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交界区域内“会”的设置及其地名内涵
2017-03-30乐玲
乐 玲
(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 陕西西安710062)
宋夏交界区域内“会”的设置及其地名内涵
乐 玲
(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 陕西西安710062)
北宋年间,宋与西夏交界地区出现了一系列以“会”为通名的地名。西夏所置的“会”或为军事堡垒,或为和市、私市的贸易场所,其军事、经济职能并重,因而“会”不单单是一种定期的市场,而是在宋夏对峙时局下、宋夏交界特定区域内的为满足不同军事、贸易需求而建置的一种地名单元。以“会”为通名的地名大规模出现仅在这一时期的这一区域,特色鲜明。对各“会”进行地望考证是探讨其分布规律及其背后的地名学内涵的重要方法和途径。
会;通名;地名学;宋夏沿边
北宋时期,文献记载宋与西夏交界处经常出现以“会”为名的地名,《说文解字》解释道:“会,合也。从亼,从曾省。曾,益也。凡会之属皆从会。”会的本意在合,即会和,两者或两者以上的人或事物聚集在一起,才可以称得上是会和;部首从“曾”,有益的意思,此种“会和”词义应当是中性偏褒义的聚集。
“会”的字义发展到现在,带有地名学属性的含义为城市或行政中心,如都会、省会。本文探讨的“会”为北宋时期宋夏沿边一种特有的地名建置,“会”在此时已经具有了地名通名的性质,但其具体内涵和建置规模远远不能等同于当今意义上的都会。有关这一时期“会”的定义,吴天墀在《西夏史稿》中指出“会是一种定期市场”[1],此后学术界多沿用这一看法。然而通过对宋夏沿边地名“会”的再整理和分析发现,身兼军事、经济等各项职能的“会”应当有更深厚的地名学定义。
地名学的发展与历史、地理、语言、民族等诸多学科都有十分密切的联系,华林甫所著《中国地名学源流》一书是地名学研究的典范,此后学界对地名的研究渐入佳境,如史为乐的《谈地名与历史研究》[2]、尹钧科的《浅谈区域地名研究》[3]、纪小美等人的《批判转向以来地名学研究回顾与展望》[4],分别从不同时间、区域以及研究方法切入,挖掘地名学研究更深层次的价值。史为乐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更是地名研究的集大成者。本文仅从“会”这一小单元的地名通名切入,把握北宋时期宋夏沿边的地名特征。
一、宋夏沿边“会”的分布及地望
在宋、夏拉锯对峙的时段里,西北地区宋夏疆界一直处于频繁复杂的变动之中,随着双方的军事作战或贸易往来活动的开展,北宋在沿边地区兴筑了一系列的堡寨以作防控,而西夏境内则出现了大量以“会”为名的地名建置,现将史籍中有关“会”的记载整理考证如下:
1.瓦川会
2.折姜会
折姜会,又名戩章会。其具体建置年间大约在李元昊统治时期(1003-1048)。“折姜会距环州永和寨一百二十里,本属中国,曩霄时据为合市处。”[7]该地是宋夏间重要的和市场所;又其地北接西夏韦州静塞军司,南连北宋泾原路边面,庆历元年(1041)“会经略安抚使韩琦行边,趋泾州,而谍者言元昊阅兵折薑会,谋寇渭州。”[5]因此折姜会还有着一定的军事职能。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种诊知环州,与其兄种诂一同出兵讨伐西北羌族,折姜会即在这一时期被收复。折姜会位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同心县马高庄乡[8],往东可沿马岭水至环州(今甘肃环县),往西可沿葫芦河至镇戎军(今宁夏固原),交通便利。
3.南牟会
南牟会,亦作冷牟会、鼐摩会。位于天都山以北,北宋前期一直是西夏的重要驻地,绍圣开边之后该地被宋廷收复,遂在天都、兰会地区修筑了一批以连通泾原、熙河兰会两路边面为目的城寨。南牟会由于地理位置优越,更是改建为州,“西安州,元符二年(1099)以南牟会新城建为西安州”[9]。南牟会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西安镇西安州故城,其地北临西夏西寿保泰军司,向南可至镇戎军,是宋夏要冲之地,其军事职能甚重。
4.鸣沙会
鸣沙会,又名鸣沙县、鸣沙城。宋初为宋廷所有,是京兆府途经镇戎军、萧关至灵州的道路上的重要一环,该条道路是宋初重要的刍粮道路。咸平五年(1002)西夏攻取灵州后,鸣沙亦沦为西夏领土,改称鸣沙会,后建为军。宣和元年(1119)“(童)贯以种师道、刘仲武、刘延庆将兵至萧关,取永和寨、割踏寨、鸣沙会,大败夏人而还”[10],至此才将鸣沙重新收归宋廷所有。鸣沙会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宁县鸣沙镇,位于交通要道之上,军事地位显要。
5.巴宁会
唐代的会州在今甘肃省白银市平川区水泉镇柳州古城[11],李元昊攻取兰会之后,这一区域一直位于西夏境内。元符二年(1099)“钤辖王愍踏逐到会州西地,名巴宁会,地形高爽,土脉坚润,比之古会州尤更险要。”[5]巴宁会位于祖厉河与黄河交界处的高原之上,地形险要,适宜建州,因此宋廷在此地筑新会州城,以替代唐代的会州,具体位置在今甘肃省白银市靖远县县城。该地东接镇戎军,西抵兰州,是重要的交通节点。
