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圣经·创世纪》创世神话的相似性研究
2017-03-29张新明袁秀萍唐金萍
高 霞,张新明,袁秀萍,唐金萍
(楚雄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云南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圣经·创世纪》创世神话的相似性研究
高 霞,张新明,袁秀萍,唐金萍
(楚雄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云南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创世纪》中创世神话在神话原型及叙述文体上有极大的相似性。原型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对世界初始的特征、创世过程、洪水灾难及造物主的神力描述方面;叙述文体的相似性表现在重复性、变异性及文体的简约含蓄性。这些特征使得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保留了口传文学的原貌。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圣经·创世纪》;创世神话
《梅葛》《查姆》是云南楚雄地区彝族的两部创世史诗,描述了彝族人类的创世神话及记录了早期彝族先民的生产、生活。在彝族还没有文字之前,他们就已在彝族人民中口头流传了,反映了彝族人民历史文化、生产生活的全貌,被视为彝族的“根谱”“百科全书”。
《圣经》是一部集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圣书(holy book)。中世纪以来就有“唯一的书”和“书中之书”的称号。《圣经》也被视为希伯来神话的总集,是西方神话传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圣经》被广泛认为是世界上最畅销的书,也是世界上对西方的文学和历史有着最为广泛和深远的影响的一本书。
创世神话,也称开辟神话,是关于天地开辟,人类和万物起源的神话。创世神话反映出原始初民对自然、宇宙和人类起源的原始观念。从这一点上看,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的创世神话原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经》都是有关各自民族的历史叙述,因此在叙述上具有时序性特征;同时,它们又具有重复性、变异性、简略含蓄性等口传文学的特征。
一、原型的相似性
原型(archetype)一词源于希腊文“arche”(原初)和“typo”(模式、形式)。《美国百科全书》这样解释“原型”:是相对固定的信息单位,是具有生成性的“结构素”,它不断促成新的作品诞生。[1](P48)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詹姆士·乔治·弗雷泽发现在各个文化完全隔离的地方有许多相同或相近的信仰和行为模式,依照这一发现,他在其著作《金枝》提出人类文化和文学本来就存在着某种普遍的神话原型。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指的是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的人类普遍性精神。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是原始的,包括本能和原型。恩斯特·卡西尔提出原始初民所产生的语言名称与所指的具体意象是相同的。诺斯莱普·弗莱在其《批评的解剖》将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发展成熟。他认为原型是一种普遍的具有共通性的模式,在文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象征、固定的作品结构、类型都可以归为原型的范畴。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经》中创世神话的原型相似性体现在世界初始、创世和人类起源、洪水灾难、造物主神力。
(一)世界初始
有关“创世”前的描述在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经》中如出一辙,都认为天地之初是天地混沌不分,难辨形状。《梅葛》中的世界之初:“远古的时候没有天,远古的时候没有地。”[2](P1)《查姆》中说:“远古的时候,天地连成一片。下面没有地,上面没有天;分不出黑夜,分不出白天。只有雾露一团团,……天地混沌分不清,天地雾露难分辨……”[3](P4)再看《圣经》创世纪对天地的说法: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4](P1)
