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文白之争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2017-03-29张晶晶
张晶晶
(河南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中文系,焦作 454000)
“五四”文白之争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
张晶晶
(河南理工大学 文法学院中文系,焦作 454000)
一个文化界有名的“双簧”引发了五四时期新文学阵线与封建复古派之间的文白之争。这场争论在文化上体现为语言与权力的话语争夺,肩负着启蒙与救亡的重任,是传统“文—言—意”关系范畴的体现,预示着文艺现代化、大众化的到来。它是当代文论建构的现实基础,是现代民族精神的文化认同与价值导向。
新文化运动;文白之争;话语;现代转换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传统文学话语与文论话语的内爆,而不是西方文学的挪用,是一群留洋归国的爱国青年和知识分子的寻求改变和救亡图存的自觉选择。这次新文化运动,也是中国古代文论与文化现代转向的一次尝试和开始,所以说问题很多,矛盾很多,也不成熟,但毕竟有了开始。一方面,随着西方话语的不断引入,中国古代文论与现当代文论陷入了“失语”的焦虑状态,有许多学者甚至偏激地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断裂了古代文论的传统;一方面随着国学热的热度不减,古代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也不断有了跨学科视野,而且融入了不少现代的质素。百年前的一场文化运动如果有偏激与知性甚至非理性的一面的话,那么百年后的现在,如果依然仅仅只是拨乱反正或者为被打倒的东西翻案,也是意义不大的。
在向新民主主义社会及文化转向的过程中,本文选择“五四”时期文言文与白话文之争这一典型文化历史事件作为切入点,回归历史,不去翻案,冷静而不盲从焦虑,以学术与科学客观的态度,对待这场争论,以期更好地认识古代文论在现代转换过程中的可能性与困境。
一、“五四”新文化运动与文白之争始末
新文化运动的发生并不是偶然的历史文化事件,它是特殊历史境遇的救亡图存之举。民族解放运动需要一场思想文化启蒙,尤其是在几千年封建奴役的中国。此时的欧洲,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社会民主氛围较为浓厚,这些东西自然吸引着寻求救亡图存道路的留洋海外知识分子饥渴的目光。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历史环境中,面对国内外复杂的条件,打破思想的牢笼,谋求民族的解放,自然历史就需要这样一个风口。趁着西学东渐之风,一场打倒孔家店的文化运动开始了。1915年5月4日,“五四”运动爆发,9月《新青年》在上海创刊,成为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鲁迅等一大批先进知识分子的文化阵地。这一批文化主将高举科学与民主即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大旗,与旧派展开了思想激烈对撞,涤荡着几千年封建社会的根基。独立、统一、民族、科学,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犹如大地一声惊雷。“五四”精神成为现代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和建构的开始,是近现代思想文化的启蒙,具有文艺复兴式的革命性的意义,也为中国共产党的形成提供了思想文化基础。现代的中国人开始有了雏形。同时,也必须看到,在思想的狂飙突进过程中,“左”的倾向开始出现,伴随着出现的还有保守主义、马克思主义。本来是胡适的一句玩笑话,被陈伯达等人改造成政治口号,充满破坏性与激进性的“打倒孔家店”口号,后来又被不断曲解,最终居然成为“五四”的纲领性口号。“五四”新文化运动并不都是文化激进主义,只不过是古代文论与文化的一个革命而已。新文化运动的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是传统文化的现代化问题[1]。
作为新文化运动的焦点之战,也是就是文化与话语权力之争的直接战场就是文白之争。文化是语言的符号系统,指语言的表意实践。近代黄遵宪曾语“文言误国”,最早尝试白话文。胡适借鉴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将拉丁文改为意大利文、法文、英文等,从而引发各国文化启蒙。最早在《文学改良刍议》提出,白话文为正宗,提倡白话文运动。他认为,文化的革命首先应从语言的革命开始。他致力于将文言文字改成日常说话的白话文。文言文与白话文之争,开端要从一个文化界的“双簧”开始。
