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传承特征探析
2017-04-09杨锦鸿龙欣杞
杨锦鸿 龙欣杞
【摘要】目前,学界对陈汉军萨满文化的研究集中于横向的文化现象及艺术特性,而对于纵向的文化传承尚存在不少未尽探索之处。本文选取吉林市乌拉街陈汉军张氏家族为典型,通过对其传承线索的大概梳理,探析陈汉军萨满文化传承中的特性。
【关键词】陈汉军;传承;特征
【中图分类号】K28 【文献标识码】A
一、陈汉军张氏萨满传承概况
据20世纪80年代吉林地区出土的《汉军旗香坛续》①可知,陈汉军张氏萨满所属的“关东八坛”祖述辽阳道士杨子修。康熙三年(1664年)杨子修进入长白山修炼,在潜修二十年后出山沿松花江顺流而下传授技艺,依次遇到上三坛“王学(音崤)”“廖学”“常学”,并很快形成体系,再于今乌拉街韩屯附近遇到胡侯谢万曾五人,形成中五坛,而后一直发展。
民国初年,因排满政策对满洲萨满祭祀打压造成东北民间信仰真空,陈汉军萨满作为介于满汉、旗民的大众信仰得到迅速发展,乃至达到鼎盛。新中国建国后,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沉寂,但在改革开放初期迅速恢复,传承至今。
作为“关东八坛”上三坛中“王学”掌坛家族,在“中五坛”均已失传,上三坛另两坛“常学”“廖学”独木难支的现状②下,乌拉街张氏是吉林省陈汉军萨满文化中保存最完整、传承最连续的萨满家族。在风起云涌的历史进程中,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辗转迍邅,始终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并因其文化特色深受东北地区民众的青睐。
二、陈汉军张氏萨满传承特性
(一)依托又超脱于家族的传承模式
重梳陈汉军萨满文化发展的历史脉络,张氏传承的萨满文化有较为明显的家族性。弓通张氏祖籍山东登州莱阳府,其族谱③载:“先祖德耀公自来关东,在会宁境内采挖人参,颇有积聚,遂由山东带领二子景和、景发迁居盛京,历五年,随太祖皇帝平刘贼(刘綎)、削宁远,大有功绩,蒙入盛京内务府包衣鑲黄旗”张氏家族因此得以入旗,并于顺治八年(1651年)始世居吉林市乌拉街。在《坛续》及张荣波先生的口述访谈中,我们了解到张氏萨满师承自汉军八坛上三坛中“王学”,习得的汉军萨满技艺,已是第三传。有文献记载的张家第一代萨满是张荣阁,第二代传至张忠华、张荣武等人,如今第三代萨满张洪年等也已成长起来,张氏通过几代家传,成为了一个地道的陈汉军萨满家族。而陈汉军萨满文化,就以张氏家族为重要载体一代代接力传承。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家族性的传承也表现为汉军旗各家萨满相互学习技艺,烧香坛班亦由不同的几个姓组成,而乌拉街陈汉军另一家常氏“烧香察玛自家当”④的现象极为少见。相较于满洲萨满只在一家中传承,一旦传承中断就得“叩香”失传,陈汉军萨满技艺传承跳出了小家族内部传承的限制,一家传承艰难而多家续传,因此得以在传承上高度稳定,形成了既依附于家族又能突破家族本身局限的特色传承模式,使得其流传至今。
(二)深入人心、娱神娱人的大众萨满
作为深受民众信服与喜爱的大众文化,陈汉军萨满文化首先适应了普通民众祈福神灵、敬拜祖先的朴素情感。东北地区自然条件恶劣,更加重了汉军旗乃至普通民众寄托神灵先祖,保佑生活安宁、子孙安康的社会心理。在此基础上不断衍生发展的陈汉军文化尤其重视祈福功能⑤,因此受到汉军家族乃至普通民众的深切信服。
同时,根植于家族、汉军旗乃至东北社会的陈汉军萨满文化,其核心思想之一为弘扬尊长爱幼、和睦家族乡邻的传统美德,集中体现于神词中,如烧香仪式“赏神”中唱词“吃娘奶将肝肠断,咂娘奶来血奔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极力表现父母之恩,教育儿女应孝敬父母,“哥们和气活到老,妯们和气百年不分”教育兄弟和睦妯娌相安等。陈汉军萨满烧香祭祀表演中宣扬的道德思想,对规范民众行为、教导思想有重要影响,是子弟乡邻接受教化的“活教材”。
作为娱神娱人的烧香文化,其中“单鼓这种祭祀活动具有很强的娱乐性。娱神,也娱人;或借神之名,行自娱之实”⑥,陈汉军萨满文化还具有极为浓厚的民间艺术色彩。其中非物质文化遗产单鼓舞蹈、旗香音乐、坛续传说故事等一大批艺术文化瑰宝,以其丰富多彩的艺术形式、平易通俗的表现手法深受民众喜爱,得以深入到群众生活中去,甚至形成“一家上下都会两句”“担柴赶车也要唱唱神词”⑦的文化氛围。
群众生活是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传承的根本土壤,并使其因之带有明显的群众性。陈汉军萨满文化祈福保佑、教化子弟、娱神娱人,广泛又深入地影响传统社会生活重大方面,即便被历史环境暂时压制,一有时机又迅速活化于民众生活。