(二)创世和人类起源
1.《梅葛》《查姆》中的创世和人类起源
《梅葛》中说格滋天神让他五个儿子、四个姑娘“拿伞做造天的模子,拿桥做造地的模子;蜘蛛网做天的底子,蕨菜根做地的底子。”造好了天地,又让造天五弟兄上山引虎来杀死,虎尸化生为太阳、月亮、星星、云彩、雾气、大海、大江、道路、地皮、树林、草、秧苗、金、银、铜、铁、锡、魔石、飞禽、走兽。虎肉分十二份,老鸦、喜鹊……绿头苍蝇各分一份,唯独“饿老鹰没有分着,一飞飞上天,伸开了翅膀,遮住了太阳。天地变成黑乌乌一团,分不出白天和夜晚。由绿头苍蝇飞上天,落在鹰翅膀上,密密麻麻下了子……老鹰翅膀生蛆跌了下来,太阳发亮了!有了白天啦!蚂蚁把掉到地上的老鹰抬走,于是分出了昼夜。天地万物造好了,“格滋天神来造人。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第一代人、第二代人都被太阳晒死了。第三代“人的两只眼睛朝上生”,格滋天神让人间长出了苦荞、谷子、麦子。天上老龙想办法让人类有了火,这代人什么都有了,日子好过了。[2](P1―23)
《查姆》中说众神仙之王涅侬倮佐颇派龙王罗阿玛去到太空中,种活一颗娑罗树,……夜晚开四朵白花;派长子撒赛萨若埃到一千重天上,种梭罗树,……白天开四朵红花。红花白花轮流在太空,红花是太阳,白花是月亮,最后派次子涅侬撒萨歇在太空撒上星辰,于是有了日月星辰。还要造山河和蓝天,于是涅侬倮佐颇开口指点:“地要造成簸箕样,天要造成蔑帽圆”,这样就造了地和天。造人之神儿依得罗娃的女儿涅滨矮造了大海河川。水王罗塔纪管水里、地上的万物;龙王罗阿玛到九重天月中间的梭罗树上找来数不完的良种,“有种籽才有万物,有万物才有人烟。”龙王罗阿玛“洒下大雨,冲出沟河山川”。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上的太阳、月亮变得不亮也不明了,于是涅侬倮佐颇派水王罗塔纪的姑娘去到撑天的三座山上,挑来蓝海水、金海水、绿海水各一挑,洗干净了日、月、星辰上的灰尘,从此天地不混沌,昼夜辩得清,四季分的明。《查姆》中说龙王的女儿赛依列叫儿依得罗娃造出了人类的第一代祖先叫“拉爹”的独眼睛人,这代人学会了使用火和吃熟食。独眼睛这代人,世上万物样样有。[3](P4―25)
2.《圣经》中的创世
上帝创造了天和地后,接着,他开始创世。第一天,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第二天,上帝造苍穹把水分开。第三天,上帝创造了陆地和海洋,他让水向宽阔凹陷的地方流动,他把这些地方叫做海洋;于是,干燥的地方露出来了,他把这些地方叫做陆地。让陆地生长青草、花朵、蔬菜、水果。第四天,上帝创造了日、月、星、辰,他创造这些光体是为了区分白昼和黑夜。这些东西都创造完成之后,第五天上帝开始创造活物。他创造了水里游动的鱼类,空中飞翔的雀鸟。第六天,上帝让陆地上有了各种野兽、牲畜和爬虫。[4](P1―2)
在西方,亚当和夏娃被当作是人类的始祖,《圣经》中上帝“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创世纪》2:7)”[4](P2)这就是亚当,上帝将其置于所有生物之首。上帝用亚当身上所取的一根肋骨,造成一个女人,这就是夏娃。[4](P3)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经》中有关造天地、世间万物、造人的材料、方法虽然各有差异,但是创世顺序几乎是一样的,都把开天辟地作为创世的首要任务,因为世界之初是混沌不清的,要分开天和地;然后再造世间万物,有了万物才有人烟,最后才开始造人。不同民族之间的创世神话有很大的共性。
(三)洪水神话
1.《梅葛》《查姆》中的洪水神话
《梅葛》中格滋天神造出了第三代人,这代人日子非常好过。但是这代人心不好、懒惰、糟蹋粮食,格滋天神看不过,决定换人。他派武姆勒娃下凡来换人,武姆勒娃变成只大老熊,被直眼人学博若的五个儿子用扣子拴住了,四兄弟都不愿解救老熊,都喊打喊杀,只有小儿子救了老熊。武姆勒娃告诉四兄弟,要水漫山川换人种了,叫四兄弟各自打金柜、银柜、铜柜、铁柜并躲进柜。武姆勒娃给小儿子三颗葫芦籽,叫他回去种葫芦,与妹妹一起躲进葫芦。四弟兄听了武姆勒娃的话,打好了柜,并杀了老熊。“老熊的鲜血淌成河,脑袋顺水淌,淌入东洋大海,塞住出水洞,水就涨起来了。”“洪水淹了七十七昼夜”,人种全死光了,格滋天神下凡治好水,找到藏在葫芦的兄妹,吩咐他俩成亲传人种,兄妹俩拒绝兄妹婚。最后,妹妹通过吃哥哥洗身子的水后怀孕,生下一个怪葫芦。天神戳开葫芦,先后走出了汉族、傣族、彝族、傈僳、苗族、藏族、白族、回族,人烟兴旺了。[2](P19―46)
《查姆》中“直眼睛人”这代人良心不好,神仙之王涅侬倮佐颇决定换人。于是水王罗塔纪、龙王罗阿玛派涅侬撒赛歇到人间寻找到好心的庄稼人阿朴独姆兄妹,并告诉他们洪水要来了,给他们兄妹一颗大瓜种种下结了个大葫芦,让兄妹二人带着米和种子进了葫芦。涅侬撒赛歇吩咐老龙下了七十七天大雨,淹没了大地,水天相连。涅侬倮佐颇派水王罗塔纪姑娘、古木折意巴共同治住洪水。涅侬撒赛歇来到人间找到葫芦打开后,里面走出了阿朴独姆兄妹,世上只剩兄妹俩,于是涅侬撒赛歇让他们成亲传人烟。阿朴独姆兄妹成亲后,生下三十六个娃娃,“三十六个好儿女各走一方分了家,从此各人为一族,三十六族分天下,三十六族常来往,和睦相处是一家。”[3](P16―81)
