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官文书植物及其文化内涵
2017-04-11仲秋融
仲秋融
(浙江农林大学,浙江 临安 311300)
【语言与文化】
六朝官文书植物及其文化内涵
仲秋融
(浙江农林大学,浙江 临安 311300)
六朝官文书与农桑背景下持续发展的农耕生产密切相关,所涉植物以农作物为主,“粟”作为重要的赏赐之物出现最多,其典故亦涵蕴深厚。官文书中相关的植物书写折射出政治文本所包孕的我国古代深刻的重农思想及其天人感应、传统礼仪等文化内涵,值得重视。
六朝;官文书;植物;粟;文化内涵
六朝时期,植物作为吟咏的对象或起兴的媒介大量进入抒情性较强的诗、赋、文中,甚而连官方行政文书也不能例外。其中的重要植物及其意象包蕴天人感应、传统礼仪等文化内涵,反映出动乱时代的重农面向,抛砖引玉,论述如次。
一、六朝官文书农桑背景与出现的植物
我国古代人民生活长期受农耕文化浸润,十三经中述及的植物以菽、粟、黍、麦、桑等农作物为主。同时,它们也较频繁地出现在六朝官文书中,反映了当时持续发展的农耕生产。
六朝官文书中的植物书写有其农耕文化背景。两汉时期,当权者通过颁布诏书、制定法律等来鼓励、促进农业生产。西汉,景帝下发《劝农桑诏》,谓:“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东汉,统治阶层重视开发南土,推广农业技术。汉末孙吴政权是第一个全面振兴江南的政权。吴境地广人稀,耕地破碎,孙权大力兴修水利,幵凿运河,灌溉两岸农田,重视南地的农业生产建设,使得江南经济颇为发达,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孙吴成为多个政权建基的所在。此外,吴政权设置军屯与民屯,有针对性地开展地方屯田工作,在实施中既保证了农耕之需,又兼顾了军战之要。随后,晋代帝王开垦荒地,修建陂渠,加上南方的山区丘陵适宜种植经济作物,当时大量避乱南徙的劳动力及耕作技术改进,其时粮食充裕,麦、菽等北方作物也开始在江南种植。南朝刘宋政权在湖熟起废田,在乌程修吴兴塘,齐则在句容修赤山塘,会稽一带皆成良业,洞庭湖附近的荆、湘地区发展迅速,梁政府罢义阳镇兵后,休养生息,开田六千余顷。六朝时期朝代更替频繁,然而农耕生产却没有停滞不前,保持着发展活力。
六朝官文书中出现的植物以农作物为主。从三国孙吴开始,与农业生产相关的官文书繁多,多有植物书写。据统计,吴国公文今存二百余篇,内容指事质实,多涉耕战,很好地继承了前代传统,反复强调“桑”这一农作物意象。以“农桑”代指农业生产活动成为普遍现象。史载,孙权践位,“参分天下,豫、青、徐、幽属吴,兖,冀,并,凉属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造为盟曰……秋九月,权迁都建业。”自从孙权占据江东,积极发展农耕,设有屯田区,尤会稽郡农业发达,重农风气亦反映在吴文书中,如吴景帝孙休务农诏曰:“朕以不德,托于王公之上,夙夜战战,忘寝与食。今欲偃武修文,以崇大化。推此之道,当由士民之赡,必须农桑……今欲广开田业,轻其赋税,差科强羸,课其田亩,务令优均,官私得所,使家给户赡,足相供养,则受身重命,不犯科法,然后刑罚不用,风俗可整……诸卿尚书,可共咨度,务取便佳。田桑已至,不可后时。事定施行,称朕意焉。”君王首以“朕以不德”的自责起笔,点明偃武修文,劝课农桑的主旨,继而详说广开田业之法,进而预测此法之效,即欲达到足供养、无科犯、整风俗的目的,再劝勉诸大臣共成执此业,末又以“事定施行,称朕意焉”结篇,议题明晰,其中“桑”者,又称“桑树”,属于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荨麻目,桑科植物。诏书中将“桑”分别与“农”、“田”结合,成为指代农耕生产的词汇,流衍千载。
