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张远伦诗集《两个字》中的感伤意识
2017-03-28闫立娟
闫立娟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简析张远伦诗集《两个字》中的感伤意识
闫立娟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张远伦是重庆第三代诗人,其诗集《两个字》对现代化的城市建设充满深深的忧虑,这主要集中在乡村文明的式微、归属感的缺失、孤独和焦虑的加剧三个方面。在充满感伤意味的同时诗歌也具有自己独特的美学追求。诗人在诗歌中只写自己的感受,记录自己和世界的渗透感和融入感,用“真”来表达复杂的世界。
感伤;《两个字》;美学追求
张远伦与冉仲景、李亚伟、冉冉等组成重庆青年一代少数民族作家群,属于第三代诗人。他从小生活在乡村,对乡村有着浓厚的感情,更熟悉有关乡村的文明。成年后的城市生活让他了解城市中人们的生活方式。两种不同的生活经历使他的诗歌处处充满了矛盾和浓烈的感伤。通读诗集感触最深的莫过于其对城市建设的深刻反思与忧虑。
感伤意识产生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工业革命使得整个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耕农破产,下层知识分子陷入了痛苦和迷茫当中,他们既羡慕其他国家工业革命带来的丰硕成果,同时又诅咒工业革命的残忍和虚伪,感叹自己的贫穷和低下的社会地位,感伤主义就在这个基础上得以产生和发展。张远伦诗歌的感伤与18世纪欧洲的感伤主义不同。首先,诗人关照的社会现实不同,当代社会飞速发展,人与时代之间的割裂加重;其次,造成感伤意识的原因不同,城市化的加速建设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而故乡却在经济化建设的浪潮中逐渐消失。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们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更加寻不到自己终将走向的地方,心里充满孤独和空虚的焦虑。诗集《两个字》中的感伤意识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1 乡村文明的式微
在城市化浪潮中,乡村旧有的自然景观与人文精神无不发生着改变,有些甚至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这些独具地方色彩的景观的消失,乡村文明在现代都市建设中也逐渐丢失。城市建设只是造成乡村文明式微的表层原因,深层原因更在于乡村文明后继无人。乡村的变化与经济的快速发展有密切的联系,为了获得更多收入,得到更好的教育,农村青年一代纷纷搬进城市,乡村文化失去了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土壤。这种境况在张远伦诗集《两个字》中有充分的反映,如《最后的吊脚楼》[1]。
最后的吊脚楼
三百座吊脚楼,毁于一九五○年
原因不详
最后一座,是陈表公的
即将毁于二○一三年
原因:屋顶瓦烂,夏雨冲刷
而年过八旬的主人早已爬不上屋顶
如需请人修缮
必须经过陈表公的儿子的同意
他们,想用此办法
逼老人住进城里的小区
无数次了,老人终究不愿离开
他的吊脚楼,蔓草丛生
不能恢复原状
这是一场民间叙事,随时终止
一个缔造者,亲手置自己于死地
吊脚楼是独具地方特色的建筑,更是许多当地人民心中地标性的建筑,也是身在异乡的诗人的精神寄托,但为了使这最后的守护者走进城市,它只能被抛弃,随它一起流失的还有关于吊脚楼的整个文明。经济对乡村文明的冲击是难以抵抗的,故乡之所以被称为故乡除了血缘关系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物质的满足,当乡村的物质匮乏已经不足以满足欲望的时候,故乡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就会淡化,最后被抛弃,故乡的文明也因为人的缺失而逐渐被遗忘,直至消失。诗人运用记叙的手法,描写了有关最后这座吊脚楼的现实情况,并在其中交待了吊脚楼终将消失的悲惨结局和造成这种结局的本质原因,用最简单的文字启迪读者深省。这是城市建设对乡村文明产生的最有力冲击,没有了年轻一代的继承发展,乡村的传统文明终将走向消亡。
2 归属感缺失
儿时的乡村逐渐被城市化建设的钢筋混凝土代替,虽然地名相似,但熟悉的事物却大相径庭,在这熟悉的地方找不到熟悉的人与物,诗人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从什么地方走来。现代都市人不断在社会中寻找自己的归属,但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没有恒久的事物可以作为心中的精神依托,从而产生归属丧失的焦虑。诗集中多次提到对于归属的追寻,如《静卧郁水》[1]。
静卧郁水
只有天穹不生长皱纹,那时候它一碧如洗
我用小刀一点点削掉虚荣,父亲和母亲却老了
他们看不惯我经营花圃,更恼恨我的虚妄之书
我觉得自己像黄金在锤炼,而她不这么认为
我是钝了的刀片,活得并不锋利
但是金属们每一晚都把我的身体当成家乡
