的大森林,从深深的山谷转来,悬浮于天空中的河流,流向市井人声,流向众人。感觉中,所有的人都被笼罩,被浇灌,悄然发生着改变。孙居一换了口气,又发出大海哗哗啦啦的浪潮声、天空中的雷鸣声。他的身体起伏摆动着,像是正在翻腾的、扑向礁石的阵阵波涛。
孙居一累了,收住声音,恢复神色,坐下来默默喝了口茶,以正常的表情和语调对朱月印他们说,现在你们还认为我是装吗?不管你们是否承认,我知道那是发自我的生命和灵魂的声音。我不是动物,不是大海,不是天空,我是人类中的一员。是人,当然是在摹仿万物发出的声音,可谁说那种摹仿不也是一种创造,是种有意义的表达呢?我还会发出人的感叹,人的感叹声也相当丰富,就说“啊”这个感叹词的内涵,就已经相当丰富,要不要我“啊”给你们听?
朱月印笑着连忙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孙大师,我胆子小,可再别吓我了。
黄万川也看着大家,笑着说,看来孙大师真是愤怒起来了,你们不觉得在这个都市中能听到他发出的那种声音很特别吗?说真的我听出了一种感动,真的很感动。那种感觉你们有吗,他怎么想到了这种表达方式?他在以别样的方式活着,简直活成了一首可以朗读自己的诗,他现在已经成为真正的大师了。
李鲁山点点头,抽了口烟说,实话说,我刚才也有了一些感动。我那颗蒙尘已久的心受到了震荡,有尘埃的颗粒扑扑地落到地面上。我无形的灵魂如同脱开身体,像只鸟那样展翅欲飞。
朱月印点点头说,我看了最近孙大师写的诗,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的诗写得有了新的思想和精神的高度,他找到了诗歌体系——愤怒!
郑星点点头说,是啊,很多人被动地生活着,克制着真实的思想和情感,不断地向僵化死板的物质现实妥协,结果迷失了自己,而他找到了表达自己的方式,发现了自己。
孙居一对大家的话很满意,他说,很多人意识不到愤怒对于他们的重要意义,对于人与人和平共处的有益的作用,对于这个需要点脾气、需要点办法才能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的必要性。我思索人类愤怒的表现形式所能产生的意义,这进一步确立了我人生的奋斗目标。我认为诗歌仅仅是我努力的一方面,是我的一只翅膀,而表演愤怒是我的另一只翅膀,两只翅膀合在一起我就可以自由飞翔了。下一步,我要做一项关乎人类精神建构的伟大事业。
孙居一租了场地,开了一家大型的培训公司,他精心编写和印制了教材,在报纸和电视上、网络上做了招生广告。那时他感到自己的存在像一面神奇的镜子,只要有人愿意来照一照就会发现自己,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开业那天,孙居一请来了世界各地的媒体记者,请来了一些亲朋好友,大家在一起见证了公司的成立典礼。
那天下午,孙居一身穿着特制的大红长袍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人感到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在发表过简短的演说之后他开始表演,他胸前的麦克风通过扬声器把发出的“奇形怪状”的、洪水一样、打雷一样艺术化的声响,灌进大家的耳朵和心里,使人们感受到一个全新的、想象中的自己。
演讲过后,孙居一突然飞起来了,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他在天上缓缓地转了两个圈。一边飞,他一边继续发出各种奇特的声音,那样的他就像在向大家、向全世界说明,一个人完全可以充满激情地去活、去爱、去飞,去大刀阔斧地成为他想要成为的自己。
孙居一在空中做着各种动作,发出各种奇怪的、激荡人心的声音,大家在地面上跟着他,以各自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大家摇摆着身体,发出各种自在之声,地上的人们一起发出的声音和呈现出的画面震撼着每个人的心,使所有的人都觉得人可以这样活,也可以那样活,可以活得与众不同,活得像一个梦境。
当孙居一挥着手臂,感到自己正在穿越时空,走向了所有人,并像影子一般扑进众人的身体,成为他们的部分时,没有想到钢丝的断裂使自己重重地摔到地上,使他成为一个再也离不开轮椅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孙居一想,注定会有些人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说谁就非常了解谁。不过他清楚的是,他从过去走了出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自己。
孙居一的前妻表示,只要孙居一回心转意,她还愿意接受他,和他复婚。为此,孙居一流下了百感交集的泪水。
责任编辑 梁智强
徐 东:山东人,中國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学员。作品散见《中国作家》《山花》《大家》《文艺报》《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出版有小说集《欧珠的远方》《大地上通过的火车》《藏·世界》《新生活》《想象的西藏》等,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等。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