官文书中出现的竹、葛等植物还反映出其时其物的使用现状。方竹在古代是做妆具的材料,魏武帝曹操《内戒令》云:“孤不好鲜饰严具,所用杂新皮韦笥,以黄韦缘中。遇乱无韦笥,乃作方竹严具,以帛衣粗布作裹,此孤之平常所用也。”曹令中提及用方竹做盛梳妆用品的器具,明代高濂《遵生八笺》描述“方竹”曰:“澄州产方竹,杭州亦有之,体如削成,劲挺可堪为杖,亦不让张骞筇竹杖也。其隔州亦出。大竹数丈。”方竹为禾本科竹类植物,青绿直立,小型竹杆呈圆形,成材时竹杆呈四方型,竹节头带刺枝,绿色婆娑成塔形。竹杆方形,其秆可制作手杖。又,官文书中还有植物类衣服,如陈宣帝《停减供御诏》:“惟尧葛衣鹿裘,则天为大,伯禹弊衣菲食,夫子曰‘无间然’。”古人以“葛衣”、“鹿裘”分别指代夏、冬时节衣服。葛,豆科多年生草本缠绕植物,花色紫红。茎可编篮做绳,纤维可织葛布。葛衣,葛草纤维织成的,多在夏季穿戴。官文书中的植物类衣服还有如苎麻等,对于现代社会而言,许多古代植物早已失去了它们的应用场合,被视为杂草,如苎麻,它在古代也是用来做衣服的,有研究人员从中提取出粗纤维,将植物还原其原本的用途。在近现代的中国乡村,苎麻还常用来做麻绳,类似于拔河比赛那种,做法就是收割苎麻后用开水烫过,撕下苎麻杆的青皮,露出里面白色的部分,然后晒干。官文书中还出现枫、蕙、麦、穗、稻、粟、桑梓、禾黍、荆棘等植物,如“房屋不洁,听烧枫胶及蕙香。”(曹操《内戒令》)“麰麦两穗,出于南平之邦;甘露泥枝,降乎当阳之境。野蚕自绩,何谢欧丝;闲田生稻,宁殊雨粟。”(南平王恪《奉湘东王为相国、总百揆笺》)“鞠为禾黍,廛里萧条,鸡犬罕音,感旧永怀,痛心在目……既开翦荆棘,缮修毁垣,职司既备,蕃卫如旧。”(傅亮《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这些植物出现的频率不高,虽与农桑关系紧密,官文书也没有围绕它们展开过多描述,此外,有的文书往往夹杂多类植物,如刘宋周朗上书:“农桑者,实民之命,为国之本,有一不足,则礼节不兴。若重之,宜罢金钱,以谷帛为赏罚……今且听市至千钱以还者用钱,余皆用绢布及米……又田非胶水,皆播麦菽,地堪滋养,悉冽郝椋,荫巷缘藩,必树桑柘,列庭接宇,唯植竹栗……乃令桑长一尺,围以为价,田进一亩,度以为钱,屋不得瓦,皆责赀实。民以此,树不敢种,土畏妄垦,栋焚榱露,不敢加泥……且草树既死,皮叶皆枯,是其粱肉尽矣……春来犯麦,秋至侵禾,水陆漕输,居然复绝。”周朗围绕“农桑”奏谏陈词,分别提及“谷”、“米”、“麦菽”、“桑柘”、“竹栗”、“桑”、“禾”等农作物,客观反映出当时农业生产所涉植物种类丰富的现实情况。
二、六朝官文书中的“粟”
笔者梳理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发现六朝官文书中往往以“农桑”指代农业,多出现菽、粟、黍、麦、桑、竹等植物,其中“粟”是较为重要的植物词汇,出现百余次之多。重要性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方面,在六朝官文书中,“粟”是重要的赏赐之物,备受重视。管子言:“凡先王治国之器三……三器者何也?曰:号令也,斧钺也,禄赏也。”赏赐,中国古代统治阶级的重要治术之一。对官员的物质赏赐是古之帝王巩固君臣关系的手法,且赏赐品种众多,粮食类赏赐以“粟”为较为常见的赏赐物。