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态批评视阈中的叶塞宁诗歌研究

2017-04-01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70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工业诗人俄罗斯

马 粉 英(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生态批评视阈中的叶塞宁诗歌研究

马 粉 英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70)

分析了叶塞宁诗歌创作的主要特色,认为其不仅是一位“意象派”诗人,“新农民诗人”,也是一位生态诗人。他诗歌世界中的人与自然打破了传统以人为中心的主客体的二元关系,体现了人与自然的相融、相通,以及对自然的尊重,渗透着一种浓郁的生态审美观。后期的诗歌更以超前的意识表露出对工业化破坏自然美和诗意生存环境的忧伤,并在忧伤中追寻失落的家园。

叶塞宁; 诗歌; 生态批评

叶塞宁(1895—1925)是20世纪初杰出的俄罗斯诗人,他的一生如彗星般短暂,却富有诗意。他的诗歌具有浓郁的民族诗性和高度个性化的艺术创新,这使他在20世纪俄罗斯诗坛上独具异彩。评论界更多将叶塞宁定位为“意象派”诗人,“新农民诗人”,细读他的诗歌就会发现他更是一位生态诗人。这位“天才的乡村歌手”,在他短暂而耀眼的生命旅程中,倾其一生都在抒写和讴歌俄罗斯的田园生活和大自然的迤逦景色。徜徉于叶塞宁的田园诗,可以感受到俄罗斯大地的静穆、神秘与灵动,这些浪漫而迷人的意象与情韵,展开了一幅人与自然平等而又和谐的生态画卷。

叶塞宁的诗歌世界中对自然田园的抒写并不是站在人是主体、自然是客体截然对立的二元立场上的,他诗歌世界中颠覆了传统以人为中心的主客体二元关系,人与自然、人与物实现了一种主体间际关系,体现了人与自然的相通、相融与平等,渗透着浓郁的生态审美观。伴随着工业文明在俄罗斯的发展,他后期的诗歌以超前的意识流露出对工业化所造成的自然美和诗意生存地破坏的深沉忧伤,但在忧伤中,诗人依然执著于对诗意家园的苦苦追寻。笔者拟从叶塞宁诗歌中所表现出的生态审美,对工业化的忧虑,对失落家园的追寻三个方面来论证叶塞宁作为生态诗人的重要地位。

一、 生态审美:同一个自然母亲的孩子

所谓“生态的审美首先是对自然的审美,但是这种审美既不是将具体的审美经验抽象成形而上的理性认识,也不是通过具体的审美对象来表达或对应审美者的思想情绪或人格力量。较之传统的审美,生态审美突出的是自然审美对象,而不是突出审美者。审美者感知自然,与审美对象建立的交互主体性的关系,而不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1]42

在中外诗歌史上,抒写田园、赞美大自然的诗人不胜枚举。但是大多数诗人在田园风光与自然景色的描写中并不是将其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而仅仅是将它们作为寄托自己情感的对象,诗人写景往往是为了更加突出作为审美主体的诗人自己。在叶塞宁的诗歌中,最富艺术魅力的诗是他描写大自然和农村田园的抒情诗,但是不同的是,叶塞宁对自然万物与田园的描写则完全体现了一种生态审美。

“仿佛系上了洁白的头巾的覆盖雪花的青松”[2]39(《新雪》),“奏着催眠小调的松涛齐鸣的毛茸茸的针叶林松”[2]11(《寒冬在歌唱,又像在呼寻》),“湖面上织出了红霞的锦衣”[2]17(《湖面上织出了红霞的锦衣》),“闪着晶亮的雪花的白桦”[2]33(《白桦》),“轻轻的歌唱的溪水”[2]27(《夜》),“用晶亮的珠母盛妆打扮的一簇簇荨麻”[2]41(《早安》),“在浅蓝的草地上游逛的新月”[2]63,“玫瑰般的天和白鸽似的云”[2]65(《在一抹暗淡的林梢背后》),“悬挂在那频频点头的牛的嘴唇”的“柔声呻吟的大麦秸”[2]73(《大路把红色的黄昏怀想》),“仿佛套进了我们雪橇”的像匹马驹的“棕黄的月亮”[2]89(《田野收割尽,小树林裸着身)……我们可以在叶塞宁的诗中无限追踪到这样“活”的自然,它们具有灵魂,和人类一样具有鲜活的生命,组成了一幅美不胜收而又和谐一体的生态画卷。

