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素材本
2017-04-10范天蓉
范天蓉
江苏省苏州市吴江经济开发区天和小学
每个人都有犯错而需要别人原谅的时候。带着“好学生”光环的孩子，犯错后的压力更大，常常为了掩饰而犯下更为严重的错误。这时，老师的看法很重要，往好的方面看，他就会往好的方向改变。
一
今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语文课代表王静怡就急匆匆地往办公室奔，还没在我跟前站稳，就忙着递上手里的一堆素材本：“范老师不好了！一组素材本不见了！”
“说说怎么回事？”
“晨会课后，组长们都将素材本交给了我。这时上课铃响了，上完数学课素材本就不见了。”王静怡是一个负责的语文课代表，平日里，谁忘带了谁忘做了，她都能汇报得一清二楚。可这次，居然不见了一整组，她都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耽搁的时间越久，找到的可能性就越小。
我马上起身前往教室，用眼神扫除因下课带来的稍许混乱后，展开了调查。
“是哪一组的素材本不见了？”我觉得素材本丢失的时间那么短，一定还在教室里。
“我们组。”魏鼎站起了身，向我交代事情的经过，“我把组里的素材本收齐后，就交给了王静怡，并且还对她说了句‘我们组放你桌上了。”
“是放到王靜怡手里的吗？”
“没有，是放在她桌子的右上角，当时，她正在做班级周报查分登记。”
“王静怡，你看见他放了吗？”我心中有了隐隐的担忧。
“没看见，我当时正在埋头登分，他是到我座位边来了，也确实说了句放我桌上的话。”说着，王静怡有些急了，“可我登好分，想把素材本放桌斗时，却没看见素材本啊！”
“是上数学课前，还是课后发现素材本不见的？”
“上数学课前，我看到数学老师进来了，就把登分本拿下去，想把素材本也一起放桌斗的时候，发现不见了。”
二
一个说交了，一个说没看到，素材本就这么消失了，也太奇怪了。从交本子到发现不见，中间只有短短几分钟，怎么可能不见呢？
会不会是王静怡同桌在整理书桌的时候，不小心就带走了呢？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推理，我自然也想到了。没想到王静怡的同桌盛书桢却干脆地将希望破灭了：“发现不见的第一时间，就找过了，都翻了好几遍了。没有！”
“那会不会是王静怡自己夹到别的本子里啥的？”我还是不死心。
“没有，我也找了好几遍了。”王静怡无奈地说出了这一事实。
“盛书桢，你看到魏鼎来交素材本了吗？”
“看到他来过，但没看到素材本。”
女人常常有莫名的直觉，此时，强烈的直觉告诉我：魏鼎根本没有交！且隐隐觉得那叠素材本正在魏鼎的书包或桌斗里呢！
没有证据，光靠直觉怎么行？万一冤枉了魏鼎，在情感上如何给他疗伤？可是不从他的书包或桌斗里找出来，又不甘心。况且，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可能转移。我只好放一个烟雾弹：“大家都翻翻自己的书包和桌斗，说不定有调皮的人跟我们开玩笑，就藏在你们的某个地方。为了找得彻底点，同桌也互相找找。”
我的眼睛始终落在魏鼎的身上，想从他的举动中，证实自己直觉的正确性。同时，又迫切希望魏鼎别让自己找出蛛丝马迹，让自己失望。接手这个班一年多来，魏鼎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个好学生。当然，在别的老师心中也是个好学生。各科学习成绩优异，是男生中的佼佼者。更难得的是，他比一般的男孩子乖多了。一般的男孩子总会调皮捣蛋，有时候会惹出点事，就需要老师出面调解。他的乖，男生女生都是认可的，从没有谁会告他的状。如果听说他捅了什么篓子，大家一定先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落落大方地将自己的书包拎给同桌，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稍许沙哑的声音：“你看看，翻仔细点，我是没找出什么来。”他的同桌配合着仔细地搜寻着书包的每一个角落。
丝毫没有任何收获。我这时感到内疚起来，责怪自己怎么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学生呢？是不是“亡斧疑邻”的感觉阻碍了自己的判断呢？
大家忙乎了半天，没有任何结果。一个学生开启了天方夜谭的猜想：“或许有人从窗户那边伸手拿走了。”
“不可能！有人伸手进来要先经过盛书桢，哪有那么长的手臂？而且也一定会有人看到的。”我立刻否定了这一胡乱猜想。
“大家都别猜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一点谱都没有。
三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寻思着这事太蹊跷了，要么魏鼎没把素材本放在王静怡桌子上，要么王静怡把素材本弄丢了。除了这两种可能，没有第三种了！我一脚踏进办公室的门，看到杨老师正在埋头批着数学练习册。这数学练习册是那么大那么厚，夹进一组素材本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以往一些马虎的学生将作业夹到别的作业本里也是常有的。
我看到了这第三种可能性，便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堆练习册，一边翻着没批好的那堆，一边问：“杨老师，你有没有看到一组素材本夹到数学练习册里了？”
“没有，我批好的里面没看到。”杨老师被我突然打扰，感到奇怪。他很快明白了一切，放下了手里的笔，帮我一起找起来。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我一屁股深陷在座椅里不再动弹，我得好好想想。