2.《圣经》中的洪水神话
蛇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上帝认为他们辜负了他,一怒之下将他们赶出了伊甸园。亚当和夏娃在人间繁衍子孙,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这些人的心灵充满了罪,邪恶无处不在。最终上帝决定发一场大洪水淹没世界,摧毁所有的恶人,饶恕有良心的诺亚,如果人类必须开始,诺亚会成为一个好祖先。上帝告诉诺亚建造方舟,带着他的妻儿,牲畜和鸟类每种一雌一雄带上方舟。诺亚把方舟造好后,天崩地裂,倾盆大雨下了四十昼夜,洪水最终吞噬了人们和所有的生物。而方舟中的诺亚和随从他的家人、动物是这场可怕洪水中唯独幸存下来的活物。[4](P7―9)
三个文本中洪水来临的原因都是因为神创造的人“不道德”“有罪”,所以神要发洪水换掉人种,留下经过神挑选的义士,义士们都是靠某种容器如葫芦或方舟得以在洪水中幸免,再繁衍子孙后代。远古时期,自然条件恶劣,与洪水等自然灾害抗争对那时的人们来说是经常性的、艰难的、巨大的,因此神话中所反映的洪水毁灭世界是“具有客观基础的。”[5]而且,先民们把这一切灾难看成是因人“无道德”“罪恶”的行为而受到神惩罚的后果,所以洪水灾难的神话就成了一个全人类的原型或原始意象。
(四)造物主的神力
无论是彝族史诗《梅葛》《查姆》,还是西方的《圣经》中,都有法力无边的造物主。《梅葛》《查姆》中造物、造人的神不止一个,各显神通,神力无边。《梅葛》中的格滋天神撒下三把雪就能变成三代不同的人,《查姆》中的水王罗塔纪能让四方行风雨,仙王儒黄炸当地能让粮食树木遍地长。《圣经》中虽然只有上帝一个神,但却是世界万物的制造者,他无所不能,神通广大,仅用六天就创造了世间万物、男人和女人。
虽然“神”在三个文本中有不同的称谓,但他们都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主宰着天地和人的命运的神灵。从对神的描述可以看出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由于无法控制这个世界,人类愿意相信有一个可以操纵大自然的、创造天地和人类的主人。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西方《圣经》中的创世神话分别属于不同民族,产生于不同地域,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这反映出远古人类神话思维的相似性。由于人类幼年时期生产力水平很低,人们还不能科学地解释天地间的自然现象,认为大自然被一些超凡的神灵操纵着,于是以他们贫乏的生活经验为基础,借助幻想,把自然力和客观世界拟人化、形象化,编造各种神话故事,试图描述、解释他们的疑惑。所以,“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6](P113)神话溶进了那时人们在漫长社会实践过程中为生存同大自然斗争的体验,反映出他们对天地宇宙和人类由来的原始观念。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西方《圣经》中天地起源、创世过程、洪水灾难的神话原型相似性源于早期人类相似的生活经历及劳动体验。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中记录了大量的创世内容,均用神话的方式来展现,是早期人类追溯自己民族的历史,歌颂其祖先伟大功绩的一种特有方式。
二、叙述文体的相似性
(一)结构
从总的结构上看,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也有相似之处,即都是按时间顺序叙事。
《梅葛》共有四章,从大的标题来看:创世、造物、婚事和恋歌、丧葬;《查姆》共有两部,上部为天地和人类的起源,共四章,下部为造物,共六章。两部史诗的章与章,节与节,都是按照事物发展的时间顺序来安排的,这是《梅葛》《查姆》作为史诗所承担的历史叙述的性质所决定的,用“诗”的语言客观地记录历史。
在《圣经》中,从上帝创造天地万物到巴比伦之囚,又从亚当到复国时期,内里的各个按照时间编年顺序发展,前后连贯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整个叙述交代了清楚的时间,甚至还有具体的时间段数字,这使《圣经》几乎丧失了神话的特征。正因为如此,旧约也被很多人称为“一部犹太人的编年史”。
不论是彝族史诗《梅葛》《查姆》,还是西方的《圣经》,都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来写,这样使得它们读起来具有史书的特点,因为时间是人们认识事物经历事情的方式。目的在于表达书中记录的内容是真实的。
