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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援南征交趾行军路线新探

2017-04-05

南都学坛 2017年2期
关键词:交趾合浦

陶 正 桐

(华中科技大学 历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4)

马援南征交趾行军路线新探

陶 正 桐

(华中科技大学 历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4)

马援南征交趾是东汉时期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然而史籍对其出发地点、行军路线均语焉不详。综合各种史料可知,马援此次南征,当是在晥城平叛之后。其行军路线乃是径直自晥城出发,溯江水而上,再循湘水、漓水至苍梧郡广信县;然后又顺北流江、南流江而下,沿海边陆路进入交趾地区,其道在十万大山以东以南;最后追击“二征”余党进入九真郡,南至胥浦等地。马援的军事行动限于交趾、九真二郡,并未深入日南地区。马援此次南征的路线,其在合浦入交趾之前皆是循秦汉时期的主要交通路线,马援所走的这条道路,是秦汉时期沟通内地与岭南、交趾等地区的常道,这样的选择,也与马援行军所要求的时效性、信息通达度等原因有关。

马援; 征交趾; 交通路线; 秦汉

对马援南征交趾行军路线的研究,较早的应为徐松石,其在《粤江流域人民史》中认为“马援征交阯,亦系取道邕宁郁林”,其“确由此路无疑”;而与马援一起南征的楼船将军段志则分兵取道容州①徐松石言,自广西邕州出交阯一道,不知开于何时,“惟汉伏波将军马援讨征侧征贰则确由此路无疑”,并列举了两个证据,其一为《全唐文》卢藏用《景星寺碑》明言邕州乃是马援古路,其二为今郁江中流的横县尚有一个伏波大滩。见徐松石:《粤江流域人民史》,中华书局,1939年版,第180-181页。但此“邕州交趾道”应是隋唐以后兴盛起来的,马援行军路线当别有他途。。尔后有越南历史学者陶维英,其认为马援“沿着湖南下广西和广东的道路,直趋合浦”,后“必定经过广安进据太平河流域”,“楼船军可能由白藤江陆续接踵而至”[1]。廖幼华根据宋人曾公亮、丁度编纂的《武经总要》的相关记载,推测唐代前往交趾的路线仍是遵循汉朝马援故道,即从邕州西南行,抵达明江流域的瀼州,大致为今日南宁—扶绥—宁明—凭祥一线,其道在十万大山以西、以北。换言之,作者认为马援征交趾应该是循邕州交趾道进入交趾的[2]。近年来又有一批广西地方史研究者,对这一问题有所关注②学者们大多认为,马援军大致沿漓水至苍梧后,沿北流江、南流江而下,至合浦方“循海”进交趾。争论的焦点在于,马援入交趾时是否存在“分兵取道”的问题。在这些研究成果中,较具代表性的有:施铁靖《马援征交趾经广西行军路线考》,《河池师专学报》1985年第3期;滕兰花《清代广西伏波庙地理分布与东汉马援征交趾》,《广西文史》2005年第4期;施铁靖《马援南征“分兵进交趾”质疑:与滕兰花博士商榷》,《广西文史》2010年第2期。。事实上,马援南征交趾的行军路线,不但在今广西一段含混不清,就连其寻何道到达今广西地区,甚至出发的地点,均不甚明了。基于此,本文拟对马援行军路线做一系统地分析,进而探讨马援行军路线与秦汉时期交通路线的关系。

一、马援南征交趾的出发地点

“二征之乱”始于建武十六年(40年),史载“春二月,交阯女子征侧反,略有城邑”[3]卷一《光武帝纪》,66,并“攻没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皆应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侧自立为王”[3]卷二四《马援传》,838,“治泠县,复交趾、九真二郡民二岁调赋”[4]卷三七《叶榆河》,860。二征(征侧、征贰)势力的迅速发展,致使“交阯刺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3]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2836。面对这样的形势,东汉朝廷并未直接采取行动,因为此时在东汉内部正孕育着一场新的叛乱。前已有卷人维汜作乱伏诛,后有其弟子李广等人“宣言汜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进而于建武十七年(41年)“聚会徒党,攻没晥城,杀晥侯刘闵”[3]卷二四《马援传》,838。据《后汉书·光武帝纪》载,李广之乱起于建武十七年(41年)秋七月,至九月,马援与段志将之平定[3]卷一《光武帝纪》,68。

