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现代性视域下新世纪文学的影像化传播
2017-04-05魏李梅
魏李梅
(曲阜师范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日照 272826)
审美现代性视域下新世纪文学的影像化传播
魏李梅
(曲阜师范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日照 272826)
文学和电影传播媒介不同,为了适应电影的媒介特性和传播要求,文学母本变身影像化传播时在故事情节、主旨意蕴和视听语言等多个维面都进行了改编,新世纪以来文学的影像化传播实践中诸多作品在审美现代性的维度下呈现出浓重的人文意识和人文情怀。
审美现代性; 新世纪;文学的影像化传播;人文精神
现代性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一般包括社会现代性和审美现代性两种理解。西方工业革命后,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资本主义社会进入快速发展时期,社会生产力获得了极大的解放;但与此同时,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资本主义现代化所带来的一些负面影响逐渐引起人们的反省和批判。社会现代性所崇尚的工具理性使资本主义商品经济获得了极大发展,但商品经济的繁荣刺激人们的物欲使之过度膨胀,对物质的占有和享受的欲望使人成为“物”的奴隶,人最终为“物”所役;对物质的无限追逐并没有使人们获得巨大的幸福感,相反,人们却更多地体会到孤独、冷漠、不信任、焦虑等负面情绪,人的异化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社会问题。同时人类对大自然的破坏使人与自然的平衡关系被打破,各种环境问题开始出现,工具理性所带来的一系列负面影响在文化艺术领域引起了人们的反思,即一般称谓的审美现代性,简单而言,“审美现代性就是社会现代化过程中分化出来的一种独特的自主性表意实践,它不断地反思着社会现代化本身,并不停地为急剧变化的社会生活提供重要意义。”*周宪:《审美现代性批判》,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71页。由此可见,两种现代性之间是相矛盾、相抵触的,审美现代性正是对社会现代性的一种反思和叛离。中国的历史发展没有像西方那样经历由封建社会到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完整的“现代性”建构过程,中国特殊的历史国情使现代性在中国的发展呈现为一个断续的发展状态。“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新时期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是中国现代性发展的两个历史契机,新时期改革开放以后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使中国迅速朝现代化的道路迈进,中断已久的现代性再次回到人们的视野。而快速现代化所带来的人的异化、环境破坏等一系列问题也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在文学的影像化传播实践中,新世纪诸多影片在对文学母本的选择和自身立意的处理上以人文精神为旨归,在审美现代性视域下,深入揭示、反映当代都市人的精神异化现象,充满了浓郁的人文气息。
新时期以来中国的经济现代化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流动人口剧增,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无论是原初居民还是后来者在享受着城市快速现代化所带来的舒适、方便的同时,也承受着都市现代化所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现代性如同一把双刃剑,它在推动社会进步却也异化着人的精神,使人们在奴役、享受物质的同时也反被物质所役,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精神世界却走向荒芜,走向异化。新世纪以来文学及其影像化传播实践对此有着充分的审美现代性反思,但文学和电影二者传播媒介却又迥然不同,那么文学作品是如何“变身”从而适应影像化传播的呢?下文将从不同维度对之进行探讨。