《东汉会要》卷二十八《民政上》载:“户口,杂录,乡三老,乡亭长,民伍,孝悌力田,劝农桑,假民田苑,赐民爵赐粟帛”;卷二十九《民政中》:“赐酺,复除,崇孝行,戒奢侈,荒政上”;卷三十《民政下》:“荒政下,奴婢,禁厚葬,瘗遗骸”。可见,汉代政府对“鳏寡孤独”等的救助就包括赐帛、赐粟的相关政策。民以食为天,六朝承续传统,在农业经济迅速发展的背景下,帝王对功臣多有赐粟诏令,如晋武帝诏赐梁柳粟:“阳平太守梁柳,治绩尤异,赐粟千斛,秩中二千石。”宋武帝受相国宋公九锡令:“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人赐粟五斛。”宋孝武帝频繁赐“粟”,水灾时:“可遣使巡行,穷弊之家,赐以薪粟。”(《振赐水灾诏》)问疾时:“遣使巡慰,问民疾苦,鳏寡孤老六疾不能自存者,厚赐粟帛。”(《加恩历阳郡诏》)巡幸时:“朕巡幸所经,先见百年者,及孤寡老疾,并赐粟帛。”(《巡南豫州诏》)引文之“粟”,俗称小米、谷子,古称“稷”,古代北方黄河流域的主要粮食作物,最早的酒也是用它酿造的,曹魏阮籍《诣蒋公奏记辞辟命》中还出现“黍谷”、“黍稷”合称现象:“昔子夏处西河之上而文侯拥彗,邹子居黍谷之阴而昭王陪乘……方将耕于东皋之阳,输黍稷之余税,以避当涂者之路。负薪疲病,足力不强,补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谬恩,以光清举。”同时,“粟”受到统治者重视,官文书中多有提及“积粟富民”、“斗粟贵腾”,如曹魏邓艾上言积粟:“今使考绩之赏,在于积粟富民,则交游之路绝,浮华之原塞矣。”南朝齐王俭议云:“金粟之重,八政所先,食货通则国富民实,宜加编录,以崇务本。”梁武帝诏言:“去岁失稔,斗粟贵腾,民有困穷,遂臻斯滥。”南朝梁郭祖深上封事:“陛下若广兴屯田,贱金贵粟,勤农桑者,擢以阶级,惰耕织者,告以明刑。如此数年,则家给人足,廉让可生。”又,时人将“粟”置于与“金”、“银”等贵金属同等重要地位,如齐武帝临崩下诏:“金粟缯纩,弊民已多,珠玉玩好,伤工尤重,严加禁绝,不得有违准绳。”萧昱启曰:“假金轮而启物,托银粟以应凡。”夏侯详议云:“若围之不卒降,攻之未可下,间道不能行,金粟无人积,天下非一家,人情难可豫。”上引无论“金粟”、“弊民”的对比,还是“金轮”、“银粟”的并举,皆反映出时代重视农业生产,突显了“粟”作为赏赐重物、富足象征的地位。
另一方面,“粟”之典故涵蕴深厚。东晋殷仲文表称:“至于愚臣,罪实深矣,进不能见危授命,忘身殉国,退不能辞粟首阳,拂衣高谢。”其中,“辞粟首阳”之典来自于因“耻食周粟”而采白薇为生的伯夷叔齐典故,传达出隐逸放达的襟怀抱负。又,南朝齐王融《谢敕赐米启》:“臣无王阳之术,计然之智,不能负粟百里,分地一廛,上亏温养,自取饥切,岂悟外恩横集,天私妄委。”启文中“王阳之术”即汉代“王阳金”典,据《汉书·王吉传》载:“自吉(王子阳)至崇……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无金银锦绣之物。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不畜积余财。去位家居,亦布衣蔬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颜师古注:“以其无所求取,不营产业而车服鲜明,故谓自作黄金以给用。”后代文士以王子阳自作黄金以给用事迹喻指能够自供车服之资。此外,六朝官文书中较为常见的还有“黍离”、“麦秀”等意象,作为常典频繁出现,见如:“废主弃常,自绝宗庙,穷凶极悖,书契未有,征赋不一,苛酷滋章,缇绣土木,菽粟犬马,征发闾左,以充缮筑,流离寒暑,继以疫厉,转死沟渠,曾莫救恤,朽肉枯骸,乌鸢是厌,加以天灾人火,屡焚宫掖,官府台寺,尺椽无遗,悲甚黍离,痛兼麦秀。”