到了城市,我就是一堆废铁,诘问,无人应答
我单纯地开花,可酸雨和碱太过于复杂
我将生命里一切感动都错过,绝无一刻赦免
我家乡的郁水像一条巨大的声带
却再也不能替他满身罪孽的儿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静卧郁水》是对人们进入城市后的生活的形象描述,诗人的感伤意味充满着每个角落。“我”是生活在乡村里的“我”,慢慢锤炼,打磨自己,“我”的生活悠闲,可以打理花圃,可以闲读书本,但在城市却不能被容忍。“我”就好似一块刀片,过得悠闲舒适,“但金属们每一个晚上都把我的身体当成家乡”,视角转换,这里的“我”是指刀片,我的身体是它们的家乡,“我”是它们的归属。但为了顺应父母与时代的要求,“我”最终去了城市生活。在这里永远看到的都是忙忙碌碌的景象,没有人愿意停留下来回答别人的疑问,这是城市的孤独。“我”想要保持自己的爱好,想要努力维持过去悠闲的生活,但这些都不会被城市允许,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个没有思想的玩偶,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单调无趣的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我”再也体会不到生命里的惊喜,这是生活在现代都市的哀伤。而“我家乡的郁水像一条巨大的声带/却再也不能替他满身罪孽的儿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城市建设不仅使“我”丢失了原来的生活,而且破坏了故乡郁水在“我”心中的美好回忆。“我”找不到与过去相关的一切,也在城市中寻不到令自己满足与幸福的来源,在这座钢铁的城市没有“我”的归属。
同样,《在乌江明珠遥想满家湾》是一首回忆故乡满家湾的诗歌,现代化建设将故乡原来的一切全都捏成了粉末,原来凝结着对故乡回忆的事物都已不复存在。这个被数据重构的满家湾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满家湾,这种变化使诗人产生了一种来源与故土的分裂。诗人感伤城市建设对原有一切事物的破坏,斩断了一切与过去的联系,生命从此没有了依存的根基。诗人就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生活在城市,追忆着乡村。都说要寻根,可是根早已被我们破坏,故乡只是心中缥缈的存在。“你告诉我,我的第二个故乡在哪里?”一句反问又可以看自己现在所生活的城市,并不具有故乡的特质。
3 孤独和空虚的加剧
城市与乡村最大的不同在于城市总是忙忙碌碌,而乡村却总是显得自在清闲。城市的嘈杂更能衬托人们心中的孤独,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去倾听别人的感受,也没有人敢于面对自己心中的空虚,总是用忙忙碌碌的生活掩盖越来越空虚与寂寞的内心。城市在飞速建设中却忽略了对于人精神世界的关注,人们只是城市工厂的一部分,不是城市的主人。如《水田湾,他的小地名》[1]。
水田湾,他的小地名
水田湾,他的小地名
翻土、犁田、打梗,插秧、摘稗、打谷
一个夏天,他都在这里匀速生活
做水田湾的蛤蟆腿、鳝鱼尾,或秧鸡的呆头呆脑
为了完成收割,他得去镇上打五斤白酒
请来荞地村里永远傻笑的鳏夫杨老五
两个大男人,一个狡黠,一个痴笨
然而动作都一样快,谷把子一样多
血瘢被镰刀的铁喂饱了,手背被碰起了青瘀
几个日头。白米们完成了祖国的召唤
他几个月的劳作,换来了五个公务员家庭一年的口粮
几十年过去了,他交出镰刀,也交出了老朽的身骨
更交出了水田湾。这时候
水田湾改名了,叫龙庭花园
他一个人懒洋洋地晒在午后的阳光中
从安置房的八楼看去:风水宝地啊
他笑了笑:这闲着的日子,就像掉进了棺材
通过前后两种不同生活方式的对比,突出城市生活中的孤独和空虚。水田湾的过去与农民紧紧相连,他们互相交融,分不清到底谁是属于谁的,字字句句中总能感受到过去水田湾里人与人之间友好融洽的关系,即使有沉重的劳作,但心里总是充满着丰收的成就感和喜悦感,从表面看只是孤独的一人,但内心从来不知什么是空虚。后来水田湾让位给龙庭花园了,原来的土地与农田都被一幢幢的楼房所替代。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没有带给他欣喜的感受,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晒着午后的阳光,感叹着水田湾这块风水宝地。诗人运用反讽手法,“这闲着的日子,就像掉进了棺材”,看似在写水田湾这块风水宝地给人带来生活上的改善,实际上写这里的每一套房子都没有生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彻底与过去的生活断裂,又找不到现在生活的意义,内心充满了填不满的空虚。
另外,在《从荞地村到乌江明珠花园》[1]中,荞地村里的树木被移植到了明珠花园,“我”心脏跳动的部位也因处所的改变而发生了转换。城市化建设的破绽在诗中被深刻地揭露出来。在城市生活中,我的世界别人进不来,我也走不进别人的世界,这是城市生活的真实写照。所以诗中“说这世界还有免费的苦力,老婆不信:如在荞地村,是可能的”,这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悲哀,人人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互相没有交集,更缺乏信赖。从这一层面而言这是孤独产生的原因也是孤独不能清除的根源,更是城市化建设中存在的最大弊病。