胡适、陈独秀、刘半农、钱玄同等将文言文作为对古典传统文化转换的突破口,要废除这一传统文化的载体。他们批评传统的孔孟之道与封建伦理道德,批评它们的表现工具——文言文。他们反对桐城派古文和文选派骈体文。其中陈独秀在《文学革命论》指前后七子和桐城派为十八大妖魔,更甚者,钱玄同斥其为桐城谬种、选学妖孽,戕害青年。可以说这里面有许多思想是具有远见卓识的,但在当时却并没有太多人相应。因此,刘半农与钱玄同就制造了有名的“双簧信”。1918年3月15日的《新青年》第四卷三号一个署名“王敬轩”的,以封建卫道士的身份用文言文写给《新青年》一封攻击新文化的公开信(《给<新青年>编者的一封信》)。同一期另一篇《复王敬轩书》对其进行批驳。这次双簧,引起了林琴南等守旧派奋起犯难与回击。这次双簧信,让思想界文化界充分认清了旧式传统文化的落后与不合时宜。但这种双簧信毕竟不是君子、士大夫行为,所以也引起了胡适等人的不满。这种争论背后有些时候是感性的不理智,有些时候是知性的冲突,但很少达到理性上的文化自觉。从感性不理智或知性上,打击任何人的结果都很难有绝对的胜算。很快,守旧派进行了一系列猛烈的回应。林纾于1919年分别发表《荆生》《妖梦》两部短篇小说含沙射影来讽刺新文化运动。在不太理智的不太严谨的新派面前,守旧派自然也不会放过攻击新派的机会,但也显得不成熟不理智。其中,除了林纾以小说咒人之外,胡适与“国学大师”狂狷之士黄侃的论争尤为引人关注。黄侃调侃胡适,许多都是人身攻击,如说胡适太监,引得众生笑。文白之争是新文学阵线与封建复古派之间的激烈交锋,主要体现在1919年初、1922年和1925年三次较大的论争,内容涉及语言形式、文学内容、文艺思潮等等[2]。文白之争,孰是孰非,意义如何?关系到古代文论与文化的现代转换,关系到现代文论与文化的确立,关系到西方文论的中国转化,但对于这一历史文化事件如果脱离历史具体语境来评价是没有意义的,也是很难科学诠释一些问题的。
二、文言白话之争的文化探析
文字是思维的工具,否定语言是需要足够勇气和自信的,尤其在它还富有生命力的时候。胡适等文化主将身体力行,践行白话文,行为本身意义重大,至于附带有民国时期人们崇尚新潮、求变、批判的主流思潮,出现一些偏颇,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可以理解的。受西方文艺复兴启蒙思潮的影响,文白之争开启了新的文化表达方式、新的文化认知模式、新的文化思维模式。在科学与民族精神不断觉醒的文化自觉下重新来看文白之争,它是古代文论与文化的现代转换的尝试和努力。
首先,语言文字、权力话语与文化必然。这一点看,胡适最初的见解是深刻的,认识是到位的。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表意系统的符号性指涉。新旧文学的斗争说白了就是话语权的争夺和言说方式的变革。胡适认为文字是文学的基础,他将文学革命的第一刀砍向了文字即文言文,积极倡导白话文。在他看来,白话文是新的文学的基础,也只有实行白话文,新的文学才有可能。提倡白话文,自然就要批判文言文。封建社会里,文言文已经成为所有旧文化特质的载体。文言文的话语权力已经通过具体的文化要素来实现对真性情的长久压抑。当这种压抑最终变成群体性的认知的时候,无意识情感的不断郁结,最终不仅形成了文言文字与语言的压抑,也会造成反弹与抵抗。白话文的产生是特殊历史情感思想文化表达的需要,是文艺复兴时期拉丁文改造成各国语言的启发,也是中国传统古代文论的重要理论传统使然。
其次,“文—言—意”关系范畴的必要体现。在中国文论范畴体系里,早在先秦时期,《庄子》《左传》《周易》《说文解字》等文献中,就有大量“言、文、意”关系的表述,三者之间的关系历来是古代文论关注的焦点。儒家文化主张言能尽意,重视文,重视语言的表情达意。近代以来,儒学式微,为了更好地表达意,所以,新文化主将们将文言文作为突破口,既是西方文艺复兴运动的启发,也是自身文论的诉求。尤其是,明代前后七子的拟古之风,句模字拟,重言轻文,而且给语言加上了许多要求。相比较西方而言,中国文论更重视“意象”与“意境”,语言的要求也非常复杂。所以,相对而言,言语是弱项,恰恰被文化主将们抓住这一弱点,猛烈批判。1898年裘同梁首先提出崇白话废文言的说法,1902年梁启超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也提出了“文言不如其俗语”的说法。胡适等人更是提出了“作文如话”的说法,要求作文就跟日常说话一样,将语言从传统的束缚与囚禁中解放出来。所以文白之争既是音韵学自身发展要求,也是中国古代文论面临时代转向的一次语言学的尝试和自身理论范畴的发展。