(梁武帝《入屯阅武堂下令》)“开雪宫闱,庶存锺鼎,彼黍离离,伊何可言。陛下继明阐祚,即宫旧楚,左庙右社之制,可以权宜,五礼六乐之容,岁时取备,金芝九茎,琼茅三脊,要卫率职,尉候相望。”(沈炯《为王僧辩等劝进梁元帝初表》)据《诗经·王风·黍离》载:“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黍稷之盛反衬故国之悲,以乐景写哀景,箕子《麦秀之诗》感叹家国破亡之痛,经过积淀成为历代诗文中的典型意象,在六朝官方文书中亦以常用典故的形式反复出现,成为六朝美文化文书发展历程中不可或缺的成分,以之体情说理,语言生动,涵蕴深厚。
三、六朝官文书植物文化内涵
六朝官文书不仅是处于美文化演进过程中的应用文,而且其中日渐繁多的植物书写包孕着丰富文化内涵。汉末建安始,官文书句式趋整饬,发展至南朝,更多使事用典,添和谐音韵。同时,外在形式骈俪化的六朝官文书中的植物文化内涵亦值得重视,出现的植物不仅与当时的天人感应观念密切相关,而且与丧葬礼仪有天然联系。
其一,植物书写与天人感应观念密切相关。据《新唐书》载,天象类祥瑞属于“大瑞”,而走兽、飞禽分属“上瑞”、“中瑞”,植物类祥瑞则属“下瑞”:“凡景星、庆云为大瑞,其名物六十四;白狼、赤兔为上瑞,其名物二十有八;苍鸟、赤雁为中瑞,其名物三十二;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其名物十四。”嘉禾、芝草、木连理是古已有之的珍贵植物。木连理所指的植物十分奇特,乃为不同根的草木枝干连生在一起,古人认为这是吉祥的征兆。从汉代开始,植物祥瑞普遍出现在表疏中。汉代天人感应观念盛行,认为上天可干预人事,预示灾祥,人的行为也能上感于天。帝王迫于天罚压力,需承担天象灾异所造成的后果。汉代帝王普遍以罪己诏回应天谴,利用王命象征意义与政治修辞策略,体现其责任担当,减轻对立矛盾,实现修政目的。汉家帝王因祥瑞颁诏,彰显王室祥和吉瑞气象与代天治民的至高权威,如汉武帝刘彻的《元光元年策贤良制》、《元光五年策贤良制》等,提及“嘉禾兴”、“甘露降”类祥瑞之景,指其为“天命之符”。六朝禅替、祥瑞类诏策多出现此类植物祥瑞,如:“嘉禾神芝”(卫觊《受禅表》),“后土则挺芝草而吐醴泉……连理之木,同心之瓜,五采之鱼,珍祥瑞物,杂还于其间者”(卫觊《公卿将军奏上尊号》),“嘉禾贯桑”(张揖《上广雅表》),“嘉禾发同穗之颖”(齐武帝《耕藉恩诏》),“灵芝生芳林园中”(魏明帝《与陈王植诏》),“水镜芝兰”(沈约《注制旨连珠表》),“芝房赤雁……谨拜表遣兼长史参军臣姓名奉铜钟芝草以闻”(江淹《萧上铜锺芝草众瑞表》),“商阴峻餐芝之气”(陶弘景《解官表》),“出九芝之池”(刘潜《为晋安王谢赐鹅鸭启》)。以上,嘉禾为古之祥瑞植物,一般以九穗以上者为瑞。古人即云:“王者德至于地,则嘉禾生。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升平,则嘉谷并生。”芝,又称灵芝,多孔菌科,名贵中草药,《神农本草经》分为赤芝、黑芝、青芝、白芝、黄芝、紫芝等,其中有“灵芝”之称者是指伞内白色或上层淡白色且底下淡褐色的赤芝。据《本草纲目》载:“赤芝一名丹芝,黄芝一名金芝,白芝一名玉芝,黑芝一名玄芝,紫芝一名木芝。”相传其药效非凡,可起死回生,使人长生不老。古人认为政治清明,必有灵芝等祥瑞之物出现。灵芝一现,官员便设宴庆贺,时或写诗赋,时或表奏,歌功颂德。贺表类官文书中出现这类祥瑞植物,即反映了古时庆颂祥瑞现世、祈盼海清河晏的文化心理,国家旌表嘉禾、灵芝这一类天人感应现象,旨在树立一种积极向上的道德规范,起到倡导美德、限制王权等社会功效。
