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做保洁
2017-04-06朱玉芳
文-本刊记者 朱玉芳
我在北京做保洁
文-本刊记者 朱玉芳
临走,
她站在门口
略弯腰眼睛亮亮恳切地说了一句谢谢。
大概在这个城市里能听她说话的人,
并不多。
甚至可能,
也没有人会想起问问她的名字叫什么。
“你得了,出门在外……”
2017年2月2日,大年初六,王艳艳结束了9天的春节假期,重新回到了北京。离家的那天,不到五岁的大儿子抱住她,哭着不让走,两个刚满周岁的小儿子怔怔地望着,还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妈妈,可能是明年的春节。
王艳艳是河南省驻马店人,2016年5月,她第一次来到北京,经亲人介绍在一家连锁房屋出租公司做家政保洁工作。那时候,她的一对双胞胎小儿子出生还不到五个月。
三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是王艳艳外出打工的直接动力。国家开放二胎政策后,她和丈夫本想再要个女儿,没想到竟然怀上了双胞胎,还都是男孩儿,“一想到有三个儿子要养,坐月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快抑郁了。”说这话时,她手也不停地擦着客户家里的灶台。也许是天冷,也许是水寒,她的手看起来有些红肿。
她干活的时候很利索,是经过训练的井井有条,先是厨房灶台、然后是卫生间,将垃圾箱清空,换上新的垃圾袋,最后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完地板,关上门带走垃圾袋,再骑上电动车赶到下一户人家。
每个月王艳艳约有200户房屋需要打扫,由于大部分都是双周保洁,就意味着每两周她就需要打扫200户。由于只需打扫厨房、卫生间等公共区域,平均每户约半小时,一周工作7天,每天需打扫14户,光打扫就得花7小时,还不包括骑电动车在路上来回奔波的时间。寒冬酷暑,风雨无阻。一年到头,她总共只有春节的这9天假期。
“早上7点出门,晚上最早9点回家,有时最晚干到11点半才到家。中午吃饭嘛,来得及就回家做一点,赶活顾不上就不吃了。像周末特别忙的时候,经常就一天不吃饭,习惯了。”这样对身体不好,她也知道,但是顾不上。
公司不管食宿,王艳艳在工作区域附近租了间地下室,租金加水电费,每个月花费一千块,房间特别小,只能放下一张床,连门都不能完全打开,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今年过完年回来,她给丈夫找了一个快递的工作,两人“蜗居”在这小小的地下室里。丈夫刚来时不习惯,抱怨这么小的房子哪住得下,“我就说你得了,出门在外……这里房价太贵,租个大一点的房子就得两三千,再吃吃饭,哪还有钱寄回家给孩子,那还出来干什么?”她这么给丈夫算了一笔账,丈夫便沉默了。
“挣个钱把孩子弄得……”
这次过年回家,赶上春运大潮,不懂网络购票的王艳艳,最后托人只买到了一张站票,十几个小时的慢车,人挤人。她甚至没有时间在北京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便匆忙赶回了家。到家是凌晨,她悄悄地睡在了大儿子的身边。一大清早孩子醒来一摸,睁开眼一看,大惊:“哎哟妈妈你怎么跑回来了?”刚说完,小嘴一咧,眼泪就掉下来了。
两个小儿子一开始还认不出妈妈,脸上的表情看着就像是家里来了个陌生人,直到奶奶指着说:“叫妈,这是你们妈妈。”一岁多的小孩还不会说话,反倒一起哭起来了。
“大儿子还好,两个小的都不要我。看到我就哭,好不容易在家,抱都不让我抱,只让奶奶抱。”夫妻俩外出打工,留下的孩子一直是双方父母照顾。有天奶奶要给村里一个小女孩说媒出门去了,留下王艳艳照看孩子,结果奶奶前脚刚走,俩孩子就一个劲地哭,最后她只能推着车带孩子去找奶奶。路上村里人开玩笑说:“你是他妈还能不要你啊?”
“唉”,说到这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挣个钱把孩子弄得……”
直到王艳艳回到家,大儿子才从姥姥家回奶奶家,他偷偷地跟妈妈说:“奶奶老使唤我,我都不待奶奶亲了。”老大的小名叫牛牛,虽然也才五岁多,奶奶照看两个孩子忙不过来时,总要喊他:“大牛,去看着弟弟。”
“说起来也挺笑人的。人家独生子女都娇贵得不得了,我这老大,吃个饭,一会儿喂这个弟弟一口,一会儿喂那个弟弟一口,好像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一样。”
末了,王艳艳又说了一句:“孩子多,太受罪了。”
“没钱守在家里干吗?”
王艳艳是1988年生人,今年29岁。初中没上完就外出打工了,以前在南方打工,广东、深圳、珠海……几乎跑遍了珠三角地区,在电子厂、鞋厂,每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公司管吃管住,一个月工资三千多元。22岁时回乡结婚,在农村已经算晚的了,她的婆婆春节给说媒的小女孩是1999年出生的,刚刚18岁。她说,女孩子在农村不读书,没有学问,就要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好人家。在外多年,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几乎听不出家乡口音。
村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多数是老人和孩子。“我公公婆婆在家除了带孩子,就是种那几亩地,农村不种地一点收入都没有。种地就是看天吃饭,我们那经常干旱,去年天气热,一亩地玉米才产一二百斤,亏损特别大。”
王艳艳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有五千多元,她觉得自己没文化,这算挺高的了。像大学生毕业,在北京工作至少有六七千元的工资,她这么想。即使是这样,过年一回家卖奶粉的来催债,顿时让她感觉“忙了一年,回去还是穷光蛋”。两个幼儿,一年的花销得两三万,大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也得花钱。
北京近九成的家政行业从业者来自外埠地区,王艳艳只是大多数中的一个。她没想过在北京长待,只是想眼前先把孩子的奶粉钱挣上。“不然一分钱没有,在家又怎么样呢?看人家的孩子吃什么穿什么,也想买,没钱守在家里干吗?”来北京后,她发现北京的家长特别注重孩子上学,她想再干上几年,等孩子开始上学,就回家带孩子。
到北京工作大半年,王艳艳觉得自己没遇到特别糟心的事。但前两天,她打扫完卫生,客户反映放在洗漱台上的耳钉不见了。这是她最怕碰到的情况,赶紧打电话发短信想解释,协商赔偿,结果都没有回应。由于客户没有在APP上给她的工作点评反馈,她被扣了50块钱,相当于白打扫了两家。
她本来是个有点大大咧咧很开朗的人,因为这件事一直郁闷,觉得很无辜。“我穷归穷,但还是有志气的,长这么大没拿过别人什么东西。有次打扫卫生一个客户的手机就放在洗衣机上,我立马拍个照片打电话给客户提醒一下。我怎么会拿呢?”
来北京九个月,除了西三环的工作区域一带,王艳艳哪里都没去过,连天安门都没去过。说起来她自己也笑,因为笑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一点。过年回家,很多没去过北京的老人家问她,北京好不好?故宫、圆明园去了吗?她笑笑说不知道,没去过。人家就问,那你去北京干吗了?
“我来打工啊,我没有告诉家里人没有休息日,只是说休息日都在家里睡觉。”
“我同事还说,今年五一我们一起去天安门看看,来北京那么久了。我说好,到时候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