诗人用浓烈的诗情描绘和歌颂了自然中的万事万物,他诗歌世界中的自然不是诗人情感的对应物,也不是诗人情感的映现,而是和诗人一样具有主体性的生命。诗人旨在具体感受和表现自然与田园本身的美,而不是突出诗人自己,彰显了极具个性的诗歌特色。诗人在诗中写道:花儿啊/我怎能不爱你们?/让咱们以你我相称/干掉此杯。以你我相称,这就破除了诗人与自然之间人是主体,自然是客体的二元论关系,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自我中心主义的思想,构建了一种交互主体性的世界,实现了人与自然的主体间际关系。

对叶塞宁来说,自然万物不仅具有独立的主体性,还是他心心相印的朋友。《早安》中写道:“金色的星辰眨着惺忪的睡眼,/涟漪漾起在明镜似的水面,/晨曦遍洒一个又一个河湾,也抹红了那垂网般的穹天。睡梦初醒的小白桦微微一笑,/晨风撩乱它那丝样的发辫。/嫩绿的花絮发出瑟瑟的喧嚣,/泛着银光的露珠连连忽闪。篱笆旁丛生着一簇簇荨麻,/它用晶亮的珠母盛装打扮,/还摇晃身体淘气地低声说话:/‘你好啊,祝你早安!’”[2]41诗人与自然、诗人与物之间就像亲密的朋友,这种近乎“兄弟般的爱”已经超出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而延伸到自然界的万事万物。这种人与自然的彼此交融,彼此应和,彼此温暖,既源自诗人对生活的深切体验,对俄罗斯乡村生活的细致观察,对神秘静穆、纯朴广袤的大自然近乎痴迷的热爱,更源自于他对自然界一草一物的尊重和对生命的体悟。诗人将他的爱投向了俄罗斯的大自然,投向了故乡的一草一木,也投向了动物。

《狗之歌》就充分体现了诗人对动物主体的爱与尊重。有七只狗崽的狗妈妈像人类世界的任何一位母亲一样,对自己初生的孩子充满了温柔的母爱:“母狗伸出舌头,抚爱狗崽/一直舔梳到傍晚,/它那暖融融的肚皮下,/流淌着乳汁雪一样白。”然而七只狗崽被狠心的主人装进麻袋扔进了河里。狗妈妈竭力想寻回自己的孩子,但是它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对着一轮月亮,它误以为是自己的一个孩子,尽力地狂吠,但最终只能发出悲伤的哀号:“母狗精疲力竭地爬回来,/边爬还把两肋的汗水舔,/它将农舍上空的一轮月亮/认作是自己的一只狗崽。 它凝望着蓝幽幽的天空,/大声地狂吠,哀号不休;/可纤细的月亮滑动着/隐入山岗背后的田野。”[3]240

这首诗歌读来感人至深,狗妈妈失去孩子的悲怆和哀怨足以令人动容。之所以能达到这种美学效果,就在于诗人并没有把狗仅仅当作和人类相对的动物,或仅仅作为自己情感的对应物或象征物,而是把狗当作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一个和人一样拥有自我情感和灵魂的独立主体,于是在诗人笔下,狗妈妈和人类母亲具有了一样的心理内涵。正是因为诗人对狗主体性的尊重,他才能充分理解狗的痛苦与困境。在这首诗中,诗人作为人类主体与狗这个非人类主体是处于一种平等位置的,诗人与狗实现了一种主体间际交流,于是人与自然的交互主体性得以真正实现,这也正是诗人生态审美的表现。 “生态的审美是与自然交融的审美,审美者与自然融为一体,把自然物当作自己的朋友和生活伴侣,而绝对不高高在上地或远远地从外部审视他们。”[1]219

叶塞宁几乎每首涉及到动物的诗中都体现着这种生态审美,体现着人与动物之间兄弟般的爱。这是多么美好的人与动物和谐相处图。在他的诗歌世界中,动物并没有被对象化或工具化,它们不是诗人情感世界和人格特征的工具,相反,诗人自己似乎回归了人的自然天性,像孩子一样感受着这个新鲜而美丽的世界,成为一位自然之子。“叶塞宁独特艺术世界的统一性表现在:在这个世界中,所有存在物都有了心灵:人、动物、植物、星球和物体----他们都是同一个自然母亲的孩子。”[4]