一、文学影像化传播中故事情节改编的审美现代性反思
现代化对中国社会进行的建构和改造,“必然加剧社会矛盾,这要求中国人在道德伦理和价值观方面进行一系列的变更和调整……当代城市人在几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骤然被抛入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在体制变革、社会分层、贫富距离拉大的过程中,现代城市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顿、惶惑,甚至是不知所措。”*张卫平:《90 年代中国城市小说的现代性》,《华中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人与人之间不再互相信任,而是充满了隔膜、猜忌、怀疑、焦虑、利用,传统的价值观念树立起来的荣誉高于生命的信念、理想业已崩塌,诸多文学作品对此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现,文学影像化传播也对之进行了审美现代性反思。但就影响力更为广泛的电影传播而言,其不得不更多地考虑电影可能会对观众产生的社会教育意义 ,因之导演一般会对文学原作进行情节上的删改,尤其是故事的结局,小说情节中悲剧性的结尾往往会被导演改成光明的结局,呈现出较为明显的教化意旨。
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大风起兮》写了皮城的中学语文老师吴卫因为学生刘萌上课时接电话一时没压住火气,拽刘萌的胳膊让她出去,结果反而挨了刘萌一耳光,在气头上吴卫回应刘萌要找人打他的话,说他也会找。从此吴卫陷入了焦虑、恐惧之中,他被跟踪,尽管他猜出是刘萌的男友干的,但刘萌不承认,吴卫生性善良、懦弱,想到自己妻子女儿的安危他开始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他每天下班要绕很多路回家,而这又引起了妻子的多疑和猜忌,家庭失去了往日的和睦宁静。在单位他每日看着刘萌心中充满了不安,为了解决可能对家庭带来的威胁,他请同事帮忙,结果是他不再被跟踪,但却被帮他解决麻烦的人敲诈。他花费了很多钱,学校对他的精神状态也很不满,提出了警告,但事情还没结束,他的妻子被跟踪,而他在和对方打架的过程中受伤住院。《大风起兮》中本来一件很小的事却酝酿成一连串多米诺骨牌效应的事件,小说写出了金钱对人心的侵蚀,有的老师上课不好好讲,课下开班收费认真讲;有的老师讲课外自己开店赚钱,利用学生拉客户;社会中更是有专门收钱替人摆平麻烦的一些人。小说还让吴卫伤感地回忆起自己刚毕业头三年在偏远的山区教学的生活,那里的孩子家长是如何的朴实和仁义,现在教学优秀、心底善良的吴卫生活中却处处受挫,小说以吴卫的遭遇反映当下存在的各种社会问题,反思当下社会人际关系的异化,人情的淡漠、隔膜,人精神的紧张和不安全感。
电影《跟踪孔令学》以喜剧的结局扭转了《大风起兮》的剧情,把小说中吴卫进一步被敲诈的情节删除,改写为跟踪行为其实是个误解,如此小说中沉重的笔调变成由紧张到轻松的喜剧风格。小说表现的重心是既暴露社会丑陋,同时又反映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电影则弱化暴露社会丑陋的有关情节,把重点放在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误解,人内心的紧张、焦虑等人际关系异化等审美现代性主题揭示上。孔令学因为上课要求接电话的学生出去从而和其发生矛盾,又在校门口遇到接电话的学生的男朋友阿祥正在和学校的男生打架,他报警吓走他们,但从此他被这个叫作阿祥的青年跟踪,阿祥跟踪他只是为了能够和他好好相处,让他不找女朋友的麻烦,但却引起了孔令学的高度焦虑。