第三,文白之争与文艺现代化、大众化的到来。由于胡适等人主张作文如说话,提倡妇孺皆晓的白话文,所以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向的一个重要趋势,就是文艺的大众化、现代化。瞿秋白就主张“文腔”革命,用现代人的言说方式,推翻古代的鬼说话,反对古文,反对文言,甚至要反对旧式白话的权威。科举制度使得文言文的工具性达到了高峰,文字语言成了脱离日常生活和人民大众的宫廷用品,成了封建社会文化权力体系运行的重要环节。所以打碎这一文化与权力载体,新文化运动必然走向大众化、现代化。
此外,文白之争也肩负着启蒙与救亡的文化重任。黄遵宪认为导致中国积贫积弱现状的原始是通俗白话文字传统的中断,从而面对外部军事、政治、文化的挑战陷入被动[3]。文白之争表面是语言文字的争论,背后是知识分子强烈文化使命感,和传统文人忧国忧民的责任感使然,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对身份认同的强烈焦虑感和对拯救民族危亡的新的话语权力的自觉。
三、文言白话之争的现代反思与古代文论转换的可能性
“五四”这场深刻的文化启蒙运动,有着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反帝反封建色彩,它是民族文化的觉醒,也标志着新的文化的产生。但是纵观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来看,反封建明显是主要的,而反帝的文学艺术作品却很少。所以这种新的文化即现代文化从一开始就是有缺陷的。而将火力集中于文言文,有矫枉过正之嫌,这种缺陷对于我们在建构现代文论的时候,往往发生偏差。但不能因为有偏差,就如当代学术界的一些学者那样,把所谓的“失语症”或断裂古代文化传统的帽子扣到新文化运动身上;也不能像一些坚守国学传统的学者那样,对新文化运动进行非理性或者说知性的批判否定。文白之争,只是新文化运动的开始和尝试,并不是某些主张“西方文论化”学者的文化依据,也不是否定古代文论传统和断裂文化的罪魁祸首。这些本身都是不理性的想法,也反映了学术界百年以来的不成熟和焦虑。20世纪90年代,学术界展开了对当代文论“失语”的论争以及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文白之争的有点拨乱色彩的反思。
事物都有两面性,文言文也是一把双刃剑,有其利也有其弊端,要用发展的历史的眼光去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文言文及其背后所承载的话语权力与文化霸权已经严重阻滞了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因此,新文化的主将们的白话文口语化的这一强势批判,虽然被后世许多学者指出有些矫枉过正,但站在历史的节点上,这是切中要害的文化自觉。相对于文言文而言,白话文显然更具解放性与吸引力,它内涵着科学与民主的精神,更具有大众化色彩和反精英色彩。所以,当诸多后世文论研究者对此进行批判的同时,既是儒学式微后再次历史进化的自我否定之否定的文化不自觉,也是文论研究者维护自身精英地位难以适从大众化的自我抗拒之举,说到底也是一种缺乏理性思考的知性思维。相对于时代的特殊性,激进和革命战斗者往往会站到文化的前沿。新文化主将们展现出了历史上难得的足够的自信,但这个自信是不是完全的文化自信,还是有点盲目和探索性,具体到底能够坚持多久、效果如何都未可知。
在知性思维占据上风的百年社会文化思潮中,可以发现一点,文言文的地位是很难轻易撼动的,因为它背后附着的是强大的文化积淀和权力运作。这种权力话语的过于强大导致文言文之旧派从开始就不屑与白话文之新派斗争。但很快旧派越来越感到压力与应对的捉襟见肘。但这并不能证明传统文化的无力和话语无力,只能说明传统文化在面对新式文化和激进力量时显得准备不足,也可以说大意轻敌。一旦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做出充分准备,情况也许更为复杂。表面上,新派力量在旧式力量面前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但实际上文言传统及背后的思想文化本身的韧性从来都不是一场运动能摧垮的,而且激进力量本身的时效性也值得怀疑。