这就是叶塞宁诗歌世界中的生态整体:人、动物、植物和所有的万物都是自然的孩子。人并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人和自然的其他孩子一样,只是构成自然的一部分,这些孩子一起共同丰富着自然的内涵,在这个共同的家园里和谐共存,彼此相融。叶塞宁从来都是把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看成有生命的个体,他与万事万物之间没有隔阂、没有距离,正因如此,他才可以挥洒自如地任情感汪洋,和生命对话,实现与自然的交融。

二、 对工业化的忧虑:向原野的喉头伸出魔掌

城市生活中的叶塞宁曾一度酗酒、放纵、打架斗殴,表现在他的诗歌世界中,肃穆神秘的大自然不见了,代之以城市中弯弯曲曲的街道。但是叶塞宁对田园和自然的情愫就像他身体里涌动的血液,融入了他身体的每个细胞。所以即使在城市生活中,他依然保留着对大自然深深的眷恋,只不过这种眷恋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迷雾。

叶塞宁仅仅有30年的生命历程,但这30年却经历了俄国复杂的时代,于是个人的命运就不可避免地被裹挟进了历史的车轮。20世纪初期,俄罗斯经历了革命、新政权的建立、阶级斗争,等等,这些无不影响着敏感的诗人,也影响着他对人与自然、城市与农村关系的感知。在革命的洪流中,叶塞宁曾怀着乌托邦的理想热情地歌颂革命,《铁匠》《天上的鼓手》《同志》《如歌的召唤》等诗就表现了诗人强烈的革命热情,在这种热情的浸染下,诗人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感伤的基调,他幻想通过革命建立一个“庄稼汉的天堂”。但是,残酷的阶级斗争使诗人从“使普天下和解”的美梦中惊醒过来,滋长的热情迅速夭折。此外,从城市里来的不速之客----“铁的客人”,让他预感到乡村即将蒙难,他预先感知到了新的工业文明对大自然、对美好田园的冲击和侵蚀,作为乡村象征的“泥罐子”即将在城市的“铁罐子”上撞得粉碎。一度充满革命激情的诗人陷入了深深的精神危机。内心苦闷惆怅的叶塞宁开始出入于莫斯科的小酒馆,借酒浇愁,吟诗遣闷。《莫斯科酒馆之音》这首诗表达的就是诗人在城市与乡村关系上的迷茫和苦闷之情。

苏维埃政权的建立使整个俄罗斯发生了深刻变化。在早期苏维埃人的社会理想中,是以技术的快速发展带来物质生活的富裕。列宁当时就指出:“共产主义就是苏维埃政权加全国电气化,因为不实行电气化,要振兴工业是不可能的。”[5]而俄国如果没有工业,就不能维持独立国家地位。“这样,农村连同它所附带的一切传统和价值观念注定被取代,注定被抛弃。”[6]所以俄罗斯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政策指导下,在不到20年的时间里就飞速完成了从农业大国向工业大国的转变。但是这一快速发展,是以对农村的掠夺和破坏为代价的,对大自然的过度开发利用也给日后苏联的生态危机埋下了隐患。作为诗人的叶塞宁并没有看到之前他想象中新政权带给农民的“天堂”,展现在他面前的反而是经济的凋敝和农村田园诗意美的丧失。

诗人在他的晚期诗作中表达着他对俄罗斯工业化导致自然美消失和灾难性污染的忧虑和恐惧。在《库里科夫原野》里叶塞宁写道:“吹吧,吹吧,灾难的号角!/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在这肮脏不堪的铁轨上?/霜雪就像石灰一样,/抹白这村庄和草场。/你们再无处逃离敌手,/你们再无处躲避祸殃。/瞧它,正腆着铁的肚子,/向原野的喉头伸出魔掌。”[7]在《走出彼得霍夫森林》中更把林边铁路喻为囚困森林的牢笼:“(铁轨)泛着白光刺入视野,/枕木和砾石咯吱作响,/迎接着即将碾过的巨大轰鸣。/静默的森林无奈地矗立,/注视着眼前无法突破的牢笼。”《复活节狂想》中描写了铁路所经之处油污遍地、狼藉不堪的场景:“铁轨探着它坚硬的触须,/蜿蜒着身子拱进森林。/青草和野花在黏稠的油污里挣扎,/林中白烟缭绕,/不知是雾霭还是机车喷吐的蒸汽。”

