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曹操创作《让县自明本志令》的“三畏”心理
2017-03-30易思平
易思平
摘 要:曹操创作《让县自明本志令》时,身任东汉丞相,且受封武平侯,威望与权力达到了顶峰,但政治气氛极不利于自己,说他“有不逊之志”、欲废汉自立的流言蜚语很多。他于是怀着“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的“三畏”心理,创作该令文,以“分损谤议”,减少别人的指责,表明自己的心愿与志向。
关键词:曹操;《让县自明本志令》;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7)03010904
一、曹操生平概述
曹操(155—220),字孟德,又名吉利,小字阿瞒,沛国谯县(今安徽毫县)人。他是三国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东汉末年,爆发了黄巾起义,曹操在对起义进行镇压的过程中,自己的势力不断扩大,最初与袁绍一道讨伐董卓,后来把汉献帝挟持到许昌,并以汉天子的名义号令四方、征讨诸候,对内在官渡之战中一举击溃袁绍,随后剿灭了其他军事割据势力;对外,先后以武力征服南匈奴、乌桓、鲜卑等北方少数民族,实现了中国北方的统一。同时,注重恢复生产、发展经济、维持社会秩序和聚贤任能,实行了一系列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的政策和开明的政治措施,从而为后来曹魏立国奠定了坚实的政治经济基础。其被封为丞相,但是实际上把持了朝政,后又受封魏王。他的儿子曹丕称帝以后,追尊其父曹操为武皇帝,庙号太祖。
二、《让县自明本志令》的内容梗概及写作背景
《让县自明本志令》是三国时期的一代枭雄、魏武帝曹操的一篇著名令文,是一篇具有自传性质的、反映曹操思想和经历的重要文章。此文撰写于公元210年,即建安十五年。令文出自《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中所引《魏武故事》。在这篇令文中,曹操统一中国北部的过程进行了概述,表达了自己平定天下、恢复汉室一统的政治理想与抱负。在令文中,他自述自己最初的想法只是做一个好的郡守;因为混乱的世道,便想在乡下过读书射猎的隐居生活;后来兴兵对董卓进行讨伐,但也不想拥有过多的兵马。从而表明自己本来没有很大的志向。随后在文中他历数了个人以往的功绩,以及古人行事,并自比于周公,郑重阐明自己虽然有很大的功劳,但是绝对没有谋朝篡位的想法。在令文最后,曹操笔锋一转,说“江湖未静,不可让位”,从而回到当前,表明自己可以退出封地,但是不能放弃兵权。
《让县自明本志令》不仅是一篇颇具审美价值的散文佳作,而且是了解曹操生平思想的重要文献。文章写得特别坦诚,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没有顾忌,想写的便写出来。”[1]307而且纵观古今历史,像这样“毫不掩饰地倾吐自己真情实感的言语”,恐怕“只有曹操才能说得出来”[2]。因此,吕思勉先生大为赞叹:“自古英雄,坚贞坦白,无如魏武者。予每读《三国志注》引《魏武故事》所载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己亥令(即《让县自明本志令》),未尝不怆然流涕也。”[3]
曹操之所以要在政事繁忙、戎马倥偬之余写作这样一篇特别的令文,应该不止是因为其“坚贞坦白”的豪迈性情使然,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出于一种非同寻常的心理。彼时,曹操已 56岁,赤壁之战已过去两年,天下三分之势初定,曹操统一了北方,为三国最强者。曹操时任东汉丞相,且受封武平侯,可谓已达人臣之极,其威望、权力、实力都达到了顶峰。同时,曹操在当时也面临着内外巨大的政治军事压力,一方面在赤壁之战结束以后,朝廷上下内外有很多的流言蜚语,都是关于曹操可能谋朝篡位的,而且孙权与刘备这两大军事集团时刻都在威胁着他的既有地位,他们在军事上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曹操,同时以“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欲废汉自立”等观点在政治不断对曹操进行抨击。另一方面,那些对汉室忠心耿耿的朝廷官员从没有停止对曹操施加压力。如此一来,天下可以说是议论纷纷。也正是在当时不利于自己的政治环境下曹操创作了这篇政令,借要把加封自己的三县退还给皇帝之名,来阐明自己的本来志向,对朝野关于自己的谤议进行反击,心志的表露没有丝毫的掩饰,把个人的真情实感充分倾吐出来,充满了豪情与气概。
三、曹操创作《让县自明本志令》的“三畏”心理分析
《让县自明本志令》虽然是一篇公告天下的令文,但也堪称千古奇文。有人认为其通篇都是谎言,有人却认为完全是在说真话,表露真情实感。权且不论两种说法是否正确,单就三国时期言论自由的怪异社会环境,并以曹操的政治智慧,其绝不会糊涂甚至狂妄到想拿一篇令文来欺骗天下。如令文所言,一些人“私心相评”“妄相忖度”,说他“有不逊之志”,将废汉自立,曹操为“分损谤议”,减少别人的指责,于是便写了这篇令文,来说明自己的志向与心愿。