另一方面,植物书写与丧葬礼仪有天然联系。首先,丧服中带有植物元素。或与“麻”等相关,如:“唯郑玄独以谅暗为凶庐。今据诸儒为正,明高宗既卒哭,即位之后,除衰麻,躬行信默,听于冢宰,以终三年也。言即位,以明免丧之后,素服心丧,谓之谅暗。故杜议曰:天子居丧,齐斩之情,苴杖带,当其遂服,葬而除服,谅暗以终三年也。”(晋代段畅《重申杜元凯奏议皇太子除服》)“今既咸用士礼,便宜同齐衰削杖,布带疏履,期礼毕,心丧三年……缌功之服,不废于未戚,顾独贬于所生,是申其所轻,夺其所重……又言长子去斩衰,除禫仗,皆是古礼,不少今世。”(何承天《奏劾博士顾雅等》)引文中出现的“衰麻”,指衰衣麻绖丧服,旧时用麻做的丧带,系在腰或头上。所谓“齐斩”、“斩衰”属古代“五服”之一,古代服丧制度规定,血缘关系亲疏不同的亲属间,服丧的服制不同,由亲至疏有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等之分。古代诸侯为天子、臣为君、子为父及妻妾为夫所服的丧服,谓之“斩衰”,属于最隆重的丧礼服饰,用最粗的麻布裁制,不缉边,服期三年。按《仪礼》等载,古时人死后有一套严格的哀丧(丧服)礼节,如作为丧家必须遵循礼制穿戴,有所谓的“苴绖”,即用粗麻做的麻带。所谓“冠绳缨”,用枲麻做的冠带。还有穿用菅草杆编制草鞋,即“菅履”,还有粗草鞋,即“疏履”,时用藨草、蒯草制成。除丧服有要求外,丧礼中的孝杖也有讲究:材料上,父逝用竹子做孝杖,称“苴杖”。母亡用桐木孝杖,谓“削杖”(《仪礼·丧服》)士家丧礼还具体规定了死者插发髻用的发簪必须用桑木制作,长四寸,身置竹制笏板,夏穿白葛履(葛藤皮制),冬穿白皮履(《仪礼·士丧礼第十二》)。以上,麻、藨草、蒯草、竹子、桐木、桑木、葛藤皮等,无一不是植物。官文书中“五服”本身就包含着植物元素,其具体内容所涉植物可谓丰富,而且是与古人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存在物。
其次,文书中多有植物祭奠礼品。或与“苇”、“茅”等相关:“公获二旬,私累数朔。又广陵年常递出千人以助淮戍,劳扰为烦,抑亦苞苴是育。”(齐海陵王《亟婚嫁停徭役诏》)“寻尊号既追,重服宜正,但已从权制,故苴杖不说。”(李捴《泄哀仪议》)“若言公卿胥吏并服缞苴,此与梓宫部伍,有何差别?”(徐陵《决断大行侠御服议》)“锡兹白土,苴以白茅,爰定尔邦,用建冢社。”(任昉《策梁公九锡文》)“锡君青土,苴以白茅,对扬朕命,以尹东夏。”(曹丕《策命孙权九锡文》)上引“苞”,通“包”,即蒲包,用植物苇或茅编织,“苞苴”乃是包裹鱼肉之类食品的用具。《礼记·曲礼上》载:“凡以弓剑苞苴箪笥问人者,操以受命,如使之容。”孔颖达疏:“苞者以草包裹鱼肉之属也,苴者亦以草藉器而贮物也。”“白茅”也是一种植物名,禾本科白茅屬的宿根草本。所谓“苴以白茅”,是一种象征仪式,古代君王分封诸侯时,用其地之土,覆以黄土,包以白茅,授予受封者,六朝九锡文中也以之为分封象征。祭礼过程中,据《周礼·春官宗伯》载:“凡丧事,设苇席。右素几,其柏席用萑。”丧祭铺设芦苇编的席子,而神坐的席位谓“柏席”则用荻草的禾杆制作。又《仪礼·既夕礼》载,祭祀刚过世的亲人,一般涉及的植物有葵、枣、栗、黍、稷、麦等。祭祀用的羹则多用苦菜、薇(野豌豆)、冬葵等野菜,此现象在六朝官文书亦有反映:“案洪祀之文,惟神灵大略而无所祭之名,称举国行祀而无贵贱之阻,有赤黍之盛而无牲醴之奠,仪法所用,阙略非一。”(江逌《又上疏》)“先臣故怀安令道庆,赋命乖辰,自违明世,敢缘卫戌请名之典,特乞云雨,微黍洒润。”(路琼之《上表为父乞赠典》)“按旧典,天子诸侯,月有祭事,其孟则四时之祭也。三牲黍稷,时物咸备。其仲月、季月,皆荐新之祭也。大夫以上将之以羔,或加以犬而已,不备三牲也,士以豚,庶人则唯其时宜,鱼雁可也。皆有黍稷。”(高堂隆《荐新议》)祭祀中,除动物类祭品外,上引“赤黍之盛”、“微黍洒润”、“皆有黍稷”等黍类祭礼与其使用情况皆反映出祭祀中植物类祭品的不可或缺。