铁路的铺就使得工业文明的触角延伸至俄罗斯的每一处偏僻角落,静穆、惬意、和谐的诗意田园被破坏了,俄罗斯大地被工业化的油污所污染,连青草、野花也未幸免于难。那个幽蓝而神秘、灵动而和谐的俄罗斯大地失落了。伴随着铁路的铺就,自然资源的流动速度加快,人类对自然界的掠夺更加疯狂和肆无忌惮,物质欲望恶性膨胀。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劳伦斯也以他的小说创作表达了和叶塞宁一样的对工业文明的批判和反思。“在劳伦斯看来,工业文明造成的危害首先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8]铁路的铺就将喧嚣、骚动的城市伸展到宁静、和谐的乡村田园,伴随着隆隆的火车鸣笛,一路播撒着噪声、掠劫和污染。铁路作为工业文明的标志,剥离了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相融的关系,诗意的生存一去不复返了。

早在19世纪60年代,俄国的统治者就意识到了修建铁路的重大意义。铁路是“现代工业的先驱”,是现代工业文明的标志。在俄国的工业革命中,铁路的建设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俄国当时由传统农业向商品性农业发展转变,工业发展所需劳动力能否得到最大满足,工业品销售市场能否扩大,这一切都取决于铁路网的建设程度。因而,1861年俄国改革后,修建铁路就成为俄国发展经济的首要任务,在此之后,俄国铁路线的长度逐年成倍增长。19世纪的俄国铁路建设经历了两大高涨期:第一高涨期是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俄国铁路每年平均增加1 500 km;第二高涨期是90年代后半期。这时俄国已经建成以莫斯科为中心包括许多支线的铁路网络。铁路的建设为俄国经济发展打通了经脉,注入了血液,推动了19世纪末俄国工业的快速发展。

20世纪初,俄国苏维埃政权建立,依然以发展工业作为富国强国的首要任务,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时代氛围中,全俄罗斯人都开始为钢铁和机器唱着赞歌,而叶塞宁却在他的诗歌中“声讨”铁路的“丑陋”,并发出了质问:“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在这肮脏不堪的铁轨上?” 在诗人笔下,铁轨是肮脏不堪的,原野再也无法躲避火车带来的祸殃,火车就像一个工业巨人,发出巨大的轰鸣,吞噬着田园和自然的静穆、诗意,以铁路和火车为代表的工业文明的到来给人类吹响了灾难的号角!诗人用诗歌抒写着以铁路、火车为代表的工业文明对自然田园的破坏和侵蚀,流露出对工业化破坏自然美和诗意生存的忧伤,这无疑表现了一位生态诗人的前瞻性眼光。

三、 波斯抒情:诗意家园的追寻

在早期苏维埃文化中, “钢铁和机器的颂歌”是时代的主旋律。在这种时代氛围中,大自然是被征服、被改造、被掠夺的对象,它的存在只能服务于国家的城市化和工业化。因而,相对于城市和工业,农村与自然不可避免地被赋予了消极、负面的色彩,不再适合作为诗意讴歌的对象。正是在这种大的时代背景下,叶塞宁的诗歌中出现了“失落的家园”主题。1919年的《我是乡村最后一名诗人》里,叶塞宁表达了对乡村家园失落的伤感:

我是乡村最后一名诗人,

我在诗中赞美简陋的木桥。

我置身落叶缤纷的白桦丛,

参加它们告别的祈祷。

这蜡烛是血肉之躯制成,

在金色的火焰中逐渐燃尽;

月亮如同挂钟一样呆板,

敲响喑哑的午夜十二点。

在蔚蓝色的田野小道上,

不久将出现一个铁的客人。

他伸出黑漆漆的手掌,

把洒满霞光的燕麦割尽。

这是一些无生命的手掌,

有了它们,我的歌就无法生存!