但问题是,废汉自立,此时对曹操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敢做和想做的话。此后的第10个年头即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曹操去世,而当年10月,他的儿子曹丕就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汉朝的帝座,以魏代汉了。但为什么具有雄才大略的曹操却不敢这样做?而且还要写这篇令文来避嫌呢?这只能说明:在曹操的心里一定还有一些令他畏惧的东西存在,使他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越雷池一步。
那么令曹操心里畏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从令文的内容及曹操的生平经历来看,至少有三个方面,那就是孔子说的“三畏”。《论语·季氏》记孔子之言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应该是曹操写作本令文时最主要的三种心理状态。
1曹操的“畏天命”心理
“天命”论是我国传统文化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宗教与哲学观念,至春秋战国时,已深入人心。儒家始祖孔子谈及“天”“命”“天命”等字眼見于《论语》者总计达到20余次,而且,“天”的意义在孔子的心目中始终是清晰的,那就是,天是至高无上的人格神,它赋予社会以合理性;人必须顺应天意,否则“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论语·八修》),在这点意思上,孔子从未动摇过[4]。西汉董仲舒继承了孔子的“天命”论,并把它系统化为“天人感应”的神学体系,其核心思想就是,“天”乃人与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着,人命天授,人副天数,所谓父母“为生不能为人,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本于天也”(《春秋繁露·为人者天也》)。“天”主宰着人世间芸芸众生的命运,人只能顺应“天命”去生活,去行动,而不能逆天而行。对于生活于儒家思想一统天下后的汉末丞相曹操来说,对如此神秘而强大的“天命”自然不敢毫无忌惮。
虽然,曹操在令文中明言自己“性不信天命之事”,在诗歌《善哉行》中也说“痛哉世人,见欺神仙”,但事实上,曹操有时是个言行相当矛盾的人。鲁迅先生就曾敏锐地谈到这个问题,他说:“曹操要禁酒,说酒可以亡国,非禁不可。”而“其实曹操也是喝酒的,我们看他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诗句,就可以知道。”[1]308曹操又以“不孝”的罪名杀了大文人孔融,鲁迅便质问道:“倘若曹操在世,我们可以问他,当初求才时就说不忠不孝也不要紧,为何又以不孝之名杀人呢?”[1]309同理,对于天命鬼神之说,曹操也是心存矛盾的,而且越到晚年,天命鬼神思想越发浓厚,他晚年所作的游仙诗可为佐证。曹操所写游仙诗共四题七首,分别是《气出唱》3首、《秋胡行》2首、《精列》和《陌上桑》各1首,占其所有18首完整诗篇近40%的比例,足见他对游仙诗的重视。七首游仙诗的写作时间均在曹操晚年,这已是专家学者的共识。从思想内容来看,这些游仙诗可归为两类,一类有现实有幻境,如《秋胡行》二首与《精烈》,既表达了成仙求长生的愿望,又流露出建功立业之意,表现了诗人徘徊于现实与愿望之间的矛盾心情;另一类游仙诗,如《气出唱》三首与《陌上桑》,诗中基本没有现实的因素,诗人想象自己遨游在神妙无比的仙境,尽情享受成仙获长生的快乐,充满了对神仙世界的向往与渴望[5]。由此可见,晚年的曹操心中是做着成仙梦的,对天命鬼神抱有明显的信任态度。
如前所述,《让县自明本志令》也是曹操晚年所作,那么,他写作令文时心畏“天命”就不足为怪了。如在令文中,他前面说自己“性不信天命之事”,但后面叙述自己“仗钺征伐”“荡平天下”的功劳时,又说“可谓天助汉室,非人力也”,把功劳归于“天助”。其实,如果仔细检视《魏书·武帝志》及其裴松之注的话,便可发现曹操“畏天命”的思想其实一直存在,尤其是当有人劝进帝位时,他总是拿“天命”婉拒。如建安元年,侍中太史令王立以阴阳五行观念解释天命归魏,劝汉献帝禅让曹操,曹操听后,派人对王立说:“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建安二十四年,夏侯惇劝曹操代汉自立,曹操拒绝道:“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同年,“孙权上书称臣,称说天命”,曹操以孙权书展示给部下看,说:“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
