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北方的不安时刻
2017-04-06王宝民
王宝民
看完电影,脑海里不断萦回着那些葡萄架下的阳光。有人说,这部电影其实写的是南方,北方不可能有那么纤细的情感表达。这种观影误会,可能跟导演有意无意淡化地域色彩有关。
事实上,这个故事发生在内蒙古;这家工厂是电影制片厂,专事生产影像,更确切地说,是生产主题影像,因为,它是一家国营电影制片厂。
在国营电影制片厂时代,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电影里一般缺少明确的地域指涉。乍看起来其实很好理解,它意在告诉观众:我们的故事具有普遍性意义(通常是“教育意义”)。但不仅如此。在相当长时间里,中国电影并不承担揭示生活真实的功能(哪怕在地名上)。另一方面,对于地域性的强调,甚至和票房状况有着神秘的联系。凡是淡化地域指涉的,往往票房极佳,例如张艺谋的《红高粱》;而具有明确地域指涉的,往往是票房毒药,例如当年著名的“零拷贝”影片《盗马贼》,以及《孩子王》、《青春祭》等。这一点可能也说明中国观众大概不喜欢过于真实的故事。他们喜欢做梦,而明确的地点可能会不必要地唤醒观众的真实生活经验,从而干扰他们进入电影的梦境。
但《八月》对地域指涉以及电影厂背景的淡化,或许是一个不必要甚至很可惜的处理,加之黑白的调子,使它很容易被归为怀旧电影类型,而失去了那种独属于北方的不安时刻(相对于南方的改革开放),也失去了国营电影廠特有的时代修辞(相对于美国大片来袭),甚至丧失了可能隐含的批判意义。
影片所回忆的国营电影制片厂转型时代,大概在1990年代中期前后。当其时,“第五代”已经落幕,娱乐片的探索也已失败,电影院史无前例地开始萧条。于是打破统购统销,引进美国大片,但观众的下降趋势似乎已经无法挽回。首当其冲的,就是类似内蒙古电影制片厂这样缺乏市场应变能力的国营老厂了。这种衰败基本上源于对观众的错误假定。此前,观众被假定是需要被教育、启蒙和引导的;而当时的娱乐片大潮中,观众被假定是一群嗷嗷待哺的感官饕餮分子,“他们相信,最初级的感官刺激才能带来最丰厚的利润。”
2001年,《南方周末》举办了一个叫作“我为什么不进电影院?”的征文活动,应征者众,其中一篇文章这样写道,“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我感到我正被当成一个动物,一个只会对色彩和声音作出机械反应的动物,而不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这些年来,“怀旧”成为中国青年导演经久不衰的主题。在他们的记忆中,最美好的时代属于市场经济之前,在那时,人们基本上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生活、工作、劳动、学习,有很多闲暇和爱好,没有残酷的竞争,尽管物质生活不是很富裕,但邻里关系很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家的经验和审美一致而平等。
但关于国营电影制片厂的怀旧可能会有一种错位的风险,即你怀念的可能是那个日夜生产主题影像的繁忙时代,而真正的好时光恰恰在那个断裂很久之后。这部片子表现的正是那个断裂的“暑假”,1994年。一个巨变前夜的舒缓和麻醉时期,或者说,疯狂尚未全面爆发的宁静或不安时刻。
《冬冬的假期》(1984)
导演:侯孝贤
编剧:朱天文
某年夏天,由于冬冬的母亲生病,冬冬只好和妹妹随着小舅舅搭火车到苗栗的外公家过暑假。在这个有远山、溪流、稻田、树木、鸣蝉的乡村小镇里,小兄妹俩经历了许多事情……暑假很快过去了,冬冬挥着手大声说再见,向小镇的伙伴、稻田、溪流及自己的童年告别,迈向成长的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