只有那马鬃一样的燕麦,

还在为旧日的主人伤心。

风儿跳起追荐亡灵的舞蹈,

希望淹没燕麦的悲鸣,

呵,呆板的挂钟,快了,快了!

敲响喑哑的午夜十二点钟。[3]248-249

在这首诗中,“简陋的木桥”“落叶缤纷的白桦丛”是诗人挚爱的俄罗斯乡村的象征,但是如今,“铁的客人”出现“在蔚蓝色的田野小道上”,“铁的客人”象征以铁路为代表的工业文明,“铁的客人”有着“无生命的手掌”,不仅是乡村与城市、农业与工业之间天生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也是诗人以自己的诗歌对城市工业的抗拒。那“洒满霞光的燕麦”终将被工业铁爪吞噬,工业文明的巨大轰鸣正在吞噬乡村的美好,火车、铁路在乡村的延伸让诗人的“歌就无法生存”,他忧伤地意识到悲剧正在自己脚下蔓延。于是,诗人作为大自然的客人来为它们送别,为它们祈祷。在这沉寂的夜里,唯有月亮相伴。叶塞宁把月亮比喻成挂钟,一方面,月亮是俄罗斯乡村大地的守望者,陪伴诗人一起见证最后的乡村;另一方面,月亮即将敲响午夜的钟声,这钟声也是“我”生命的丧钟。诗人意识到自己也许会随着这最后的乡村一同消逝。

诗人独自屹立在即将消隐的田野里一遍遍地为“庄稼汉的天堂”唱哀歌,但是,诗人为俄罗斯乡村所唱的哀歌终究抵挡不过整个时代为工业文明所唱的雄壮赞歌,诗人的歌声终究被湮没。对叶塞宁来说,大自然是他诗歌的天然养料,俄罗斯乡村是他诗歌的精神寄托。当有一天,大自然及乡村遭到破坏后,他深知自己的诗歌也将走向末路。诗歌的命运与乡村的命运休戚相关,乡村的毁灭即是诗人诗歌的陨落。

乡村的家园已经无法回去,而城市里又无法放置诗人的灵魂。城市“楼房的骨架”“颤抖的灯笼”“莫斯科弯弯曲曲的街道”根本就不可能成为诗人的“家园”,因为在诗人眼中,城市的一切冰冷压抑,令人窒息。“像穿上疯人院的紧身衣/我们把天性浇进混凝土”[9](《我还从不曾这样的疲乏》,1923)。“乡村,乡村有生活,而城市……这种谈话令我感到沉重。它压抑着我。”[10]

在叶塞宁生命最后的时光中,他完成了《波斯抒情组诗》(1924—1925)。这组诗歌中,诗人似乎走出了黑色的忧郁,开始重新追寻他心中的家园。但是,诗人笔下的波斯虽然热情浪漫,但是,一景一物的描写中却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波斯虽然美好,但毕竟是异邦,而诗人心中魂牵梦萦是那个遥远的故乡:“波斯啊,我知道你美好异常。/玫瑰花像灯盏一样绽放,/它们那清新矫健的姿影/又使我想起遥远的故乡”[2]193。(《菲尔多西浅蓝色的祖邦》)“如今我该返回俄罗斯去。/波斯啊,竟然我要离开你?/出于对故乡的深情眷恋,/我竟然要永远和你分离?”[2]191(《霍拉桑有这样一家门户》)诗人应该返回的俄罗斯不是城市的俄罗斯,而是那个长满白桦丛的俄罗斯原野----广袤的俄罗斯乡村。

叶塞宁一生并未去过波斯,《波斯组诗》的创作是诗人美好幻想的结果。诗人是想借助波斯这个意象表达自己对诗意家园的追寻。《波斯组诗》创作于诗人生命的最后阶段,这绚烂想象力的爆发向我们透露了作者内心深处对诗意生存模式的执著和眷恋。