家门口偶然出现的一副拐棍让孔令学以为是阿祥对他暗示什么,托同事找社会中人帮忙,他只希望不被跟踪,而阿祥的理发店门玻璃却被打烂,孔令学拿出1000元钱让帮忙的人请阿祥吃顿饭,没想到对方理解成进一步整阿祥,阿祥差点被撑死,孔令学在对假想敌的自我幻化、自我放大下把和阿祥穿同样颜色正靠近他女儿的妻子当成阿祥打倒,报警后他被告知阿祥的确只是为了和他处好,至此孔令学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心理。电影结尾孔令学不再和违反纪律的学生对抗,而是爱心满满地给上课睡觉的学生盖上了自己的外套。电影《跟踪孔令学》去除了小说中吴卫花钱找人平息事件的相关情节,而把故事情节的发展改写成了只是一场虚惊,是误会,借此表现出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错位、无效,反思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从普通人之间到夫妻之间,无不处于误解、缺乏信任的状态,从而折射了无助、孤独、荒诞和焦虑等审美现代性主题意蕴。
比较电影《求你表扬我》和其母本小说《请你表扬》,其情节的删改同样一目了然。曾几何时,人们把集体、社会所给予的荣誉看得高于一切,在物质和精神的天平上人们毫不犹豫地倾向于精神,那种被肯定、受表扬所获得的巨大的自我价值感令人们可以忽略物质上的贫乏而拥有饱满的幸福,雷锋精神、利他原则几乎成为人们的一种信仰。而市场经济下利益得失成为左右人们价值判断的基石,整齐划一的是非观和价值观早已不再,利己成为更普遍的为人们所接受和遵循的处世原则。电影《求你表扬我》正是表现了这种精神价值被物质价值悄然置换的社会现实,以及当是非观念被私利遮蔽后所存在的潜在的社会危害。
小说《请你表扬》讲述了杨红旗在情人节的雨夜路过一个偏僻的小巷时救下了遭人强奸的大学生欧阳花,于是他一趟趟去报社和古国歌记者见面要求报社表扬他的故事。杨红旗的愿望既令人困惑又不太好实现,因为当事人欧阳花矢口否认自己曾遭遇歹人,但杨红旗的执拗令记者古国歌产生了兴趣,他开始介入对事件真伪的求证之中,在调查的过程中古国歌被杨红旗父亲杨胜利病床旁的墙上贴得满满的奖状所震撼,古国歌从而了解了杨胜利的一生是作为劳模视荣誉高于生命的一生,杨胜利生活贫困,可他却把政府每年发的补助全部捐给希望工程,自己得了癌症却不肯住院,因为不想浪费国家一分钱。古国歌就此明白了为何杨红旗一定要一个表扬,那是为了了却父亲的遗憾,然而杨红旗救人的好事却迟迟不能见报,杨胜利等不及去世了。欧阳花去找杨红旗请他原谅,说为了自己的前途让他帮忙不要再追究此事,杨红旗不原谅她,鉴于欧阳花不肯声张被强奸未遂,没能安慰父亲灵魂的杨红旗作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把欧阳花强奸了。杨红旗由一个老实、本分、懦弱的好人最终变成了一个触犯法律的坏人。做好事被表扬曾经是杨红旗的信念,但他再也不信了,小说《请表扬我》深刻反思了当下社会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冷漠、不信任、利己、欺骗、谎言,探讨了真实与虚假、是与非的标准的模糊性,杨胜利死了,带走了他所有的奖状,奖状被掩埋的仪式象征了一种秉持无私奉献的单纯的利他价值观的衰落。
电影《求你表扬我》总的情节脉络上与小说大致无二,但是却在小说结尾之外又增加了一个虚幻的情节,即记者古国歌在北京的街头竟然看到杨红旗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杨胜利,并且收到来自杨红旗的短信,说他父亲的生命出现了奇迹,他的父亲相信做好事一定会得到表扬。电影迎合了大多数观众“好人有好报”的素朴信念给出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这是电影大众传媒所担负的弘扬正能量的责任的体现,其教化色彩较为显著。
二、文学影像化传播中故事主旨的审美现代性审视
文学影像化传播时,除了情节上的改编,另一个重要的改编维度体现在文学原本的主旨、立意方面。相比于印刷媒介,有限的时长决定了电影往往会对原作情节进行必要的删减、增加或改动,与情节的改编密切相关的,是对文学原本立意方面的改编。这既是因为电影相较于文学而言是影响力更为强大的大众传播媒介,因而往往会更为注重其社会影响功能;同时一些导演也会根据自己独特的审美喜好和对时代现实的特别感受对文学原本的故事主旨进行富有创造性的改写。在审美现代性视域下,张元导演的《绿茶》是极为典型的例子。《绿茶》在人物关系和情节方面借用了原作,但立意上却极大地超越了原作。张元对金仁顺的短篇小说《水边的阿狄丽娜》的人物关系进行了创造性的重新界定,从而生发出了一个全新的主题,他把人物前世今生的关系改编成人物的一体两面,从而借此传达出他对中国的快速现代化所带给人的精神异化的思考。快速现代化导致了人的异化,其深层次的一个表现便是人内心世界的自我分裂、自我斗争,人自身变成了双面人,不断处在两张面孔的转换、变化中。