6.叶燮会
庆历二年(1042)的宋夏定川寨之战,叶燮会是西夏出兵之地,是军事要塞。定川寨之战中,“敌自褊江川、叶燮会出,四面环之,先以锐兵冲中卫,不动,回击英军。”此一役后,宋夏双方签订庆历和议,至熙宁元年(1068)“赐知渭州蔡挺敕书奖谕,以韩琦言镇戎军叶燮会乃控扼西界要害,独挺能修……遂以便宜檄挺兴役叶燮,后赐名熙宁寨”[10]。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原州区彭堡镇石堡村有熙宁寨址,即叶燮会,是沿清水河而行的萧关道上的交通要塞。
7.赤沙会、骆驼会
咸平五年(1002)西夏赵保吉置赤沙会、骆驼会,“赤沙川、骆驼口两路为灵夏二州蕃族屯聚处,保吉各置会贸易,以诱熟户,于是归者日聚,中国禁之不止。”[7]骆驼会位于沿归德川东北行的环州通往盐州的道路上,大致位置约在今陕西省吴旗县铁边城镇向西二十里的曹村[12],该地是宋夏间私市、和市的重要场所,同样位于这条道路上的虾蟆寨亦是如此。赤沙会地望不可考。
8.白沙会、叶子川会、勒鸡会、钿会
《西夏地形图》中绘有“白沙会”“叶子川会”“勒鸡会”和“钿会”,四会均位于兴州西部边界上,其中三会位于一条未标明名称的河流沿岸,黄盛璋、汪前进两位先生认为此处有“叶子川会”,则此河应为叶子川[13]。查诸史料未见凉州以东有汇入黄河的叶子川河,且《西夏地形图》在绘制过程中,绘制者可能为求将更多的地理信息呈现在图幅之上,遂将地图拉伸变形(其最明显可以看出这点的即为黄河的流向),因而造成了方位上的失实,所以仅能断定,这条所谓的“叶子川”注入黄河,且位于凉州以东,则其有可能为庄浪河。四会具体地望亦不可考。
二、宋夏沿边“会”的分布规律及其职能
在对各“会”地名地望进行考证之后,可以对“会”的分布规律进行尝试性的归纳和探讨:
1.“会”分布在宋夏交界处,且一般位于西夏界境内,是西夏地名。北宋在边境上的行政建置有州、军、堡、寨等,均带有军事性质。这些“会”在北宋后期对夏作战后多收归宋廷,一般改建为堡或寨,而对于巴宁会、南牟会这种地理位置更为险要的另改建为州。
3.“会”多分布在环庆路、泾原路、兰会路边区,在鄜延路边面十分少见。究其原因与“会”的职能不无关系,西夏起源于唐末定难军节度使的五州之地,无定河流域的夏、绥、银、宥、静五州是其发源地,该地区军事部署严密,州的建置密集,无定河沿岸有绥州、银州、石州、夏州、宥州,横山山下亦有洪州和龙州,既为腹地,行政建置亦十分成熟,因此鄜延路边面“会”的设置并不必要。北宋和西夏的官方榷场最早设置在鄜延路上:景德四年(1007)宋廷于保安军置榷场,宝元二年(1039)废保安军榷场,庆历四年(1044),宋夏关系缓和后又在保安军、镇戎军置榷场,庆历七年(1047)将保安军榷场迁至顺宁寨。作为宋、夏官方贸易形式的榷场贸易在鄜延地区最早出现,发展最为成熟,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和市、私市的发展;且穿行于鄜延地区的经过延州、夏州的交通要道夏州道一直是宋夏双方牒报、政治、经济往来的官方道路,北宋政府既禁止私市贸易发展,官方辖控严密的这一地区就更难以施行。因此“会”充当和市、私市贸易场所的职能,在鄜延地区难以实现。
4.这些“会”大都位于川谷地区,如巴宁会位于黄河、祖厉河交汇处,瓦川会位于龛谷河支流沿岸,骆驼会位于归德川(今东川河)上,鸣沙会位于黄河沿岸,叶燮会位于葫芦河(今清水河)沿岸,《西夏地形图》上所绘四会也有三者位于河流沿岸。沿河谷分布是黄土高原区沟壑纵横条件下交通线抉择的重要区位因素,也就是说,“会”的建置与宋、夏间交通线的分布有关。北宋与西夏交往的主要交通道路有四条:一条经鄜州、延州、夏州至西夏境内,称夏州道;一条沿马岭水而上经邠、宁、环、庆州至灵州,称灵州道;一条经泾州、渭州、沿清水河经镇戎军、萧关至灵州,称萧关道,或由平夏城往西经南牟会至会州、兰州;一条经秦州、古渭寨或熙州至兰州,称秦州道。“会”的分布多位于这些道路沿线,或在这些主干道路的支线上。
综上可以看出,“会”的分布规律多与其职能有关。不同的“会”,其主要职能亦有不同。首先是以军事职能为主的“会”,如瓦川会、南牟会,这种“会”与北宋境内的堡寨一样,位于宋夏对峙的缓冲区,既是军事前哨,又可以捍御后方等级较高的军事行政建置。其选址往往在交通要道之上,取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地进而兴筑,因此在收归宋廷后,这些“会”亦未废置,而是改为军事堡寨。
其次是经济职能为主的“会”,这种“会”充当着和市、私市的贸易场所,其典型代表为折姜会、赤沙川会、骆驼会,由于私市贸易并不如榷场贸易那样是合法的,为避免宋廷的稽查,它们一般不会设置在主干官道上,而是位于主干道路两旁的分支道路,一来相对隐秘,二来交通也较为便利,方便货品运输。