“天命”作为一种超越性的存在,具有神秘的崇高性和权威性,它似乎在冥冥之中监视着人的一举一动。对于这样的天命,只有服从,叛逆抗拒难免遭受灾祸,所谓“‘畏天命者,谓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6]。因此,对于“有命自天”(《诗经·大明》)的“天子”,君权神授的人间最高统治者,一般人是不敢有非分之想的。如擅权废立而怀不臣之心的董卓,愚狂僭号称帝建朝的袁术,最后都以悲剧收场,这似乎都是逆“天命”而行的结果。而且,据《武帝纪》引《魏书》载:早在汉灵帝光和末年,冀州刺史王芬邀曹操谋废灵帝,曹操便以“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相拒。故此,曹操虽对汉献帝多次欲密谋杀害自己而心怀忌恨,却始终没敢对汉献帝采取废杀的举动。可见,在废汉自立这件事上,曹操是怀有畏天敬命之心的,如朱熹所谓“知其可畏,则其戒谨恐惧,自有不能已者”[7],因此便写这篇令文来为自己辩解避嫌。
2曹操的“畏大人”心理
这里有必要对孔子所说的“大人”一词稍作解释。在古代,“大人”既可指在高位的人,如《易·干卦》“利见大人”,《礼记·礼运》“大人世及以为礼”,《孟子·尽心下》“说大人,则藐之”;又可指有道德的人,如《孟子·告子上》“从其大体为大人”。但因为“有道德的人”与后面的“圣人”有所重复,所以,如杨伯峻先生所言,这里的“大人”主要是指“在高位的人”[8]。
按说,曹操身为丞相,位极人臣,已无人可望其项背,且独断朝纲,政由己出,也无人可以成为自己的威胁了。但另一方面,自建安元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始,反对曹操擅政揽权、心忧汉室安危者非常之多,认为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而欲置他于死地者也大有人在。如建安五年,汉献帝密诏国舅、车骑将军董承,使结天下义士共诛曹操,董承遂“与偏将军王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结谋。事泄,承、服、辑、硕皆为操所诛”(《后汉书·董卓传》)。而自令文写作之建安十五年至曹操死前的几年时间里,此类事件发生得更加频繁,仅就《武帝纪》所载就有如下几起:建安二十年,献帝伏皇后被“废黜死”,皇后之父伏完及兄弟皆伏法,宗族被杀者数百人;建安二十三年,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反,被诛杀;建安二十四年,西曹掾魏讽反叛被诛,等等。这些人虽位居曹操之下,但其背后的靠山是“天子”汉献帝,尤其像董承是国舅、伏完是国丈,其潜藏的杀伤力并不亚于身居高位的“大人”,随时都有可能像一股暗流喷薄而出,置曹操于死无葬身之地。
此外,在自己鞭长莫及的南方,还有两个真正的“大人”,也令曹操夜不成眠,那就是蜀汉与东吴的实际统治者刘备和孙权。《武帝纪》中多次写到曹操对两人的忧惧,如建安五年,曹操舍袁绍而先征刘备,诸将不解,曹操说:“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又说:“刘备,人杰也,将生忧寡人。”至于孙权,英雄一世,曹操也不敢小视。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春,曹操率军亲征东吴,双方相守月余,孙权写信劝曹操:“春水方生,公宜速去。”下面又附一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操很是无奈。且刘备动辄骂曹操“汉贼”“奸贼”,实则自己早怀称王称帝的野心。因此,曹丕于220年建魏称帝后,刘备就迫不及待地于次年在成都建汉称帝,故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卷十中尖锐地指出:“曹王篡汉后”刘备“无一矢加于曹氏”,而是“急举伐吴之师”,“先主之志见矣,乘时以自王而已矣。”公元229年, 孙权也称帝,建立东吴。可见,曹操令文所言不誣:“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由此可知,曹操面对的内外“大人”们的压力实在不小。内部的“大人”深藏不露,伺机相害,要他的性命;外面的“大人”在军事上虎视眈眈,无力抗衡后,又想让他逆天行“废立之事”,以便伺机效仿,让他踞“炉火”上烤。所以他在令文中一点都不遮遮掩掩,而是袒露心迹:他受封武平侯所增加的三县封地可以让出;百年后所有妻妾“皆当出嫁,欲令传道我心”;自己位极人臣,不会怀“不逊之志”;但绝不让相位,尤其决不让兵权,因为如果“委捐所典兵众”,则“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于私,则“为子孙计”;于公,又怕“己败则国家倾危”,他人称王称帝,陷国家于四分五裂之地。“恐”“祸”二字,说得明明白白,于此开诚公布,昭示国人,这是何其坦荡的胸怀。
3曹操的“畏圣人之言”心理
