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曹植兄弟文学掾属考论
2016-04-03李建国王永飞
李建国, 王永飞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曹丕、曹植兄弟文学掾属考论
李建国, 王永飞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湖北 宜昌443002)
摘要:从建安十六年开始,曹操为其子曹丕、曹植、曹徽兄弟设置文学掾属,网罗了当时一大批知名文人,刘桢、徐幹、应玚、苏林、刘廙、王昶、郑冲、郑袤、邯郸淳、高堂隆等人先后入选。这些文人有的素习经学,有的擅长文章,更有经学文章兼修者。汉代“文学”一词的含义主要指经学,“文章”才相当于后世文学的内涵。自武帝之后,汉代文官的选拔重经学,作为地方行政体系一员的文学官都由经生充任。而曹氏兄弟文学掾属的文化构成,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文学”的词义已从两汉的专称经学,演变为汉末三国时期的兼指文章,甚至更偏重于文章;作为官职的“文学”,其选人标准也由专重经学之士,演变为兼取文章之士,取士任官的标准正在发生悄然的历史变化。
关键词:曹丕;曹植;文学掾属;经学;文章;取士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文学史演进的关键时期,尽管鲁迅先生“文学自觉时代”的论述被学术界不断地检讨和反思,该时期文学的新变及其历史地位却无法否定。建安文学又是魏晋南北朝文学的第一座高峰,涌现出一大批各种类型的优秀作家,并以曹氏父子兄弟为核心,形成了具有集团性的群体。其中,曹丕、曹植兄弟文学掾的设立,是这一团体得以构成的制度性条件之一。从政治、文化两方面考察,曹氏兄弟文学掾的设立都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本文拟先梳理哪些文人曾经担任过曹氏兄弟的文学掾属,再考辨其文化专长所在,以便为后期的深入研究提供基本的文献依据。
一、曹氏兄弟文学掾的设置时间
根据现存史料的记载,曹操诸子中,曹丕、曹植、曹徽都曾设有文学掾属,最早的时间当在建安十六年(211)。
《三国志》卷一《武帝纪》记载:“(建安)十六年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裴注引《魏书》云:“庚辰,天子报:减户五千,分所让三县万五千封三子,植为平原侯,据为范阳侯,豹为饶阳侯,食邑各五千户。”[1]34建安十六年,曹操确认曹丕为继承人,同时分封曹植、曹据、曹豹兄弟三人为侯,既定名分,又安其心。
曹丕、曹植初置文学掾属,都应在建安十六年。曹丕为五官中郎将之后置官属,文学掾即其中之一。《世说新语·言语》“刘公幹以失敬懼罪”条,刘注引《典略》云:“刘桢字公幹,东平宁阳人。建安十六年,世子为五官中郎将,妙选文学,使桢随侍太子。酒酣坐欢,乃使夫人甄氏出拜,坐上客多伏,而桢独平视。”[3]83文中所说“太子”即曹丕,当时应该还只是魏公曹操的世子。曹丕被立为魏国太子是在建安二十二年冬,而王粲、刘桢、徐幹、应玚、陈琳五人都死于那一年的大瘟疫,所以刘桢不可能任太子曹丕的文学掾属。又据《三国志》卷二一记载:“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王)粲与北海徐幹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元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幹并见友善。”[1]599由此可见,曹丕被封为五官中郎将之后,就设置了文学属官。当然,建安二十二年他被立为太子后,仍设置了文学掾,相继有文人充任。
曹植文学掾属的设置也在其被封为平原侯后随即施行。《晋书》卷四四《郑袤传》载:“魏武帝初封诸子为侯,精选宾友,袤与徐幹俱为临淄侯文学。”[3]1249这则文献中也有矛盾。曹操初封诸子为侯是建安十六年,而曹植徙封临淄侯,是在建安十九年。结合前文所引丕、植兄弟与王粲等建安六子“并见友善”的材料,曹植文学掾属的设置不会等到他徙封临淄侯之后,而应在建安十六年初封为平原侯之后就开始了。
曹徽被封为历城侯是在建安二十二年,他的文学属官的设置时间也应与其封侯相当。