4 感伤手法
《两个字》中的一些写作手法深刻表现了诗人独特的感伤意识。张远伦的诗歌从文字到情感都较为细腻和舒缓,但是在舒缓当中又存在着独特的张力。诗人喜欢运用反讽的手法增强诗歌的表现力[2],正如前文提到的《水田湾,他的小地名》中对“风水宝地”的运用,水田湾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看的确是风水宝地,但是从全诗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来说,风水宝地割裂我们与过去的联系,是内心充满孤寂与空虚的原因。因此,“风水宝地”不再是幸福的创造者,诗歌表现的情感在反讽当中更加丰满。通读整本诗集可以发现,诗人在诗歌当中偏爱运用矛盾[2],从诗歌面对的社会环境到诗歌内部都需要矛盾来调和。生活在高速发展的城市当中,却怀念着过去的田园生活,就如同前文所提到的一系列问题都是这种矛盾的表现。《两个字》诗集是对这种现实的真实反映,是诗人对于“真”的追求[3]。但这里的“真”又具有自己独特的意味,诗人将自己观察到的“真”与自己的情感相融合,运用自己的情感给真实的世界包裹上一层隐秘的外衣,赋予真实世界以独特的体验。
转换是诗集中常用的另一种手法[2],为了达到诗歌表现的目的,诗人常常转换描写的视角和在主体“我”诗歌中充当的角色。转换诗歌描写的视角是为了更丰富和广泛地反映诗歌内容,从“荞地村的吊脚楼”到“乌江的明珠花园”再到“水田湾”的一再转换使得诗歌将过去与现在联系在了一起,扩大了诗歌表现的范围,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同时在一首诗中转换主体“我”的身份,使得主体包含多种丰富的内涵,在《静卧郁水》中,“我”是诗中父亲母亲的儿子,也是金属们生存的刀片,诗歌表达的哀伤的思想情感在这两种转化中得以凸显。在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中生活的诗人,往往走得太慢,需要诗歌中一个或多个隐喻调快自己的步调。“我”是一堆废铁,“我”是钝了的刀片,在不断的比喻当中转换身份,保持与不同环境的一致性。通过以上几种写作方法的独特处理,张远伦《两个字》中的感伤意识得以生存和丰富。
《两个字》作为张远伦的代表作,体现着诗人对于诗歌的追求,通过对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将现实世界包裹在情感体验的外衣之下。对故乡和人内心世界的关注是诗人面对的现实,对乡村文明消失的探讨是诗人对城市化建设的深入思考。诗人感叹乡村文明的逝去引起人们的反思,故乡因为诗人而再次繁荣,诗人也因为故乡的式微扩大了诗歌包含的内容。
[1]张远伦.两个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12).
[2]张远伦.诗语六则[M].北京:中国诗歌,2015(3):141-143.
[3]艾青.诗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2):1-5.
责任编辑闫桂萍
A Brief Analysis of the Sentimental Consciousness in the Poetry Anthology“Two Words”of Zhang Yuanlun
YAN Lijuan
(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Zhang Yuanlun is a poet of the third generation in Chongqing.His poem anthology,The Two Words,is full of deep concern for the modern city construction,which is mainly concentrated in the rural civilization decline,lack of sense of belonging and the aggravation of loneliness and anxiety.The poetry has its own unique aesthetic pursuit while expressing the sentimental meaning.The poet just writes only his feelings and the sense of immersion and penetration between himself and the world to express the complex world with “true”.
sentimental;“Two Words”;aesthetic pursuit
I12
A
1674-5787(2017)02-0118-04
10.13887/j.cnki.jccee.2017(2).31
2017-02-09
闫立娟(1992—),女,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