马援平定李广之乱后应未返回洛阳,当是从晥城出发而前往交趾。主要原因有四点。其一,“二征之乱”发生在前,对于事态的发展,朝廷应该早已知晓。对其后发生的李广之乱,朝廷先行派兵剿灭,这反映出一种对平定叛乱事件的总体构想,即先近而后远。基于这样的认识,就不能认为马援在晥城平叛后返回了洛阳,接到皇帝命令后方前往交趾。

其二,马援为光武帝倚重的人才。建武九年(33年),“拜(马)援为太中大夫,副来歙监诸将平凉州……来歙奏言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建武十一年(35年)夏,“玺书拜援陇西太守”[3]卷二四《马援传》,835;马援常心怀大志,以为国效力为己任,尝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3]卷二四《马援传》,841。“二征之乱”后不久,“光武乃诏长沙、合浦、交阯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3]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2836。由此可见,光武帝对“二征之乱”并非没有准备。出于对马援个人能力的欣赏以及信任,加上前面提到的对平叛的总体构想,光武帝让马援从晥城前往交趾,是合情合理的。

其三,光武帝以“玺书”拜马援为伏波将军。玺书是以皇帝玺印加封的诏令文书,递送的速度要达到一昼夜一千里[5]。《汉旧仪》载“奉玺书使者乘驰传。其驿骑也,三骑行,昼夜千里为程”[6]刘昭注引《汉旧仪》,是为明证。秦汉时有严密的行书制度,对行书的效率有严格规定。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行书律》即载:“邮人行书,一日一夜行二百里”[7]。可见玺书的传递速度可达一昼夜一千里,相较普通文书传递的一日一夜行二百里,玺书的重要性与时效性是不言而喻的。光武帝以此传递马援南征的指令,也说明了事态的严峻。

其四,秦汉时期征发军队需凭虎符,没有虎符不得发兵。虎符之信,东汉初年曾经中断,后又重新恢复[8]。据《后汉书》卷三一《杜诗传》,杜诗曾上书言“‘征发郡国,宜有重慎,可立虎符,以绝奸端’……书奏,从之”。杜诗卒于建武十四年(38年),所以在马援建武十七年(41年)征交趾时,东汉已经恢复了虎符发兵的制度。马援在晥城平叛时,应已携带虎符,后光武帝以玺书下达征交趾的指令,皇帝诏书加上虎符亦可在当地发兵[9],故马援无须返回洛阳发兵。

综合来看,马援在平定李广之乱后并未返回洛阳,光武帝以玺书的形式,“拜援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段志等南击交趾”[3]卷二四《马援传》,838。晥城当为马援南征交趾的出发地点。晥城在两汉时均属庐江郡,在今之安徽省潜山县,其地有晥水入长江之晥口,水路交通发达,为著名的军事要地。需要注意的是,作为东汉宗室的刘隆此前并未参与晥城平叛,光武帝以他作为副将或许有牵制、监督马援的意图[3]卷二二《朱景王杜马刘傅坚马列传》,781。

二、马援南征沿水路至合浦

在展开分析之前,我们应注意马援南征交趾时军队的人数。因为在农业为主要经济形态的古代中国,战争往往是人员和物资大规模实现地域移动、完成空间位置变更最显著的历史现象[10]。军队的人数,也直接影响到行军的效率和行军方式的选择。史载:

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真贼征侧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峤南悉平。[3]卷二四《马援传》,839