“圣人”,在孔子心目中是一种至大至高的形象,具有非常崇高的道德标准,它代表着整个儒家共同推崇的最高理想人格。在《论语》中,孔子只称颂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周公等少数几个远古人物为“圣人”。在古代中国,“圣人”的影响力是强大而深远的,几乎在社会各个领域都可以发现“圣人”的无所不在以及“圣人”观念的强大统摄作用[9]。“圣人”的言行具有示范意义,成为人们自觉学习效仿的道德标准,曹操当然也不例外。比如,在本令文中,曹操说自己“所以勤勤恳恳叙心腹者,见周公有《金縢》之书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又引《论语》之言赞扬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矣”,以此表明自己要学周公和周文王的忠贞之举;上面也说过,他拒绝夏侯惇劝进时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说要以文王为榜样的。尤其是在诗歌中,曹操更是常常自比周朝圣贤,如《短歌行》(其二)云:“周西伯昌,怀此圣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以周文王的“圣德”自励;《蒿里行》云:“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则化用周武王伐纣时在孟津(今河南孟县南)大会八百诸侯的典故,隐然以周武王自比;他尤其喜欢自比周公,以至于南宋理学大师朱熹如此嘲讽道:“曹操作诗必说周公,如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又《苦寒行》云:‘悲彼东山诗。他也是做得个贼起,不惟窃国之柄,和圣人之法也窃了!”(《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曹操是否为“贼”姑且不论,但即使为“贼”,他窃的也是圣人周公之法,这便十分难得。
而且,在曹操眼里,孔子本人更是一个活生生的“圣人”。因为在西汉武帝时期,以孔子为创始人的儒家思想被定为官学,确立了正统地位,孔子逐渐被国人神化为“孔圣人”。所以,虽然孔子其人已逝,但其言犹在。“孔圣人”将言论留在《论语》等经典之中,后人通过观经典之言,生敬畏思想,就会按照圣人的言论去要求和完善自己,以此来达到对自己的道德教化作用[10]。曹操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仅就他颁布的各种令文而言,就多次引用孔子的言论。如:论吏士行能令云:“所谓‘可与适道,未可与权者也”;收田租令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春祠令云:“仲尼曰:‘虽违众,吾从下”;遣使令云:“故仲尼曰:‘使乎使乎”;褒夏侯渊令云:“仲尼有言:‘吾与尔不如也”;称荀攸令云:“孔子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褒杜畿令云:“孔子所谓‘禹,吾无间然矣”;议田畴让封教云:“孔子犹以为‘求仁得仁”,等等[11]。还有引用《周礼》《诗经》等儒家经典的论述也不少,至于化用儒家经典之义来表达忠孝仁义等思想的更多了。在令文中如此频繁地引述孔子与儒家经典的言论,足以说明,曹操对“圣人之言”是有所敬畏的。
正因为 “畏圣人之言”,所以“曹操的基本思想是儒家”,他有时能像其他儒家知识分子一样,很注意内在修养,时时向内用功,修炼心性,具有谦让、自责、节俭、严于律己、从严治家等诸多美德[12]。他尤其称颂儒家的忠孝节义品德,如:公元206年,他表扬乐进等战将“质忠性一,守执节义”(《魏书·乐进传》);207年,褒扬郭嘉“尽节为国,忠良渊淑,”(《魏书·郭嘉传》);208年,表扬刘琮“轻荣重义,薄利厚德”(《魏书·刘表传》);214年,称赞荀枚“真贤人也,所谓温良恭俭让以得之”(《魏书·荀攸传》),等等。《武帝纪》中还记载了他不杀“孝子”毕谌的故事:他用毕谌为兖州别驾,毕谌却在张邈叛乱时因母亲在张邈处而投降张邈,曹操再次俘获毕谌后,众皆忧惧毕谌必死,他却以“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忠于君乎!吾所求也”而免其死罪,还用为鲁相。可见,至少从他的言行来看,他是想“尽力证明自己的灵魂深处是儒家”[13]。因为,对曹操而言,他废汉自立几乎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却没有这样做,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其实称得上是汉朝的“忠臣”。而他选择做这样的忠臣,应该说,“圣人之言”对他的道德感染力量是起了作用的。
综上所述,从“畏天命”到“畏大人”,再到“畏圣人之言”,由宗教上的朦胧畏忌,到政治上的现实恐惧,再到道德上的自觉敬畏,这应该是曹操创作《让县自明本志令》的真实心理状态。有所敬畏,才会是一个理性的人,一个清醒的人,一个有责任和道德担当的人。如南怀瑾先生所言:“一个人没有什么管到自己的时候,很容易就是失败的开始”,所以“一定要自己找一个怕的,诚敬的去做,是一种道德”,这就是君子三畏的道理[14]。只有小人才会狂妄到无法无天,觉得自己是天王老子,全世界、全宇宙第一。所以,在“君子三畏”之后,孔子紧接着又说:“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因此,我们可以说,曹操虽不能称为“君子”,但也绝对不是“小人”。正因为有所敬畏,曹操才成为“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1]305,正如陈壽在《武帝纪》所赞扬的,曹操“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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