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的房子
2015-11-17潘卫艳
文/本刊记者 潘卫艳
吴芳的房子
文/本刊记者 潘卫艳
吴芳是2012年从湖南来到北京的,这一年她从家乡一所不知名的大学毕业,千里迢迢来投奔她的舅舅,也投奔这座令无数人心心念念的帝都。然而,没多久吴芳就发现,歌声里的“北京欢迎你”并不是真的。
地下室
吴芳的舅舅十年前带着妻小来到北京,这么多年的打拼,也只是让他在回龙观购买了一处小两居的房子,而舅舅有两个正在上中学的儿子,他们一家人的居住空间已经很紧张。刚来的时候吴芳是在客厅打地铺的,打地铺也是好的,吴芳不在乎,大城市的繁华她还没有看够,顾不上抱怨。然而两个月后,舅妈下了逐客令:表弟已经在全力以赴准备中考,不能受到打扰,吴芳已经大学毕业,应该出去工作,也应该养活自己。舅妈的话句句都在理,吴芳没有理由继续在客厅打地铺。
吴芳开始找房子。她不挑,有个地方住就好。可是找了好几天吴芳发现,就算是普通的一间房,也要1000块,而她还没有找到工作。吴芳不停地奔走在七月的北京街头,她望着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困惑着这么大的城市竟然放不下她一张小小的床。明晃晃的太阳下,年轻的吴芳开始意识到,要留在这座城市生活可能是艰难的。
但是,就这么回去吴芳不甘心,她才22岁,在老家,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早已经结婚生子。她走的那天,她从小的闺蜜就是抱着孩子送她的。她不愿意像她一样。我要留在这里,吴芳暗暗告诉自己,握紧了还不太结实的拳头。
她终于在天通苑找到了安身之地——一处地下室,每个月只要300块,能洗澡。吴芳很满意,她暂时可以不必回老家了。接下来,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份工作。虽然刚毕业什么工作经验都没有,但是在经过无数次被拒之后,吴芳还是“很幸运”地在国贸附近找到一份行政工作,每个月可以拿到2000块的薪水。房租有着落了。吃饭也有着落了。至于每天从天通苑到国贸的路有多远,她要起得多早这样的事,吴芳觉得跟回老家相比,不值一提。
地下室住得并不舒服。夏天雨水多,地下室很潮,被子怎么晒都晒不干,一天到晚湿漉漉的。到了冬天,湿漉漉就变成了冷冰冰,那是一种更难的煎熬。吴芳的屋子有一个很粗壮的下水管道,哗哗的废水从早流到晚,流水声里,吴芳常常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吴芳两眼瞪着“天花板”,开始想自己的日子。她觉得用“疲于奔命”来形容自己当前的生活是恰当的。对于未来,她曾经设想过很多场景,唯独眼前的一切,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小小的地下室里,吴芳感到了绝望。
棚户区
吴芳决定搬家。周末的时候,吴芳开始找房。楼房还是住不上,1000块对她来说依然不是个小数。吴芳的身影开始出没在城中村里。这一次她在双桥附近找到了她的安身之处——传说中的“棚户区”,平房,500块,没有下水管道,能见太阳,离单位近。吴芳没有犹豫,马上交了定金,迅速搬离了住了一年多的地下室,头也没回。
条件好了一点,吴芳的失眠症开始好转,人也开始变得开朗。她主动要求从行政岗位转到了销售,工作量比原来多了,但是她可以每月拿到4000块。吴芳觉得,这是搬离地下室带给她的好运气。她庆幸于自己的决定。
周末没事的时候,吴芳多了一项爱好,观察新邻居。这是以前住地下室的时候吴芳没有做过的事情,那时候一来她很少见到邻居,二来邻居们更换的频率非常快,大多数都是短租,像她这样与潮湿和寒冷坚持抗战了一年多的,她印象里不是很多,或许有,她不知道。
新邻居们大都是以家庭为单位。他们彼此之间似乎很相熟,很自然地打着招呼,聊着家长里短。这样的氛围是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吴芳所熟悉的,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很快便融入其中。
收入和居住环境不一定成正比。这是吴芳在和邻居王大姐一家相熟以后的意外发现。王大姐一家来北京三年了,一家人在批发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卖水果,收入并不低,但是他们一直住在这里。有一次吴芳忍不住问起,王大姐跟她说,咱们来北京,就是想挣点钱,回去给两个小子在县城买房子结婚,住哪都一样,犯不上把钱花在租房子上。王大姐屋里屋外收拾得利索,人爽爽朗朗。吴芳坦然地在这里住下来。
