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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识分子的文化乡愁

2017-04-07雷越

当代教育 2017年1期
关键词:批评家作家文学

雷越

这是一本见情见性之作。

作为一本区域性的评论集,《西黔诗话》对活跃在黔西北文坛上的三十三位80后、90诗歌写作者作了一次整体性的扫描和审视,其中不难窥见作者自我人格的投影,某些篇章间或也有些夫子自道的意味。因此,这本诗话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透视出了彭澎对这些新近崛起的写作者的心灵世界的体认功夫,而其精神向度上的考量,已经不局限于对黔西北这一区域的文学现状作一个平面的鸟瞰、简易的描摹以及走马观花式的评述,而是把笔锋切入到黔西北文化的脉络与纹理之中,进而希望窥探到黔西北这片土地上真正的诗歌血脉。在写作此书的过程中,为了避免浮泛空疏的议论,彭澎采取的是从一个个具体而微的写作个体入手,苦心孤诣的阐发和挖掘每一个诗人的自我标识,以期找到每一个诗人的作品中延展出来的个性化色彩。可以说,在这本诗话的写作中,彭澎贯注了自己强烈的生命体验和忧世情怀,并力求贴近每一个写作者的内心世界,这种精神情结的形成缘于他对当下文坛的愤怒与失望,缘于他对逐渐没落的文学的痛心和慨叹,但同时也凸显出了他作为一个当代文化人或知识分子的责任与担当、良知与道义。从内蕴上看,彭澎对黔西北文学现状的深刻评述,其实更多地是表达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文化乡愁,所谓文化乡愁,即是作者对西黔这片故土、这片家园的精神之恋。正如他在一篇文章中谈到的那样:之所以致力于80后、90后的推介,是想给别人提供这样的信息,在对年轻作者的关爱上,在做好文学的薪火相传上,我们的做法值得世人多看几眼,也给那些固守在旧日月里做着过时研究的专家们,呈现一个鲜活的、光润的崭新版本。从这个意义上说,《西黔诗话》从表面上看虽然是一本赏析、推介之作,但本质上却是一本忧患之书。其目的是为了“给式微的文学一些光亮和美好(彭澎语)”。

创作中,彭澎沿用的是中国古代文论中最为常见的“知人论世”的批评原则和批评方法。这样的叙述方式与切入角度在一定意义上沿袭了中国古代书话中“读其书而想见其人”的美学方法。事实上,传统文人的书话侧重于抒发个人的文人趣味、理想、襟怀与抱负,从中可以窥见他们的人格操守、生活态度和精神志趣。这在《西黔诗话》中亦有所体现。但本书的意义却不止于此,在我看来,彭澎采用“知人论世”的批评视角,其实是为了更好的打通与这些年轻作家的心灵界域,进而把笔锋延伸到他们的文化人格之中,从而使自己所评述的写作对象鲜活、生动起来。实际上,通过对一个作家的思维观念、成长经历、写作背景,以及生活方式的观照,进而解读和阐释其作品所隐含的深意,是介入作品最好的方式。当然,这样的批评主要是以感悟为主,缺乏实证的经验与逻辑。但对大多数刚刚出道的写作者而言,这种传统的批评方式无疑是探究他们心灵世界最好的路径。正因如此,彭澎在评述这些年轻诗人时,便更注重对他们文字内里所涵盖的文化底蕴,以及精神视阈的探寻和发掘,这同时也使得他对这些年轻诗人的评述显得温润亲切,这一切主要是得益于他对年轻作者的关爱与理解,得益于他对黔西北文学乃至贵州文学持续不断的关注和守望。这样的关注和守望,其实是对本土文学和文化最大的尊重和敬畏。

