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应天府乡试考官新探
2017-03-29裴家亮
裴家亮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7)
明代应天府乡试考官新探
裴家亮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7)
应天府既是明初的首善之地,其乡试规模也是全国之冠,故应天乡试历来被统治者重视,其乡试主考官从建文元年开始就从翰林官中选任。主考与两类同考官之间关系不甚相同,一是与教官同考,以主考领导下的合作为主;二是与甲科有司同考,既有合作又有相互监督。应天乡试考官给乡试取士造成的影响,则是积极远大于消极的一面。
明代;应天府;乡试考官
乡试是明代科举中关键的一级考试,中举之人便获得做官和参加会试的资格,故能否在乡试中甄拔英贤,显然是为国抡才的重要一环。而乡试中,考官掌握着取士大权,故乡试考官的选任十分关键,其对乡试取士成败亦产生重要影响。综观以往对明代乡试考官的研究,多集中在考官选任制度的变迁及其职责①以上成果分见:郭培贵:《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明代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张连银:《明代乡、会试评卷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4年;李义英:《明代乡、会试考试官研究》,东北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梁尔铭:《明代乡试考官的选取制度》,纪念《教育史研究》创刊二十周年论文集(3)——中国教育制度史研究,2009年。另有张希清:《中国科举考试制度》,新华出版社,1993年;吴宣德:《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四卷明代》,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年,涉及明代乡试考官的选派。,当具体到某一直、省时,尚少有对考官之间的关系,及考官对乡试取士影响的探讨,笔者拟以应天府乡试为例,探讨应天乡试考官选任制度一点新发现的同时,从实态角度考察考官间的关系,及考官对乡试取士的影响。
1 应天府乡试考官选任制度新探
关于应天府乡试考官的选任制度,郭培贵教授著《中国科举制度通史·明代卷》中已有详细论述,笔者仅就一点展开探讨。即永乐元年,两京乡试主考官形成俱由两京府分别题请、由内阁于翰林院侍讲、侍读、修撰、编修等官及春坊、司经局官具名奏请钦命的完备制度[1]。笔者发现,应天府乡试主考从翰林官中选任则最早始于建文元年,只是此时尚无内阁,选任范围可能也未包括春坊和司经局官员,制度显然尚未完备。具体考证如下:
据方孝孺存世两篇《京闱小录后序》及一篇《应天府乡试小录序》[2],可知其任洪武二十九年和建文元年的应天府乡试主考官。查方氏自洪武二十五年任汉中府儒学教授,直到洪武三十一年,建文帝继位才召为“翰林侍讲”[3]。故可确定洪武二十九年,方孝儒是以汉中府儒学教授身份被征召为应天府乡试主考官,即此科应该还没有开始由翰林官担任。而据现存清抄本建文元年《京闱小录》载,当科主考官方孝孺官职应为翰林侍讲,另一主考董伦应为翰林学士[4],而方氏所写当科《京闱小录后序》中云“有诏命翰林儒臣及时之名士较其文”[2],表明此科应天乡试主考官是由建文帝从翰林儒臣中任命。永乐元年,应天乡试主考胡广在所作《秋闱小录后序》中则提到,“典文衡者,循旧制奏取于翰林”[5],说明此科从翰林官中奏取主考官乃是遵循旧制。综上,笔者认为建文元年开始,应天府乡试已形成从翰林官中奏取主考的制度。
2 应天府乡试考官之间关系
乡试考官有主考官和同考官,故应天府乡试考官间关系可细分为正主考与副主考间,同考与同考间,正主考与同考间,副主考与同考间共四种;因前两种关系始终未发生大的变化,且较单一,并不对乡试产生多少影响,故以下主要讨论后两种。又因正主考和副主考面对同考时差别细微,故将两主考放在一起,即讨论主考官与同考官之间关系。洪武时期考官多不可考,故本文主要讨论建文元年后主考与同考的关系。而建文后又可大致分为两种情况,嘉靖四十三年以前,除嘉靖七年外,同考官几乎均是由教官担任;嘉靖四十三年的同考官中有七位部臣,隆庆后,则开始有南直推、知官员加入,数量上也逐渐占优,间有外省推官,并且他们在同考官中起着主导作用,而教官则逐渐被挤出同考之列。故以教官同考和甲科有司同考为对比,分述以上两类同考与主考的关系如下:
2.1 教官同考与主考
嘉靖四十三年以前,除嘉靖七年外,几乎都是教官担任同考;嘉靖四十三年后每科教官同考数量总体上应在减少,且不再发挥主导作用。教官同考除个别是儒士、进士出身外,皆是贡士出身;而主考官几乎都是进士出身,且据笔者统计近四成的主考出身一甲。同时主考官乃是皇命钦派的翰林坊局官员,贵为“天子文学之臣”,显然在资望和学养上均是教官同考不可同日而语的。故在乡试中大多能任使于主考,做好本职工作,与主考合力校阅。正因与同考二十余日共事场屋,主考也多视同考为友人。当同考有求一墓志铭时,也会欣然泼墨。如正统六年主考陈循,为当年共事的同考荆州府教授及其配撰写墓志铭,并称“不欲废古人挂剑之谊”[6]。又如成化二十二年主考程敏政,时“教谕闽人梁璋实来同考,事竣,出其大父处士墓表相示”[7],程氏有感,为其赋诗续哀。但亦有个性强硬的同考,与主考不能通力合作,如万历十五年礼部尚书姜宝提及应天乡试一些“不肯公心和气”的教官同考时,谓“各房卷取中方呈览,有不堪者,令别房搜阅其落卷,则不服;落卷中别房搜取堪中者填之榜,则不悦。抑且公肆,忿念争焉,谓不应攘夺其门生,致忤也。夫教官辄敢如此”[8],而当主考一味“避嫌疑,存体面”时,则不能做到裁定专决,捍卫自身的权力。
2.2 甲科有司同考与主考
嘉靖四十三年后,甲科有司同考便逐渐在同考中起主导作用,他们皆是进士出身,学养上与主考相当,资望上也与主考相差无几,更有“高名积资者,旦夕铨部台省”[9]。故与主考合力校阅同时,也敢于和主考相争,提出不同意见,并能与主考相互监督。当主考与他们产生矛盾时,他们也会底气十足,如嘉靖四十三年汪镗主试应天时,王锡爵称“公与孙公世芳典试南畿,孙卒于行,公独受事,时有诏以郎署长充房考,始郎署长布席与公比肩坐,公引故事,置隅坐,众固己之,乃相约所取扩帖毕数而至,以此持公,使不得有所裁择”[10],足见部臣同考心高气傲,稍觉不平就敢于公然为难主考,而这种矛盾亦可能影响到取士的质量。另一方面,亦有甲科有司同考面对乡试中的决策不当,提出与主考不同的意见,如天启七年张士范、陈具庆为应天主考官,“是时主试者因鉴前科试官以录语得罪无不极力献谄……应天出题时,有拟此谓‘惟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者,张士范叹绝以为妙,同考武进知县岳凌霄抗言对日‘今日之士,上固不可得罪朝廷,下亦不可遗讥清议,这能恶人三字也,觉太伤天地之和’,张面赤不能答,陈以冷语解之”[11],可见甲科有司同考,或多或少是对自己学养和资望的自信,敢于和主考据理力争,能够达到相互监督的作用。
综上所述,乡试中主考与同考关系主要应是同心协力以收取真才,同时主考又是领导并监督同考,而同考也能够监督主考的不当行为。但当教官同考与主考共事,则以主考领导下的合作为主,同考监督主考必然难以实现;当甲科有司同考与主考共事时,则双方不仅有合作,也能够相互监督。两类同考官与主考官的关系相异的根本原因,显然是他们与主考官在资望和学养上的差距不同。如从时段上看,则嘉靖四十三年以前,主要是教官同考与主考间关系,嘉靖四十三年以后,则以主考与甲科有司同考间关系为主。
3 应天府乡试考官对乡试取士的影响
明代设科以得真才为直接目的,应天府乡试中,主考乃钦命的翰林坊局官员,故内帘考官拥有绝对的取士大权,所以取士质量高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考官的能力与作为。“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12],若考官具备较高的学养水平,并能竭心尽责,则必能在乡试中甄拔英贤,摒弃愚鲁;但若考官营私舞弊,与考生暗通关节,也必然导致乡试不公,产生恶劣影响。以下就从积极和消极两方面分述应天乡试考官对乡试取士的影响:
3.1 积极影响
南畿不仅是明初首善之地,更是人文极盛之域;故应天乡试自然为天下表率,历来被统治者重视。尤其主考官乃皇帝钦命,故皆唯恐不能多拔贤才,以称乎皇上取士之意。国初开科取士,太祖尤为关切,应天府考官不仅多是当朝高官及饱学之士,亦能尽心供职,如洪武五年主考曾鲁,“入院之后,忽吐血一升,公犹力疾阅卷不息,自是遂奄奄不振”[13],抱如此重病而坚持阅卷,可谓不负太祖圣意。