二、曹氏兄弟文学掾属成员及其文化修养
在曹丕任五官中郎将期间,出任过五官中郎将文学的文人,可考者如下:
刘祯,“建安七子”之一。据杭世骏《三国志补注》卷三:刘桢“少以才学知名,年八九岁能诵《论语》、《诗》、论及辞赋数万言,警悟辨捷,所问应声而答,当其辞气锋烈,莫有折者。”[4]38《论语》和《诗经》都是当时文人启蒙所学,结合刘桢的行事作风来看,他身上的儒家文化痕迹不浓。刘桢所喜好和擅长的主要是文章诗赋。
徐幹,字伟长,北海剧人,“建安七子”之一。《三国志》卷二一云:“(幹)为司空军谋祭酒掾属,五官将文学。”[1]599徐幹先后做过曹操、曹植的掾属,后来转为曹丕五官中郎将文学。徐幹著有《中论》一书,此书“大都阐发义理,原本经训,而归之于圣贤之道,故前史皆列之儒家”[5]1200。时人为《中论》所作《序》云:“(徐幹)未至弱冠,学《五经》悉载于口,博览传记,言则成章,操翰成文矣。”[6]1曹丕特别赞赏徐幹,称他“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7]258(《又与吴质书》)这充分说明徐幹不仅擅长文章写作,而且具有较深厚的经学修养,并能践行儒家的思想。
应玚,字德琏,汝南南顿人,“建安七子”之一。他和刘桢都是先被曹操征辟,为丞相掾属。建安十六年后,“玚转为平原侯庶子,后为五官将文学。”[1]601据《三国志》裴注所引资料,应玚的祖父应奉“著《后序》十余篇,为世儒者”,他的伯父应劭更为知名,撰有《风俗通》、《汉官仪》、《礼仪故事》等数百卷,“朝廷制度,百官仪式,所以不亡者,由劭记之”[1]601。考之《后汉书》奉、劭本传,应奉所作《后序》为《汉书后序》,应劭所撰实为《汉官礼仪故事》,裴注所引误为二书[8]1606-1615。综观他们的生平事迹和著述,应氏家族虽然都可称为儒者,但并不以经学见称,其优势在于博学多闻,属于杂家。历代目录多将《风俗通》置于子部杂家类,可以代表一般的看法。到了应玚、应璩兄弟这一代,更是以文章辞赋名世了。
苏林,字孝友,陈留外黄人。《三国志》卷二一裴注引《魏略》云:“(苏林)博学,多通古今字指,凡诸书传文间危疑,林皆释之。建安中,为五官将文学,甚见礼待。黄初中,为博士给事中。”[1]621据《隋书·经籍志》记载,苏林曾撰有《孝经注》一卷。苏林长于文字诂训之学,这也是汉代经学的家法所在,故而能胜任博士。同时,《三国志》卷二一又记载:苏林与韦诞、夏侯惠、孙该、杜挚等人“亦著文赋,颇传于世”[1]620-621。因此,苏林属于经学、文章兼通的文人。
刘廙,字恭嗣,南阳安众人。据《三国志》卷二一记载:刘廙最初也是被曹操辟为丞相掾属,后转为五官将文学,曹丕很器重他。刘廙曾“著书数十篇,及与丁仪共论刑礼,皆传于世”[1]613-616。既然他能参与讨论刑礼,应该有一定的经学素养,属于学者型的文人。
夏侯尚,字伯仁,沛国谯人,夏侯渊从子。初为曹操军司马,后为五官将文学。《三国志》卷九裴注引《魏书》曰:“(夏侯)尚有筹画智略,文帝器之,与为布衣之交。”[1]294史籍中没有记载夏侯尚在文化方面的才能。
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被立为魏王太子,设太子文学属官,其中可考者有:
王昶,字文舒,太原晋阳人。《三国志》卷二十七云:“文帝在东宫,昶为太子文学,迁中庶子。”[1]743-744王昶在政治军事方面颇有才干,后来追随司马氏,做到征南大将军,封侯,位至三公。根据史料记载,他曾“著《治论》,略依古制而合于时务者二十余篇,又著《兵书》十余篇,言奇正之用”[1]744。其父王泽通经术,对他有明显影响。嘉平初,王昶陈治略五事,首先就是“崇道笃学,抑绝浮华,使国子入太学而修庠序”[1]749。由此看来,他服膺儒学,经世致用,也能写文章。
郑冲,字文和,荥阳开封人。据《晋书》卷三十三本传,郑冲“耽玩经史,遂博究儒术及百家之言……及魏文帝为太子,搜扬侧陋,命冲为文学……及高贵乡公讲《尚书》,冲执经亲授”[2]991-992。他还是何晏《论语集解》的共同作者之一,属于纯粹的经学家。
荀闳,字仲茂,颍川颍阴人,荀彧从子。据《册府元龟》卷八二九记载:“(荀闳)为太子文学掾,时有甲乙疑论,闳与钟繇、王朗、袁涣议各不同。文帝与繇书曰:‘袁、王国士,更为唇齿,荀闳劲悍,往来锐师,真君侯之劲敌,左右之深忧也。’”[9]3091卫宏《汉官旧仪》曰:“列侯为丞相相国号君侯。”(《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考《三国志·钟繇传》:“魏国初建,(钟繇)为大理,迁相国。”[1]394曹丕称钟繇为君侯,正是其为魏国太子时。荀闳颇有辩才,学识应当不错,其他方面的才能,史籍厥载。