(二)重复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和《圣经》文本中的传承性主要体现在叙事的重复现象上,重复是指文本中一系列相对稳定的因素的复现,主要表现为词组短语、句法结构、甚至一些段落的复现,这些复现部分往往是对重要信息的重复,以便让听漏或没有读到故事的听众能够更好的理解正在讲的内容。
《梅葛》《查姆》和《圣经》“创世纪”文本中都有词组、句子、段落重复的现象,他们是一些有特定含义和词语的组合,有相对固定的韵式和相对固定的形态,反复出现在文本中。
《梅葛》和《查姆》中对数词重复的较多,如“三”是出现频率较高的数字之一:“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2](P20)“撒三把苦荞……,撒三把谷子……,撒三把麦子……”、[2](P23)“三年听不到闪电,三年听不到雷声,三年不刮一阵清风,三年不洒一滴甘霖。”[3](P33)史诗中出现的这些数字“三”都是虚指,没有什么特定含义,仅仅表达彝族对“三”的偏好,因为从古至今彝族人都把“三”作为崇拜之圣数。
另外两个文本中对神的名字也是反复强调,如《查姆》文本中,对神的称呼几乎都是“X王+名字”的格式,如“神仙之王涅侬倮佐颇”“仙王入黄炸当地”“龙王罗阿玛”等。史诗的叙述者用这种方式加深听众对本民族神灵及创世英雄的记忆。
两部史诗中还有很多重复句式,如排比句式:“虎头莫要分,虎头作天头。虎尾莫要分,虎尾作地尾。……虎肝莫要分,虎肝变成铁。”[2](P13)“走到山头上,采来绿松针;走到梁子上,采来渣拉叶片;走到大河边,采来椎栗叶尖。”《梅葛》《查姆》作为两部口传经典,要求所传承的内容具有稳定性,传承者只需掌握这些相对固定的“程式”,就能把上千行的史诗朗朗上口,传承世代。
重复现象在《圣经》中更为丰富。例如在亚伯与该隐的故事中,兄弟(brother)一词重复了7次,向读者暗示了该隐杀死亚伯,不是普通的谋杀而是残害兄弟。[7](P240)被特意重复的关键词不但见于局部情节,也见于圣经的整体构架中,如“罪”“约”“爱”“惩罚”“救赎”“悔改”等。这种重复的艺术手法,还表现在相似语句的重复上。以创世神话为例,六天的创世工作中,都用了“上帝说:‘要有……,就有了……。’”这一相同句式,然后是“事就这样成了。”表示上帝完成了一项任务,接着是一个相同的评语“上帝看着是好的。”表示上帝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最后都有一个相同的结语:“有晚上,有早晨,是第X日”,暗示当天的任务结束,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命令式的套话“上帝说:‘要有……,就有了……。’”在文本中多次重复,强调了上帝的威力和万能。
经过长期口耳相传的过程,源于口头文学的《圣经》文本,形成了较为固定的“艺术手法”,即在文本中反复出现相同的词语、句式及段落。[8](P111)
相同的词语,相近的句式,相似的套语,常常会反复出现。这种重复,反映了民间口头传说的传承性特征。对重要的信息和基调予以重复,以便让听众更好地理解或强化记忆,民间文学的“口头”性质使其难于像阅读书面作品那样“重读一遍”,为了能让听众更容易理解、加深他们的印象,讲故事者只能重复一遍,重复的是重要的内容。[9](P151)重复有利于突出主题,抒发感情,使文本读起来具有乐感,吟诵者朗朗上口利于记忆,而听者也能感受到和谐的韵律。重复是口头文学得以传承的法宝,讲述者只要熟练掌握这些重复的句式、段落,就能记住、背诵繁多的内容,使这些文学形式世世代代口耳相传,延续不断。
(三)变异
所谓变异性,是指口传文学自然而然变动的特征。口传文学源自“集体的”而且是“口头”的创作,因此其传播方式总是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之中”。[10](P37)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的文本都是源于口耳相传的文学创作,口传文学的特性赋予了三个文本在传播过程中的变动特征。
如《梅葛》中关于宇宙形成及人类起源等部分的描述都有变异。关于宇宙形成,《梅葛》中是“远古的时候没有天,远古的时候没有地”,于是格滋天神让“五个(儿子)来造天”,“四个(姑娘)来造地”。[2](P1―2)
《蜻岭梅葛》版的描述是:“很古的时候,望天天不见,踩地没有地。”[11](P2)婆婆盘王便安排“麦婆约来造天,先说若来造地”,以青灰造天,以黄土造地。[11](P3―5)与《蜻岭梅葛》相比,《梅葛》本最具特点的应是“化生型”的虎尸化万物的宇宙观:“虎头作天头,…虎尾作地尾…”。关于人类起源,《梅葛》认为是格滋天神用雪造出了人类的先祖,换种后靠葫芦幸免于洪水灾难,诞生了人类的始祖——兄妹二人。兄妹婚生下一个怪葫芦,从中走出了彝、汉、傣等各族。《蜻岭梅葛》版则认为各种人类由梭罗树根下的一道门里走出来的。