现在看来，只有刚才想的那两种可能性了。王静怡把素材弄丢的可能性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了，全班的书包和桌斗都查看过了，连唯一离开教室的那堆数学作业本都查看过了。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就是魏鼎没把素材本放到王静怡的桌上！
女人除了直觉外，还常常喜欢联想。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般，放映着这件事的经过：一大早，魏鼎被王静怡催交作业，组员们也纷纷将作业交给魏鼎。此刻的魏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忘写素材了！他身为组长，跟课代表汇报时，可以谎称收齐了，可老师批的时候会发现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整组的素材本藏起来，这样就有一组学生跟自己一样，没有了素材本，就不会有人怀疑自己了。魏鼎看到王静怡一早在登记分数，忙得不可开交，觉得时机已到。他假装去交作业，嘴里说着把作业放在桌上，其实只是拿着素材本虚晃一下，并迅速将那些素材本藏起来，回到座位。这样素材本就顺理成章地消失了！
我这样联想着，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但一切却像真的一样。我将自己的这一番推测，跟办公室的顾老师交流了一下，想看看顾老师怎么看。顾老师是英语老师，魏鼎作为英语课代表，顾老师对他也许更了解些。
顾老师听了我的推测，也吓了一跳：“不会吧？他还是你推荐给我的课代表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魏鼎的确是个出色的孩子，可他有前科啊！”我痛心地想起这个学期，魏鼎有过两次骗人的把戏，“他这个学期骗过我。一天，他交不出素材本，说他忘带了。因为他一次也没忘带过，我就非常信任他。第二天他真的就将素材本带来了，可他的周末作文纸皱巴巴的，我一看内容似曾相识，再看等第处，有粘过的痕迹，更为明显的是这篇文章的日期居然是去年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他第二次骗我的手段比第一次高明了！就在一个多月前，又是周末素材改作文，他新写的作文是粘上去的，这次，他粘得整整齐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粘的。在我翻页的时候，隐隐感觉有红色的笔触从纸内透出来。我撕开了那张粘好的纸，里面立刻露出了我批素材常画的星星。他将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的马脚完美改良——纸粘得整齐了，日期也仔细地改过了。他的修补术水平不亚于韩国整形手术，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今天这么蹊跷的事情，我能不怀疑他吗？”
“这么说来，他也有几次英语作业忘带的，是自默本，不过他会当天就补好给我看的。”顾老师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不会这么可怕吧？我还是不相信。”
“是的，我也不相信。而且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我又不无担心地加了一句，“如果一切都像我推想的那样，而他又没被发现，那实在是太糟糕了！”
四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对找回那组素材本不抱希望了。至于我的推测，也只能仅仅是推测了，也许没有答案是好事。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那是多么可怕啊！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下午的武术课结束后，一群学生涌向我的办公室，七嘴八舌地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下面引用王静怡的文章片段：
我们正在压腿时，有人跑过来对魏鼎说：“魏鼎，你的素材本找到了。”听到这个消息，魏鼎好似复活的小鹿，在体育馆里欢快地奔跑。同学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变成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边无序地交流着，一边追赶着魏鼎。最后大家都停在了素材本的现身之处——体育馆的一角。魏鼎拿起素材本看了又看，脸上布满了阴云。怎么了？原来素材本的前面几篇被撕了，每一张纸的一角都被撕破了。是谁弄的呀？这么狠！
魏鼎的素材本找到了，但其他组员的素材本依然没露脸，这真是个谜。魏鼎的素材本怎么会在体育馆里呢？是被谁撕坏的呢？那个人为什么只把魏鼎的这一本扔在这里……同学们的问题像泉水般涌上来。
听完学生们的叙述后，我示意大家离开，留下了那本撕坏了的素材本。
我是个侦探迷，从小喜欢看侦探电视、侦探书，只要跟探案有关的，我就充满兴趣。我得申明，我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在破案上，而在如何指点那个迷失的学生身上。
我一页页地翻着破破烂烂的素材本，一边展开着推理：他们组的素材本不见了，谁会得益呢？不写素材的那个人。谁是那个不写素材的人呢？组里的每个成员都有可能。谁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让素材本消失呢？魏鼎！还是魏鼎！他是组长，只有他有这个机会拿到所有人的本子。如今，这素材本又为何出现了呢？且只出现魏鼎一个人的呢？是害怕！我上午不是已经放出狠话，找不到，就必须重写这一本，素材本是一个月换一次，今天已經是这个月的尾声了，重写就意味着要写近一个月的素材，这个量是很大的。魏鼎不想重写，就让自己的本子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了！他还故意将本子弄得破败不堪，好转移别人的视线。如果他的本子完好无损地出现，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凭什么他毫发无损地找回了本子，其他人都没有找到。现在，大家会同情他，本子无端端地被人弄得那么惨。好个聪明的魏鼎！
