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的遗憾
2017-04-10邢增仪
邢增仪
对丽江最先的失望来自一碗米粉。
在中国南方地区最能一统天下的食品,大概就数米粉了,于是走到哪儿都要尝一尝。贵阳的肠旺粉,遵义的牛肉粉,海南的抱罗粉,松桃的绿豆粉都各有特点,都能让人唇齿留香,难以忘怀。
但在海南久了,最喜欢的还是海南的抱罗粉。决不是因为我是海南人有海南情结,我还真见过有人为了这一碗粉从海外飞回来的。
到丽江的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当地的米粉,在束河的正街,看见有粉店就走了进去,叫了一碗粉就坐下来等,这一等就等得超过预计时间太多了。
像我以上说的粉,都是汤先熬好,(甚至熬上一通宵的),肉哨先做好,姜、葱、蒜都切好,吃时只要把粉倒进沸水中烫过,再把所有的东西一一添加就可以了。这样作法,粉的内容虽大相径庭,但效果却是一样。那就是一碗粉,汤是汤、粉是粉,佐料是佐料,清清爽爽,红、绿、白分明,让人一下子就勾起食欲来的。
可丽江不是,原来丽江是要把所有东西混在一起煮的,有些东西还是生的,难怪它要这么长时间。
这样一煮,端上来的东西让我立即就傻眼了,那是面目不清混混沌沌的一大碗,像极了一盆吃剩了的饭菜。我立刻就倒胃口了。
好歹吃了一些,就叫算账,低头在包里找了一张五元的,又找了一张一元的,就认为笃定,不会错了。
叫一声:“小姐、买单!”
那姑娘很不高兴:“我们不叫小姐,叫卓玛”。
一愣,明白了,又叫“卓玛”。
卓玛来了,我先拿了五元给她,心想按惯例这五块还应有找,她不走,又递了一块钱过去,想你丽江名气再大,六元就顶天了吧。
可她还不走,我反应不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一句“十块”立马把我吓蒙了。
心想你丽江也太牛了,好不好吃都不说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但全国的粉哪儿有卖十块钱一碗的?
这是头一遭,第二次遭遇的是“纳西古乐”演出场地旁的“过桥米线”。
“过桥米线”是云南特产,到了这儿肯定想尝尝原汁原味的,那小店倒干净、雅致,而且墙上挂的全是宣科的相片,一问之下才知这老板是宣科的亲家。
问我们要吃什么?我们答:“过桥米线。”又问:“要哪一种?”我们说听你们的。那女主人就异常热情地推荐了一个两人可共用的68元一份的顶尖级的米线。她很会为客人着想:“你们四人只要有两份,一百多块钱就足够了,这里边有火腿,有鲍鱼、有虾仁,粉又可以随意加,真的是又好吃又合算呵。”
难得有这么体贴的老板,我们赶紧说好。这倒是快,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和粉以及十来个小碟就端上来了。碟子里东西太过“袖珍”,只见有切得可以透光的火腿,有鹌鹑蛋,有脆哨……至于有没有鲍鱼只有天知道了。
已是饥不择食,待我们吃完,待我悟出其中的奥妙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其实在海口也有“过桥米线”,我母亲喜欢,就经常陪她去,是早就见识过这些东西的。只不过同样的东西在海口不会超过30元,而在这儿居然翻个倍了。
这家主人太有心机了,她钻了顾客的心理空子,她知道如果她要给每一个顾客推荐这份米线,一份68元就这么丁点东西是不会有人买账的,但如果她把同样的东西推荐给两个人,特别强调米粉可以随意添加,肯定很多人都会上钩了。不说几乎没有人加她米粉,即便有人加,损失的也是几毛的粉线,但通过这一伎俩,她把一份米粉的利润翻了两倍。只可惜能事先能看穿的人太少,待想明白,已经是付账走人了。
之后见到其他东西的物价都不便宜;长得一面坡地的桃子,自己去摘要5块一斤,冬蜜桃要8块一斤,丽江粑粑要4块一个,羊肉串要3块一串,随便吃一顿饭要一二百块……像十几年前我在丽江,几块钱可以吃一天的老皇历早已过时了。
还有那到处可见的穿着纳西盛装的老人,他们叼着长烟袋就站在街上,站在自家门口,就等着旅游的人来和他照相。拍照完毕,少则5元,多则10元,就等着给他掏钱了。
如果这些都还能忍受,还有些事就真让人哭笑不得了。