《查姆》对人类自身进化发展的认识是:人类祖先的第一代——“拉爹”时代的“独眼睛”人,这一代人的情况是:“人和猴子一起生,人和野兽混在一起”,“猴子和人分不清,猴子生儿子,也是独眼睛”。[3](P19)而彝族史诗《阿普笃摩》又说:“独眼睛那朝,一没有人,猴子变成人。”
《圣经》是公元前1500年前由希伯来人利用口耳相传的方式集体创作出来的辑录在《圣经》《次经》和《死海古卷》中的口头文学作品。[8](P4)《圣经》的成书历经了1600年左右,创作者并非某个人,这些作者受上帝的默感,描述神对他们说的话,各有各的说法。
《圣经》中的洪水神话有多处变动。一处是上帝指示诺亚带进方舟的动物的数量,上帝说“凡有血肉的活物,每样两个,一公一母,你要带进方舟,好在你那里保全生命。”[4](P7)而到了第七章,上帝的说法有了改变,“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空中的飞鸟,也要带七公七母,可以留种,活在全地上。”[4](P7―8)另一处不同是上帝造人、动物的顺序。在《圣经·创世纪》里说上帝先造了各种飞禽走兽,接下来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了男人亚当,取亚当身上一根肋骨造了女人夏娃,让他们管理所有的动物。顺序是动物、男人、女人。而在第二章中,顺序变了:上帝先用尘土造了男人亚当,再造了各种活物,最后取亚当的肋骨造了女人夏娃。[4](P2―3)而且,造动物的方式也变了,“神说,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事就这样成了。”[4](P1),后来的版本变成了“耶和华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样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都带到那人面前,……”[4](P3)《圣经》是基督教的宗教经文,是上帝的言语,是神圣的,即便有不同的说法,编书者也只能搜集所有的说法,这就使得《圣经》的文本还保留有口耳相传时的原貌。
(四)简约、含蓄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的另外一个相似性在于它们各自都具有简约、含蓄的叙述文风。
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中把史诗中的情节作为叙事的重点。相对于重视细节描写的古希腊史诗《荷马史诗》,彝族史诗《梅葛》《查姆》突破了重细节描述的限制。在《梅葛》《查姆》中,很少发现有矛盾冲突激烈的细节,也不存在悬念,没有过分地渲染,也没用刻意地勾画,有的只是一种含蓄、简约的叙述,平实地记录着彝族先民从创世、造万物、生活、丧葬等漫长的历史过程,反映出彝族先民认识世界的本真。如格滋天神造人的描述“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2](P20)短短五句诗行就把造人的过程完成了。《查姆》中造人的过程同样简单:“水中有个姑娘,名叫赛依列,她说‘要造独眼睛时代的人’,就叫……儿依得罗娃,造出人类的第一代祖先……‘拉爹’”,[3](P16)这些神是怎么造的人?两部史诗都没有交代造人的细节,除此之外,还有地点的含糊,如《梅葛》“开天辟地”中,“哪个来造天?……格滋天神要造天,……”和《查姆》“天地的起源”的开篇中,“涅侬倮佐颇,是所有神仙之王。他召集众神仙,……”,格滋天神和涅侬倮佐颇分别在哪里呢?无从得知。这反而突出了神的无所不能和强大,这个神高高在上,能控制、主宰人类和万物,同时也体现了生命源于水的神话思维,承载了原始宗教的内涵,在史诗流传地区的彝族信仰民俗中至今还保存有对水源祭祀的各种活动。[6]《梅葛》《查姆》是彝族毕摩的经书,它们要听众绝对相信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
再看《圣经》中有关天地万物创造的描写:“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称光明为白天,称黑暗为夜晚,……这就是世界的第一天,……上帝说:‘要有苍穹’,于是就有了苍穹……”,整个叙述忽略过程强调结果,关于上帝怎样造光,怎样造天却没有交代,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上帝怎样在六天之内就造出了世界万物?关于造人的部分也就用短短两行文字就叙述了整个事件,表现了上帝的神力。《圣经》是基督教宗教经文,它就是要读者相信文中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神之所以为神是超逻辑、超证明的,要坚信神是创造宇宙万物的真神是真理的源头,神的真理,与我们头脑所想的真理不同,是生命的真理,不是知识上的真理,俄尔巴哈把这叫做《圣经》叙事的“真理认同”性质。[12]正是这种对真理的考虑压倒了包括美学考虑的一切其他写作因素。因此,像《梅葛》《查姆》与《圣经》里的神话故事不去迎合读者,而是力图令读者或听众信服。为此,《梅葛》《查姆》与《圣经》的叙述是简略、含蓄的。正是这种“真理”至上的叙述风格,使得故事中的许多事实和人物的心理活动也都不作清楚交代。结果,这种叙述给每个读者留下了极大的隐含空间去作自己的理解、认识、体会和解读,去挖掘其中无尽的内涵。