此外,这本诗话最引人注目的特点,是充分地运用了散文化的语言叙述。故此,《西黔诗话》的写作带有强烈的个人化印记。其间,没有假道学的腐儒气,也没有学院派的方巾气。那些充满思辨与柔情的推介文章,完全就是一篇篇褪尽议论色彩、说教意味的美文。作为一本评论集,《西黔诗话》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它脱离了评论腔。在这里,彭澎自觉不自觉的打破了散文与评论的某种界限,抑或是某种禁区。甚至可以这样说,他开创了一种崭新的评论范式,那就是以优美的散文语言写枯燥的评论文章。事实上,大凡批评家的理论文章,总是以一种高傲的姿态矗立在世人面前,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雪峰。这样的写作,当然不乏严谨、厚实的一面,但也往往缺乏感性的生命体验,容易坠入空洞玄虚的状态。恰如胡河清先生所言:如果谈文艺的理论文章,一概都写得如同哲学家的著述,一点汗臭或者酒香的味儿都嗅不出来,那也未必就算顶高明的理论境界。其实,许多评论文章的写作,深刻固然深刻,但其中缺少的正是河清先生所说的那一点汗臭或者酒香的味儿。以我之见,这点汗臭或酒香的味儿是指评论文章中应渗透着作文者的一缕柔情,一片侠骨。当然,平实、素朴的语言亦不失为一种美的极致。但这样的境界,也只有少数的批评家才能抵达。而我们目前的现状是,许多职业批评家的写作,不仅缺少对于生命的喟叹和人生的感怀,而且缺少独到精微的创见。即便在对语言文字的运用上,也显得僵化、生硬、刻板。而《西黔诗话》的写作,浸润着彭澎刻骨铭心的生命体验和文化关怀,辅之以疏淡雅艳的散文化的叙述,发而为文,便表现得沉郁浑厚,娟秀隽逸。于此可见,《西黔诗话》的写作,既不失感性的生命体验,同时又具有理性的思辨与考量。应该说,在这本集子中,彭澎的语言文章之美,是会让很多专事评论的教授、专家、学者汗颜的。

同时,《西黔诗话》也表明了彭澎的写作建立起了自己独特的话语体系。事实上,大凡优秀的作家,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是开文风之先的人。在对语言文字的运用上,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这其实是在写作过程中所达到的自觉阶段。但平庸的作家,即便穷尽毕生的精力,也无法寻找到独立表达自己思想的语言能力。在《西黔诗话》一书中,我们可以窥见到彭澎日臻成熟的话语艺术。确切地说,在这本集子中,彭澎所调动的词汇都是极为寻常、极为普通的,但一经他的点染,这些词汇便被激活了。这之中最为高明的地方在于,他赋予了这些词汇新的生命、新的寓意、新的情感和新的精神。最为难得的,是他在对语言进行嫁接与组合之时,显得游刃有余,毫无生涩之感,再加上他极善于调动西南边地的方言俗语。而这些语汇的融入,一方面,使得他的文本充满了鲜活、智性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极大地丰富了汉语写作独特的韵味与魅力。故而,他的辞章绚烂,大巧若拙,其语言文字有一种古朴、灵动之美,于此,亦可见他阅历之深广厚实。

究其要旨,彭澎的语言文章之美丽,当是得益于他内心深处对于“独立人格,自由精神”的崇尚与认同,这中间延续着的是中国古代名士放浪形骸的气度与风流。而平素的生活,则是以儒家人格的理想范式来严格要求自己。这样的为文取向和生活态度,与梁简帝所提出的“为人宜当严谨,为文且须放荡”颇有其相通之处。正为此故,他的文章内里才充满着激情与理性的力量,在对某些观点的论述和阐发上依旧是带着血的蒸气,富于理想主义的精神气质,但同時也处处显示出了一种雍容大度的气象。这其实也与他恬然自适的人生态度和生命追求是有关系的。在我看来,彭澎的身上,其实是很好的保存了知识分子的人间情怀。所谓知识分子的人间情怀,即是表现在他们面对有情世间的万物时,总是透露出一种灵智上的悲悯和巨大的心灵忧患。

当然,瑕疵也是有的,不过这近乎于是苛求了。在这里,我想指出的是,任何带有私交色彩的评论,无形中都有一种过于拔高、过于美化的倾向。这样的问题,几乎在所有的批评家的身上或多或少、或隐或显都存在着。但是,只要不罔顾批评的底线。这样的“误差”是允许存在的。很多刚刚出道的写作者正是因为某些成名作家的赞美,从而树立起了写作的热情与信心。在《西黔诗话》一书中,或许是出于对这些青年作家的爱护,彭澎在评说他们的作品时,很少触及他们创作的“软肋”,即便批评,也并不从正面介入。换言之,他总是以曲笔的形式,谈及他们创作上的缺陷和弊端。究其内蕴,乃是由于他心境上的冲淡与平和,这大抵是缘于他年岁渐长阅历愈深的缘故吧。我想,也正是因着心境上的这份冲淡与平和,才让他重新回归到心灵深处,进而以一种慈悲的目光,闲看纷繁扰攘的现实世界。构建一个批评家真正的自觉