郭奕,字伯益,颍川阳翟人,郭嘉之子。据《三国志》卷一四:“(嘉薨)子奕嗣。奕为太子文学,早薨。”[1]435-436王昶曾提到:“颍川郭伯益,好尚通达,敏而有知。其为人弘旷不足,轻贵有余;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亲之昵之,不原儿子为之。”[1]746郭嘉以谋略著称,郭奕的行事更像玄学清流中人。
曹植封侯之后,其文学掾属可考者除上文提到过的徐幹之外,还有下列数人:
郑袤,字林叔,荥阳开封人。据《晋书》本传,郑袤与徐幹曾任曹植的文学掾属,后来徐幹转为曹丕五官将文学,而郑袤则转为司隶功曹从事。郑袤出身经学世家,高祖郑众是东汉著名经学家。史传虽没提到过他的经学修养,但从其行事可见一斑。郑袤为济阴太守时,“下车旌表孝悌,敬礼贤能,兴立庠序,开诱后进”。后任广平太守,“以德化为先,善作条教,郡中爱之”[3]1249-1250堪称循吏,不愧家风。
毋丘俭,字仲恭,河东闻喜人。《三国志》本传记载:“(毋丘)俭袭父爵,为平原侯文学。”[1]761但是,毋丘俭的父亲毋丘兴是在魏文帝黄初年间因军功获封高阳乡侯,那也就意味着毋丘俭袭父爵不会早于黄初。而曹植建安十六年始封平原侯,建安十九年徙封临淄侯,黄初二年被文帝贬为安乡侯,同年改封甄城侯,黄初三年立为甄城王,四年徙封雍丘王。明帝太和中,又被多次徙封。所以,毋丘俭不可能任曹植的平原侯文学。本传中的平原侯只是曹植的代称,说明毋丘俭曾做过曹植的文学掾属。毋丘父子俱以军功见赏,未闻其文化修养有多高。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卷四十收毋丘俭文9篇,多书表之作,说明他有文章之才。
邯郸淳,字子叔,颍川阳翟人。《三国志》卷二十一称邯郸淳、繁钦、杨修等人“亦有文才”,只是名不在建安七子之列。裴注引《魏略》云:“(淳)博学有才章,又善《苍》、《雅》、虫、篆、许氏字指……时五官将博延英儒,亦宿闻淳名,因启淳欲使在文学官属中。会临菑侯植亦求淳,太祖遣淳诣植。”[1]603曹植与之相谈甚欢。邯郸淳精通古文字,但不同于苏林长于经典诂训,他以书法著称,而这些乃是经学家所不齿的“小道”。唐代张彦远《法书要录》记载:“邯郸淳为魏临淄侯文学。”(《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引)[10]1598邯郸淳的名声主要来自书法和文章辞赋。
司马孚,字叔达,河间人。他是司马懿的弟弟,晋朝的宗室,却以曹魏纯臣自居。据《晋书》本传:“魏陈思王植有俊才,清选官属,以孚为文学掾。”[3]1081司马孚为曹植文学掾,事在魏武帝曹操驾崩之前,曹植仍居侯位。河间司马氏是经学士族,司马孚“温厚廉让,博涉经史”,论事依经据典,儒风醇厚。
鲁芝,字世英,扶风郿人。《晋书》卷九十本传云:“世有名德,为西州豪族……(芝)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坟籍……辟大司马曹真掾,转临淄侯文学。”鲁芝曾钻研过经典,其传记在“良吏传”中,与郑袤情形相类。
曹丕、曹植之外,曹氏兄弟的文学掾属,史书中只提到过高堂隆。高堂隆,字升平,泰山平阳人。据《三国志》本传:“鲁高堂生后也。少为诸生……建安十八年,太祖召为丞相军议掾,后为历城侯徽文学。”[1]708高堂隆的祖先高堂生是“三礼”之一《仪礼》最早的传经宗师,魏明帝曾下诏:“其科郎吏高才解经义者三十人,从光禄卿(高堂)隆、散骑常侍(苏)林、博士(秦)静,分受四经三礼。”[1]718可见高堂隆继承了家学,为一代经学大师。
三、作为官职的“文学”及其选人标准
“文学”一词,首见于《论语》,为孔门四科之一。孔子所说的“文学”是付诸政治实践的“文治教化之学”,而文治教化主要以《诗》、《书》、《礼》、《乐》等儒家经典作指导,培养人遵守礼乐政治秩序和表现礼乐文化精神,从而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11]168。正因为如此,吴林伯先生认为:从战国时期开始,“文学”主要指经学,文学之士就是指经生。这一词义为汉人所沿用,《史记》、《汉书》都是如此。“司马迁的《史记·儒林传》所叙的都是经生,可说是《文学传》”。而汉代的“文章”一词才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学”,文章之士才是今人所谓作家或者文学家[12]61-62。汉末三国之时,这种用法仍较常见。《三国志》卷二一《刘劭传》载夏侯惠推荐刘劭的上书,就还有“文学之士嘉其推步详密”、“文章之士爱其著论属辞”[1]619的分别。