四、 结语:我能把大地的语言领悟

1861年农奴制改革之后,俄国开始进入工业化时代,经济突飞猛进发展,到19世纪末,基本完成了工业革命,铁路交通网也已基本形成。但是,在十月革命前,俄国的工业产品也只占国家全部产品的三分之一,农业产品占三分之二,所以整体而言,俄国依然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农业大国。十月革命后,新政权建立,新政府所面临的首要任务当然是恢复遭到严重破坏的国民经济。新生的苏维埃必须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实现国家的工业化和农业的机械化。在这种背景下,“钢铁和机器的颂歌”成为早期苏维埃文化中的主旋律。但是我们从叶塞宁晚期的诗歌世界中并没有读到这种主旋律,他没有对工业文明发展带来的物质巨变歌唱,而是依然执著于讴歌自然田园之美,同时在他后期的诗歌中流露出对铁路为代表的工业文明对自然田园造成的破坏的恐惧和痛心,他以超前的意识表达了对工业文明的抗拒及对诗意生存破坏的忧伤。尤为可贵的是,诗人在忧伤中依然执著于追寻失落的家园。

诗人在《心灵将天庭苦苦思念》中写道:“我能把大地的语言领悟,却无法抖落大地的痛苦。”他的一生都在用大地的语言为大地歌唱,也在为大地的痛苦而痛苦。大地的痛苦就像生长在他身体上的瘤,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与大地的痛苦是相依相存的。他终其30岁的一生始终不渝地眷恋着乡村的一切,因此人们把他称作“逝去的乡村歌手”,他自己也在诗中称自己是“乡村最后一名诗人”。他因为致力于对未经工业文明污染的田园的歌颂一度受到时代的误解和世人的嘲笑,但是在世界生态面临巨大危机的今天,人们发现叶塞宁诗歌中素朴纯净的俄罗斯乡村和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宁静、和谐的生态画卷成为人们追寻的家园之梦,也是人们梦中追寻的诗意生存模式。“和谐发展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必然选择。”[11]叶塞宁以其诗人特有的敏锐预见到现代工业文明对生态文明的毁灭性冲击,所以说叶塞宁在世界生态文学中崇高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 1 ] 王诺. 欧美生态批评:生态学研究概论[M]. 上海:学林出版社, 2008.

[ 2 ] 叶塞宁. 叶塞宁诗选[M]. 顾蕴璞,译.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6.

[ 3 ] 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M]. 汪剑钊,译.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1998.

[ 4 ] 阿格诺索夫. 20世纪俄罗斯文学[M]. 凌建侯,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1:171.

[ 5 ] 列宁. 在俄共(布)莫斯科省代表大会上的讲话[M]∥列宁全集:第40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9:30.

[ 6 ] 周湘鲁. 俄罗斯生态文学[M]. 上海:学林出版社, 2009:87.

[ 7 ] 吴泽霖. 叶塞宁评传[M].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9:164.

[ 8 ] 王辉. 劳伦斯的自然宗教观与老庄思想[J]. 沈阳大学学报, 2001(1):44-47.

[ 9 ] 叶塞宁. 叶塞宁诗选[M]. 郑铮,译. 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 1991:61.

[10] 阿格诺索夫. 白银时代俄国文学[M]. 石国雄,王加兴,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 2001:317-318.

[11] 李东晓. 人与自然关系整合的原则和实现路径论析[J].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15(4):465-468.

【责任编辑 王立坤】

Study on Yesenin’s Poetry from Perspective of Eco-Criticism

MaFenyi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China)

The main features of Yesenin’s poetry creation are analyzed. It considers that, he is not only an “imagist” poet, “new peasant” poet, but also an ecological poet. Human and nature in his poetry world break the traditional human-centered binary relation. His poems embody the harmony and communication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and human’s respect for nature; permeate with a rich ecological aesthetics. His late poems show the sadness of the destruction of the natural beauty and the poetic living environment by the advance consciousness and pursue the lost homes in sadness.

Yesenin; poetry; eco-criticism

2017-03-13

甘肃省高校教师项目(2014B-024); 西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能力提升计划项目(SKQNYB12001)。

马粉英(1979-),女,甘肃天水人,西北师范大学副教授。

2095-5464(2017)03-0340-05

I 106.2

A

猜你喜欢

工业诗人俄罗斯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工业人
掌握4大工业元素,一秒变工业风!
诗人与花
另辟蹊径
先救谁——原载俄罗斯漫画网▲
同舟共济
想当诗人的小老鼠
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