转眼间两年多过去,吴芳恋爱了。苗伟,工作中认识的男孩,比吴芳大几岁,人很好,也做销售,认识了很长时间,很是情投意合,只差表白。既是两情相悦,也为省一份房租,两个人高高兴兴搬到了一起。吴芳觉得自己在北京不再是一个人了,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
买房
去年,两人已经见过父母,谈婚论嫁。买房被提上议程。北京的房子是一定考虑不起的,好在开发商善解人意地在北京周边的河北开发了一大波房子,供吴芳这样的外地年轻人选择。这些年,
特别策划 Special Devise吴芳和苗伟就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香河看房行程。香河的售楼处也是同样的人头攒动,家家火爆。怎么跟不要钱似的,吴芳嘟哝了一句,苗伟无奈地笑笑,暗暗拉紧她的手。
终于,在下午的时候,他们相中了一处。楼盘位置在下高速左拐不远,二楼,三居,95平,总价75万,公交车1小时可以到国贸。价格比他们预想的稍微高了一点,但是勉强也能接受。再加上销售的那句:再找这么合适的房子就难了。最后一根稻草也找到了。吴芳和苗伟交了定金。签字的时候,吴芳的手是抖的。苗伟的眼圈一红。
剩下的事,就是筹钱,除了手里已有的,还差不少。吴芳和苗伟开始分头打电话,借钱。永远都不要拿借钱这件事来考验你的亲人和朋友,对于借钱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口,因为开口就意味着本来就不多的朋友也所剩无几。这是吴芳的老师在很久之前说的一句话,吴芳现在突然想了起来。每一通电话拨出去之前都鼓足了勇气,充满了忐忑。钱,最终还是陆陆续续地凑齐了。吴芳家给出3万,苗伟家给出4万,吴芳二姨给2万,苗伟三姑给2万,同学A给5千,同学B给5千,同学C给1万,王大姐给拿了1万。交了首付,签了合同,吴芳和苗伟出去吃了一顿,还喝了酒。那天,吴芳哭了。为了这一天,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都值得。
现在,吴芳和苗伟依然住在他们的“棚户区”里,现在的他们,过得充实,住得踏实。虽然新房子要两年后才能交房,但是他们很安心。每天的早出晚归,都有了方向和意义。他们已经在筹划着结婚,新生活开始了。
后记
这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个故事,故事并不新鲜,对大部分来北京打拼的年轻人来说都不陌生。然而,对于吴芳来说,偌大的北京,3000万的人群,这是属于吴芳自己的故事,我只是帮她写下来。写下来,是为纪念那些逝去的艰难岁月,也算是送给她的一份结婚礼物吧。幸福总像卷在画轴里,要一点点慢慢打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认真体会,什么是苦尽甘来。吴芳虽然挣得不多,但也攒下几万块钱,苗伟手里也有积蓄,两边老人再帮衬点,付个首付就差不多了。吴芳对新生活充满了憧憬。周末的时候小两口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房子。这两年房地产市场供应量过大,暂时进入低谷期,房价上涨相对缓慢,很多楼盘房多人少,买房经验为零的小两口挑花了眼。
他们从离北京最近的燕郊开始看起,这些年,凭借着近水楼台的优势,燕郊盖满了房子。吴芳看了一处两居的房子,现房,80多平,房主开价65万,吴芳觉得有点贵,毕竟房价一直都在跌,吴芳想再等一等看。年底,通州建设副中心的消息传出,带动沉默已久的燕郊房地产突然间沸腾。沸腾的房价和沸腾的售楼处都让吴芳心惊肉跳,看房的半年间,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吴芳不知道,他们看房的半年间,刚好是房地产的低谷,而不熟悉房地产市场的她,显然是错过了买房的最佳时间。
等他们从燕郊撤退,准备转战大厂的时候,大厂的房子也炒翻了天。吴芳亲眼看到十多个房主拥在一套房子里当场叫价的场面。价高者得。大厂的销售们措辞一致地告诉焦急的买房人:现在没房,欲买先拿牌,拿牌要3万。吴芳彻底傻了眼。
连大厂的房也买不了了。不买房怎么结婚呢?不买房将来生了孩子放哪呢?怎么上学呢?父母老了不接来一起住么?看上去,工资怎么涨都涨不过房价的。吴芳跟王大姐家不一样,她是铁了心要留在北京的,眼看着房子一天一个价,吴芳夜里又开始失眠。再潇洒豁达的人也很难摆脱社会既定的怪圈。要留在北京,就注定要付出艰难的代价。这个代价,吴芳认。
去香河。有一天早上醒来,吴芳坚定地跟苗伟说。苗伟楞了一下,很快点了点头。吴芳对家的渴望,苗伟理解,她的焦虑,他都懂。实际上,苗伟的焦虑一点都不比吴芳少,他只恨自己不能一夜飞黄腾达,抚平吴芳的所有焦虑。
见识过售楼处的疯狂,他们是直接揣着银行卡去香河的,里面有吴芳和苗伟在北京打拼几年的所有积蓄。刚下香河高速,一大波兜售房子的工作人员就拥了上来,手里拿着各家的楼盘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