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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榻孤灯孤影残

2017-04-10王振德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敬老院

第一次去石山镇荣诚村的路上,就听摩的司机老王介绍,该村历史悠久,曾经人丁兴旺,而现在几近人去楼空,只剩一个半鳏老在留守,一位八十多岁,多半时间住在村里,有时也住在镇上的敬老院;一位七十出头儿,常年住在村里,养着十七八箱蜜蜂,依然享受着怡然自得的农桑文明。

古村人去楼空

到达荣诚村,已是日薄崦嵫时分,加之雨后初霁,天光未开,烟岚升腾,给人一种压抑感。只有那“点水蜻蜓款款飞,啄泥燕子低低翔”,才给沉郁的氛围增添了些许生趣。

老王说,除了一个半留守者之外,该村其他人有的搬到了镇上、老城和白莲,也有的搬到了海口市居住;而大多数的年轻仔均响应区里和镇上的号召,去了海口、广州等地打工,有的也在外结婚生子了。这些人只有到了村里的公期日,才回来祭祖敬神。正所谓:后生有背井离乡之心,长辈无敬宗聚族之力。

只见村门楼儿高高矗立着,但已是年久失修,窳败不堪;村边的古井早已废弃,由不到一米高的火山石矮墙围着,朝南开了个1.5米宽的门口,左近也是狉獉丛生;古井周围丢弃了一些古旧的石磨、石臼、石盆等,早已无人问津;门楼前的一片稻田里,横七竖八地荒弃了二十几口水缸。这水缸,原来可是村人财富和幸福的象征呀,怎么被遗弃啦?所有这些,给人的感觉果然是人迹杳然,一派萧瑟。

唯有门楼旁倒塌的村庙前,戳着一捆一捆的芝麻杆儿,还能透出一丝人间烟火味儿。老王说,这些芝麻杆儿是那位古稀养蜂老人晒在这里,用于煮饭、烧菜的。面对这暮霭笼罩下的荒颓景象,回望那远逝的辉煌,着实令人叹惜。

“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金元好问《双调·小圣令》)那日躲在门楼下,耳听这“雨打芭蕉声声愁”的悲凉曲,目睹这“黄鹤不知何处去”的伤逝景,瞻念这一座座火山古村黯淡的未来,我不由得在想,现代电子文明对古代石器文化的围剿,现代商业文明对古代农耕文化的蚕食,可谓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尽管这种围剿、蚕食是无形无声的,可只要你用心去感受,还是可以处处见硝烟,时时闻兵戈的——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节节溃败!这惨象,就像狼群对老马的包抄,就似气根对棕树的绞杀,其胜败一开始就注定了。由此,我不免兴起金元好问式的浩叹:“鼠肝虫臂万化余,神奇腐朽相推迁。”

固然,逝去的已不会再现,而这荒村诸多的遗迹,却给了我们长久回眸的可能或线索,一段段宗族的迁移史、村寨的流变史,正是在这种回眸中展露其神秘笑靥的。

一生鳏居祖屋

凄雨凄风凄梦乱,孤榻孤灯孤影残。

我们来到荣诚村时,刚好碰到那位所谓的“半拉留守者”,他大名王龙蛟,身材瘦小,肤色绀青,背了个口袋准备出去。就在村门口,老人被我们留住,坐在一棵天伞似的杨桃树下,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老人84岁,不识字,年轻时去过龙塘、道堂、十字路等地修路开渠,吃了很多苦。瞻念前程,老人也难免叹世风之浇漓,哀自身之孤寂。他说,打从20几年前,随着改革开放大潮的涌动,钞票越来越好赚,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近。荣诚村由于交通不便,许多年轻人找不到老婆,再也耐不住村里的清贫和寂寞,开始像雨前蚂蚁搬家一样往镇上搬。而现在,虽说簇新的水泥路已修到村边,但远离的乡心再也回不来了;只有那淡淡的乡愁,还不时地萦绕在心头。

20世纪80年代,镇上的土地很便宜,一亩地才千八百块钱,而现在已经涨到了四五万元,王老说再也没有买地搬家的机会了。一言及此,老人叹道:“再说了,离去的老了还讲个叶落归根呢,何况我从未离去过,也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折腾个干什么劲儿!”老人没结过婚,一辈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试想,那一个个漫漫长夜,老人鳏居祖屋,枯卧冷榻,独守青灯,看愁雨点点打芭蕉,听寒风飒飒扫梧桐,该是怎样的落寞呢。

当我们问到他为什么不结婚时,老人沉默久之,似乎是从鼻孔里挤出几个字:“没钱。没人肯嫁嘞!”哀哀的声音,让人透心凉。

入夜,独自一人留宿在石山中学,我难免有一种空荡荡的落寞感。子夜梦觉,室内秋虫唧唧,窗外淫雨霏霏,不觉一股悲凉、凄恻涌上心头。辗转床榻,远处蛙鼓阵阵,近处檐口声声,恓恓然再也无法入眠,遂拿出晚饭时剩下的半瓶二锅头,就着半包花生米自斟自饮。一边喝着,一边在想,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荣诚村的那位全天候留守者能睡好吗?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向雨独饮,酒入愁肠呢?会不会与古代诗人骚客一样,夜永思佳人,情深诉衷曲?会不会兴发王实甫在《西厢记》里的喟叹:“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这样想着,一副楹联跳到嘴边,油然吟出声来:“日日日夕茕茕归,更更更漏怅怅眠。”又想起古人的一副名联:“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在此,一并送给这位鳏老,以吊其孤梦,慰其伶仃……是夜,身心整个为一种伤感、悲悯的情绪所笼罩,郁郁然难以自拔。以致最后,我油然萌发出清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凤仙”的祈愿:“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昏(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

小路踽踽独行

那天傍晚,老人那哀哀戚戚的一席话,让我们感到一阵凄凉,也为揭开老人的疮疤感到深深的歉意,遂连声道“对不起”。

老人摆摆手,咧嘴笑了笑——纯粹是礼貌性、自嘲性的笑,笑得人直打寒战。我不禁想起上世纪的一个电影片名,叫做《苦恼人的笑》。老人有个弟弟,已在镇里安家落户,侄子、侄女好几个,偶尔也回来看看。每年公期,一大家子都会回来,一起吃个团圆饭,给境主和祖先烧烧香。

老人七年前就进了敬老院,现在政府每个月发放300元五保户补贴,基本上靠这点钱维持简单的生计。我问:“您为什么不去敬老院住,也好大家在一起,有人说说话呀?”他回说,敬老院原来有四个人,前年先后死了两个,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去了会害怕。老人没说怕什么,但我猜,那是怕寂寞——虽然在村里也一样寂寞,可有花草树木做陪伴,有鸡鸭鹅犬好排解,更有古屋祖庙供絮语。

天快黑了,老人起身要走,去哪兒没听清楚。

仰望穹隆,和西山欲落未落的斜阳相映带,东天挂了一弧若隐若现的弯月,周边闪现着几颗星星,树梢儿掠过数点寒鸦。快到镇上时,我们又遇到了王龙蛟,老人深深佝偻着腰,行脚在田间小路上,仿佛后背驮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两只胳膊一左一右高甩着,似乎要将那诸多鳏孤之苦、末路之忧甩得远远的。

“嘎……”此时,田间甘蔗丛里一只孤雁戛然飞起,撇下一声长长的嚎叫,巨翅拍起凉凉的风——是被我们访客的跫音所惊扰,还是欲求其友声?凝眸之际,我脑海里忽然闪现亡国之君隋炀帝的《野望》: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

——摘自王振德著长篇乡土文化散文《海南古镇名镇·火山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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