正如不少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我们今天正置身于一个“批评缺席”的时代,一切有悖于常识的乱象和怪象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包容、豁免、激赏和认同。换言之,批评的缺席俨然成为了整个社会思潮的主流,它的触须迁移到现实生活的每一个层面。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向来不甘寂寞的文坛更不可能“独善其身”。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批评的缺席已然成为目前文学界面临的最严重的困境。毋庸置疑,如今的批评写作,不再具有真精神和真品质,不再具有真性情和真生命。那些四平八稳、不痛不痒、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批评泛滥于当下,成为了文学作品的点缀和花边,失去了批评本生固有的锐气和锋芒。批评家则在很大程度上演变成了作家的侍从和作品的臣仆,他们根本无法为文学写作提供任何鲜活的、有创造性的思想资源和精神资源。批评的缺席导致了一部分平庸的作家在一夜之间暴得大名,并使得这些作家轻易地抢占了文坛的制高点和话语权。让人不禁慨叹: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竖子便是我们时代的“英雄”。但是,一个把“竖子”奉为英雄的年代必然是一个价值疏离、精神矮化的年代,一个把“竖子”奉为英雄的年代必然是一个大厦将倾、梁木崩坏的年代。正因为如此,当今文坛才变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在我看来,当代文坛出现了“诸侯割据”的时代,各种流派拉帮结派、占山为王、呼风唤雨、各显其能,他们打出各种拯救文学的口号,一副痛心疾首地为文学请命的模样。然而,支配这种割据的主要动力并不是对文艺女神的虔诚和敬畏,而是对权力与利益的无限向往和膜拜。

可以想见,当文学界占领和垄断话语权的是一帮缺乏文艺良心和审美情怀的功利主义者的时候,文学的面目不仅让人感到陌生,而且也变得极不可爱。或许可以这样说,在文学温情脉脉的面纱下,隐藏着这群极端功利主义者狰狞的面孔。这一群人不学而有术,他们的“术”表现在对权力和利益的热衷和分配上,表现在对官场厚黑学的运用和浸润上,更表现在对文艺女神的背叛和侮辱上。实际上,文学在他们手中已经蜕变成了赏玩的道具和谋生的工具。而那些真正优秀的作家,在文学界却长期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由于这群作家往往不合时宜,因此常常被挤到文坛的边缘。我们经常会听到诸如“真正的高手在文坛之外”之类的声音,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文坛变向的嘲笑和讽刺。这一类作家,他们所从事的写作往往是地下写作或者是抽屉写作,这样的写作是极为艰难甚至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他们和所谓的文坛保持着十分的距离,或者说他们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文坛这一概念,更没想到要卷入其间去“分一杯羹”。在他们看来,那只不过是世俗人为功名利禄所惑而苦心孤诣地设置的名利场而已。对于这些灵魂活在天上的人而言,他们的写作植根于大地,却有着形而上的遐想和哲思。對他们而言,写作乃是对于个体生命尊严的确认和现实世界的重现命名。

由此观之,文学圈内的竞争与较量不再是单纯的文学水准、文学天赋以及文学成就的竞争与较量,而实际上是“文学综合实力”的竞争与较量。所谓“文学综合实力”,即是指一个人在文学界的影响力不仅仅是缘于其创作的文本所具有的特殊的艺术价值和美学功用,还在于其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主要是政治地位)、名望和声誉。毫不夸张地说,在当代文坛,后者的主体性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冲淡了前者。文坛格局的划分事实上也是基于“文学综合实力”的划分,这就使得文学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感和优越感荡然无存。换言之,一张张显赫的社会身份名片,这就是“文学综合实力”的最大公约数。而批评的缺席不仅仅是指批评家审美鉴赏力的下降和丧失,更是指批评家艺术良知的缺失或缺席。如今的批评早已丧失了独立担当的勇气,批评家的言论成为了传媒盛行的年代书商制造神话的广告代言。那些缺少艺术鉴赏力的批评家,动不动就故作惊人之语,让我们感到仿佛置身于文艺复兴的时代,让我们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部又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将在本世纪诞生,“什么本世纪最惊心动魄的文字之一,什么当代文学最美的收获”之类的谄媚之词公然出现在各种报刊和书籍的封面之上。更为恶劣的是,一部分所谓的“玉女作家”“美女作家”恬不知耻、大张旗鼓地把自己的私房照镶嵌在作品集里,以求制造“洛阳纸贵”的神话。他们在封面上出卖完肉体,又在书中出卖灵魂,他们所谓的作品集变成了个人的写真集,一副搔首弄姿、倚门卖笑的媚态。为了讨好读者,书商、作家和批评家们把手言欢,利欲熏心,策划图书,使出浑身解数,无所不用其极。其用意直截了当,无非就是想在畅销书的排行榜上争个名次,在喧哗与驳杂的文学界内博取个名分,进而换取最大限度的经济利益。

