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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教育 何时不再令人怀旧?(外2章)

2017-04-07王淦生

当代教育 2017年1期
关键词:家长老师孩子

王淦生

从教三十余载,从早先乐观合群的“小王”不觉已蜕变成了今天这迂阔孤僻的“老王”。虽说早过了“不惑”之年而走在“知天命”的路上,却发现自己非但天命不知,头脑里还有“惑”之渐多的趋势。老就老了吧,内心却又时不时地泛起一股“愤青”的情绪,总爱发一点不合时宜的牢骚,道出些让人不爽的闲言,以至于总有人爱将我的言谈举止往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位“九斤老太”上去联系。

读过迅翁小说《风波》的人大概都会记得那位整日喟叹着“一代不如一代”的令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老太太。在她的心目中,年青时代“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其满心眷恋着的都是过去的好时光,或许这正应了梁任公所发现的“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这一自然规律。不过,从自然和生态的角度来分析,九斤老太的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撇开其年老体衰牙口不济、耐受力差等“主观原因”,这植物品种的退化和大气层的温室效应大概也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事实。从老年人的怀旧中我们还是能够体味出一种淳朴而美好的东西正渐行渐远地离你我而去。人们常常用“人心不古”来形容世风日下,足见人类在“古”时的浑金璞玉般的天然美质。其实,即便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当他们回首往事的时候,有多少人不是带着一种淡淡的感伤?更何况曾经沧海饱受忧患的老年人?

当我步入中年,在应付完一天纷乱冗杂的工作后,总爱静坐于书房或是半躺在床上,一是为了恢复体力,二是放松神经,任思绪信马由缰远接八荒。每当这时,总是会想到自己的中小学时代,想到自己初登教坛的那些日子。尤其是在自己被紧张繁忙压力山大的工作挤压得心力透支的时候,这种回忆常常像一张熨斗,缓缓地熨平了我疲惫而褶皱的身心。

总是想起我读中学时放学路上的一个镜头:赤裸双脚,踩着松软的河滩,手捧一本泛黄的《水浒》,在夕阳的余晖和粼粼的波光中与心目中的古代英雄作心灵的对话。物质生活的匮乏,让我的双脚有了接受大地抚摩的机会;文化生活的贫乏,使我仅剩下读书的乐趣。那时,根本没有什么升学压力,没有西西弗斯滚动巨石般的作业的折磨,没有各科老师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轮番轰炸,没有节假日漫无休止的补课……学生完全享受着一种从容恬淡的教育。奇怪的是大家的成绩都还不错,能力也很强。“文革”之后恢复高考,那些抛开课本日久的“胡子兵”竟然都有上佳的表现,毕业后这些人更是成为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

常常想起我大学毕业后待过的那所乡村中学。那时,我们那些初登教坛的教头,课余时间总爱给孩子们读上几段文学期刊上的小说散文;放学之后常常拉上他们到操场上踢球,给他们一遍遍地讲解什么是越位什么叫角球;逢年过节,总要带着孩子们赶排自编或是“临摹”来的文娱节目;平日里总会收到不少家长让孩子捎来的五谷杂粮和瓜果菜蔬,寒暑假常常会有学生返校或教师家访,半为学习上的沟通半为缓释师生间的思念……我总记得那时学校的同事之间、师生之间、老师家长之间那种亲如家人般的情愫。那些学生虽说很少考入顶尖高校或成为尖端人才,但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会以与生俱来的正直与善良成为社会的脊梁。

反观我们今天的中小学,有多少学生不是上学放学披星戴月而能像歌里唱的“踏着夕阳归去”?有多少学生能够挣脱作业试卷的桎梏自由地阅读嬉戏?有多少学生和老师不是情绪对立形同猫鼠而能情同母子亲如兄妹?有多少教师与家长不是一种赤裸裸的供求关系而能互敬互谅默契配合?归结到一句话:还有多少学校能够让师生享受到一种从容淡定的诗意的教育而不是让他们在升学至上这一功利主义的旗帜下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的煎炒烹炸?