西夏边界上“会”的兴起与西夏的中继贸易发展有关。西夏自景祐三年(1036)攻下瓜、沙、肃州之后,独占了丝绸之路河西廊道,从而成为丝路中继贸易的主控方。《西夏地形图》上所绘四会也是以经济职能为主的“会”,这四会位于兴庆府的西部疆界,可以推测西夏当时在此大肆置会贸易,西方来的商人在此卸货转手,再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等买入,带回西方;西夏商人则转运这些来自西域、中亚或吐蕃的商品到辽、宋,通过朝贡、榷场等各种贸易形式,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西夏地形图》所绘制的“会”,很有可能就是西夏中继贸易的中转市场。
杨蕤认为榷场、和市的据点有军事防御和检查边境人员往来的功能,类似于今天的口岸城市[14]。上述的“会”亦是如此,因此它们除了军事职能和经济职能外,亦有“边检”之职。
三、宋夏沿边“会”的地名学内涵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确认的是,宋夏沿边的“会”不单单是一种简单的“定期市场”,而应该有更深层面的地名学内涵:“会”是西夏在宋夏交界处常见的一种地名通名,它的设置具有随意性,同样设在交界地区,却远不如北宋境内的“堡”“寨”建置更成体系,由于不能明晰这些“会”究竟属于哪一行政单位的管辖之下,因此很难将其归为一种基层行政单位。
某一种地名通名的兴起往往有推动其蔓延的内在机制,例如在宋代乡村地区以“店”为通名的地名就大量出现,这是因为宋代经济的迅速发展,推动了草市的兴盛,这些市场形成规模之后,便约定俗成称为“店”[15]。而“会”则不同,它往往是因为一地军事地位或经济地位的显要才应运而生的,这是在战争条件催化下、位于宋夏双方对峙缓冲区域的特殊建置,没有萌芽、发展、成熟、衰落的过程,更没有推动这一过程变化发展的内在机制。
宋夏沿边“会”的设置目的性明确,不同的“会”其主要职能泾渭分明,大致可以分为以军事防御为主的“会”和以贸易互市为主的“会”。这两者都是在宋夏对峙的时局下、在宋夏沿边的区域里出现的,战况的改变、疆界的变动、两国关系的转变、两国政策的调整等等因素都会造成这些地名的突然消亡。因此可以说,“会”这一地名通名的出现具有偶然性、随意性,不过是特殊时局下的昙花一现,但“会”本身的不同职能,亦可以助力于这一时期宋夏疆界的变化、沿边贸易的发展等诸多议题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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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朱世广】
The Establishment and Connotation of “Hui” in the Boundary Area of Song and XiXia Dynasties
YUE Ling
(Northwest Institute of Historical Environment and Social-Economic Development,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062, Shanxi)
During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there was a series of place names as “Hui” in the border area between Song Dynasty and Xixia Dynasty. The “Hui” was set by Xixia Dynasty, which were used as the military fortress, or as the private market place. The “Hui” both has the functions of military and economic, so it is not just a regular market, but a special geographical name only in this period of war, and it is also only located in the boundary between Song Dynasty and Xixia Dynasty. In this paper, the positioning of “Hui” was verified, and it’s regularities of distribution were also discussed. So we can better understand the intrinsic meaning of these geographical names.
Hui, generic name; toponymy; the boundary area of Song Dynasty and XiXia Dynasty
K928
A
1674-1730(2017)02-0058-04
2016-11-03
乐 玲(1993—),女,安徽广德人,硕士,主要从事历史经济地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