在一个缺乏诗意和美感的年代,烈士不得不和小丑走在一起。目前文学界的批评写作和古代诗文唱和、酬词答谢一样,更多的像是应景之作,它对作家的创作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建设性的意见。正如平庸不能解说成平实一样,对于那些干瘪的、贫血的写作我们不能够无原则、无立场的去拔高,更不能够越过批评的底线伪心的去讴歌。而如今的大多数批评家的写作缺乏批评者应有的价值立场和精神取向。在我看来,作为一个文学批评者,不能够把一次很糟糕的阅读体验解读成是自己未能够进入作者的写作体验和精神世界,或者说未能够和作者达成某种心灵上的契合。确切地说,不能够下放自己的阅读感受和审美体验从而和创作者达成一种美学意义上的和解。拒绝平庸,实际上是一个文学批评者必备的素质之一。

以我之见,对那些始终坚持写作但是未能够写出好作品的作家,我们可以肯定其写作的精神和情结,但是不能对其作品进行过度的阐释和解读。我们也应该拒绝感性大于理性,对文学进行扶贫实际上就是对文学最大的解构和伤害。拿当代的许多诗歌写作来说,现在的很多诗歌作品(尤其是诗人们所标榜的口语化写作)从本质上看就是个人生活化的私语言说,传递出的仅仅是瞬间的情感裂变和欲望扩张,我们无法指望其诗歌承担所谓的良知与道义,也无法指望其诗歌带给读者某种崇高的精神指引。这样的诗歌叙事在成功地完成对那些宏大的伪命题的消解和反叛的同时,也暴力地完成了对诸如公平、民主、自由、信仰等人类最基本的普世价值地背叛和剥离。因此,如果不遗余力地进行阐释和解读,一方面失却了诗歌本生所具备的优雅和含蓄的美学品质,另一方面混淆了最基本的常识与记忆。再者,情感最容易遮住理智的双眼,这种情结在一部分批评家的身上愈演愈烈。当然,要在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诗歌作品中大浪淘沙,并找到那些个性独特、格调高雅的诗歌作品,这委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但这样的理由并不能成为批评家逃避目前写作现实的借口和托辞,反而应当成为批评家自我救赎的一种指引和导向。当下的诗人们处于一种喧嚣和浮躁的状态中,当诗歌活动家的身份逐渐取代诗人身份的时候,这绝对是对诗人以及诗歌的揶揄和自嘲。如今的很多诗人更像是一个装神弄鬼的文学巫师或者是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而诗歌活动家则更像是一个个推销员,打着诗歌的幌子到处拉赞助商,以求获得最大化的经济价值。当诗歌被这些跳梁小丑当成商品或者古董反复把玩和投资,诗歌的精神缺席了。

诗人杨炼曾经对批评家不屑地说道:如果哪一天我实在写不出什么东西了,我再去做评论家不迟。这样的话是会令批评家寒心的,但是在我看来,这样的说法是针对那些把批评当成“职业”而不是“志业”批评家,是针对那些长年累月、钻头觅缝的为作家为自身争夺领地的蝇营狗苟者的批评而言,这些批评家的写作除了肉麻的吹捧和讴歌,便是庸俗的注解和附会。就拿作家作品的研讨会来说,实际上就是个人的表扬会,偶有批评的声音,听起来比表扬还舒服,这让很多作家不禁心花怒放、沾沾自喜。而大多数与会者也都能心领神会,心照不宣,这实际上是文学界的潜规则。作家们碍于情面不敢当面点破。如果当面直言,还可能与人交恶,从传统意义上来说,这是中国式的厚道,但这种厚道实际上是中国文人在文化或者是人格上的缺陷。偶尔的附和从表面上看,这是中国人为人处事的准则,但是对创作而言,却丝毫没有益处。我们的批评大多数显得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即便表达自己独特的经验与感悟,也不能够畅所欲言,总是“欲说还休”。实际上,在文学批评的写作中,我们更需要的是那种浅近直白的批评文风,这样的写作应该和温文尔雅温柔敦厚毫不挂钩。这样的批评写作并不考虑和权衡利益的得失,它应该只忠实于批评家内心的批评理念和文化人格。这样的批评才能够像林中响箭一样,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这样的批评才是我所神往的批评。