建武十九年(43年)九月,马援上言:臣谨与交趾精兵万二千人,与大兵合二万人,船车大小二千艘,自入交趾,于今为盛。[4]卷三七《叶榆河》,862

此两条史料都言马援入交趾时,军队人数为两万人。参考永和二年(137年)樊演发兵万余人攻区怜,永和三年(138年)公卿议以四万人赴日南攻区怜等事[3]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2836。马援此次将兵二万应该是合理的。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两万人的军队并非都从晥城出发。前已言,在二征起兵后不久,“光武乃诏长沙、合浦、交阯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做了军事上的准备,其后又有“发长沙、桂阳、零陵、苍梧兵万余人讨之”[3]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2836-2837;马援至交趾后又有“西蜀立遣兵共讨侧”[4]卷三七《叶榆河》,860,又有马援自言所谓“交趾精兵”等。故马援所将之兵,包括晥城出发的军队,长沙、桂阳、零陵、苍梧、交趾等地的郡兵,以及“西蜀之兵”等,共计两万余人。马援所自将从晥城出发的军队应为少数,故马援能迅速到达交趾。从平李广之乱的建武十七年(41年)九月后出发,次年春即军至浪泊,前后耗时不超过5个月。

(一) 由晥城出发,溯江水至洞庭

如上所言,马援的出发地为长江北岸的晥城,水路应该会成为运输军队、补给的首选。然查诸史籍,均不见马援在长江航行的直接证据,但长江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交通线路。

出土于安徽寿县战国时期的“鄂君启节”,就有关于长江航行的记载。据此可还原出战国时期长江及其支流的交通路线。至秦代,长江仍为重要的交通路线。据史载:

(始皇帝)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11]卷六《秦始皇本纪》

此为秦始皇的最后一次巡游。其路线大致由咸阳出发,出武关,过南郡,又循江而下,到达今日浙江等地。汉武帝亦曾模仿此举,至南方巡游。史载:

(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嶷。登潜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作《盛唐枞阳之歌》。[12] 卷六《武帝纪》,196

武帝此行,当先至今六安等地,后南下,登天柱山,又至寻阳而循长江直下,过枞阳(今安徽枞阳县)。秦皇汉武浩荡巡游,无疑是长江航运史上的大事。由此二例也可看出,长江在秦汉交通体系中的地位。需要指出的是,长江航行受自然、社会、技术水平等因素影响较多,时至秦汉,在长江(尤其是长江下游)中航行依然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和困难度。但是,据《左传·襄公三年》,吴楚“鸠兹”之战以后,即不断有对沿江地带的争夺,可见长江湖北至江苏这一江段具备行军作战的条件。

因此,我们还是认为马援行军时,应当是利用了长江的航运条件。从晥城出发后,溯江而上到达今日洞庭湖地区,即当时的南郡、长沙郡一带。

(二) 溯湘水,过临湘,至灵渠

马援到达今日洞庭湖区后,即转入湘水。据相关研究表明,秦汉时洞庭地区属河网交错的平原地貌景观,大范围的水面尚未形成。而湘、资、沅、澧四水在洞庭平原上分别注入长江[13]。

前已言,在二征之乱发生不久,光武帝已有所准备。史载:

光武乃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溪,储粮谷。(建武)十八年,遣伏波将军马援、楼船将军段志,发长沙、桂阳、零陵、苍梧兵万余人讨之。[3]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2836-2837

又:

军至合浦而志病卒,诏援并将其兵。[3]卷二四《马援传》,838

既然发长沙、桂阳、陵零三郡之兵,马援必定要前往调动,或三郡之兵咸会合浦,而由马援统帅,或马援自将长沙、桂阳二郡兵,而段志将陵零郡兵,咸会合浦,由马援统帅。不论何种情况,马援必定要溯湘水至长沙郡,调动长沙郡兵。

湘水发源于广西灵川县东海洋山,与漓水上源有灵渠相通。湘水、沅水在秦汉时期有良好的通行条件,为重要交通通道。

出土于湖南龙山县里耶镇的秦简,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秦代湘、沅流域交通航运的证据。据藤田胜久统计,在《里耶秦简(壹)》中,“迁陵洞庭”“迁陵以邮行洞庭”的木简大量出现。其中,“迁陵以邮行洞庭”格式出现的有如下15件,计有:6-2、8-12、 8-32、8-134、8-311、8-413、8-504、8-555、8-1056、8-1464、8—1553、8-1685、8-1837、8-1840;而以“迁陵·洞庭”“迁陵洞庭”“迁陵洞庭郡”格式出现的,亦有28件[14]。这应是洞庭郡与所属迁陵县之间行政文书传递时的“封检”,说明迁陵县与洞庭郡郡治间(其地今尚不明)存在着严密的文书传递网络,其所走的路线应该就是沅水。