从丽江往香格里拉走,一路上有许多风光迷人、风景独特的地方,如草甸那一片片姹紫嫣红的狼毒花,如那金黄的无边的麦田,还有那青如帏帐的苞谷林……有些景色在内地是找不到的,于是我们不由得欢呼雀跃地朝它奔去。
停车时没事,下车时没事,刚拍照时也没事,就在你欲罢不能时突然一个扛着锄头、戴着草帽的农民不知从哪儿就钻了出来,说你踩坏了他的田地,损坏了他的庄稼,赔偿就是断断不能少的了。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呵,明明白白地他们的田地已经早就被人踩踏出一条路了,明明白白他们的庄稼早就去世了,凭什么讹我们?!(我还猜是不是他们自己先踩出了路,引人上钩的)就算认栽,就算给个一二十块钱也不算什么,但一想到你被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想到你被当作兔子一样被人窃喜万分地待守着,心里总会涌出一种不快来。
喜剧的是扛着锄头戴着草帽的主家收了钱并不转身离去,他会笑眯眯待在一旁看,他还会由衷地说:“好好拍,多拍几张,拍得漂亮我也高兴!”
还有一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那天在香格里拉的老街上,突然发现街后面有一幢年岁很久但很气魄的悬空的、有大台阶的屋子,虽已苍凉不堪,但绝对是大戶人家华丽、富贵过的老宅子,我们不由得朝它走了过去。
我们正在楼下观赏谈论,坐在二楼的一个老人下楼径直向我们走来。这老人有一种很深的悲愤在往外冒,这个老人一见我们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这老宅子的故事,说他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被迫害了许多年,说一直不让他讲话,说他一见到我们就有一种前世有缘的感觉……那一瞬间,我很恍惚,我很迷茫,仿佛是看见《王子复仇记》那个被谋杀的幽灵,穿过烟尘向我们走来。
老人急切地邀请我们上到他的楼上去,说要给我们展示他从不示人的史料,我正要往上走,小和一把拉住了我:“什么都去看,什么都要相信,这不明摆着是骗钱吗。只要你一上去,他至少100块钱就到手了,这可是100块纯利润呵,他可是什么也没干呵!你呵,怎么这么傻?”
我还是不甘心,但小和执意拉我往外走,就这样,我们和这个老人失之交臂。之后好久,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老人是一个骗子。这个老人是多么高大、体面呵,虽然他已是满目沧桑,满身悲怆,但看得出这个老人蕴藏了一个世纪的厚重和精彩!
我现在仍在后悔没有上他的楼,听他讲故事,我在想,哪怕他是骗子,如果他如今已沦落到不得不靠出卖自己的故事来换取区区费用,那他一定有他不得不这样的万般的无奈和理由。
我们一定是让这位老人深深失望了,因为当我们转了一大圈又经过他宅子的时候,只见通往他二楼的楼梯这么一会儿竟然就堆放了一大堆东西,那东西叫人触目惊心,那是一大堆满是荆棘的枯枝呵!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一看确是一大堆满身是刺的荆棘!老人一定是有过太多的等待、期许和失望,几十年来他可能都没有等到一个可以倾听他的人,他一定是像希腊寓言里的被锁在魔瓶的魔鬼,几百年过去,他剩下的只能是愤怒和仇恨了。
老人已没了身影,可这荆棘却划过我的心,让它有了一丝刺痛。
就这样,对丽江,我有了很多的遗憾,但我无权指责他,就像对香格里拉的那位老人,我无法相信他是骗子一样。
我宁愿相信那些守株待兔的庄稼人,相信他们的生存是合理的,相信他们的法则是通用的——既然他们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天然的绝妙的场景,那他们当然就要收回他们应得的成本。
愿意记住那位农民后来发自内心的祝愿:“好好照、照得更漂亮些,我也高兴!”
也更相信: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只因有缺陷和遗憾,才能让人永远惦记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