金仁顺的短篇小说《水边的阿狄丽娜》讲述了研究生吴芳是一个可以用同一个词来概括优缺点的女孩,那就是“保守”,如果说她的优点是保守,那她的缺点就是太保守。小说对她的外貌有个特别强调,即她总是戴着一副学究式的眼镜,对于男人,她绝不凑合,但她的身世又令她备感孤独,因此她不停地相亲,而她和男人每次相亲朗朗就会成为她不由自主的谈资。朗朗是一个经济现代化过程中产生的俗世欲望泛滥的符号,是“花钱花得很吓人的女孩”,弹琴挣的钱不少,但也就够她买几件衣服。“她的男朋友变得比天气还快呢。”,“她在酒吧中给客人弹钢琴,经常会有男人去找她,只要谈好了价钱,她就和他们去开房。”吴芳和朗朗正好是相反的两极:一个追求精神上的爱,一个追求物质上和肉体上的满足。小说对吴芳和朗朗所代表的两种生活态度具有基本的价值倾向,通过吴芳对陈明亮的讲述,读者明白吴芳的妈妈失手杀死她的爸爸,妈妈是为了保护她而反抗的,因而吴芳觉得是自己杀死了爸爸,而妈妈是替自己做了牢;朗朗晚间以弹钢琴为钓饵周旋于各色男人间,她需要赚钱,为的是尽快让妈妈获得释放,然而出狱后的妈妈已经不适应外面的生活,她主动提出又回到监狱去当手套厂的技术员了。没有了堕落的理由,朗朗于是洗尽铅华,成为研究生吴芳。朗朗和吴芳在小说中虽然是一个人,但两人分别是前世今生,两人之间存在着承继关系,因此也就隐含着价值判断,否定了朗朗,肯定了吴芳。
电影对吴芳和朗朗的关系进行了重置。电影中吴芳和朗朗的个性、穿着与小说中的描写无异,所不同的是,小说中朗朗有些情有可原的放浪变成了电影中她的自主选择,小说中的朗朗洗尽铅华变身为学究气的吴芳,而电影中吴芳和朗朗则是同一个人白天和夜晚的两张面孔。保守的吴芳和放纵的朗朗两个截然相反的形象实则是一个人,研究生吴芳和弹钢琴的朗朗是一个人的两张不同的面孔,是传统本分、洁身自好价值观下的吴芳和现代化大都市里物质欲望和身体欲望爆发后不设底线的玩乐游戏的朗朗。她们这两张面孔体现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模式,我们可以简单地称之为白天模式和夜晚模式,白天模式对应的是理性的以追求知识、追求真爱为特征,夜晚模式是感性的以满足金钱和身体欲望为特征,也是吴芳拒绝孤独的一种方式,吴芳和朗朗简化为精神和物质的两个符号。小说中的吴芳曾经放浪形骸,她曾经是朗朗,但那是为了让母亲早日从狱中出来不得已的行为,她的内心始终认同那个传统的、保守的吴芳。电影中的吴芳和朗朗同样是同一个人,但与小说不同的是,朗朗不再是吴芳的前身,而是与吴芳共时性存在的一体两面,如此电影便悬置了对这两种生活状态的价值判断,白天的吴芳显现出努力学习知识、热爱读书,思想保守、传统,追求爱情的一面,这样的女孩深深地吸引了陈明亮,而夜晚的朗朗开放、性感,同样对吴明亮有着吸引力,电影的结局是陈明亮懂得了她,知道吴芳就是朗朗,朗朗就是吴芳,而朗朗最后的着装也就是作为吴芳和朗朗合体后的真实的理想的状态,不如朗朗那般的放浪,也不如吴芳那般的保守,而是将吊带裙改成了无袖裙,是适度的现代,是精神和物质欲望相结合的理想状态。
吴芳在白天和夜晚会自动分裂为两副截然相反的面孔,其中有着家庭变故的原因。吴芳的妈妈是给尸体美容的化妆师,但结婚的时候却说自己是一名护士,他的爸爸看中了妻子的美貌,但却狭隘自私,几年后在得知真相的情况下以母亲未曾坦白职业的借口从精神到肉体折磨着母亲,母亲失手杀死了父亲,因而坐牢。家庭的变故深深地打击了吴芳,我们可以猜测她夜晚变成朗朗与男人随心所欲地周旋是对男人失去了信任所致,明明是一个人她却公然否认,并以此来检验男人的爱情。但是现代化所带来的人们价值观的混乱,传统对欲望含蓄压制的要求和现代化过程中引发的本能欲望释放的需求之间的纠结矛盾却具有普遍性。这种矛盾冲突不一定像吴芳那样无所顾忌,公然外化为两副截然相对的面孔,但吴芳和朗朗作为追求精神和物质的符号载体,在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激起一定的矛盾冲突,或强或弱。电影《绿茶》敏锐把握了当下的时代症候,那就是许多人拥有着两种内心世界,外在表现则是拥有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是白天在社会秩序中的竞争、进步和夜晚的放松、放纵。