最后,丧葬仪式中的棺木与“凶门”。《礼记·丧大记》对棺木外面的套棺材料有一定限制,即“君松椁,大夫柏椁,士杂木椁”,君王用松树,大夫用柏,士则无严格规定,南朝梁徐勉曾上疏请禁速敛:“乃或半晷,衣衾棺椁,以速为荣,亲戚徒隶,各念休反。”可见,六朝百姓可视自身的经济情况购置适当的棺木材料,但一般都不会轻忽。值得注意的是,有关“凶门柏历”的提法,晋代孙霄因琅邪王焕营起陵园,谏曰:“棺椁舆服旒翣之属,礼典旧制,不可废阙。凶门柏历,礼典所无,天晴可不用,遇雨则无益,此至宜节省者也。若琅邪一国一时所用,不为大费,臣在机近,义所不言。今天台所居,王公百僚聚在都辇,凡有丧事,皆当供给材木百数,竹薄千计,凶门两表,衣以细竹及材,价直既贵,又非表凶哀之宜,如此过饰,宜从粗简。又案《礼记》,国君之葬,棺椁之间容柷。”疏文所谓“凶门柏历”,即以柏竹之类物品装饰“凶门”,具体的作法是“凶门两表,衣以细竹及材”,即以竹木柏枝之类环绕“凶门”外围,以作装饰。据知,古代丧葬礼仪所使用的植物,丧服方面有麻、芒草(菅)、芦草、蒯草、葛藤等,丧仪方面有竹、芦草、荻、桐、桑等,祭礼有枣、栗、黍、稷、麦、冬葵、苦菜、野豌豆等,棺木则有松、柏和其他杂木等,包含多类植物纲目。
综上,在六朝农桑背景下,官文书中出现的植物以农作物为主,“粟”作为重要的赏赐之物出现最多,其典故涵蕴深厚。同时,六朝官文书中的植物书写,还从政治文本视阈折射我国古代深刻的重农思想,包蕴着天人感应、传统礼仪等文化内涵,值得后人深思。
[1]潘富俊.草木情缘: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陈寿,裴松之.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高濂.遵生八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6.
[6]管仲,黎翔凤.管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7]徐天麟.东汉会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8]李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
[9]郑玄,孔颖达.礼记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10]郑玄,贾公彦,(清)阮元.周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G05
A
1002-3240(2017)07-0151-05
2017-01-05
2018年浙江省社科联研究课题重点项目“汉魏官文书文学化进程研究”(2018Z22)
仲秋融(1985-),女,浙江临安人,林学博士后,浙江农林大学风景园林与建筑学院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园林植物文化和植物景观研究。
[责任编校:阳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