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石运输：从浙江象山到日本——日轮“三岛丸”档案记载的矿产掠夺

“三岛丸”号运输船（资料来源：日本邮船博物馆）

“三岛丸”号运输记录表（资料来源：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

萤石也叫砩石，在工业上有广泛的用途。它具有能降低难熔物质的熔点，能够促进炉渣流动，使炉渣和金属很好地分离开来，增强金属的可煅性和抗张强度，因而作为助熔剂广泛应用于钢铁冶炼行业；它还是制作炼铝熔剂冰晶石的原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军国主义为了推行“以战养战”战略，大肆掠夺浙江沦陷地区的各种战略物资，尤以萤石为甚。据统计，从1937年7月至1945年8月，日本从浙江共掠夺走萤石547290吨[1]。

由于资料方面的原因，以往的有关研究多侧重于劳工口述资料，叙述矿山被强占的过程及劳工受奴役的情况。日本防卫省所藏的“三岛丸”号运输档案，详细记录了该船在半年的时间内从浙江象山运输萤石至日本的史实。这为研究日军从占领区掠夺矿产资源的情况，提供了宝贵的史料。

一、“三岛丸”的运输记录

“三岛丸”号运输档案，现藏于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档案室[2]。该资料详细记载了自1944年6月1日起至11月30日“三岛丸”每日的运输情况，大部分的记载都与萤石运输有关。

日本清水港（资料来源：日本内务省土木局编《日本的港湾》第1卷）

福冈县八幡制铁所（资料来源：中野金次郎编《海峡大观》）

该资料系按从右到左书写方式排列的竖式表格，共5页，每页的左下角都印有“日之出汽船株式会社”字样。日之出汽船株式会社位于东京都港区，是日本一家著名企业，创办于1912年，主要经营海运业务；“三岛丸”原系行驶于上海至欧洲航线的商用客货轮。资料首页首列写着“大东亚战中指定定船行动表”；第二列的上半部分印有“昭和拾八年七月五日宣誓”，反映出船只被日本军方征用的时间；第二列的下半部分写有“自昭和十九年六月一日至昭和十九年十一月卅日”，昭和十九年即1944年；第三列“海军省兵备局军属船只部长殿汽船三岛丸船长”下印着姓名“俊成八十一”；第四列分三栏：“船名，三岛丸”“船舶番号，第四六八〇号”“总吨数，一九三四、二五吨”；自第五列开始记录了该船运载的详细信息。据该资料记载，“三岛丸”仅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就有三次通过不同的路线从象山运走了7470吨萤石。

第一次是装载2520吨运往名古屋，历时15天。

昭和十九年6月1日，“三岛丸”从上海吴淞码头启程，2日到达石浦，开始装载萤石；5日从石浦出发，6日由于接到有关指令，整天停留在吴淞海面；10日到达六连岛并接受检阅，六连岛位于日本山口县下关市东；11日由六连岛出发到达门司港补充燃料，门司位于九州北岸，和本州西端的下关共扼濑户内海，为军事交通要地；12日由门司出发，13日到达位于兵库县的和田岬，接到船团指令待机；14日由和田岬出发到达位于和歌山县中部的御坊市；15日由御坊出发到达位于三重山县的五ケ所湾；16日由五ケ所出发到达目的地名古屋港。

名古屋是日本爱知县的首府，位于本州中南部浓尾平原上，临伊势湾。因处于东京和京都之间，亦称“中京”。它是日本重工业的核心地带，在填海土地中遍布着钢铁厂。当地有著名的飞机制造企业爱知航空、三菱重工、中岛等，这些企业是二战时期日本军用品的主要生产企业。

第二次是装载2450吨运往清水港，历时17天。

6月18日，“三岛丸”由名古屋开往大阪，然后运载货物至上海，再由上海出发到马鞍山运载货物，7月13日至定海，14日从定海启程开往石浦港，开始装载萤石；16日从石浦出发；19日到达青岛，寄港补水；20日由青岛出发，21日到达海州外洋面作短暂停留，海州位于朝鲜西海岸，是朝鲜黄海南道首府所在地；22日由该洋面出发，24日到达海州海湾内停留；25日由海州海湾出发，到达日本北九州市的若松港，补充燃料并寄港；26日由若松出发，27日到达兵库县南端和田岬，接到船团指令待机；28日由和田岬出发到达和歌山县的御坊；29日由御坊出发到达位于三重县的五ケ所湾；30日由五ケ所湾出发到达泊矢，因该区域系夜间航行禁止区域而停留；30日由泊矢出发到达目的地清水港。清水是日本本州中南部城市，属静冈县，是日本重要的炼铝业中心。