文学的影像化传播中改变传播主旨的现象颇具普遍性,此外如《跟踪孔令学》、《天狗》等根据文学作品改编的影片均对人的物欲膨胀、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淡漠以及精神异化等审美现代性议题作了探索,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深邃的思想性。
三、文学影像化传播中电影视听语言的审美观照
电影作品在表现人的精神世界时相对小说而言难度颇大,但众多反映人的精神异化主题的电影却通过独特的影像语言对之进行了很好的表达。《等风来》、《绿茶》等在特写、蒙太奇镜头的运用、叙事修辞的使用等方面都有其独到的审美价值,对深化电影作品的主题意蕴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人的异化之重要表现在于人们对物质的无限欲望及它所带来的不满足、不幸福、攀比下的失落感。在经济现代化成为一个国家的首要目标的时候,赚钱似乎成了人们共同的奋斗目标,金钱、住房、美食、华服等物质层面的占有量成为左右人们人生选择的标准,成为衡量人们内心幸福指数的指标,但对物质的无限追逐在攀比心态的左右下却往往使人们失去了应有的满足和快乐。中国人终于能够不是在字面和想象上,而是在切身体验中去理解当年马克思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讲的“异化”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李洁非:《城市文学之崛起——社会和文学背景》,《当代作家评论》1998年第3期。众多文学作品对此都有描写,《婚姻穴位》中金钱、房子成为人们谈婚论嫁的一个谈判条件;《狗小的自行车》写了狗小在金钱物质利诱面前逐渐淡忘、放弃了贫寒的生身父母,高高兴兴地投身于相对富裕的养父母家里。鲍鲸鲸的小说《等风来》(原名《游记或是指南》)更是典型地写出了竞争压力巨大的北京办公室白领如何在物欲的左右下内心变得扭曲从而失去了体味幸福的能力。
由这类文学母本拍成的电影的一个共同特点是特写镜头、蒙太奇镜头发挥着极为重要的表意功能。如滕华涛导演的电影《等风来》中大量的尼泊尔人民幸福笑脸的特写,与中国“幸福之旅程”旅游团成员人人心怀苦恼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尼泊尔物质匮乏、交通堵塞、经常断电,但人们脸上却常常挂着动人的幸福笑容,而中国“幸福之旅程”旅游团成员从物质条件上而言个个都不错但却多为失意之人,这种幸福感的强烈反差更能引导观众思考幸福的真谛。张元根据小说《水边的阿狄丽娜》拍摄的电影《绿茶》中绿茶的特写镜头在整部电影中起到了极为关键的表意作用。小说中吴芳相亲时喝的饮品咖啡在电影中换成了绿茶,而且出现在每一次的约会中。品茶在传统文化中是与文人清静多思的品性联系在一起的,茶直观化地表现了研究生吴芳性情古板倔强、不苟言笑的个性特点,而咖啡则给人更多的是时髦的感觉。《绿茶》中陈明亮脑海中吴芳和朗朗的镜头快速地交替出现直至合二为一,他终于顿悟了吴芳、朗朗实为一人的真相,而这一蒙太奇手法的使用也使观众跟随着陈明亮的顿悟而顿悟。《狗小的自行车》中自行车和高速列车的蒙太奇剪接则是狗小家的贫穷与现代化生活之间极大差距的直观映射。
在表现人的精神异化的电影中,叙事中使用象征手法也是一个十分巧妙的创作手法。电影《等风来》中的风铃是一个明显的象征意象。尼泊尔农民给牛挂上铃铛,可以远远地就听到牛回家的声音,风铃寓有回家的美好寓意。而电影结尾程天爽终于获得了对生活的信心和乐观平和的心态,旅行团顺利回国,在机场王灿送给程天爽一件礼物,是一个能使人心灵回归宁静的风铃,程天爽把它挂在了自己的住所,望着它笑了。电影的结局把程天爽在滑翔时的顿悟延伸到日常生活中,从而使主题比小说有了拓展和加深。