此外,《里耶秦简(壹)》又记:

该牍中出现的几个地名,应为秦代洞庭郡的属县,地望大致与汉代相符,皆位于沅水及其支流酉水沿岸。而该牍中所列时间,应该为行书时所记录的送达各邮驿的时刻。秦律中确有相关的规定,其言:

行传书、受书,必书其起及到日月夙莫(暮),以辄相报殹(也)。书有亡者,亟告官。[16]

行书律曰:传书受及行之,必书其起及到日月夙暮,以相报。宜到不来者,追之。书有亡者,亟告其县。[17]

综合来看,秦代迁陵县、酉阳县、沅陵县、临沅县间确实存在着一条交通邮驿路线,这条路线是沿酉水、沅水而行进的。

至东汉时,湘、沅仍为重要的交通线路。出土于今长沙五一广场的东汉简牍(以下简称“五一广场简”)为我们研究这段历史提供了新的证据。“五一广场简”书于东汉中期偏早,最早者为汉章帝时,最晚者为汉安帝时[18]。其中有言:

临湘属长沙郡以邮行。

永初五年七月廿三日己巳起。(CWJ1①:78)[19]153

此当为安陆县与临湘县之间往来的平行文书。“诣如署”意为按封检提示的文字送达,即从安陆送达临湘。临湘县为东汉长沙郡的郡治,地望为今日长沙市区。安陆县,东汉时属江夏郡,地望应为今日湖北省云梦县附近。从安陆至临湘,应当会取道湘水。此为东汉时湘水通行之明证。“五一广场简”又记:

江陵世,会稽纲,下邳徐、建、申、交阯孟、信、都,不处年中,各来客。福,吏次今年四月六日兼庾亭长。伯卖篷,孟债为桂阳送谷。船师张、建、福辟车卒,月直。(CWJ1③:263-42)[19]228

江陵县东汉时属南郡,为南郡郡治所在,地望应在今湖北省江陵附近。江陵人“世”至临湘县,应该取道湘水。其间尚有交趾郡人至临湘县的记载,亦说明临湘县与交趾郡间,确实存在着交通通道,应该是取道于漓、湘诸水。

要之,从秦至汉,湘、沅诸水均为重要的交通通道。各郡县间较为频繁的文书、人员、物资往来,大多取道于水路。马援南征,当溯湘水而上,收长沙、零陵二郡之兵。亦在当地进行物资补给后,方至灵渠。

(三) 过灵渠,循漓水,而至苍梧

马援溯湘水而上,通过灵渠,即可转入漓水。最早关于灵渠的记载见于《淮南子·人间训》,其言:

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雎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三年不解甲驰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军译吁宋。[20]卷十八《人间训》

由此可见,灵渠的修凿本是为了秦始皇征服南越时,便于运输粮饷。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进攻南越时,又有归义越侯二人“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12]卷一一三《南越列传》,3601-3602。唐宋时又不断重修,使其功能得到更大的发挥[21]卷九七《河渠志·东南诸水》,2417。此道在历史中常见著录,运粮给岭南作战的军队常从此路。

此外,中国史书中有“五岭”的说法。然对于“五岭”的名目,诸书著录又各有不同。法国汉学家鄂卢梭(L.Aurouseau)对此做过系统的研究[22]。总体说来,“五岭”不仅为五座山岭,亦为山间的五条通道,是今湖南、广东、广西三省交界处重要的交通线;而“灵渠”刚好与“五岭”之第五岭相连接。《水经·漓水注》言:“湘、漓之间,陆地广百余步,谓之始安峤。峤,即越城峤也。”[4]卷三八《漓水》,899此岭为“五岭”中最西一岭,有“始安”“越城”等名。由水路从长沙到桂林,无不从此经过。