“文学”在中古还指一种官职,属于地方行政体系,郡县两级都有设置,称谓也有多种,比如“郡文学卒史”、“《五经》卒史”、“郡文学掾”、“郡国文学吏”等,史书中提到较多的是“郡文学”。文学官在汉代主要是地方官学的教师,主要职责有管理学校、教授弟子、推行教化、被长官顾问等,是地方长官的重要僚属[13]85-91。据《史记·儒林传》记载,武帝时,公孙弘上书朝廷: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一岁皆辄试,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不称者罚。臣谨按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治礼次治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大行卒史;比百石已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先用诵多者,若不足,乃择掌故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请著功令”[14]3119。朝廷采纳了公孙弘的建议。从此,汉代文官的主要来源就是经生,取士标准就是经学,大批经生通过察举和征辟等途径步入仕途。所谓“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14]3119-3120。“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理念从官员选拔的制度上得到了完全保障。地方文学官的产生即“文学掌故补郡属”,也有更为细化的制度。司马贞索隐引如淳云:“《汉仪》弟子射策,甲科百人补郎中,乙科二百人补太子舍人,皆秩比二百石;次郡国文学,秩百石也。”[14]3120可以说,这项制度的实施,使得汉代在武帝以后就是以文学取士,文学官更是如此,只不过这里的“文学”指的是经学。
汉代还曾设有诸侯王文学之职。据《后汉书》卷七十九《儒林传下》记载:“魏应字君伯,任城人。少好学。建武初,诣博士受业,习《鲁诗》。闭门诵习,不交僚党,京师称之。后归为郡吏,举明经,除济阴王文学。”[8]2571魏应的学习、入仕经历完全符合上文所引述的文官选拔程序。诸侯王文学的设置应该在东汉,史料中尚未发现西汉有类似的情况,即使东汉,也仅此一例。但是,《史记索隐》中所引如淳的注提到“郡国文学”,东汉史料中也数次提及“郡国文学吏”。其中“郡文学”为地方文学官无疑,“国文学”可能就是分封诸王的文学官。至于五官中郎将和封侯者,不可能有置文学掾属者。
四、曹氏兄弟文学掾属的新变及其历史意义
曹氏兄弟的文学掾属较之前代有很多不同。首先,曹氏兄弟置文学掾的时候并未封王,在制度上属于僭越。在曹魏代汉的形势下,也属正常。这一点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故不详说。
汉代的文学官,无论制度设计上还是仕途实践中,多为文人入仕的起家职位。比如西汉时期的张禹,在长安学《易》、《论语》,遂举为郡文学;东汉则可以魏应为例。类似的情形还很多,不多罗列。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位至丞相的匡衡,射策甲科之后,先任太常掌故,后来调补平原郡文学。而曹氏兄弟的文学掾属与此相反,多数都是步入仕途之后,再转任曹氏兄弟的文学官。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先做曹操的掾属,后来才转任。在当时的情势下,既与曹丕、曹植二人的兴趣要求有关,更是曹操的某种人事布局。