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与西方《圣经》的文本都是源于人类社会早期的口头文学,分别是关于彝族、希伯来人民族的形成发展,融合着民族的历史、文化、经济。经过世世代代的传诵,它们依然保留了作品成为当时社会生产力条件下宣讲道德的一种主要方式,特别是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各阶层特别是普通大众也容易接受。历经几千年后,《梅葛》《查姆》与《圣经》三个文本仍然保留着口头文学的特征。
[1]叶舒宪.英雄与太阳:中国上古史诗原型重构[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1.
[2]云南省民族民间文学楚雄调查队整理.梅葛[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3]郭思九,陶学良.查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4]中国基督教两会编.圣经(和合本)[Z].南京爱德印务有限公司,2015.
[5]陈永香,曹晓宏.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中人类起源与灾难神话研究[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1,(1):47―54.
[6]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以)西蒙·巴埃弗拉特.圣经的叙事艺术[M].李峰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8]张朝柯.圣经与希伯来民间文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
[9]朱维之.圣经文学十二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10]钟敬文.民间文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11]姜荣文搜集整理.蜻岭梅葛[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12]刘意青.简约、含蓄的《圣经》叙事艺术[J].外国文学,2001,(1):66―71.
(责任编辑 刘祖鑫)
On Similarities between Creation Myths in Yunnan Yi EpicsChamuandMeigeand Those inTheHolyBible:Genesis
GAO Xia, ZHANG Xinmin, YUAN Xiuping & TANG Jinpi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ChuxiongNormalUniversity,Chuxiong, 675000,YunnanProvince)
The paper studies the myth prototype and narrative style similarities in Yi epicMeige,chamuandtheBible:Genesis. The prototype resemblances mainly include descriptions of world beginning, the process of creation, flood disaster and the creator’s divine; narrative style similarities in repeatability, variation and simplicity and implication. These features makeChamu,MeigeandHolyBibleretain the originals of oral literature.
Yi Epic;MeigeandChamu;theBible:Genesis; Creation Myth
2017 - 01 - 13
高 霞(1968―),女,楚雄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云南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第二语言习得。
I207.22
A
1671 - 7406(2017)02 - 0130 -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