(三)来源多元、兼容并包的文化血统
陈汉军萨满文化起源的多元性、传承者的多重身份和受众的大众化,使得其相较于更古老原始的满族萨满信仰,表现出令人惊异的包容性。
首先,陈汉军萨满作为一种民间次生信仰,其形成时间不早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远较其他宗教信仰晚,具有一定 “后发优势”,因而得以博采众家。其祖师爷杨子修本“辽阳道士”,在长白山修炼二十年后吸收佛、道、儒、萨满、汉族民间信仰各家开宗立派,其神灵体系显得格外庞大驳杂。故其在起源之初,其多元性表现得格外明显。
同时,陈汉军这一群体处于满汉、旗民中间地带,长期受到满汉两种文化的熏染。其血统本为汉人,但长期生活于满族共同体,持续受到满族文化的影响,在文化心态上更加开放。这样,传承者陈汉军旗的多重身份和生存处境进一步促成了文化的包容性。
正因其文化血统多源,影响广泛,陈汉军萨满文化极具包容性。而这一文化属性也使得陈汉军萨满文化不再是一家一姓,或汉军旗内部的信仰,而是遍及大众,从而在传承的广度、深度和持续时长上,格外引人注目。
(四)历代传承人的信仰与坚守
除去整体文化的家族属性、群众基础和多元包容外,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的传承,与家族文化传承人历代的坚守更加紧密相关。据张荣波先生回忆“新中国成立之后萨满仪式又不允许了,但我们家1962年还做,1964年给汪屯老傅家察玛烧香,但被派出所抓了,东西被没收,当然后来想办法要出来了。‘文革期间,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但1968年后我们暗地还是在做”⑧,对于陈汉军萨满传承人仍冒着生命危险保护神词、道具的行为,张荣波先生的解释很有说服力,“因为很多萨满本来就是有病在身的,他们把自己寄托在神灵面前,学了(萨满),然后神灵让他们痊愈了,出于感恩,他们需要去神前效力,所以他们才能出于真心学习,真心保护” ⑧。
因病祈求神灵而病愈的萨满,在信仰面前,显得更为纯粹与虔诚,而另一方面,家族历代以来浓厚的萨满文化氛围也普遍加强了传承人的文化自觉与责任感,并因此反作用于文化自身的保护发展。如陈汉军张氏现任掌坛察玛张洪年先生自述学艺道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个人阅历的积累,我对这个文化的认识也逐渐深刻起来。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个文化绝对不能断在当代人手里,当代人必须把这份责任担起来。”⑨
传承人的历代坚守,保证了陈汉军萨满文化接续不断,尤其在困难时期,他们的信仰则使得萨满文化有机会在新时期大放异彩。
三、总结
要之,自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关东八坛”正式起源,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自身的家族特性、大众属性、兼容并包及传承人一代代努力是其历经三百余年历史长河而保持强大传承生命力的重要因素。在当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热潮和“讲好中国故事”、文化强国的大背景下,面对如何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保持文化源泉常新不竭的大课题,陈汉军张氏萨满文化的传承特性或许能给我们更多的启发。
注释:
①下简称《坛续》“聖主仁皇帝登亟坐張三年二月十九日,祭龍壇聖主仁皇帝,操拜三壇為主,天壇、地壇、龍壇。陳漢君之根籍乃楊子修傳流,姓楊,字忠義,道號其藍老主,傳流立祖,上三壇、中五壇。”吉林省艺术研究所等编《汉军旗香坛续与神本》,长春,1985。
②出自2017.7.6笔者对张氏家族文史专家、吉林市政协文史委张荣波先生访谈录,张先生多年追踪关东八坛传承现状。
③吉林市龙潭区乌拉街满族镇张氏族谱[G].吉林师范大学八旗谱牒馆藏,2006。
④选自《乌拉街满族镇弓通村张荣武家藏神谕》手抄本。
⑤如《汉军旗香坛续与神本》中唱词“玉皇拦住真香味,保佑施主家年年太平月月安宁”、“保佑之抬神童子,好神常见,恶神远离”等。
⑥刘桂腾.东北单鼓的源流及其音乐特征.中国音乐学(季刊),1990年第4期。
⑦出自2017.1.15笔者对张氏已故察玛张宗华先生访谈录。
⑧出自2017.7.6笔者对张荣波先生访谈录。
⑨出自2017.7.7笔者对张氏家族现任掌坛察玛张洪年先生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