要之,“灵渠”并“始安岭”,为湖南与广西间重要的交通孔道,从秦汉至今,皆有重要的交通价值和战略意义。马援行军当从此通过,而直趋苍梧郡。故后世史书皆言马援出此道。例如:

后汉伏波将军马援开湘水,为渠六十里,穿度城,今城南流者是,因秦旧渎耳。[23]卷一六二《岭南道·桂州·兴安县》,3103-3104

又:

其初乃秦史禄所凿,以下兵于南越者。至汉,归义侯严出零陵离水,即此渠也;马伏波南征之师,镶道亦出于此。[21]卷九七《河渠志·东南诸水》,2417

此可视为马援南征、行军过灵渠之旁证也。过了灵渠,即进入漓水;循漓水而下,即可到达苍梧。苍梧郡有荔浦县(广西荔浦县附近),传马援曾经过此地。史载:

马援好事,至荔浦,见冬筍名苞筍,上言:“《禹贡》厥笣橘柚,疑谓是也,其味美于春夏筍。”[24]卷十二《马援传》,430

马援过荔浦县,即可到达苍梧郡治广信县,而广信是漓水入郁水之处。按《汉书·地理志》:“漓水,东南至广信入郁林,行九百八十里。”[12]卷二八《地理志》,1596《水经》亦云:“(漓水)南至广信县,入于郁水。”[4]卷三八《漓水》,900

因此,马援过灵渠后沿漓水南下,经过苍梧郡之荔浦县,最后到达苍梧郡郡治广信县。

(四) 由苍梧至合浦

秦汉魏晋时期,合浦郡徐闻县(今广东徐闻县南,雷州半岛南端)、合浦县(今广西合浦县北)皆为进入交趾通道,乃至是整个南海交通体系中的重要中转站。以下试举几例: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月,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12]卷二八《地理志》,1671

又:

(吕岱征交趾)自广州将兵,昼夜驰入,过合浦。[25]卷四九《吴书·刘繇太史慈士燮传》

又:

(建衡元年)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陶璜由荆州,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就合浦击交阯。[25]卷四八《吴书·三嗣主传》,1167

另有大量的考古成果亦可说明合浦县在南海交通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广西合浦寮尾东汉三国墓出土的钠钙玻璃、低温釉陶壶等,都为此提供了新的物证[26]。此外还有大量的两汉三国墓葬,亦说明合浦县在合浦郡乃至岭南地区的政治、军事地位*这些考古成果中,较具代表性的有:合浦县博物馆《广西合浦县丰门岭10号汉墓发掘简报》,《考古》1995年第3期;广西文物工作队、合浦县博物馆《广西合浦县母猪岭东汉墓》,《考古》1998年第5期;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合浦县博物馆《广西合浦县九只岭东汉墓》,《考古》2003年第10期;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合浦县博物馆《合浦风门岭汉墓:2003-2005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故合浦县成为马援入交趾前的中转站。

然而马援由广信至合浦的路线,是考订整个行军路线中情况复杂、史料不足的一段。据有限史料,调和众家之说,推测汉军当是循北流江、南流江至合浦。

北流江古称容江,在今广西藤县处注入郁水。溯北流江而上,过一段陆路入南流江,顺江而下即可到达合浦县。以上所言两江,中间有“鬼门关”所连成的一条一千多里水陆兼程的内陆通海大道[27]。正如《太平寰宇记》所言:

鬼门关,在北流县南三十里,有两石相对,其间阔三十步,俗号鬼门关。汉伏波将军马援讨林邑蛮,路由于此,立碑,石龟尚在。晋时趋交趾,皆由此矣。[23]卷一六二《岭南道·容州·北流县》,3191

后来的地方史志都延续了这种说法。同时,经考古发现,西汉时期的墓葬大多集中在桂林、梧州、玉林等地*据消息,2016年上半年在广西来宾市象州县军田村发现一座古城遗址,疑为秦代桂林郡的郡治所在地。这个发现再次说明秦在征服越人地区后,设置的郡县治所多在交通线上。马援所途经的广信、合浦等地也是这种情况。。由此可见,这些地方自西汉以来就是人口密集之地,交通比较发达。马援途经这些地方应该是合理的。这种说法也符合史料“军至合浦”的记载。