舍勒认为现代性是一种怨恨心态,它源于人的欲望不能满足。*杨晨:《传统、现代和后现代的纠葛——新世纪中国电影的文化症结》,云南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2页。也有学者指出我国新文学领域充满焦虑心态。*江腊生、程丽华:《焦虑体验与新时期文学的审美诉求》,《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6年第6期。经济的高速发展引发了人们物欲的急剧膨胀,而对物质的欲望就像滚雪球,它的没有尽头令它具备了难以满足的特性,这令人们永远在追逐物质的路上,因而人们体会到的更多的是不幸福的焦虑的感觉,而全民追求的目标就成为一个无形的标准,贫穷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对物质占有的多寡成为当下人们受人尊敬程度大小的一个潜在的衡量标准,如此人们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加以伪饰,物欲的泛滥直接引发了人们虚荣的心理。电影《等风来》运用特写、蒙太奇镜头以及叙事上的象征等手法对此进行了较深刻的反思。
四、文学影像化传播中差异化传播原因分析
以人文精神烛照社会现实,创作者不可避免地对现实生活中的诸多负面现象持批判态度,在文学的影像化传播中,对于现代化快速发展所带来的人的精神异化批判程度的深浅把握,文学母本与它的跨媒介衍生物——电影作品之间存在着一定的传播差异。这种差异化传播现象,究其原因,主要源于传播媒介自身特性的不同,在消费文化、世俗文化主导的当下,电影与其他的传播媒介相比具有无可比拟的突出地位,电影可以让受众在较短的时间内获得相对大量的信息,电影的高效性对快节奏社会的人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大的优点。更为重要的是,电影视听技术的进步使人们坐在电影院看电影成为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因而相对于其他传播媒介,电影是极具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其传播的大众化和影响力使它更加注重传播的意识形态宣传的导向性和积极性。因此,同样是对社会负面现象的揭露和批判,文学作品的结尾可能会给读者一个模糊的希望,令读者不至于太过压抑、太过悲痛,而电影则往往会昭示观众一个坚定的、光明的未来。
文学的影像化传播往往会选择弱化文学母本本身对于社会问题叙写的尖锐性,其原因还在于文学作品和电影所面对的受众面不同。相对而言,文学作品的读者较之电影的观众而言,其文化程度会更高一些,这样一来,他们对作品中一系列尖锐的社会问题的描写会有着较为理性的看法;而电影的受众相较于文学作品的受众要多得多,文化程度良莠不齐,因此对社会问题的反映应该更加注意方向性的引导。
20世纪90年代人文精神大讨论很快沉寂,但人文精神、人文情怀却会永存,新世纪文学的影像化传播实践中众多作品在审美现代性的维度下呈现出浓重的人文意识、人文情怀。它们以知识分子传统的积极入世的心态关注着现实社会,既赞叹中国经济的发展进步,同时又审慎地观察和思考着现实中存在的种种社会问题,这既包括贫富差距、犯罪、生态破坏等现实层面的问题,也包括物质崇拜所带来的人的精神异化问题。*李孝英、杨毅隆:《后现代视域下情感隐喻的体验基础探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6年第10期。而要实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的“文明”、“和谐”等目标则必须以人文精神为指引,在发展现代化的过程中真正做到以人为本,文学影像化传播中人文精神的张扬必定会给我国现代化的健全发展带来有益的影响,有利于人们正视、思考,乃至解决目前存在的诸多社会问题。
(责任编辑:佘克)
2016-10-20
魏李梅(1971—),女,文学博士,曲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威廉·福克纳对中国新时期小说的影响研究”(项目编号:13BWW007)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新时期小说隐喻叙事研究”(项目编号:15BZW035)和山东省社科基金项目“小学基础教育科技进课堂助益教、学现状调研”(项目编号:13CDYJ09)的阶段性成果。
I206.7
A
1003-4145[2017]02-017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