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韩峰

夜，静静的。

我正沉浸在电视剧《十送红军》中，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我按下接听键，却无人说话。我“喂喂”了两声，才从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上去很虚弱的声音：

“您是方大夫吗？”

“是。您是……”

“我是您的病号，洪军胜。”

洪军胜？我马上在脑海里搜索着，很快，一位头戴红军帽身着旧军服的耄耋老人，闪现在我脑海的屏幕上。那是一年多前，我在大别山革命老区巡诊时，由我给他做了白内障复明手术，重见光明的老人紧握着我的手使劲摇着，嘴里连说着“谢谢”，后来与老人聊天时得知，他十几岁参加了红军，没有大名，大家都叫他洪伢子。跟团长当通信员后，团长说，当红军了，没个大名不行，我给你取个名吧。你姓洪，就叫洪军胜吧。咱们红军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的……

这个时候打电话，莫非老人的眼睛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洪老，您的眼睛……”

“方大夫，您的手术做得非常好，我现在看啥都是清亮亮的。可就是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突然惊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又是癌症晚期，不可能再做什么手术，让我说什么好呢？

我默默无语。洪老也沉默了。手机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洪老，您……”

“您不用安慰我。从参加红军后，我早就把生死看清了，更别说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多少战友年纪轻轻地就牺牲了，比起他们，我多活几十年了。我现在心情很好，只有一件事牵挂着我的心。我一直有个心愿，这双清亮亮的眼，我不想带走，不想烧了，如果带到骨灰盒里，真是太可惜了。我不能再為党和人民做啥，就让这双眼留在这个世界，给他人带去光明，让他人带着这双眼，为祖国繁荣、富强，多做贡献吧！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您治好了我的眼，我死后，就托付您，把它捐献给需要的人……您看都要办啥手续，我让儿子去找您。您看可以吗？”

洪老的声音虽虚弱，但字字震撼着我的心灵，字字促涌着我的泪花。一位曾经爬雪山过草地、身经百战的老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想着他人，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我的鼻腔顿时感到酸酸的，泪珠夺眶而出。

沉默了一会儿，我不忍违背洪老的心愿，忙说：“可以，您尽管放心。”

第二天上班后，我来到眼库，将洪老的心愿告诉了严主任。严主任说，洪老已九十多岁的高龄，这个角膜肯定不能用。再者，做完白内障手术后，他的角膜内皮会丢失一部分，角膜内皮功能会缺失一部分，所以，最好劝洪老不要捐献了。

几天后，洪老的儿子来了。我将严主任的意见说给他，他一听皱起了眉头，用充满希求的眼神望着我：“那咋办？这可是父亲反复向我交代的，一定要完成他的心愿啊！”

是啊，这是洪老最后的心愿，如果将严主任的话告诉他，他将深深地抱憾而去，甚至死不瞑目。可了却他的心愿，又不符合捐献角膜的要求。我已答应了洪老的，不能言而无信，真让我左右为难。

思来想去，我终于和严主任商量好，由我、严主任、洪老和他的儿子，共同在捐献角膜协议书上签字。

数天后，洪老的儿子打来电话：“父亲已经走了，走时，手里拿着那张捐献角膜协议书叮嘱我，一定别忘了找方大夫。他走得无牵无挂，神态很安详。”

随着洪老儿子的话，我的眼前还原着洪老临终时的情景，耳边仿佛响起了《十送红军》的歌声：“……十送（里格）红军，（介支个）望月亭，望月（里格）亭上，（介支个）搭高台。高台（里格）十丈，白玉柱，雕龙（里格）画凤，放呀放光彩。朝也盼来晚也想，红军啊，这台（里格）名叫，（介支个）望红台。”

洪老永远不会知道，那张捐献角膜协议书是假的。但洪老的心愿提醒了我一个科研课题，怎样在白内障手术中尽量保护角膜内皮不要丢失，怎样使角膜损伤降到最低，以满足白内障复明的患者捐献角膜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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