要之,马援从广信至合浦当是溯北流江,通过“鬼门关”而循南流江直下的。对于马援与刘隆是否存在“分兵入交趾”的问题,《后汉书》《水经注》《资治通鉴》等正史信史均未明言,故笔者对这种说法持保留意见。此不赘言。

三、马援由合浦“循海”入交趾

如上所言,合浦是马援进入交趾的一个重要中转站。“督楼船将军段志等南击交阯”,“军至合浦而志病卒,诏援并将其兵”。之后的行军路线,据《后汉书》卷24《马援传》载:

军至合浦而志病卒,诏援并将其兵。遂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3]卷二四《马援传》,838

从这条史料可知,马援军的主力似乎是“缘海”行军,并有“随山刊道”的情节。由此可见,解读这条史料的关键就在于“缘海”一词。清人吴裕垂、薛福成皆言“缘海”即循海,即是从海道进入交趾*见吴裕垂:《史案》卷15“始海运”条,又见薛福成:《庸庵文编》外编卷3,转引自王子今:《伏波将军马援的南国民间形象》,载《形象史学研究》(2014),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如前所言,秦汉魏晋时期进入交趾多循海道,吴、薛二人或是从此立论。但这种说法,与“随山刊道千余里”之意不相符合。据晋人袁宏所撰《后汉纪》载:

至合浦,殷志(笔者案:殷志应为段志)病死。援当浮海入交趾。船下,不足渡,乃问山行者。遂浮海随山开道千余里,自西至浪泊。[28]卷七《光武皇帝纪》

《太平寰宇记》亦言:

后汉遣马援讨林邑蛮,援自交趾循海隅,开侧道以避海难,从荡昌县至九真郡,自九真已南随山刊木,开陆路,至日南郡。[23]卷一六二《岭南道·驩州·九德县》,3274

就上引两条史料来看,马援或许有循海道入交趾的打算,但因为“不足渡”或“海难”,而改走陆路。“不足渡”当指装载士兵的楼船因某种原因而无法航行,或是船舶搁浅等。前引《后汉书·郑弘传》:

建初八年(83年)(郑弘)代郑众为大司农。旧交阯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风波艰阻,沈溺相系。[3]卷三三《朱冯虞郑周列传》,1156

此条史料说明,从东冶前往交趾的海道上,常有海难发生。马援因船舶“不足渡”和“海难”,故别开旁道进入交趾。马援所开旁道,当是循着近海的山岭。因人迹罕至,故有“随山刊道”的情节。进而猜想,此时仍有部分士兵由海道进入交趾,因为船舶自身的原因,只能沿近海航行。马援为了与这部分军队保持联系,只能“缘海而进”。

马援进入交趾后的事迹,据《后汉书·马援传》载:

(建武)十八年(42年)春,军至浪泊上,与贼战,破之,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3]卷二四《马援传》,838

马援大军直抵浪泊,在此之前未见任何当地人民抵抗的记载。对于“浪泊”一地的地望,历来解释各有不同。如《读史方舆纪要》:“浪泊在东关县西北。一名西湖。”[29]卷一一二《安南交州府》东关县地望为今日越南河内市。又有《大越史记全书》注解:“罗城西街之西名浪泊。”[30]卷三《属东汉纪·征纪》罗城地望也为今日河内市。然法国汉学家马伯乐(Henri Maspero)却根据《水经注》的记载,认为浪泊是今越南北宁省的仙游山地区[2]482。马援在平“二征之乱”后,对属下谈起此次出征,言:

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墯水中。[3]卷二四《马援传》,838

又有《水经·叶榆河注》:

马援以其(浪泊)地高,自西里进屯此。[4]卷三七《叶榆河》,861

西里县属交趾郡,大致位于今日河内市北部。马援当是先至西里,后进据浪泊,其原因是为了在地势较高处躲避瘴疠的侵害,亦为了争取战略上的主动权。由此来看,“浪泊”地望在今河内市,应该是可靠的。