第三次是装载2500吨运往大阪，历时12天。

石浦侵华日军萤石转运码头遗址

励港埠码头及日军地堡

8月3日，“三岛丸”由清水港开往神户及大阪两地装载货物，然后运至上海；9月1日，从上海吴淞码头出发，2日到达石浦并转载萤石；4日由石浦出发，7日到达山东省胶东半岛南端的石岛，并作短暂停留；8日由石岛出发，10日到达位于韩国庆尚南道统营港外的欲知岛，并作短暂停留；11日由欲知岛出发，到达日本福冈县福津市的津屋崎；12日由津屋崎出发，13日到达目的地大阪港。大阪在大阪湾的东北岸，是日本的第二大都会，也是日本工业中心。

二、“三岛丸”战斗详报及“历山丸”记录

在这份记录表之外，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档案室还保存有一份《商船三岛丸战斗详报》[3]（档案形成时间为1943年8月16日），详报较为详细地记载了昭和十八年（1943）7月27日13时18分，“三岛丸”在航行过程中的一次作战经历。7月24日，“三岛丸”由石浦港启程，目的地是门司港。当时该船正以八节的速度与船团一起行驶，在北纬32。32'、东经127。45'的海域，发现了盟军的潜艇。最终，该船与“秦洋丸”“大连丸”等五轮合力将之击沉。详报除叙述了战斗过程的外，还详细地列出了“三岛丸”上主要参战人员的姓名，如警戒队长三木清、水长中原芳秀等，及战斗中使用的九五式爆雷的消耗数量。

对于昭和十九年的记录表而言，这份战斗详报是很好的补充与印证。其一可以推断，“三岛丸”在被征之日起，主要任务就是到象山运载矿石。因为该船从石浦出发的时间与被征佣的时间相距仅为19天，而从日本到象山再加上装载萤石的时间恰好要15至20天；门司港所在地福冈是日本重工业基地，日本最大的钢铁厂八幡制铁所就在该地。其二可以判断，“三岛丸”不是普通的商船，是一艘有一定军事力量的运输船。其三，盟军潜艇的出现，也说明了“三岛丸”运输物资的重要性；运输记录表中频繁出现的“假泊”记录，也侧面反映了此时段盟军正与日军在争夺太平洋的制海权。

此外，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档案室所藏的一份《大东亚战争征佣船舶行动概见表》，还记载了一艘名叫“历山丸”的轮船从石浦港运送萤石至日本的史实[4]。起迄时间为昭和19年9月19日和26日，目的地是九州岛西岸的长崎。

这几份档案是日军掠夺我国矿石资源的有力证据，它们还以案例的形式“生动”地描绘了从石浦到日本本土萤石的运输线路。

三、从矿山到石浦港的运输

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战史室所著的《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在分析日本大本营和中国派遣军在1941年4月发动浙东作战（宁绍战役）意图时，明确指出“其目的在于封锁和夺取物资，特别是为了夺取宁波以南石浦出产的飞机制造原料萤石”[5]。

实际上，石浦只是一个转运的港口，从该港口所运走的萤石来自距县城西南15公里五狮山北麓的茅洋破后山。象山的萤石开采，始于1914年象山人顾子丹的文黻公司。据1935年的《中国矿业纪要》记载，当时象山已在开采的萤石矿共三处，分别是五狮山、木头岙和乌龟山。1929年出版的《浙江建设厅月刊》“调查专刊”对象山各萤石矿山的交通情况曾有这样的叙述：“象山境内虽少溪流之沟通，然三面环海，且各产矿地点多迫近海滨，将来矿石输出甚为便利。在奠南乡东溪一带所产矿石，可以人工搬运至距东溪市六里之东溪埠。在茅洋破后山一带者，则以人工搬运至距离四里之蟹拑渡，然后再用帆船直运上海，普通帆船一艘可载重至八十余吨。”