建文以后,主考官均是翰林坊局官员,皆是学养水平甚高之士。同考官则据上文主要可分为教官同考和甲科有司同考,教官同考虽几乎皆为贡士出身,但也多是“文学老成”或“精通文学”之人[14],如弘治十一年同考滦州儒学学正吴祺,一向“好学不懈”[15],在弘治十五年更是考中进士。甲科有司同考则皆是进士出身,学养水平与主考也相差无几。因此有明一代应天乡试考官的整体学养水平无疑保证他们有能力鉴别贤才,故在他们通力合作、精心校阅之下,应天乡试整体上可谓取士得人。如宣德七年考官“竭诚殚虑,精白一心,以供厥职”[16];天顺六年考官“夙夜匪懈”以供职场屋[17],成化七年考官“精白厥心,勤慎乃事,求无负兹任哉”[18]。弘治五年考官“手披目阅,口诵心惟,昼夜罔懈”[19],正德五年考官“穷日夜,精校阅,慎去取”[20]。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主考能躬亲专决行事,此榜最称得人,其登第不啻三之二,从来称此科人才独盛”[8]。嘉靖三十一年考官“悉书夜检索之力,盖食寝无敢宁息者二十有二日”[21],嘉靖四十三年主考谓“率同事者,次第翻阅,穷日夜罔懈已,乃得其文……復取而详校之,至再至三第”[22];万历元年主考谓“因与诸同事,专精翕虑,慎选旁蒐,求古所称俊义之侍而荐之上”[23]。以上诸例,足见应天乡试多数考官以荐贤举能为重,竭心尽责,应天乡试才能俊杰辈出。
此外,很多考官亦是独具慧眼,简拔贤才不拘一格。如建文元年,方孝孺任主考,“题命论语托孤寄命章”,得长洲刘政卷,喜曰“此他日临大节而不可夺者也,批之有群鸟中之孤凤,吾当虚左以处之之语”[24],政当科得中解元,“建文逊位,政闻孝儒就戮,亦不食死,或曰政在永乐中誓不出仕,教授生徒终其身”[24],方氏拔刘政为解元,无愧其素号知人。又如嘉靖元年壬午科,名臣徐阶卷先被“同考所黜落”,后主考董玘“阅而改品题焉,且将以为第一属有沮者,乃以为第七”[25];嘉靖十年辛卯科,“有沈子坤者辛丑魁天下,有吴子情者甲辰传胪,三人有李子春芳者,丁未復魁天下,前是无有也”[26],此科一榜得两状元一探花,亦可称识人。再如万历二十五年主考叶向高,“主应天试,比折卷,不见顾名,谓此佳士,试寻看,所制秇甚佳,为一老学究涂抹之矣,即取前列”[27],所寻者正是万历二十六年会元顾起元,其搜罗英贤可谓不遗余力。
3.2 消极影响
有明一代,应天府乡试亦间有考官给取士带来消极影响,其表现可分两种,第一,考官营私舞弊,致使取士不公,带来恶劣影响。如嘉靖四十年主考为无锡人吴情,“取同邑十三人”,物论哗然,取士不公已是无可置辩,其结果是此科之后南畿之人不得主考应天府乡试。再如万历十年主考沈懋孝,因贿赂营私被科道官弹劾,万历十四年南京户科给事中王嗣美更称当科“苞苴公行,而入彀之人半皆富室”[28],并历数其受贿细节如“七十二名王尚行,系松江富室子也,方懋孝典试,渡江遨游燕矶,尚行乃使人妆作货郎售卖杂货,而香囊之内暗藏贿帖,尚行遂高夺锦标……一百二十九名包文熠乃包柽芳之子,柽芳与懋孝同县且至亲,懋孝为上考时,柽芳星夜趋往前路,妆作驿丞叩头迎接,懋孝惊问,柽芳遂以文熠之事为托,叩头再四,许以重赂,懋孝因出袖中之题与之”[28],王氏虽有夸大事实之嫌,但此科确实贿赂公行,影响恶劣。应天乡试同考亦有收受贿赂,暗通关节者。如万历十五年礼部尚书姜宝曾力言“每大比年正月初,应天府臣移檄各省聘取教官也,南方富家子尝窥此为幸门,弊窦踪迹,差人所如潜通关节,甚有非其本经亦出字眼,许为转买本房者,盖此辈无耻而苟同,富人不惜倍费,敢于如此,甚或应聘而来有所希觊,如科臣所指停泊燕子矶与货郎为交易者乃同考非主考也,此亲闻该科疏后自悔之言也”[8]。再如天启七年,“周应秋之子应试南京,寓门帖金坛周三大字至踰尺,而周録果为岑之豹所中”[29];晚明贵池吴应箕更直言“司房诸公,既惮阅文,又夹袋有人,所举但取充数,即弃卷不寓目矣,即余一人甲子、癸酉、丙子三科之卷,皆未动一笔,封识如故”[29];崇祯十五年主考何瑞徵,更是被指“公然市买”[30]。以上诸例考官的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必然导致了乡试取士幸门大开,贤才难进。
第二,因考官个人能力不及,不能验金玉于砂石之中,尽荐贤举能之责。如礼部尚书曾宝言万历“乙酉场中《春秋》房为贵州人,老而且蠢,并《易》三房、《诗》三房所取卷间亦有不堪中式者”[8],再如崇祯十二年己卯科,主考张维机“眊不省事,所出论策题皆浅俚不成文,为通场士子所笑”[29]。乡试考官的学养水平低下,难识真材,则必然导致以次充好,贤愚互收。