随着百年以来东西方文化剧烈的对撞、冲突、对话与交流,尤其是90年代以来,有些学者突然患了“失语症”。其实这种焦虑是值得怀疑的。我们的学术话语是西方的,学术规范是西方的,言说方式是西方的,但精神是中国的。而且在传统精英文化的转型过程中,文白之争为我们提供了大众化的可能。这种大众化的潮流,才是当代社会主义文化的核心和精髓。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是,这一次文化运动的实际领导者是无产阶级,这也是这场运动最大的也是最容易被去政治化的学者所忽略的,这才是中国当代文论建构的真正基础。古代文论也并没有失语,也没有必要附和西方话语。郭绍虞、朱东润等学者进行了有效的话语尝试,探索古代文论的话语策略。20、30年代的一批文学批评史的问世,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的尝试。
总之,将五四新文化运动放到整个中国文化的历史长河中来看,文白之争,也是一次语言观念的变革,而且每一次文化的大变革之前,语言观念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五四时期的“文白之争”,有些时候不仅是意气用事,也可能策略上的需要,它指引着中国文学与文论的走向,也是新旧文化的价值认同与精神导向[4]3。关于这场争论的目的,胡适在1918年曾撰文指出,要创立一种国语的文学。只有有了自己国语的文学,才会有文学的国语,也才会有真正的国语。可见这是一次民族文学与文化建构的努力与尝试,也是一次现代性与民族性的自觉认同[4]7,这也为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提供了社会历史文化条件与语言学的基础。
[1] 马振犊,等.中华民国专题史:第三卷[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307.
[2] 王嘉良,等.新编文史地辞典[Z].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128.
[3] 王水照,侯体健.中国古代文章学的衍化与异形[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72-73.
[4] 张晨怡.中国近代文化十二讲[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2.
The “May 4th”detate between classical Chinese and vernacular and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ancient literary theory
ZHANG Jing-jing
(LiteratureandLawInstitute,HenanPolytechnicUniversity,Jiaozuo454000,China)
A famous cultural “double reed” triggered the debate between classical Chinese and vernacular Chinese during the “May 4th” period between the new literary front and feudal revivalist.The debate on culture reflects the fighting in discourse competition of language and power,shouldering the responsibility of enlightenment and salvation.It is the embodiment of traditional relationship of “text -word-meaning” category,indicates the arrival of the modernization and popularization of literature and arts.It is the realistic found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 and the cultural identity and value orientation of modern national spirit.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the debate between classical Chinese and vernacular Chinese;discourse;modern transformation
10.3969/j.issn.1009-8976.2017.01.022
2016-12-20
张晶晶(1982—),女(汉),河南济源,硕士研究生,讲师 主要研究现当代文学、写作学。
I209
A
1009-8976(2017)01-009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