1941年4月19日，日军攻占了石浦。28日，日伪军大约300人窜入茅洋等地探测萤石矿藏，并形成了《浙江省象山县萤石调查》报告。在对几个矿点的储量、交通便捷程度等方面进行比较后，日军选择了茅洋破后山开采萤石。日军认为，五狮山的萤石平均纯度达80%以上，储量在25万吨左右，“实为中支那占领区内最大萤石矿床” ，并建议“在如今这种萤石需求激增的情况下，即使使用日满支共荣圈内其它地方开采的萤石， 每年仍缺少三万吨左右。面对如此现状， 开发本矿床为当务之急。”[6]

20天后，日军从松岙登陆再度占领茅洋，强行占据该地的矿山，并设立了华中矿业公司象山矿业所，由日军少尉安步五郎任所长，开始了疯狂的采掘。据资料记载，日军在占领象山期间，共开采出了矿石100009吨[7]。为保护萤石开采作业，日军在矿山所在地茅洋及其周边地区设置了碉堡、地堡、哨卡和路障，并驻扎了三个中队的警备兵力，由日军中尉木股龙一担任警备司令，配备有1门重炮、2门小钢炮和37枚枪榴弹。整个矿区占地170余亩，矿区架设了自动落石漏斗，还安装了发电机用于机械开采。据国民党象山县党部情报资料，参与开采的劳工和日方人员通常在500人以上，多时有2000人。据日方人员所写的《华中矿业公司概况》记载，“昭和16年6月起着手开发象山县萤石矿山，次年6月起出矿，生产进展顺利。”[8]年产规模达到4万吨。

日军在茅洋所开采出的矿石，也是先运到蛎港埠。据国民党象山县党部情报记载，在1942年上半年主要是靠牛车来运送；到了下半年，因开采规模扩大，矿业所就在矿区和蛎港埠之间铺设了7公里的轻便轨道，用牲畜来牵引矿车；至1943年，则采用了14个拖斗的小火车来运输。运至蛎港埠堆放的萤石，再由小火轮经蟹钳港、白礁水道驳运到石浦福祥码头（今石浦水兵俱乐部前）堆放。通常有5艘小火轮于每日潮水涨落时各航行一次。

据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接收人员所写的《前敌伪华中矿业公司攫夺矿产经过》记载，象山所开采的萤石“除一小部分由该公司浦东选矿所精选外，余均由日本萤石统制组合运往日本精炼”[9]。为了能及时运走矿石，日军专门调集了7艘萤石运输船及数十艘50吨级的大驳船来运输，“三岛丸”和“历山丸”仅是其中的两艘而已。后来，由于海上航线逐渐为盟军所控制，萤石无法出运，有5万吨左右堆积于石浦及蛎港埠两地。由此推算，运至石浦的萤石约为5万余吨。

1935年第5期的《中国矿业纪要》曾记载有象山等地所产的萤石价格，为每吨售价12元至15元。按此来计算，在抗战时期象山仅矿石一项造成的直接损失就在60万至75万；破坏性开采造成的矿山损失远在其上；开采萤石造成2700多名劳工死亡，这一损失无法计算；日本用从浙江掠走的5万余吨萤石制造成的军火，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巨大损失，更是无法用金钱来弥补。

注释与参考文献：

[1]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编：《抗战时期浙江省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4年，第33页。

[2]《 大东亚战争指定船行动表》（23）,昭和18年—昭和19年。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海军一般史料，舰船·陆上部队，船舶。

[3] 《横须贺海军警备队战斗详报》（6），昭和18年6月5日—昭和18年8月20日。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海军一般史料，舰船·陆上部队战斗详报，战时日志（392—719）。

[4] 《大东亚战争征佣船舶行动概见表》（甲第6回2），昭和19年—昭和20年。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海军一般史料，舰船·陆上部队，船舶。

[5]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第三卷 第二分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15页。

[6] 《浙江省象山县萤石调查》，兴亚院政务部：《调查月报》，1941年，第2期；转引自《萤石之战──日军入侵浙江与萤石掠夺》，《民国档案》，2010年，第2期。

[7] 《华中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所属各矿概况》，安徽省档案馆、蚌埠市档案馆：《日本侵华在安徽的罪行》，1995年，第97页。

[8] 《华中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概况》，《档案与史学》，2000年，第5页。

[9] 《前敌伪华中矿业公司攫夺矿产经过》，安徽省档案馆：50—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