综上,有明一代应天府多数考官学识水平较高,惟冀得才,故费心尽责,公正严明;虽仍有考官废公徇私,致使取士不公,但总体上应天乡试考官对取士的积极影响要远大于消极影响。此外,上文所述考官对乡试消极影响主要表现在嘉靖末年以后,尤其天启至明亡,这与时政腐败实际上是互为因果。吴应箕云晚明“南场自贿赂公行、弊窦百出”[29],崇祯十五年应天乡试中式者更是“宦室七十余人”,有谣曰“不要古文,不要时文,只要松文。不用孔子,不用孟子,但要公子”[28],至晚明应天乡试弊端极矣。故乡试考官对乡试取士的影响与时代背景也是息息相关,只是具体到某个乡试考官时还存在一定的偶然性。
4 余论
以上主要论述应天府乡试主考从翰林官中选任的时间,乡试主考与同考官的关系,及考官对乡试取士的影响。此外补充说明一点:科举作为明代中后期最优越的入仕途径,人们对其趋之若鹜。社会对科举形成普遍认同,一旦考中进士或是举人,就意味着得到相应的社会地位,乃至名利双收。所以在乡试中无法凭借自身实力中举情况下,一些对名利疯狂追求的人,尤其是官宦和富人之家,必然是不择手段,争相贿赂,买通关节,作弊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故只要科举入仕的优越性不变,妄图通过非法手段中试的现象就难以完全消除。相应的,无论是考官和执事官,还是弥封和誊录书手之中,就难免有人无视科场公平,收受贿赂,与考生串通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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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DISCOVERY ON EXAMINER OF PROVINCIAL EXAMINATION OF YINGTIANFU IN THE MING DYNASTY
PEI Jia-liang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 Fujian 350007)
Yingtianfu is the most important province in early Ming Dynasty,and its Provincial Examination scale is the largest in the country.So Provincial Examination of Yingtianfu was always taken seriously by the ruler.The main examiner was selected form Hanlin officers form the first year of Jianwen.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ain examiner and two different aide examiners is not exactly the same: the first with aide examiners of Instructors, was mainly mutual cooperation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main examiner;the second with aide examiners of Jinshi officers,was both cooperation and supervision.The impact of the examiners of Provincial Examination of Yingtianfu on Juren selection,was positive more than negative.
the Ming Dynasty;Yingtianfu;examiner of Provincial Examination
K248
A
1672-2868(2017)04-0089-05
2017-04-17
裴家亮(1993-),男,安徽马鞍山人。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明史。
责任编辑:陈 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