浪泊之战后,征侧等退至禁溪,为马援所杀。此后,马援开始追击二征余党。据载:

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真贼征侧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峤南悉平。[3]卷二四《马援传》,839

又《水经·叶榆河注》:

十月,援南入九真,至无切县,贼渠降,进入余发,渠帅朱伯弃郡亡入深林巨薮……援又分兵入无编县,王莽之九真亭,至居风县,帅不降,立斩级数十百,九真乃靖。[4]卷三七《叶榆河》,862

又《初学记》引《南越志》:

马援凿通九真山,又积石为坻,以遏海波,由是不复过涨海。[31]卷八《岭南道》

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马援在斩获二征后,又进入到九真地区追击余党。从材料中所举九真各县的名称,并依据九真各县的位置,我们可以大致知道马援在九真郡的行军路线:当是循江而下,在进入九真郡后,首先占领了无功县(今越南南宁省宁平附近),并有凿九真山的行为,进而占领了余发县(今越南清化省峨山县附近),后又占领胥浦县(今越南清化省东山县)。此后,马援分兵两道,一路向居风(今越南清化省北马江,北距胥浦10里),而一路向无编(今越南清化省靖嘉)。至此时,整个交趾九真地区的叛乱基本已被平定。马援也无须再向南前进。至于《水经注》等所记马援在日南郡卢容县境内凿河,并取铜鼓铸马等事,应是出于后人的附会与想象[4]卷三六《温水》,833、835。另有马援“立铜柱”等事,则颇为复杂,此不赘语。要之,马援此次南征的主要活动范围均在交趾九真二郡,亦限于九真郡北部地区。

综合来看,马援由合浦出发后,沿海边陆路前进,并在进入交趾郡后,直接奔赴西里等地。后追击二征余党进入九真郡,一路南下至胥浦等地。

四、结语

马援此次南征交趾,当是在晥城平叛之后,并直接由晥城出发。汉军溯江水而至洞庭地区,后转入湘水,并溯湘水,过临湘县,至灵渠;过灵渠后,又循漓水而至苍梧郡广信县。马援从广信至合浦当是溯北流江,通过“鬼门关”而循南流江直下。自合浦出发后,又沿海边陆路前进,至西里等地,后追击二征余党进入九真郡,南至胥浦等地。马援所部只在交趾、九真二郡有活动,并未深入日南等地。至于日南等地流传的关于马援的传说,应是出于当地人或后人的附会与想象。

仔细考察马援此次南征的路线,不难发现,其在合浦入交之前(其未由海道入交,或许与此条道路海难频发等原因有关),皆是循秦汉时期的主要交通线路,如长江、湘水、沅水、灵渠、漓水等。以上诸水在秦汉时期均有良好的通行条件,史籍中也常有相关记载。要之,马援所走的这条道路,是秦汉时期沟通内地与岭南、交趾等地区的常道,这样的选择,也与马援行军所要求的时效性、信息通达度等原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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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太祥]

New Exploration of Route of March of Ma Yuan’s Expedition to Jiaozhi

TAO Zheng-tong

(History Research Institution,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Hubei 430074, China)

Ma Yuan’s expedition to Jiaozhi is an important military action in the period of the Eastern Han, but the point of departure and route of march in historical records are not mentioned in detail. According to all kinds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route of Ma Yuan’s expedition is from Wancheng to Guangxin, Jiaozhi, then to Jiuzhen Prefecture, Xupu, and other places. Ma Yuan’s military action is only in Jiaozhi and Jiuzhen Prefectures. The route of Ma Yuan's expedition to Hepu is the main traffic route in the period of Qin and Han.

Ma Yuan; expedition to Jiaozhi; traffic route; Qin and Han

2017-01-05

陶正桐(1991— ),男,云南省昆明市人,华中科技大学历史研究所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秦汉史、历史地理。

K234

A

1002-6320(2017)02-00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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