事实上,我们的批评家还犯了一个大忌,他们总是语重心长的期望作家们沿着自己所圈定的区域和方向去写作,藉此来充当作家的精神导师,但这无疑是一种奢望。这样的奢望不过是批评家们自作多情而已。在我们的文学传统中,“好为人师”是千百年来作家和批评家们共同的特点。于是,当这种奢望破滅之后,批评家们又希望通过寄生在那些成名作家的身上从而像“鲤鱼跃龙门”一样在批评界站稳脚跟,他们的批评实际上又转向为为了印证作家作品的巨大成功(尽管这种成功有时是文学史上一个巨大的错位)而提供理论支撑和写作依据。

不是作家沿着批评家期望的区域和方向去奋斗,而是批评家争先恐后地为作家的写作去正名和定位,或者是寻找名号,或者是无中生有的对作品进行深度挖掘,或者是争夺畅销书排行榜上的名次以及文坛上的那把交椅。对作家的正名实际上也是为了以后有机会给自己在文学批评史上树碑立传。在文学界,尤其是对那些业已成名成家的作者,批评家表现出了绝不甘为人后的毅力与勇气,他们拼命地、一厢情愿地往这些作家的脸上贴金。名家的一部新作出来之后,我们总是经常听到批评家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作者穷数年之功所写出的一部大作品,或者是对以往作品的颠覆与反叛,或者是放弃了旧有的写作路数重新找到了新的写作方向,或者是作者的笔力已臻至化境,或者是填补了文学史上的空白,或者是重新对人性的再定义之类的语言,极尽吹捧之能事。其中的谄媚之词和肉麻之语更是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偶有不和谐的声音,听上去也是那么温婉动人,这样的评价让作者感到通体舒畅和心旷神怡。更有甚者开始对这部作品进行盖棺式的评论和预言,并乐此不疲不遗余力的为其命名。还有的评论,誉之者捧为天上之日月星辰,毁之者贬为地面一钱不值的垃圾。这两种极端的渲染个人的嗜好和喜好的批评方式都是极为恶劣的,也是我极为反感的。因为这样的批评对作者对自身都是不负责任的,这样的批评也不具备什么独特的眼光独特的论断。从文坛格局上看,虽然作家和批评家关系打得火热,但是私底下可能相互之间都有非议,这并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相轻,还包含了相互之间利益的再分配。不过因为有共同的利益驱使,表面上好得像一家亲似的。在这里,我并不否认作家和批评家他们之间因为一部优秀的作品所建立起的特殊的情谊。确切地说,当我们听到那种中肯的、诚心的、真心实意地赞美和惊叹的时候,也不能够简单地理解为文人之间的互相吹捧或者是唱和,更应该理解为惺惺相惜。但这样的前提是批评家的论断和作品的价值名实相符,而不是名不副实。实际上,真正的批评,无论是由衷的赞美还是愤怒的批判,都应该是缘于文人的良知与信念,以及对文艺的忠诚。