教育,是一种润物无声的渐染,不是急风暴雨般的荡涤;是一种春风化雨式的感化,不是强权高压下的灌输;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发展,不是千人一面的雕琢;是从人格、情感、意志、知识、能力诸方面去提升学生的素质,不是打造一架架冰冷的“考试机器”……惟其如此,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诗意的教育,急功近利只能让我们与教育的诗意背道而驰。

忽然想起这样一件旧事:北京大学百年校庆期间,27岁即受蔡元培之邀成为北大最年轻的教授、被誉为“当代经济学家之父”的百岁老人陈翰笙接受了央视的专访,记者请他对北大说一句祝贺或者祝愿的话,他一直缄默不语。一旁有人提议:“您就说希望北大越办越好!”陈老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地说:“我希望北大办得跟从前一样好!”这声“祝愿”也许会令那些陶醉于眼下的教育现状的“知足常乐派”人士大跌眼镜。在善于“寻找亮点”的人士眼里,就冲这句话,陈老夫子也是免不了要被劃入“九斤老太”一族的。

其实,我们不必唱响华丽的高调,大家最好都能扪心自问:撇开那些扩张的校园、挺拔的大楼、花哨的装潢和各种趋时应景的表演,我们的教育真的超越从前了吗?我们学校的文化氛围和师生的学术水准、人文情怀以及求真务实的精神是否真正做到了与时俱进?

谁能告诉我:我们的教育何时再不会让那些年长者时时萌生出一种怀旧的情绪?

乡村教育该往何处去?

高考结束后,高三老师便处于一种赋闲状态。领导自然不会让我们闲着,便将我们“打包发送”到一所位于城郊的普通高中去充任监考——那里今年设了一个中考的考点。

来这里考试的都是周边地区的乡镇初中的学生。监考培训会上,培训人员一遍遍地强调这里的考生素质之低、纪律之差,目的在于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承担的任务的艰巨:仿佛那不是一场普通的监考,而是一场战役;我们不是普通的监考老师,而是看守,而是刑警。

到了接触考生时,对我触动最大的不是这些孩子的“素质”和“纪律”,而是他们的神情。从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我看到的不是孩子应有的天真和稚气,甚至也不是农村孩子常有的那种淘气和顽皮,很多人都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落寞、麻木甚至愚昧。他们看人时那种空洞的眼神和不屑的表情让为人师、为人父的我内心深处有一种隐痛。

更为可悲的是,开考铃敲响之后,考场中三分之一的人在填好考号、姓名后便趴到桌上呼呼大睡。他们甚至连作弊的欲望都没有,你唤醒他便是惩罚他,因为两个小时左右时间的枯坐对谁都会是一种折磨。所以,我们监考便是看着三分之一的考生睡觉,三分之一的考生枯坐。一个考场30名考生中认真答题的绝不会超过10人。

在与送考老师的交流中得悉,如今的乡镇初中大多处在一种风雨飘摇的状态中。学校规模日渐萎缩,教师和生源日见减少,而且优秀生源和优秀教师都被城里的学校吸引走了,剩下的学生大多是一些留守儿童和学习上有困难的,留守的老师也都是一些年龄偏大或教学水平平平的。在这样的学校里,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普遍不高,迟到、早退、旷课现象严重,更有甚者中途辍学,流入社会;老师固然有坚守岗位卖力苦干的,但更多的人则难免心灰意懒得过且过。如此,使得鄉村教育呈现出一种每况愈下的态势。一个“混”字,足以概括出时下许许多多农村中小学学生、老师的生存状态。从这样的学校里走出的学生,且不论其学业状况如何,单看其精神面貌、言谈举止,就很令人沮丧。

很怀念20世纪二三十年代许多有识之士发展中国乡村教育的情景,那时很多著名的学者、作家,诸如叶圣陶、夏丏尊、丰子恺、晏阳初等人都曾是中国乡村教育的先驱。当时,他们都是怀着一颗“救国”之心来发展中国乡村教育的,很多文学作品如《倪焕之》《二月》中都曾有过红红火火而又如诗如画的乡村教育场景的描绘。至今读来,依然令人心驰神往。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的乡村教育也曾有过如火如荼的阶段。记得我大学毕业后就曾在一所乡村中学整整待过10年。弥漫在校园中的那种清新、纯朴、向上的氛围让我在日后遇到种种挫折和坎坷时不时冒出“不如归去”的念头。可是,最近我才知晓,那所乡村中学也已离关门不远,其生源已不足以支撑其作为一所学校而存在。也就是说,“归去来兮”对我来说已是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梦!而这,是不是中国乡村教育的一个缩影?

中国乡村教育的式微应该说不是钱的问题。20世纪二三十年代和改革开放之初都不会比现在有钱,但为何我们的经济总量上去了,我们的农村富裕了,我们的乡村教育却呈现出一种颓势?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如今也愈来愈表现出对农村教育和农村学生的关注,比如在高校招生时重点高校要专门划拨一定指标定向分配给农村学生。可是,我觉得与其划拨指标给那些农村优秀学生,还不如想方设法先将那些在考场上呼呼大睡的学子唤醒。因为没有坚实的乡村教育的根基,而靠划拨一定数量的招生指标去照顾农村学生是无法带动起我们的乡村教育乃至整个中国教育的腾飞的。

当我们的乡村教育能够与城市教育平起平坐、我们的教师和学生不再绞尽脑汁逃离乡村、我们的农村考生高考再不需要政策性照顾……我们才敢说我们的教育是成功的。

寒暑假:谁的天堂,谁的地狱?