最大的区别还在于:任官的文化标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汉代的文学官都是经生,而曹氏兄弟的文学掾属中,纯以经学见长的只有郑冲和高堂隆,另外,郑袤、司马孚、鲁芝也算比较醇厚的儒生。像刘桢、徐幹、应玚、邯郸淳等人,均以文章或书法称名于世。陈寿著《三国志》,把孔融之外的建安六子一并传述,并附上邯郸淳、吴质等,以王粲为传主。重在强调他们的文采,已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文苑传了。更多的人属于经学、文章两者兼修,苏林、刘廙、王昶比较典型,宽泛一点来看,刘、徐、应、邯郸诸人亦可视为此类。
文学官的文化素养从专重经学演变为经学文章兼修,从一个侧面反映“文学”的含义在汉末三国已经发生了重要的变化,由专指儒家学术——经学,演化为兼指文章。尽管当时仍有“文学”“文章”对举并称的情况,兼指已是大势所趋。有的时候甚至指示文章的意味更浓厚一些。《三国志·文帝纪》曰:“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诸儒撰集经传,随类相从,凡千余篇,号曰《皇览》。”[1]88曹丕的著述百篇,据裴注所引《魏书》,包括《典论》和诗赋两大部分,都属于文章的范畴。而曹丕所好的“文学”,显然也包含儒学经传等内容。他所著《典论·论文》,专论文章,则还是传统的用法。陈寿是由三国入晋之人,他所说的“文学”,与曹丕应该相去不远。孙吴的张纮是江东著名文人,少年时游学洛阳,明习五经。《三国志》卷三五本传记载他“著诗赋铭诔十余篇”,裴注引吴人所著《吴书》云“纮见柟榴枕,爱其文,为作赋。陈琳在北见之,以示人曰:‘此吾乡里张子纲所作也。’后纮见陈琳作《武库赋》、《应机论》,与琳书深叹美之。琳答曰:‘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谭,非其实也。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纮既好文学,又善楷篆,与孔融书,自书。融遗纮书曰:‘前劳手笔,多篆书。每举篇见字,欣然独笑,如复睹其人也。’”[1]1246-1247综观整段文字,张纮所好的“文学”,主要的涵义已在文章这方面了。这一趋势经过晋宋时期的强化,最终在宋文帝立四学时,将儒学从“文学”中剥离出来,而文章取代了经学,成为“文学”的主要内涵。
“文学”是孔门四科之一,具有天然的神圣性,所以成为后世取士的依凭。文章被纳入“文学”的范畴并最终独占“文学”的称谓,实际上是文章借助“文学”一词的崇高,占据了文化的主导地位。文学取士的形式没变,但随着“文学”涵义的变化,取士的标准也在悄然变化。文学官任用经学文章兼修甚至以文章著名之人,就是这一衍变的早期表征之一。文章之士的地位逐渐提升,文章的价值也就越来越高,两者互为因果,形成良性互动。曹丕在《典论·论文》中发出“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宣言,经过魏晋的进一步发展,范晔在《后汉书》中为文章之士创辟了“文苑传”,文章之士在历史中终于取得与经学之士同样的地位。“文学”涵义的演变、文章之士入仕的拓展,共同推动了取士制度的变革和发展,最终催生了隋唐科举制度。
以何种标准选拔人才组成文职官员体系,一直是后封建时代中国政治的头等大事之一。汉末三国时期,文章何以能逐步与经学并驾齐驱,成为取士任官的重要标准,其中蕴含着深刻的历史文化信息。对此问题的探索,只能留待后续的研究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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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勇]
中图分类号:I 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219(2016)02-0030-04
作者简介:李建国,男,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文学博士。王永飞,男,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6-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