诚然,对一部作品来说,只要传播开来,它就具有了“共性”而不是“个性”,任何人都可能对它发表个人的见解与感悟(尽管这种见解和感悟可能是很幼稚和无知的)。因此,作品流传开来之后都难以逃脱被误读的倾向,误读的原因有多方面的,可能是审美能力方面的,可能是接受心态上的,误读也并不一定都是坏事,某些时候还有积极的促进作用。我们也应该承认这样的存在,作品的深层含义,作者有时候也未必能够意识到,尤其是运用了象征、隐喻手法的作品。在流传开来的过程中,批评家看到了,从而把自己的这种个人感悟、见解和经验扩大化,引起了多数人对作品的认同和赞赏,作品因此才表现出了经久不衰的魅力。一本书籍在不同的时段不同的年代都能被不同的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论,其新的价值一度被发现。这在很多时候是得益于批评家的确认,这也就是某些作品出现梅开二度三度的缘故。如今,有一批供职于大学讲坛或学术机构的人们正儿八经的靠研究某人成为某方面的专家,他们不遗余力地去解读作品。事实上,某些时候,为了升职或评职称,这些人不惜穷数年之功,一步步完成规定的计划,从而写出一本本大部头的专著。这种砖头式的作品,积极的、自觉地遵循和践行着所谓的学术规范和学术标准。就如中小学生写文章时,总遵照个规定,字数不少于多少多少。大批的考证与材料的堆积不过是得出一个肤浅平常的论点。只是这中间加了些调料,多了些佶屈聱牙的学术名词和故弄玄虚的专业术语,让人感到高深莫测。但很多严格遵循学术规范和学术标准的专著,却往往缺乏思想的激情与活力。这样的研究,往往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者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徐友渔先生曾讲到学者们经常玩弄的一个把戏:如把阅读一个文本说成是解构一个文本。从字面上看,固然有“西化”的味道,但实际上却是装神弄鬼装腔作势。当然,不可否认,学术类的作品其受众群并不是面向普通读者,很多时候是面对少数的精英,但是炫技的味道太重或者是不停地把玩少数几个内行人一眼就能洞察的专业名词,从而名不副实的获取一些虚名与头衔。在外人看来,头上戴着神圣的光环。实际上,无异于“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学院式的批评往往注重学理却缺乏嬉笑怒骂的幽默,一脸的严肃与正经,看不出作文者的性情,以及文字的温度和热度。这也就是学院式的批评往往得不到创作者的认同和尊敬的原因所在。

需要强调的是,我们不能苛求批评家的观点都是真知灼见,我们也应该允许批评家的审美能力在某一时刻或某一瞬间出现偏差,甚至还应该容许他们对某些作家的偏见、傲慢和仇视。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心态的成熟、审美能力的锐减等各方面综合因素的影响和诱导,批评家往往会得出一些让人瞠目结舌的结论或者是一些石破天惊的高论,只是他们在自圆其说时表达得稍微比普通读者高明而已。但是在那些稍有审美能力的人眼中就会很容易地就洞察出其中玩弄的伎俩。事实上,从全方位的视角上研究一个作家或批评家的作品时,我们会发现某些作品文风极为恶劣,不忍卒读。因此,只要我们理解作品诞生的背景、条件、思想转变以及创作者的心态时,就不难明白作家和批评家为何会写出格调很低的作品,如作家的命题作文、遵命作文等。

但是,当这样的审美缺失如果连篇累牍的出现在一个批评家的笔下,那就只能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批评家的创造力已经走向穷途末路和美学感悟上的低谷期;另一种是这个批评家已经缺乏批评良心、艺术原则和道德底线。这本身就表明了一个批评家艺术生命的终结。创造力的衰退和枯竭,是由于批评家知识结构、文化视阈以及艺术视野的局限和狭窄所决定的。在这样的时候,对于批评家来说,与其去制造大批平庸恶劣粗制滥造的作品,不如去思考批评存在的缺陷和缺失在哪里,从而去弥补自身的不足。如果大而无当的、持续的发言,这就只能代表批评者的无知。但目前我们存在的现象确是,一些以权威自居的评论家罔顾批评底线和道德立场。从“无知者无畏”到“无耻者无畏”的巨大转变,使得艺术良心和道德律令成为被人们唾弃和遗弃的对象。无知者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因此即便偶有语失,也还能让人容忍和理解。但无耻者中的大多数却并不无知,或者说不愿承认自己无知,甚至把无知和无耻当本钱,从而哗众取宠的获取大众的信任。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被大多数人称作“冷漠的时代”的社会里,不管是对于无知者还是无耻者,我们的社会都表现出了特别的宽容和罕见的大度。一切由无知者或无耻者构成的拙劣的表演,往往都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同情、理解和赦免,而其中的某些人还会对他们的行为报以崇高的敬意和由衷的掌声,这也算得上是当代社会生活中的一大奇观吧。如果批评家们堕落到这样的境地,那是批评界的悲哀和批评艺术的死亡。在我看来,如果一个批评家不能给读者带来思想上的快感、启发以及审美上的愉悦,那么这样的批评家是不足称道的,这样的人虽然混迹批评的队伍,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