对了，如果魏鼎昨天的素材没写，必定会故意撕掉昨天该写的那一页！
我迅速翻到那一页，心里不禁笑出了声：好个欲盖弥彰！只见那一页，已经被撕掉了半页，留下的是上半部分。魏鼎这么做，为的是证明昨天自己的确写下了文章，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日期，下面的文字也能说明这一点。可他万万没想到，我查看了这一页的后面，的确是空白的！按照规定，周末的作文是不得少于两页的，如果魏鼎的文章是合格的，那后面也应该有文字，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现在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魏鼎周末的文章不合格！
五
我现在基本认定这事是魏鼎所为，但文章不合格并不能有力证明他就是素材本丢失的罪魁祸首。我决定在气势上给魏鼎造成压力，让他乖乖坦白。
魏鼎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我拉长了脸，正眼神犀利地望着他，他恨自己那不争气的热血到处乱窜，怕热辣辣的脸出卖自己，怕我看出他的心虚。
我看到魏鼎脸红脖子红的样子，扯开了嗓门：“魏鼎，你老实交代！这本素材本已经将你出卖了！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我来一一给你揭开？”
魏鼎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你自己交代，我就给你个机会自己到父母那儿坦白。我给你揭开，你父母那儿，我必定要告你一状！”
“我……我……”魏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内心纠结到底该不该坦白。
“这是我们第三次关于素材本的较量了，我没有证据就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了。”我冷冷地说。
“周末的素材你写了吗？”
“写了。”
“写了多少？”
“写了两页。”
“真的是两页？”
“两页不到，差三行。”
“真的？”
“还差半页。”
“还在撒谎！”我突然暴跳如雷，“去！把组里其他人的素材本给我找出来！如果十分钟之内，你找不到，你就惨了，你要把他们所有人的素材本都补齐！”
魏鼎听了我的话后，撒腿跑出了办公室。
顾老师担心地问我：“他十分钟找不到怎么办？会不会害怕得逃回家？”
“不会，就是他藏的，一定都在体育馆。这儿到体育馆不过2分钟的路程。”我信心十足地说。
十分钟过去了，魏鼎没有出现。
直到二十分钟后，魏鼎出现了，一脸沮丧：“范老师，本子不见了。我放在柱子那儿的，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好吧，我再给你个机会。如果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交代清楚，你仍然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你父母那儿还是由你自己去说。”
这时候的魏鼎终于肯和盘托出，与我的推测几乎一致。
“当我们搜查书包的时候，你应该没有时间和机会转移这些素材本的，那个时候你把素材本放哪里了？”我对这一点始终猜不透。
“放在我的羽绒服口袋里了，我把这叠本子卷紧就变小了。”
“你的本子是你故意掉出来的？”
“不是，武术课压腿的时候，拉链挤开了，本子自己掉出来了。”
“那其他的本子……”
“我分两个口袋放的。我那本掉出来后，我就把他们的本子藏起来了。”
“去吧，想想晚上怎么跟父母说这件事，明天给我个说法。”
魏鼎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头对我说：“范老师，我本来打算先藏起来，等中午补完后，再假装找到，可是中午作业太多了，我没机会补。”
我相信他说的这番话。像魏鼎这样的孩子，是不允许自己让老師和家长失望的！尤其这个学期已经被拆穿了两次谎言，绝不容许出现第三次！他极力维护自己在老师和家长心里的形象，他恨自己并不完美，他也有想偷懒的时候，可这一点，他并不想被别人知道。
我有些茫然，如果自己不这样自以为“精明”地拆穿他的把戏，他可能也会像对待英语作业那样，找个空余的时间补起来。也可能不会，毕竟他已经用上了更为简便的方法——用旧文章贴补，蒙混过关。
六
教育的话，我已经无需再说，魏鼎一个多月前写的检讨里，就明白这个道理：
我现在很后悔，当时就不应该贴，而是诚实地跟老师说明情况，然后再补起来。不能欺骗老师，欺骗老师就等于欺骗自己，我以后不再撒谎，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
也许，魏鼎还不曾明白，有些东西丢下很容易，捡起来却很难。
素材本里可见类似的看法：
什么？难道我刚刚听错了？老师说的是魏鼎吗？不会吧，他可是个好学生呀！我问了好几个同学，原来老师说的真的是他。这时，魏鼎在我心中的等级降了十八级，这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很难，不代表不能。他也在用行动告诉我他的改变：寒假里，他第一个将写好的文章发送到我的邮箱里。寒假里，他将下学期要背的《论语》全背下来了。
转眼半年过去了，他做到了诚实与勤奋，我们都为他高兴。
身为老师和家长也要反思这件事：不要让孩子贴上好孩子的标签，把自己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