对于紧张工作、学习了一个学期的老师、学生来说,每年的寒暑假绝对是一段休息、调整的绝佳时期。大家可以在这段时间放松放松身心,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发展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给自己充充电……但这不过是一种“理论上”的分析,在应试教育猖獗、恨不得让孩子一天24小时学习的中国,寒暑假可是比平时上课更值得“充分利用”的“黄金时间”。对学生来说,成绩好的须再接再厉强化领先优势,成绩差的则需迎头赶上彻底改变颓势;对那些信奉“温饱靠国家,致富靠自己”的教师来说,3个月的寒暑假那可是完全属于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总得让它“价值回归”,特别是那些在应试方面有点诀窍和名气的教头,每到寒暑假,哪个不是时间安排得比上课时还紧、钱赚得比一年薪水还多?

关于节假日的补课,最常见的主要有两种形式,即集体补课与单兵作战。组织集体补课的,大多是那些毕业班和准毕业班,因为这些班级临近“收割季节”,老师、家长都指望着不久之后的中考、高考成果丰硕,所以集中补课几乎就成了家校之间一拍即合的事。只不过时下部分省市教育主管部门均明令禁止学校集中补课,所以以何种形式、选择什么地点补课也就成了老师、家长颇费脑筋的事。但是,教育主管部门管得了老师但管不了家长,所以这类补习班基本都是由家长出面组织和收费;教育主管部门管得了校内管不了校外,所以这类补课差不多都选择在少年宫、成人培训中心甚至是一些宾馆、会展中心等校外场所进行。由于是节假日上课,而且租用外面的场地,所以大都收费不菲。几天前我在本地一家“论坛”上看到了一位家长的“怨贴”,说他孩子暑假前期、后期总共补了40天课,却要缴费5000元,老师已到了“抢钱”的地步——其实,这位家长也就是在网上发发牢骚而已,既不会举报,也不会拒绝补课。这是因为,孩子还在人家手上,一旦举报泄密,孩子难免会遭受牵连;而拒绝补课更不明智,别的孩子补得热火朝天,你的孩子在家坐冷板凳?这不明摆着跟分数过不去吗?家长其实也就是心疼那点儿钱。

其实,这种集体大锅饭式的补课对学生来说还不是最费钱的,费用最昂贵的是单个儿找人家老师“一对一”辅导,就是我所在的这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城市,那费用也是数以万计的。我认识一位私企老总,儿子玩心重成绩不理想,暑期找了几个主科老师单独辅导,请吃请玩不算,单工资就开了30万。而从教师角度看,单独辅导却不是来钱最快的手段,效益最高的当属自己办班。去年我的一位在本地一所顶级高中任教数学且很有点名气的同学曾和我聊起他暑假“创收”的经历:在外面租了一间教室,上午、下午、晚上各开一个班,每班20人,收费4000,20天为一期,暑假开了两期,剔除租金电费,40天净赚了40多万,这几乎是他5年的工资收入。如今这位仁兄夫妻俩一人一辆奥迪,房子买了三套,女儿自费在英国读书,其生活的滋润程度,至少已达到了我们这个城市里“中产阶级”的水平。

单算算这笔经济账,就不难看出这节假日到底是谁的天堂了。难怪我们有些老师平日里上课没精打采,一到节假日就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了。可如果撇开经济上的收支不谈,单从体力消耗上看,我们的老师、同学都是在遭受着炼狱式的煎熬。不管是集体补课,还是一对一辅导,更不用说私人办班,我们的老师暑假顶着酷热、寒假冒着苦寒,凌晨即起、深夜难眠……这滋味绝不是常人受得了的。再说学生,更是苦不堪言。集体补课还好,跟往常上学一样;单独辅导,或是参加各种辅导班,需要白天晚上连轴赶场,深夜还要对付老师布置的各种作业,也亏得如今独生子女营养跟得上,换成我们小时候,一天支撑下来都难。走笔至此,忽然想起昨天朋友告诉我的一件事:前天下午朋友的女儿参加补课,旋即返回,朋友忙问原委,女儿狂喜曰:“省领导下来督查暑期补课,我们临时放假!啊——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手中书包被高高抛起,书本散落一地……那情形,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开心。中国的教育都走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能指望这些孩子会真心爱学习、爱学校、爱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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