一个优秀的文学批评家,首先应该具备发现优秀作家的潜质以及对那些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家发出自己的质疑和从新的视角重新解读那些经典作品在当下的意义,并且为那些在文学史上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作家重新正名以及拨乱反正,带给人们精神上的启迪和美学上的享受。其次,他也應该有这样一些标准,认定哪些是大作家,哪些是优秀作家,哪些是重要作家,哪些是平庸作家,甚至把一些获取了不当名声的作家拉下神坛,重新确立崭新的批评标准,有意识的带给读者多向度的思考,纵然这样的批评理念会让一些作家感到不悦。再者,他还应该具备全局的眼光,鸟瞰式的把握文学发展的动向,从而为文学的发展前景作出合理精当的论断。

不仅如此,他还应该具备强大的批评野心,这样的批评野心是建立在坚守最起码的批评底线和艺术良心的基础之上。强大的批评野心迫使批评家拥有更为广阔的批评视野和艺术情怀,强大的批评野心也迫使批评家具备成熟的审美能力和丰厚的文化底蕴。如果一个评论家不能判定哪些是优秀的作家,哪些是平庸的作家,哪些是优秀的作品,那些是平庸的作品,那么他的批评就是“和稀泥”。一般来说,拥有批评野心的文学批评家绝不会被大众牵着鼻子跑,更多的是他引领着大众的思考,因为他拥有自己独特的美学见解和感悟。需要强调的是,这并不是说批评家固执地忽视大众的审美眼光和文化感悟,但也绝不能因为大众的附和,或者是害怕得罪读者而人云亦云,从而得出违心的结论。

强大的批评野心迫使他不能像“跟屁虫”和“应声虫”一样去回应读者大众的呼吁,因此他更不会因为一个作家拥有广大的读者群而违心的把他奉为这个时代最一流的作家,也不会因为一个作家读者群的渺小而忽视这类作家的存在价值。此外,他还应该关注除文学之外的如哲学、史学、音乐、美术、建筑等多方面的知识,而不能仅仅局限在单一的文学坐标上。只有这样,批评家才不会武断的发言,其批评才会具备全局的视野,不失之于表皮。当然,也就不会去对自己无法深入的艺术世界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民间有句话: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实际上,对自己不懂的行业发言,很可能只是充当了一个愤青的角色,所看到的就仅仅是“热闹”而绝不是“门道”。当下,我们的一部分批评家也逐渐也变成了愤青。这就好像一个人经常生活在恒温箱中,一旦温差改变,他就会生出不适应的感觉。所以,一个优秀的文学批评家,不仅要具备犀利的文化眼光,还需要具备一个包容的文化心理,对于那些不适合自己阅读口味的作品不要过于主观过于武断的下结论,他应该让读者感受到理性的激情而不是情绪的渲染。批评家更不应该自已为是的企图占领作家的思维高地,并要求作家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尤其是在作家的写作中,千万不可以妄图充当导师,但可以不讳言地指出作家的缺陷,给作家适当的泼泼冷水,给作家提供一个思考的方向和维度。

文学评论并不是作为作家作品的附庸而存在,批评家也不应该成为作家作品的寄生虫。换言之,批评家往往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事实上,和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那些见解独到说理深刻的文学批评同样有着久远的艺术生命。这本是一个被人们重复了多遍的常识。但常识是最容易被人们忽视乃至忽略的,常识经也常都会遭到冷遇和不屑的,常识的命运往往如此。而批评家们所选取的批评作品往往和自己的艺术性情相近,更多的则是在精神上是同构的。在我看来,作家和批评家在他们的艺术世界里所捕捉到的东西是一致的,“术业有专攻”,只是每个人擅长的文体不同,所以他们便以不同的创作方式来回应心灵中所感受到的震撼。一如电影电视的制作人或者是摄影家,他们都真实地感受到艺术世界的美,其传递出的也是人类共同的情感经验,只是表达的方式和表现的手法不一样,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同时抵达真实存在的艺术世界。因此,有艺术感觉艺术水准艺术眼光的批评家在解读作品时所扮演的角色绝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们在自己的批评写作中往往渗透着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和厚重的文化感悟。他们一方面靠良好的艺术鉴赏力和体贴入微的感悟力进入作家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在作家的作品中建立起自己批评艺术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这一过程中,批评家自觉地建立起自己的批评底线和艺术原则,建立起自己的文化良知和道德意志。这,才是一个批评家真正的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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